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2000年

傅军、兴艺
1999年 第51期 29版


#1过　　　去
　　古代的人们感情是什么样的？我们还能从留传下来的文学作品中看到一点蛛丝马迹。事实上，几千年来人类社会虽然在不断进步，但就像人的外观一样，感情形态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喜怒哀乐，悲欢愁苦，古人今人大抵一致，所不同的，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
　　中国古人表达感情含蓄而热烈，有据可查的大致有以下几种：
　　一、拉手。《诗经》是最早的诗集，其中便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见拉手这种风俗可谓历史悠久，长盛不衰。北宋柳永的名句“执手相看泪眼”大家也都十分熟悉。直至到了20世纪90年代，当通俗的歌曲代替诗歌成为人们心口相传表达情感的媒介时，仍然有人发出“能不能让我牵你的手呢？”这样的疑问，实在是难能可贵。
　　二、秋波。用眼睛传情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三、发誓。最有名的发誓恐怕是唐明皇与杨玉环七月七日在长生殿的那句“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了”。而民间流传的一首诗更是将誓发到了极致：“上邪，我欲与君相知，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不过，由于誓言鲜有实现，这一方式已逐渐失去了人们的信任，在不久以后想必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做（补）衣。衣服确实是一件绝妙的物品，在七八十年代的各种会议室里，织毛线的女性当属一大风景。古人虽然不会织毛衣，但会织布。不是常有男耕女织的说法么。“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性的爱，尽在针线中了。
　　五、拥抱和接吻。这两种当然不是中国最正宗的表达感情方式，但也不可或缺。感觉上拥抱多是在同性中使用，像抱头痛哭，是历尽大难后又获新生的畅快表达。接吻起源于何时，考证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在明清的小说中，常可以看到一些比较中国化的说法：“做了一个吕字”。
　　表达爱意的信物在戏剧中常见的是手帕，不是有“遗帕惹相思”的说法吗。《西厢记》中的莺莺看上了张生，便故意丢了一方罗帕，搞得张生睡不着觉。男性的汗巾功能同手帕，想必是随身携带可以避免来不及准备礼品的尴尬，也起到了感情信物的作用。不过由于性别的关系，这一物品显得暖昧和别有意味，因此不可多用。《红楼梦》中的柳湘莲赠贾宝玉大红汗巾一条便是先例。红豆是爱情的象征，诗人也多有吟咏：“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另外还有玉佩、如意、玉簪等等。
　　诗赋中除了咏颂儿女私情，另一个便是思乡主题。这两样构成了古人的两大感情体系。而在思乡诗中，又缠绵着男女之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朋友之情，怀念故国之情。可谓情感大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从商周到秦汉，从唐宋到清末民初，这一主题贯穿了中国的情感史。（^512901a^）
#1现　　　在
　　现代情感类型：压抑与释放
　　为了让我们的叙述更形象一些，我们引用了一段文字。
　　（1）银辉洒在地上，尼丝走出了医院大门，月光贴在脸上，轮廓分明的她简直就像一座石膏像，这样的天气对尼丝现在的心情来说，简直是上帝赐给她的安慰。通常下班后尼丝都会开车到史迪的酒吧喝酒疯狂地放纵麻醉自己，然后保持住能开车的清醒后离去。尼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医生这份职业，可能是天性的缘故，不守陈规的她老是和院长因为工作发生争吵，当然每次尼丝都会败阵，倒不是因为她的理由不够充分，院长毕竟是位高权大嘛。今天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跟那个野蛮的傻瓜争吵了。
