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與四 第一章 雨很大,高斯站在窗前,向外看著,雨水順著街燈直往下淌,像是天漏一樣,在 燈光的範圍內,閃起一片水光,高斯拉上了窗帘,伸了一個懶腰,他退了幾步,倒在 床上。一天的忙碌,到了可以上床睡覺的時候,真有一種令人說不出的舒服感。   可是就在高斯剛一躺下之際,門鈴卻突然響起來,響得十分急促,而且響了又響。   高斯忙向床頭的鐘看了一眼,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可是門鈴還是不斷地響著, 高斯忍不住大聲罵了一句,叫道:「來了!來了!」   他走出臥室,穿過客廳,將上了鎖的門,打開來,定睛向外看去,他已經決定, 對於在這個深夜突如其來的冒失鬼,不予歡迎。是以他並沒有讓來人走進來的意思, 門一打開,他就攔在門前。   可是,當他定眼向門外看去時,他不禁呆了一下,在門外的冒失鬼,還不止一 個,而是三個。   那三個人的衣服上下都濕透了,其中有一個是禿頭,雨水還順著他的光頭向下直 淌,他們全是冒雨而來的,當然,他們全是高斯的朋友。   而且,他們三個人的面色都十分青白,好像是他們剛從死囚牢裡逃出來一樣。   高斯看到他們的情形這麼狼狽,立即改變了主意,身子讓開來。那三個人立時衝 進來,在高斯的地毯上留下了一疊濕腳印。   高斯關上門,轉過身來,道:「甚麼事,你們遇到了甚麼事?」   那禿頭的一伸手,就抓住了高斯的衣襟,他先喘著氣,然後叫道:「高斯!」   他還未曾開口,高斯已經聞到一股衝人欲嘔的酒氣,他厭惡地拍開禿子的手。剎 那間,他心中所想的是,要用甚麼辦法才可以將那三個醉鬼攆出去。   禿子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大著舌頭,道:「高斯,我們……我們一共幾個人。」   高斯大聲道:「現在是四個,但是,我只想自己一個人,我要睡了,你們快走─ ─」   高斯的話還沒有講完,那三個人已經一起怪叫了起來,道:「四個,他也說我們 一共是四個人!」   三個醉鬼一面叫著,一面團團亂轉,像是有甚麼大禍將臨一樣。   高斯看到這種情形,又好氣又好笑,他忍住了笑,喝道:「吵甚麼?我們不是四 個人,又是幾個人,你們不走,我就要攆你們出去!」   高斯一叫,那三個人靜了下來。各自睜大了眼,看來,他們都喝了不少酒,但是 有一點,高斯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三個人,都感到了真正的恐懼!   高斯本來真想不由分說,一個一個,提住他們的衣領,將他們拋出去的,可是他 和那三個人的交誼都相當深,他只好攤攤手,道:「好了,你們究竟搞甚麼鬼,三更 半夜──」   這一次,高斯沒有將話講完,那三個人便一起叫了起來,道:「鬼!」   高斯實在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那禿子的衣領,推著那禿子直來到門口,拉開了 門,就在他想用力將那禿子推出去之際,那禿子語帶哭音,道:「高斯,我們遇到鬼 了!」   高斯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是喝醉了。」   禿子急急地道:「是,我們是喝了不少,也有點……醉意,但是我們現在一點也 不醉,我們嚇醒了。我們想起你住在這裡,是以奔著來找你的,你看,我們並沒有找 錯地方,我們的酒早醒了。」   高斯嘆了一口氣,鬆開了手,關上門,那禿子連忙回到另外兩人的身旁,他們三 個人,像是操兵一樣站著,禿子問道:「高斯,你看,我們一共幾個人?」   高斯想發怒,可是又發不出來,他只好無可奈何地道:「四個。」   那三個人的面色,變得更白,他們的頸際看來很僵硬,但是他們還是勉力四面看 著,一個道:「高斯,別嚇我們,哪裡有四個人?」   高斯心中暗罵自己交友不慎,怎麼會交上這樣一班朋友,半夜三更尋上門相纏。 但是看來,他還非得對這三隻醉貓解釋清楚不可,他又嘆了一聲,指著那禿子,道: 「你,張禿子,是一個;你,小王,是兩個;你,胡搗蛋,三個;再加我,倒楣的高 斯是四個,我有甚麼地方講錯了?」   