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1999年 第44期 43版   雾蒙蒙,飘渺的烟云,幽蓝的天空,繁茂青翠的树林。一群小鸟在唱,那么美妙,那么动听,那么欢快,它们在为谁歌唱?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烟雾缭绕的地方,轻轻拨开眼前环绕的层云,我屏住呼吸,支起耳朵,搜寻着那似有若无的声音,我努力地希望看透云雾的那一端,我知道,那儿,一定有什么……   穿过了一层又一层,渐渐地雾薄了,这儿的鸟唱得更欢,我却紧张起来,因为我看到了远处的影子,时隐时现,慢慢地我看到了,是一个修长的身影,在翩翩起舞。我停住了,呆立在那,这背景是那么熟悉,可又那么陌生,是她吗?不,不会,可为什么不会呢,我不知道。我快步走近那个身影,她也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突然转过身来,就在我们相视的一刹那,我惊呆了,是她,是她,那个长久在我记忆中的女孩。我看着她,不知道是喜悦还是忧伤,我目视着她美丽的面容,轻问:“你好吗?”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嘴角在蠕动着,但我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你快乐吗?”我尝试着问她,她依然笑着,没有回答,我感到了心激烈的跳动。我望着她,望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睛,我真的想知道。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白光划过,一切陷入了无尽的白昼之中,我试图去拉住她,可是什么也没有,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按住阵痛的胸口,右手向前试图抓住什么,许久,才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我明白了,这是一个梦。可我仍不明白,我为什么做这样的梦。   环视室内,我看到了我发明的正在自动收缩天线的造梦机,它使用一种类似口香糖大小可插拔游戏存贮光条,能定时启停,通过发射器向孩子们脑部区域发射同频游戏信息波,使他们能安然入睡,并做五彩缤纷的梦,还能在梦中轻松游戏。可是,是谁把它放在这儿的?它的设计功率不足以干扰一个成人的脑电波。我从床上下来,走近那台设备,仔细打量:在它的后面有几根信号线连着我的电子钟,发射天线后面连接着功放机。我立刻明白了,是住我隔壁的程序员小刘。我握紧了拳头,摆出一副杀人的架式,冲进了他的卧室,可立刻就泄了气,他早就上班去了,明媚的阳光照进房间,已是早上九点钟了。   “嘀嗒,嗒嘀,现在是2010年2月14日上午9点30分。”电子钟在报时。今天是情人节,真是个好日子,对我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不过我所负责的研发部今天要试验一种新式的游戏设备,我这个部门经理是不能缺席的,可是新式游戏设备我还没有见到过呢。我一边想着,一边穿起了外套,拿起了钱包,这个钱包是新的,前段时间丢了旧的那个钱包,为此我痛苦了好几天,不是因为丢了钱包,而是因为里面有她的照片,而且是我唯一的一张。   天气真好!远远地停着几辆车,古里古怪的像个圆面包,四周密闭,看不到里面,车身涂着难看的灰色,车顶还架着发射器,我猜测这可能是电视台的车子。我漫不经心地走过这几辆车,向小区的铁门走去,就在这时,车子也起动了,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奇怪的车,可就当我转过来时,我愣住了,在铁门前站着一个女孩,背影是那么的熟悉。她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我,带着那纯洁的笑容向我走来,我不会在做梦吧!我揉了几次眼睛,还使劲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真疼!我相信不是在做梦,可我的心跳得好厉害。我走近她,彼此目视了许久,我感到诧异,不仅是对她的突然到来,更是对她十几年未变的容颜,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是我久违的她吗?   还是她先开了口:“你好吗?云?”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她微笑着,那笑容使我想起了久已消失的过去,她的笑是如此的纯真,美丽,就像在我干涸的心房浇入了纯净的甘泉,使我的生命再一次出现了活力和生机。我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我真想一下子把所有问题提完,但心中的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还是别先谈我,先谈谈你吧,我也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她反过来问我。   “我?你想知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我仰望着天,深叹了一口气:“我在原单位奋斗了七年,也……等了你七年。”说到这,我小心地注视着她的表情,希望从中捕捉到什么,可是她只是看着前面,于是我接着谈起了自己:“后来,我跳槽了,进入了现在这家公司,从程序员干起,一直到现在,做了研发部的经理,也算是初步实现了理想。”   她似乎感到欣喜:“我知道你一定能行,以前你就很认真,对什么事你都很努力去做,而且你一向都很自信。”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噢,我今天打扰你,不会妨碍你工作吧!”   “不,不要紧,”我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打起了鼓,身为研发部经理,却在试验当天不到场,明天老板肯定大发雷霆,不过,比起这些,我更不愿失去的是她,更何况是失而复得,“我们今天正准备试验一种新型的游戏设备,我不在,一样可以试验。”