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成电路之父：罗伯特·诺伊斯

方兴东
1999年 第47期 04版


#1    三位一体的圣人
    硅谷是传奇人士扎堆之地。但是一个人要想在硅谷同时获得财富、威望和成就，实在比登天还难。举目远眺大概只有罗伯特·诺伊斯（Robort Noyce）才是唯一一位集三位于一体的圣人。虽然在他声名大振之前，布什内尔和乔布斯如同程咬金般地抢在前头，但是作为集成电路的发明者，诺伊斯在科学史上已名垂青史，这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促成了历史的大转折。而且他还与别人共同创办了两家硅谷最伟大的公司：第一家是半导体工业的摇篮——仙童（Fairchild）公司，已成为历史；第二家则仍跻身于美国最大的公司之列，这就是英特尔公司。他带着特有的神圣和威严，让同行和对手都得永远敬仰他。以尖刻著称的硅谷杂志《Upside》敢对硅谷任何一位大腕儿进行刺激，但对诺伊斯却只能毕恭毕敬。拥有诺伊斯去世前几天的采访录，甚至成为杂志社经常炫耀的一种荣光。 
#1    偷猪事件
    1927年12月12日，诺伊斯生于衣阿华州东南的登马克（Durlington）小镇，兄弟4人中排行老三。父亲是公理教堂的牧师，他的外祖父，祖父也干这一行。老诺伊斯奔忙于各教区之间，使他的家庭也得跟着他四处迁移。罗伯特出生6个星期就迁到州的西南角，而后又迁到大西洋镇。这一呆就是8年。8岁时搬往迪科拉，10岁、12岁又各迁移了一次。
    年幼的诺伊斯深受小城镇独立精神的影响，培养了对大自然的好奇心。12岁时与二哥自造了一架悬挂式滑翔机，这只硕大的风筝差点将兄弟俩的命送掉。一年后他们又造出了一辆汽车，使用的是洗衣机淘汰的旧汽油发动机，当时正普及电气化。
    诺伊斯终于迁到了“大都市”格林纳尔（Grinnell），这成了他第一个，大概也是唯一的一个真正故乡。由于父亲职位提升，环境开始安定，罗伯特进入高中，毕业时是第一名。这几年中，他还干起了摘玉米、拔大豆以及送信、送报之类的活。当全家再度迁移时，他留了下来考入格林纳尔学院，因为他与该院物理系主任私交颇深。
    大学是段美好的生活，多才多艺的诺伊斯如鱼得水，风头占尽，他同时学习物理、数学两个专业，并以最小的努力获得了最好的成绩。他擅长游泳，曾获衣阿华州跳水冠军。业余时间还演奏双簧管，并在当地电台表演广播连续剧。
    一次寝室晚会，大家要开一个有南太平洋风味的宴会，其中缺一只烤全猪。由于囊中羞涩，诺伊斯和另一名学生被委以重任：到邻近农场偷猪。两人不负重望，搞出一只25磅重的猪，英雄般地凯旋，宴会获得极大成功。但第二天早晨形势大变，在衣阿华，偷猪和盗马，在50年前是上绞刑架的罪过。
    诺伊斯保住了小命，也逃脱了刑事控告，却无法逃脱学校的处罚。经过一些交易，处罚不重：停学一学期，发配到纽约市公平人寿保险公司做统计工作。
    臭名昭著的偷猪事件使诺伊斯脸面丢尽，却也在纽约了解了花花世界。1949年初他回到格林纳尔，已焕然一新。秋天，22岁的诺伊斯考取了MIT（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研究生。博士论文是《对绝缘体表面光电现象的研究》。在一次音乐会上，参加演出的诺伊斯与化妆师伊丽莎白一见钟情，1953年一毕业就结了婚。
    诺伊斯没有选择大公司，而是去了较小的菲尔科公司。他对物质追求很淡漠，“我唯一的梦想是能同时买两双鞋，因为我是穿着哥几个的旧鞋子长大的。”这一干就是3年。
    1956年，在华盛顿的技术报告会上，晶体管之父肖克利被他的报告深深地打动。“一个月后，肖克利打来电话，说他打算到西海岸开一家公司，要我考虑加入该公司的事宜。” 
#1    发明集成电路