　　尼丝突然感到很厌恶这一切，刺眼的街灯、喧嚣的都市，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慌乱，尼丝真的很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精神分裂。这样的月色，到儿时的海边去吹吹风也不错，尼丝突然对自己这个好主意得意得大笑起来，这是今天她第一次笑，也许是这一周以来唯一的一次，现实的一切压得她快不能呼吸了。
　　很快尼丝就为自己这个聪明的想法而感到兴奋，这里的一切都是银白色的，除了蓝色的海。风也很温柔，没有都市中的那种燥热感，和着清新的空气，一阵一阵地送过来，沁人心脾。真想变成一只海鸥，可以自由地在无边的天际遨翔，远离这个都市、远离那个顽固的院长，尼丝展开双臂，好久没有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好了，我们先来看这一段。
　　要说现代人的情感类型和过去完全没有分别，那是不对的。我们即使把“尼丝”这个名字换成中国的“秋香”什么的，也掩盖不住其中的时代气息。是什么让我们认定这样的情感属于我们这个时代？
　　看看以上的一系列词汇：安慰、疯狂、发泄、喧嚣、刺眼……在过去的文本中我们能看到这一类词的反复和频繁的使用吗？在后工业时代，人们的感情特征由慢节奏的含蓄、温良变得更奔放，更倾向于发泄。
　　那么，我们这个时代的温情在哪里呢？（^512901b^）
　　（2）奥文惊奇地目睹着这一切，他胸前的雷达启动以后，可以跟踪到周围三公里以内的一切事情，并可以很清楚地将它们传送到虚拟显示屏上。不过，还是没有现场看到的更加真切，那么近。21世纪的人类难道都这样吗?奥文感到很奇怪，因为在他自己的那个时空里，在他记忆中没有像尼丝这样的女孩。金黄的头发在月色的辉衬下像披了一层薄纱，眼睛很蓝，但很清澈，眉毛和眼睛之间的轮廓很分明，鼻梁很高，两片嘴唇和整个脸庞都搭配得很得体，奇怪了，真是像用虚拟仪刻下来画像一样。
　　她是不可能发现奥文的，这一点奥文很自信，置入视网膜的微型探测芯片能看清500米以内的任何物体。
　　尼丝看着身后沙滩上留下的脚印，感觉很满足，踩着海潮动人的弦律声，整个人完全放松了，这可比在酒吧里用酒精麻醉自己好受多了。像又回到了儿时，用脚踩踩水，海水冲上来又远远地跑开，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远远一个黑影，像是一块岩石，但又在不停地晃动。好奇心驱使着尼丝走近了些，此情此景，很难把它往坏处想。
　　“嗨，你好吗？”
　　尼丝睁大了双眼，慢慢挪到黑影边。该死，一心只在网络上查找资料的奥文竟没发现她的到来，如果把始末告诉她一定没人信的，不过直觉告诉他尼丝不会对他构成威胁，转过头正要开口。
　　“啊”，尼丝尖叫了一声，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科幻片里才可能见到的家伙。黑色的头盔，一块很大的像塑片的东西遮住了他的整张脸，衣服上到处闪着亮点，穿的更像是一件宇航服，地上居然会显出Internet网络的画面，而他的面前没有一台电脑，他一直盯着她，更让她感到恐慌。
　　“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在拍电影，对不起”尼丝慌乱地说道。
　　“你是21世纪的女孩？我是来自23世纪的人类，由于一次试验失败，我跌入了你们这个时空，不用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奥文直接了当地说道。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你们的演员，我…我只是在这里走…走，很随便的那样……我马上就离开……可以吗？”尼丝确信自己是撞入了电影拍摄现场，涨红着脸，尴尬地说道。“小姐，我是被甩在了时空黑洞，你还不明白”奥文实在不想跟这个反应有点愚钝的漂亮小姐浪费时间，只差一点就可以截入地球的人造卫星计算机系统了。
　　尼丝一直注意着他，不算太长的金发，眼神非常锐利，好象能把人看穿，“你们那时候的人都像你这么好看吗”，尼丝做了个鬼脸，这个男人绝对是他看到的最有型的一位。
　　这是一个未来人（奥文）与现代人（尼丝）的情感碰撞过程，看看吧，尼丝的情感多么丰富，用了那么多的词汇来表现他的情感变化，而奥文，不是直截了当，就是不想浪费时间。和我们的很多科幻小说描写的一样，未来人在我们的笔下，都是冷冰冰，缺乏激情。很多人都相信，科技会越来越发达，人们的物质生活会越来越舒适，但同样大家都对人类未来的情感世界毫无信心。（^512901c^）