我进一步解释。   “是吗,”她神秘地笑了笑,“那么是一种什么样的设备呢?”   谈起这个专业问题,我立刻来了精神:“我们开发了一种四维全息投影动态实时成像技术,利用这套技术,可以合成真人大小的人形来,如果不亲自用手触摸,你几乎不能发现她(他)是一个全息人。”   “触摸?”她好奇地看着我。   “全息人只是一种光学成像效果,并没有实体物质存在,用手触摸时,会穿过她的身体,并且会有炽热的感觉。”我简单地作出了解释。   “她们能说话,会有表情吗?”她看着我。   “当然,我们用多台设备从多个角度进行投射才能合成动态全息人,同时也发送立体声音效果,她的语音发送是很有意思的,采用了我们所熟知的声音反射原理,可以使站在她身边的真人不会感到错觉。”我似乎有点飘然了。   “只能在室内投射,那不太小吗?”她笑道。   “当然不会了,如果要在室外,就需要把投射装置搬上车,当然需要好几辆车。”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下,“真奇怪,你瞧,那几辆车还在我们后面,跟我们走了几条街了,它们想干什么?”   “是吗!”她有些惊慌,“别管它们,可能同路。”   我却有些担心了,我看了一下周围,有一家快餐店,“快中午了,你饿了吧,前面有一家快餐店,我们可以进去休息一会。”   “不,我不饿。”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可我只能顺从她的意愿。   “你们怎样进行游戏呢?”她忽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们主要用它进行室内全息游戏的试验,比如说模拟全息场景的赛车,赛马,全息人搏击,另外,游戏者只要配戴3D模拟视觉眼镜,就可以在模拟战争等类似游戏中和全息人共同游戏,除此以外,还可以在室外游戏,比如我们公司今天就准备进行这样一场试验,让车载设备遥控全息人走在大街上,和人们聊天,说话,做些有意思的事,看看人们的反应,我想只要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多数人是不会看出来的。”我对自己的发明甚感满意。   她忽然笑了:“如果有人用它来行骗,用它来戏弄别人该怎么办,比如有人遥控全息人利用情感去作弄一个纯情的人,难道你就没考虑过么?”她问得很奇怪,但却一下点中了问题的要害。   “是的,我有过类似的担心,我打算对内核进一步改进,使人工智能有进一步提高,对使用者的不良控制行为进行制约。”我对自己是满怀信心。   “如果你遇到了这种情况,你会生气吗?”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   我看着她,总觉得奇怪,就像那几辆车,可能十几年不见,她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吧,我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   前面有群人拥挤着,我们走了过去,是家花店,都是些年轻人,争着在买花送给自己的情人,看到她们,我这才记起今天是情人节,看了看身边的她,我犹豫了,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有问,我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好久,然后深深地吸入一口气,问她:“我爱你,许多年以来我一直深爱着你,可我想知道,而且必须知道,你是否已经属于别人?”她惊讶地看着我,犹豫着,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不,我没有。”我仰起久已酸痛的头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感到我的心中有只小鹿在跳跃,我感到柔和的阳光温暖地照在我脸上,我感到世界变得如此美好。附近有位老太太笑着看我们,我高兴得真想冲上去拥吻她。   我的心充斥着爱的甜蜜,觉得已到了表明我心迹的时刻,看着近旁买花的男女,欣喜地对她说:“你等我一下。”我奋力挤进了人群,我在想,每一朵玫瑰代表我的一份相思,我一定要为她买下所有的玫瑰……   当我在年轻人的嘘声中抱起了所有的玫瑰走出来时,她却不在了。我不顾脸和手上玫瑰的刺痛,透过花的缝隙左右张望着,突然间我看到了那远去的车,奋力追了上去,我相信,一定在那个方向,不管她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一定要把她夺回来。   在那几辆古怪车停下来的地方,我追上了她。我抱着玫瑰,气喘如牛,脸上被花刺划了许多口子。虽然意识到自己已到了公司门口,但我的兴奋完全超越了这一切。“我爱你,请嫁给我好吗?”我看着她。她还是微笑着,一言不发,沉默代表着同意,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拥抱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怀中仍然空空如也。瞬间,我明白了,我被骗了,我成了试验品,成了游戏的玩物,它玩弄的不是我的钱,而是我的情感。   小刘走近了我,递给我一个钱夹,那是我几天前遗失的,里面有她的照片,“经理,对不起,长久以来你一直尽心为公司工作,领导看我们取得了那些多成绩,大家都很高兴,可只有你每夜面对着照片叹气,所以大家想出了这个主意,利用这次试验,帮你重温旧梦,可我们没有想到……”我瞪着他,就像看着仇人,突然间,我把所有的玫瑰抛向了天空,他们不知道,我的心已被深深刺伤,我冲他们咆哮,冲他们怒喊,我觉得我几乎已疯狂,我奋力狂奔,我不知道我将奔向哪里,但至少我要逃脱这一切。   ……我躺在海边的沙滩上,我不知道是否已逃出了这个游戏,我不敢入睡,怕又进入了梦中的游戏,现实和虚幻到底还有多少差别,我更无法知道,我无法说明游戏中的道德和道德中的游戏,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的哲学家。我拿起她的照片,静静地看着,我的眼泪在缓缓滑下,而我的心却在呼喊:琛,你好吗,你快乐吗,你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