    诺伊斯哥哥正好在伯克利分校执教，常听他谈起那里充足的阳光和可爱的气候，再加上肖克利的威望，诺伊斯没有任何犹豫，就跟随而来。
    但由于肖克利的家长制作风，加上折腾两年没搞出什么名堂，诺伊斯与其他七人一同集体辞职，这就是“叛逆八人帮”。诺伊斯是八个人中唯一看上去还有点领导才能的人。因此在新成立的仙童公司，他挑头担任总经理一职。
    诺伊斯一坐上这把交椅，就发现自己处在与肖克利同样的位置上。但他作出了与肖克利完全相反的选择，崇高正直、公平，对属下信任和尊重。诺伊斯无疑是位具有领袖气质的人物，一个生来就会领导别人的人，但是他并不是一名伟大的管理人员。他为人过于正直，甚至在公司危机时也没有能力解雇或将人降职。他将仙童公司维持了将近10年，最终因他失去了对公司的控制而使公司陷入危机。
    在仙童，诺伊斯最大的成就就是发明了集成电路。当基尔比在德州仪器公司在锗晶片上研制集成电路时，诺伊斯和摩尔已把眼光直接盯住了硅晶片，因为硅的商业前景要远远超出锗。1959年2月，他为“微型电路”申请了专利，但没有为他用平面处理技术制造的集成电路申请专利，直到7月才补全了这一手续。而此前德州仪器已宣布生产集成电路的产品，其属下的卡尔比拥有第一个专利，但他的设计不实际。而诺伊斯则是第二个提出该专利的人。于是整个60年代，仙童和德仪相互控告，最后法庭将集成电路的发明专利授予了基尔比，而将关键的内部连接技术专利授予诺伊斯。诺伊斯的专利使仙童在沉闷的70年代得以存活下来。而60年代初期，仙童则是半导体工业的“黄埔军校”，后来这一行当的人物几乎都到这里镀过金。这一时期的仙童成为硅谷最具神话色彩的历史。
    1964年，仙童公司的摩尔对集成电路上晶体管数量的增长，做了预测，他认为这些数量是按几何级数快速增长的，并预言：每18个月，集成电路的价格降低一倍而性能增加一倍。这就是著名的摩尔定律。
    1967年2月，仙童的总经理斯波克带领4名手下人离开了公司，投奔国民半导体。从此仙童的人心开始瓦解，人才外流无法抑制。一份又一份的个人简历从仙童飞出。从此，叛逆成了硅谷的基本特性和发展的重要途径。生蛋孵鸡式的裂变在硅谷已成家常便饭。以仙童公司为例，60年代末，由它前雇员创办的公司有38家，到了70年代初，竟达41家，到了1984年，直接或间接分出来的公司达到70多家。1969年在森纳瓦举行过一次半导体产业头面人物的会议，有好事者作了统计，发现与会的400人中，只有24人没有在仙童公司干过。 
#1    五分钟筹足250万美元
    1968年8月，诺伊斯与负责研发的戈登·摩尔和工艺开发专家安迪·格罗夫一起辞职。他们是仙童一批初始创建者中最后离去的几位。
    三人首先去拜访风险资本家之王阿瑟·罗克，凭借几页最粗陋不过的业务计划书，没用多少时间罗克就答应了为他们投资。后来诺伊斯开玩笑说，他总共只用了五分钟就筹集了足够的创业资金250万美元。因为业务计划书中，最重要的几个字就是“鲍勃·诺伊斯”，而且罗克也是摩尔定律的忠实信徒。后来，罗克回忆道：“我们早已是莫逆之交……正式文件？其实一点也没用，光凭诺伊斯的声誉就足够了。我们发出了仅有的一页半的简单通知，不过在人们看到它之前，我早就筹集到那笔钱了。如果你今天试图做完这件事，也许要写5厘米厚的文件。如果你不告诉人们风险所在，那么律师们就不会让你去筹资。”
    诺伊斯和摩尔各投资25万美元，罗克本人以30万美元入股，并担任公司首任董事长。
    新公司开张了，起初把公司取名“摩尔－诺伊斯电子公司”，但总觉得别扭，因为在英文里，Moore Noyce听起来像more noise（吵吵闹闹），实在不雅。新公司就改名英特尔，办公地点就是原来联碳电子公司的旧大楼。如今英特尔的人会谦虚地告诉大家，英特尔（Intel）这个名字是“集成电子”（INTegrated Electronics）的缩写。但是许多人都知道，这个大胆的公司名称原本是“智慧”（Intelligence）的缩写。