　　情感交流手段：文字的复兴
　　由于生存节奏的加快和通信手段的发达，文字在近现代逐渐没落成为文学青年的专利。语言成为人们表达情感的主要手段。大量口语也开始侵占书面语的领地。人们在表达情感时也不复有过去的典雅和羞涩。有一个有趣的例子：日本的许多翻译家曾经为西文作品中连篇累牍的“I LOVE YOU”大感头疼，因为这从含蓄的日本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别扭。最后一种译法一致被称为经典，就是用省略号“……”代替。但现在的日本人说“我爱你”尤如家常便饭。
　　曾经风光一时的情书，也堕落成为了中学生课堂上传送的小纸条。古人笔下令人怦然心动的“锦书”，被电话线毫不留情的取代。写信、送信、拆阅，现代人实在不能耐着性子等待这一过程的完成。
　　电脑出现后，文字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并且更加生机勃勃。
　　E－mail这一发明完全摒弃了传统邮件速度慢的弱点，使书信这一形式恢复了元气。BBS、聊天室里成为谈情说爱的重要场所，输入文字太慢的人在这里没有任何优势。电脑网络使文字更加发达，大量新的词汇和表意符号被创造出来。比如秋波，只要用三个符号’－）就可以代替。
　　这一时期出现了网络征婚和一些以爱情为内容的小软件，成为计算机辅助恋爱的雏形。（^512901d^）
#1未　　　来
　　近未来：计算机辅助恋爱（CAL，Computer Aided Love）
　　不久的将来，CAL必将成为一个热门的话题。这从现在征婚交友网站的繁荣就可以看出来。另外一些测试爱情成功的小软件，也值得玩味。只要你输入男女双方的姓名（汉字或拼音），有的还需要回答一些问题，然后它就可以替你得出一个结果：双方的成功率有多大。
　　还有一种爱情BP机，前不久在出现了，你可以在机器中输入自己的求偶意向，当男女双方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而且都满足对方的条件，BP机就会发出叫声。这样的马路求爱，以事实为依据，以科技为准绳，自然成功率之高比起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这些只是计算机涉入人的情感世界的第一步，未来还有更多的路要走。
　　电脑必将全面介入人类爱情生活的每一过程。
　　假如一个对恋爱没有经验的男青年，他可以先通过恋爱学习软件和仿真恋爱对象进行学习恋爱过程中的礼仪、禁忌以及如何显示优势，隐藏缺点的种种方法。直至做到得心应手之后，就可能通过网络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友。（^512901e^）
　　下一步，他可以和女友约会了，电脑在约会中起的作用更大了，内蒙的王海峰朋友写来了一篇文章，替我们描绘了这一美好场景：
　　回到家，电子眼亮了一下，门自动开了。进屋我直奔衣柜，换西装，打领带。里屋电脑屏幕亮了起来，“你应该打那条蓝格的领带，外面的空气很好，那条让人感觉清新一点，又约了茜茜吗?”我一边换领带一边问：“今天谁来电话了?”“你母亲问你的事谈得怎么样了，她什么时候能抱孙子?”“你怎么说的?”“我说你挺上劲的，每天都送电子玫瑰，她还问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呵呵”“你可别乱说啊，你知道我很保守的。”“我说我不知道，她说晚上再打电话来和你谈谈，不过你要是有约会就不用等她了。”“帮我看看有没有新开的饭馆。”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家饭馆修饰一新的前厅。“这家叫‘玫瑰之约’，专为情人设计了包间，我已为你们定了西厅的雅座，正好能看见窗外的圆月，人在月圆的时候都很浪漫，你们今晚一定会过得很快乐。”电脑作了个顽皮的鬼脸。“他们有道菜叫‘海的女儿’。”一股清香飘了过来，屏幕上出现了一条顶着花冠的鲈鱼。“你可以讲讲你当海军时的海上见闻，女孩子都喜欢新奇的故事，我查了他们今晚的舞曲，第三首是你最喜欢的《海魂衫》，如果你给她讲当年那次海战，她一定会把你当作她的英雄。”“你真能干，我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我笑着说。奇怪，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电脑屏幕居然显出一些红晕。走出门，后面追出一句：“根据爱情定律，如果你今天还不吻她，她就会认为你不爱她。”
