烟斗 2001年 18期 点燃烟斗，我静静地看着娃娃在屋外的小溪中嬉戏。看着他专注地捕捉一条狡滑的鱼，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将水泼得到处都是。 　　不过，那个孩子，非我族类。 　　～ ～ ～ 　　太阳快落下去了，天空血一般的红。白日里喧嚣的战场现在已经是一片死寂，尸体是不会说话的。随意地踢开脚边的一堆骸骨，我想，跟这样没生命的东西作战还真是讨厌啊，怎么打也不会疲劳。如果不将它们彻底粉碎，它们不管是被打倒多少次也会重新站起来。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不寒而栗，我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昨天的那一幕。那时竟然有一个恐怖的黑骑士对着我举起了他的长刀！天哪！我可只不过是个最普通的枪兵而已！如果不是一只皇家狮鹫从背后抓了它一爪子，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或许我早就去见老国王了。 　　不过还好，亡灵族总算是被击败了，在伟大的凯瑟琳王后的领导下。在白天进行的最后的战役中，我们势如破竹地击溃了敌人的残余部队，占领了他们的城堡。在埃拉西亚上嚣张了很久的亡灵族的势力终于被赶了出去，这真的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可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为什么只有我才来打扫战场？！而其他的人却可以在城里醉熏熏地庆祝？！不，不公平！我愤愤地想。 　　慢慢地走着，我拿长矛拨着地上的尸体，看还有没有人活下来。如果是人类的话，就呼唤救援军，如果是亡灵族的巫师，就再补一矛确保把他干掉。算了算了，我安慰自己，好歹我是活下来了啊。有多少人是被那些不死怪物杀掉，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怎么看，我都比他们要幸运得多。 　　左边传来了低吟的声音，我转头望去，看见一名倒在地上的巫师。平端长枪，我谨慎地靠近。任何时候都要提防那些家伙！这是平时受到的教诲。前胸一个大血洞，那个家伙看来是死得很硬了。我放心地放下枪，想刚才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 　　声音又来了，这次听得真切，是婴儿的哭声，来自那巫师的黑斗篷下。 　　～ ～ ～ 　　溪边，一个全副武装的骸骨战士伫立在那里，它是娃娃不经意间创造出来的。那以后，它就成了娃娃忠实的伙伴。我用了“它”字，因为我实在不愿把那种东西视为生命，那不过是法师们用的没思想没感情的道具罢了。更何况不知有多少我的战友是丧命在它们的手上，我是看见它就心烦。如果不是娃娃喜欢它，我早就让它归于尘土了。身为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枪兵，对抗一具骨头架子的自信我还是有的。 　　娃娃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有时会这样想，他召魂术的天赋如果是来自遗传，那么他们肯定是了不起的英雄。呵，当然对我族来说，他们就该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了…… 　　我将烟斗从嘴边移开，在地上轻轻地磕了磕，抖去里面的烟灰，然后将新填进去的那些烟丝用火石点着。 　　看着眼前的婴孩，我不知所措。虽说他应该是亡灵族的小孩，但就我看来，他与我们并无二致。并不是只有吸血鬼那样的不死生物才能学亡灵术的，我想，他肯定是人类的孩子。我该怎么做？杀了他去请功吗？我的手抖着，长枪戳不下去。 　　你在做什么？带着醉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惶恐地回头，看着摇晃着接近的那名十字军。看样子，他是出来巡视战场清理工作的。如果他再接近，就会看到那个婴孩了。我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无数的杂乱无章的念头从我脑中闪过。 　　发誓我绝没有想过要杀掉那名十字军，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那么干，我很清楚枪兵与十字军间的差距有多大。那个时候的事完全是出于意外。在争执中他自己没注意就滑倒了，然后他的剑很不凑巧的正好对准了他的脖子。女王在上！真的不是我的错啊！这样的申辩是没有用的，这我也知道。以下犯上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死。我所剩下的唯一的活路是，逃。逃得远远的，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于是我就带着那个婴儿来到了这座山里。不会被外面的人类社会所接纳的两个人哪，我苦笑。好吧，三年来，日子还算平静，除了野兽外，我没在这里见过任何人出没。只是那孩子怎么也学不会说话，我也就只叫他娃娃──那是他哭的声音。 　　～ ～ ～ 　　太阳快沉到地平线下了，烟斗的火光在黑暗中显得明亮起来，忽明忽暗的。那天就是这个时候吧，我闭上眼回忆。要说那时是出于什么动机才救的娃娃，我还真说不上来，或许只是对生命的怜惜吧。即使亡灵族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但，他毕竟还只是孩子。“呼”，我站起身来，准备招呼娃娃回来吃晚饭。 　　暮霭中，小路上出现缓缓移动的身影。 　　我警觉的抄起门后保养得很好的长枪，冲出门去。 　　金属铠甲的各个部分撞击的声音在我耳里渐渐真切起来，我的背上一阵发凉。这种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常常让我从梦中惊醒的声音。那身影从模糊到清晰，慢慢慢慢地靠近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被他手上雪亮的长剑反射进我的眼睛，刺痛。 　　十字军战士。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 　　我躲到了一块大石后面，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从缝隙中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我看到他走向了那条小溪。糟了，娃娃还在那里！我叫苦不迭。想出去保护他，但我的身体却被恐惧所完全侵占，全身僵硬得无法行动。我害怕！我不想死！而跟那样的对手碰上，还有活路吗？ 　　我僵在那里，直到扑上去的那具骸骨被十字军一击粉碎。它的头骨滚到了我的脚下，空洞的两个黑眼眶，没有一丝的生命力，就那样冷冷地盯着我的脸。接着娃娃的哭声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低吼一声，从石后跃出，递出了手中的枪。 　　一阵冰凉从我的前胸透入，从前胸开始，再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的冰凉的感觉。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不疼啊……原来死亡也不过是如此而已罢…… 　　模糊中，我依稀又听见了娃娃的哭声。相当的短促，只有一声，然后就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眼前，是烟斗的火光，一跳一跳地，接着，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