胡搗蛋一面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面道:「不,不,你不算在內,只說我們。」   「唉!」高斯的嘆息聲越來越大:「胡搗蛋,你怎麼了,四減一,自然是三,你 們是三個人!」   張禿子、胡搗蛋、小王三個人,一起鬆了一口氣,他們齊聲道:「好了,那鬼已 經走了。」   直到那一秒鐘之前,高斯還當那三人是在胡鬧,可是這時候,他多少改變了一些 對那三人的看法。看來三人不是胡鬧,他們一定遇到一些甚麼奇怪的事情。高斯問 道:「你們究竟見到了甚麼?」   「鬼!」張禿子一本正經地答。   胡搗蛋看來比較清醒些,他道:「我們三個人,從酒吧出來,一面淋著雨,一面 唱著歌,向前走著。可是,在經過一條小巷的時候,我們都看到,街燈照在地上,有 四個影子。」   高斯笑了起來:「鬼是沒有影子的。」   小王忙道:「但那個是鬼,我們站住,就在我和胡搗蛋的中間,多了一個人,那 人還將雙手搭在我們的肩上。我們嚇呆了,向前奔去,那……傢伙就不見了,我們想 到你住在這裡,就奔來了,那……玩意剛才的手,就搭在我的肩頭上──」   小王一面說著,一面轉過頭去,向他自己的肩上望去。他一看之下,便驚叫了起 來道:「鬼,那傢伙果然是鬼,你看他留下了一個鬼手印。」   高斯這時也看到了,小王穿著一件白色的西裝,在他的西裝肩頭上,果然有一個 手印。   胡搗蛋忙也轉頭向他的肩頭望去,一望之下,他發出了一下近乎絕望的呻吟聲 來,道:「我的肩頭上也有……那是鬼手印!」   高斯忙踏前了一步,將他們兩人的肩頭,拉了過來,的確是兩個手印,從這個手 印看來,真是曾經有人按住了他們兩人的肩頭。   而且,高斯也立時察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性。   因為他一看就看出,在小王和胡搗蛋兩人的肩頭上的手印是甚麼,並不是鬼手 印,而是血手印!那曾經按住他們兩人肩頭的人,雙手一定沾滿了鮮血,是以才在他 們的肩頭上留下了血手印的。   而且那人按在他們肩頭上的時候,一定很用力,因為經過大雨的沖洗,手印仍然 留了下來。   這三隻醉貓,在他們經過一條巷子的時候,忽然發現他們原來是三個人,變成了 四個人,的確是多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又是身負重傷的!   而那個人,忽然又不見了。最大的可能是,當他們發現三個人忽然變成四個人 時:心中害怕發足狂奔。那受了傷的人,根本支持不住,倒在地上,而他們三個人也 根本未曾注意。   高斯一想到這裡,整個人直跳了起來,道:「是在哪條巷子,快帶我去。」   小王搖著頭,道:「我……可不敢去了。」   胡搗蛋和張禿子,也大搖其頭,張禿子道:「就在你家對面,拐彎的那條巷子, 你……自己去吧,我們可是見過鬼怕了。」   高斯只是瞪了他們一眼,並沒有和他們說下去。因為他肯定有一個人受了傷,那 受傷的人,現在可能倒在那條巷子內。   他早發現那受傷的人一分鐘,就可能挽回一條人命。在那樣的情況下,他那還有 甚麼時間,再和這三隻醉貓糾纏下去,說服他們陪他一起去?   高斯立時抓起一柄雨傘,衝出了門口。他從樓梯上飛奔而下,到了大門口,傾盆 豪雨,令得他窒了一窒,他立時打開了傘,向對街衝去。 第二章 他知道他們三人經過的是哪一條巷子,是以他一過了馬路,便立時來到了巷口。   雨實在太大,雖然他有傘,但是他的身上,還是立時濕透了,他在巷口停了一 停,往巷子中看去。   巷中一共有三盞路燈,如果不是下雨,他一眼就可以看到巷子中所有的情形。但 是現在,除了雨水外,他甚麼也看不到。   他向巷子中走去,巷中有好幾處低窪的地方,水積得很深。高斯不理會積水,嘩 啦嘩啦,淌著水,就向前走了過去。   他一面向前走著,一面留意著可有甚麼人,倒在地上。那本來一眼就可以看得到 的,可是高斯在穿出了巷子後,仍然沒有發現甚麼。他又往回走,等到他又來到巷口 時,仍然沒有發現任何人。   他根本無法在地上找到一點血漬或是甚麼,因為雨太大了,就算有血漬的話,也 一定早被沖走了。   高斯呆立著,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傷者,那麼,小王他們三個人,何以會變成四個 人的?