　　远未来：情感的物化与平淡
　　我们设想，未来的情感表达方式应该是这样的：人与人之间可以实现自由的情感交流，除了空气，不再需要任何媒介。由于语言文字造成的意义模糊也消失了。人类的情感交流直接而准确。而且这种直接交流可以不受时空的阻隔，可以发送到任意远的距离。
　　就像文字作为语言的记录一样，未来还应该出现一种新媒介作为情感在物质世界的投影。这样使情感可以不变形地保存、复制，以物化的形式传播。我们常说的“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也成为了可能。
　　电脑也许会成为情感的输入输出工具。
　　情感通过媒介输入电脑，由电脑完成它的数字化过程。然后对它进行处理，反馈回人脑。这样，人类就真正可以随心所欲了，想笑就笑，该哭就哭，只要接上电脑就成。
　　由于情感形态的变化，人类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情感类型终于受到了挑战。把我们的“高兴、仇恨、嫉妒”全部保存下来由电脑把它们糅在一起，再辅入人的大脑，他会是什么表情？这样一种新情感我们可以给它取个新名字。如此排列组合，由两仪而四象，四象而八卦，人类可以重新生成数以亿计的情感形态，既丰富又细腻。（^512901f^）
　　但是这有用吗？
　　（3）“好了，看看这里，一个肮脏却又令人徘徊的地方，‘今夜酒吧’，老板是我的死党，就因为我替他治好了早期肺癌”。
　　奥文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若不是在换服装的时候从肩上的供氧仪里多吸了一些氧气，自己一定会窒息的，尽管如此，还是很想赶快跑出去。
　　史迪很熟练地倒上了两杯白兰地，尼丝从来只喝这种烈酒，没办法。
　　“喂，看呆了”，尼丝拍了一下奥文，大口地喝下了一杯酒，昨晚喝下的烈酒仍在撕裂着她的喉咙，不过这一切她早已习惯了。
　　奥文把这里的一切通过眼球上的微型摄像机全拍了下来，酒吧里到处感觉乱糟糟的，角落里有几个男人正聚在一起吸着什么，好像很陶醉的样子，不，应该是很贪婪地在吸着；身边一位穿戴很整齐像个绅士的男人嚼着一支长长的“纸条”，嘴叼着的另一头正冒着红光，嘴角始终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眼里老是像在搜索着什么，确切地说他更像个守猎者。到处都是人影在晃动，时不时地从某个角落爆出一阵旁若无人的笑声、撞球声，夹杂着东西摔破的吵闹声；奥文实在很感谢史迪找了一个稍在角落的地方，可以离嘲杂声远一点，尽管如此，迎面还是走来一个女郎，“帅哥，陪你喝杯酒好吗” ？金发女郎用极具挑逗性的眼光仔细打量着奥文，不过她倒是很识趣，因为奥文始终没有正眼看过她，这倒是她很意外，狠狠地甩下了一个白眼，朝门口刚进来的一个男人走去，身上夹杂着一种令人头昏的味道。
　　“年轻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史迪用一张很黑的帕子慢慢地在吧台上抹着。“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自甘堕落，有的人在永远追求——要烟吗？”史迪两根手指头从上衣袋里掏了一根，送到奥文面前。”
　　“噢，不用了，谢谢。”奥文赶紧摇了摇头，他意识到一进门的时候闻到的奇怪味道中就掺和着这种烟的气味。
　　“这是什么”奥文指着杯子里。
　　“这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好东西，当然，有人也不这么认为。”尼丝用手使劲拍了拍额头，又要了一杯酒，苦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
　　从上面这一段中，我们可以看到未来人的基本情感生活：没有大喜大悲，没有饮食男女，一切都平淡无奇。我们可以想象，除了在戏剧中，未来的人很可能不需要更复杂的感情。他们会通过制造情感的手段来消灭更多的欲望，过着一种平和安宁的生活。情感数量巨增的最后结果，就是导致情感最终的简单化。返璞归真不正是很多人孜孜以求的吗？
　　也许代替人类情感的，会是电脑的情感。因为有了人造情感，电脑也可以和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了。计算机辅助恋爱也可以因此而发展到极致，由人人恋爱，到人机恋爱，到机机恋爱。人类的情感史也可以无疾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