    1968年8月初，《帕洛阿尔托时报》头版头条报道了新公司，当时公司主攻存储器市场。1969年春就推出了第一批产品：双极处理64位存储器芯片。在迅速打入市场后，来了一个开门红。
    第一批产品装运后，公司18名员工在公司的咖啡厅聚会，举香槟祝贺，聚会上有三名脚上绑着石膏的伤员，其中诺伊斯是滑雪时摔断了腿，另一名员工是跳伞中跌坏了脚踝。从这些伤势中就可反映出当时公司蓬勃的朝气。
    1971年初，由特德·霍夫发明的4004微处理器问世。这一次又是德州仪器站出来，和英特尔争夺微处理器的发明权。历史再度重演，最后是英特尔为微处理器的设计申请了一些专利。当时的英特尔年收入才1800万美元，不足仙童的1/10。
    在英特尔创建初期，是诺伊斯扮演了关键角色，奠定了公司文化，开创了没有墙壁的隔间办公室新格局，取消了管理上的等级观念。诺伊斯非常推崇开会，公司各部门各工作小组随时都可以召开会议。公司专设了开会房间，谁先到，谁就可以使用，就像露天停车场一样。这一阶段，诺伊斯负责公司日常经营事务。
    70年代末期，诺伊斯开始游离于公司的日常经营之外，他开始活跃于国内、外的舞台上。摩尔和格罗夫开始主导公司的经营管理。
    1974年，诺伊斯21年的婚姻结束了，当时他与伊丽莎白已有了4个孩子。一年后，他以典型的硅谷方式娶了公司人事部主任为妻。而伊丽莎白则获得了加州历史上最大的离婚财产转让，后迁往缅因州。
    从公司日常事务中解脱出来，诺伊斯开始歇下来享受他的财富。他已经是半导体工业的象征人物，可以开始被供奉在历史和传奇之中。也是硅谷唯一可以和休利特、帕卡德并排陈列在历史中的人物。 
#1    硅谷的艾森豪威尔
    诺伊斯生性洒脱，豁达正直。脑子里总是充满一堆幻想。他最喜欢冒险，似乎在危险和刺激中才能缓解一些内心的矛盾和生活的压力：滑雪、滑翔、冲浪、开着标致牌汽车或驾驶他的水陆两用飞机。尤其喜爱驾驶飞机翱翔于蓝天白云中，仿佛只有在天上，他思维的发射才能得到极致的张扬。看来当年偷猪的气魄，并没有因为受到处罚而消失。
    诺伊斯是硅谷的艾森豪威尔，那些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将军们总能在他手下协调起来。他平易近人，令每一位来访者和公司最下层的员工都感到可亲。每当听到技术骨干的新点子，他总是双眼发亮，充满好奇，使人倍受感染和鼓舞。
    生活对于诺伊斯才智的回报也很丰厚。1980年，他从卡特总统手上接过全国科学勋章，1987年又从里根总统手中接过全国技术勋章。1983年，他进入全美发明者名人堂。1989年进入美国商业名人堂。1988年，他再度出山，担任美国计算机厂商协会Sematech的首席执行官，手上还握有一大把半导体方法、装置和结构方面的专利。Sematech是一个由政府资助的研究团体，位于德克萨斯州的奥斯汀。它是在诺伊斯的影响下组织起来的，为了使美国半导体设备厂商能够在全球永立潮头。他有两个基本目的：一是让英特尔这样的半导体公司能不断提高芯片制造水平；二是使美国的设备供应商能够抵挡日本厂商的进攻。但Sematech一成立，就险象环生。主要是因为它缺乏一位强有力的领导。负责物色人选的诺伊斯，在努力未果的情况下，只好将自己推上了首席，主动担任了这个艰难的CEO职务。当时他刚准备从英特尔退休。事实证明，诺伊斯的工作非常出色。偷猪事件没有使他恨上母校，从1963年起，他就一直担任格林纳尔的校董理事，直到1990年，那一年的6月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在一次商业会议前，诺伊斯去游了个泳。这位半导体业最伟大的人物，突然心脏病发作而去世，震惊了整个半导体业，享年6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