高斯的身子已濕透了,當他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中,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高斯的心中,不禁也有些害怕起來,他連忙轉過身,準備回家,可是他才一轉 身,就看到在他的前面,有兩個人,一聲不出地站著!   那兩個人的出現,實在太突兀了,令得高斯陡然間大吃一驚。那兩個人的身形十 分高。高斯在突然之間,幾乎撞到他們的身上,但是卻未曾看到他們的臉面。一看到 有人,高斯忙向後退出了一步,抬頭看去,但是他仍然看不清楚那兩個人的臉孔。   那兩人都穿著黑膠的雨衣,戴著黑色的雨帽,將帽簷拉得很低。他們兩人顯然都 曾淋過雨,因為他們的雨衣和雨帽下,都閃著水光。   當高斯向他們望去的時候,他們兩人將帽簷拉得更低,其中一個用含糊不清的聲 音道:「你在找甚麼?」   高斯呆了一下,道:「是的,我在找一個受傷的人,你們是警察?」   那兩個人聽得高斯那樣問,突然怪聲怪氣,笑了起來。一聽到他們那樣的笑聲, 高斯陡地一呆,他已經覺出事情有些不妙了!   他連忙又退出了一步,那兩人中的一個,已突然伸手,向他的胸口抓來。他揚起 手中的雨傘,便向前直刺那人的胸口,那人向後疾退了一步,未曾抓中高斯,高斯想 轉身逃出小巷的另一端去。   可是就在這時,另一個人卻在高斯的身邊掠了過去,到了高斯身後。   高斯的前後去路,都被堵住了!   在剎那間,高斯改變了主意,他不但不向後退,還立即收起了傘,將傘當作武 器,向前連刺了三四下。刺的都是對方的咽喉、面門和胸口,攻勢十分凌厲。   在他面前的人,被高斯逼得連退了好幾步。高斯趁勢一躍而前,傘尖重重地刺中 那人的腹際,令得那人發出一下怒叫聲,身形一側,「砰」地撞在牆上。高斯乘勝追 擊,揚起傘來,便向那人的頸際,劈了下去。   可是他的傘才劈下呎許,他的動作,突然僵住了,傘柄也凝止在半空中。   雨又大了起來,高斯的身子全濕透了,他的雨傘無法再劈下去的原因,是因為那 已被他刺中一下的那人,手中突然多了一柄槍,黑黝黝的槍口正對準了他!   別說高斯手中所持的,只是一柄雨傘,就算這時他所握的是一柄削金斷玉的甚麼 古玩奇珍、干將莫邪之類的寶劍,他也是無可奈何的了!   在他前面的那人,聲音中也充滿了憤怒,喝道:「轉過身去!」   高斯在剎那間,心中恨透了那三隻醉貓;如果不是那三個冒失鬼闖上門來的話, 他這時,正應該在柔軟的床上,聽著雨聲,酣然入夢。怎會在大雨之中,被兩個人用 手槍指著,身上隨時可能添兩個洞。   「向前走。」高斯身後那人繼續說。   高斯只得向前走去,在他前面的那人後退著,他們立即出了那條巷子,高斯仍然 被逼著向前走去,不一會,便來到一輛汽車旁。   映著微弱的雨光,高斯可以看到,車中已有一個人坐著,一直後退著的那人,打 開了車門,道:「進去,快!快!」   高斯到了車門前,他如果再不提出抗議來,那麼,他就要被那兩個神祕人物架走 了!   是以高斯忙道:「你們是甚麼人?想將我帶到甚麼地方去,不論你們在做甚麼, 都不干我的事。」   高斯伸手抹去臉上的汗水,俯下身,準備鑽進車廂去。可是當他一俯首之際,他 看清了車廂中的那個人。那人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他的身上,全是血,看來他的雙 肩都受了傷,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流下來,車廂中也染了不少血!   一個受傷的人。   高斯看到那受傷的人,心中至少有幾分安慰,因為他的推理,已被證明與事實相 符,對於高斯來說,那使他很高興。   可是,他又不禁苦笑,因為他已落在人家的手中,在兩支手槍的恐嚇之下……   如果不是那人的眼珠在轉動,而且還向高斯望來的話,那麼高斯一定以為他已死 了,當那人向高斯望來的時候,高斯心中陡地一動,他大聲叫道:「這人快要死了, 你們還不召醫生來?」   他一面叫著,一面想轉過身來,可是就在這時,他的後腦上,立時受了重重的一 擊,他的身子跌進了車廂,倒在那傷者身上。   在那一剎間,他只覺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鑽進了他的鼻孔,那只不過是十分之 一秒的感覺,接下來,他昏了過去。   當高斯醒過來之際,他只覺得腦後一陣陣的劇痛,像是有一塊燒紅的烙鐵,正在 他的後腦上炙焰一樣。他想伸手到後腦去撫摸一下,但是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發出 呻吟聲來,勉力伸了伸手,睜開眼來。   他費了好幾秒鐘,才弄清楚他仍然在那輛汽車中。但是車中只有他一個人,那兩 個穿著雨衣的人,和那個傷者,全不見了。   一切幾乎全像是一場夢一樣。但是腦後的劇痛、車廂中的血漬,卻證明這一切不 是夢,高斯掙扎著坐了起來,打開車門,走出車子。   當他來到車子外面時,他仍然不能肯定自己是死還是生,他回頭向車中看了一 下。心裡想,如果自己已經死了,那麼,靈魂飄出了車外,他的軀體,應該還留在車 中。在他看到他走出車子後,車內是空空如也的時候,他定下心來,因為那證明他並 沒有死。   高斯靠著車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看到許多大樹,他是在一條很靜僻的街道 上,他伸手向腦後摸了摸,腫起了一大塊。   高斯的神智已完全清醒了,他決定第一件事便是:報警!   他踉蹌向前走去,五分鐘後,他遇到一輛警方的巡邏車,十五分鐘之後,他到了 醫院,三十分鐘後,他的頭包著一塊紗布,到了警局。   他將自己遭遇,向值日警官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一小時後,他回到家中。   當他回到家中後,他不禁長嘆一聲。   那三個醉鬼,鼾聲大作,已經全睡倒在地上,另一個蜷曲在沙發中,可是胡搗蛋 卻像攤屍一樣,攤在他的床上。   高斯如果不是那麼疲倦乏力的話,他真會將這三個醉鬼,都擲出門去。但這時, 他卻是來到床邊,抓住胡搗蛋的衣服,將他用力提起來。   胡搗蛋睡得十分沉,他整個人被高斯提了起來,可是他卻仍然沒有醒。高斯抓住 了他的衣襟,將他用力搖了搖,「咕」地一聲,胡搗蛋的上裝肩頭,飛了開來,高斯 一鬆手,胡搗蛋「砰」地跌在地上。   他甚至在跌在地上後,仍然沒有醒過來。高斯又嘆了一聲,恨將起來,又在胡搗 蛋的身上,重重踢了一腳,踢得他轉了一個身。   就在胡搗蛋在地上一個轉身之際,高斯陡地一呆。   他看到,在胡搗蛋西裝上的肩頭,有一件亮晶晶的東西。那西裝的肩頭,是被高 斯剛才撕裂的,但這時高斯看來,卻又覺得不像,因為破裂的邊緣,十分平整,倒像 是被甚麼武器割破的一樣。 第三章 高斯呆呆地站著,他本來以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可是照現在的情形看來, 似乎還有「下集」繼續!   高斯連忙俯下,將那裂口,拉得更大一些,那亮晶晶的東西,翻跌了出來,高斯 立即看清,那是一片極薄的金屬片,它的大小,就像一片刀片。而在它的上面,有著 許多細小的孔。   高斯俯身,將那金屬片拾起來,他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看來那好像是無線電的 一種零件,但是高斯並不能肯定那是甚麼。   他呆呆地望著那金屬片,心中又想了起來。他想,那金屬片當然不會是胡搗蛋 的,不是胡搗蛋的,自然是有人放在他衣服中的。   那麼,放的人是誰呢?自然是那個受了傷的人,這樣看來,那傷者和那兩個穿雨 衣的人,並不是一路的,傷者可能是被那兩人追蹤的人,而追蹤的目的,就是為了要 搶這金屬片!   傷者在受傷之後,恰好遇到了胡搗蛋他們,於是將那金屬片放進了胡搗蛋西裝的 肩頭中。   照這樣推斷,那金屬片一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至少已經有一個人因為它而 受重傷。   高斯將那金屬片放在燈光下,仔細審視著,但是他卻一點名堂也看不出來。他心 中在考慮著,是立即將這個發現告訴警方呢?還是等到明天再說?   在他還未曾有決定時,他突然聽到房門傳來「卡」地一聲響,高斯陡地抬起頭 來。他看到門柄在緩緩轉動著,高斯衝向前去,想將門拴住,可是,卻已經遲了。   高斯才來到門口,門就被人推開來,兩個人走了進來,就是那兩個人!高斯立時 站定,他的手中,仍然提著那金屬片。   在剎那間,高斯心中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將那片金屬片收起來。可是那 兩個人已緊逼著他,直走了過來,而高斯的動作,又因為緊張過度而變得很僵硬,是 以他只是抖抖了手。非但未曾藏起那金屬片來,看來反倒像是將那金屬片,在兩人的 面前,揚了一揚。   高斯暗叫一聲糟糕,他認為那兩個人一定會立時出手將那片金屬片搶回去的。   可是,出乎高斯意料之外,那兩人連瞧也不向那金屬片瞧一眼,只是用寒森森的 目光,望定了高斯。高斯給他們望得心中一陣發寒。   高斯絕不是膽小的人,他可以力敵好幾個大漢。但是他卻看到,那兩個人的手, 放在衣袋中,而他們的衣袋中又有管狀隆起。毫無疑問,那是他們放在口袋中的手正 握著槍。   血肉之軀,單憑一股勇氣,是沒法子抵禦子彈的。是以,高斯不等那兩人開口, 便又揚著那金屬片,道:「你們不是為這而來的麼?好吧,你們拿回去好了。」   高斯認定那金屬片一定是十分重要的東西,本來,他是絕捨不得就此放棄的。但 這時,他正處在極度危機的劣勢,是以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他只當自己那樣一說,對方一定迫不及待地會伸手來搶那金屬片。   可是,那兩人的行動,又一次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   只見他們兩人的臉上,全都現出了怒容來,他們只向高斯手中的金屬片略看了一 眼,便厲聲道:「你在開甚麼玩笑?」   高斯呆了一下,一時之間,倒不知說甚麼才好了,他苦笑了一下,道:「那麼, 兩位是為甚麼而來的?」   「你去報了警,是不是?」其中一個問。   而另一個則冷冷地打量著高斯的房間,走動著,伸腳踢著那三個爛醉如泥的醉 鬼。那三個醉鬼仍是鼾聲如雷,根本不知有人在用力踢著他們的頭部。   高斯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他在留心尋找自己反抗的機會,可是他卻看不出自己有 甚麼機會來,是以他仍然站立著不動。   他只是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去報了警。」   「你對警員講了些甚麼?」那人的神情,十分獰惡。   高斯卻顯得很鎮定,他不經意地將那金屬片,放在一張茶几上,道:「我說的是 實話,我在小巷中遇狙,被人架上了一輛車。」   「你也提到了那受傷的人?」那人又追問。   高斯略想了一想,道:「自然,我提到了他,他傷得那麼重──」   高斯的話還未曾講完,那人已怒吼了起來道:「那不關你的事。」   高斯不出聲,那人的手從口袋中伸了出來,他的手中果然握著槍。而另外一個 人,「砰」地一聲,已推開了高斯房間中的一個小酒櫃,伸手在酒櫃中,拿出了一瓶 威士忌來。   那人拿著酒瓶,來到了高斯的面前,高斯駭然道:「你們……你們想幹甚麼?」   那兩個人並不回答,拿著酒瓶的人,將酒瓶在高斯的面前,晃了一晃。他右手拿 著酒瓶,左手揚起,突然一掌,砍向酒瓶的瓶頸部份,「拍」地一聲響,整個瓶頸, 已被他一掌砍斷。   高斯吸了一口涼氣,那人的空手道造詣如此之高,高斯真懷疑,就算那兩個人沒 有槍的話,自己也不是他們兩人的敵手!但是,直到這時,高斯仍然不知道那兩個人 究竟想做甚麼。   那人拿著酒瓶,向高斯遞過來,冷冷地道:「喝酒。」   高斯忙道:「別客氣,你請便。」   那人大喝一聲,說道:「我要你喝,要你在一分鐘之內,將這瓶酒喝完。」   高斯驚叫起來,道:「你瘋了,一分鐘內將這瓶酒喝完,我會醉得像一團泥一 樣。」   「就是要你那樣,朋友,」那持槍的人冷冷地道:「就是要你醉得不省人事,還 要你告訴警方,你對他們說的一切,全是酒後胡言。」   高斯呆了一下,道:「警方不會相信的,因為我在報案的時候,沒有酒味。」   那人笑了起來道:「原來是那樣,那我們找錯酒了,不應該叫你喝威士忌,應該 叫你喝伏特加,那種酒,喝醉了口中也沒有酒氣。」   另外一個人立時拋開了那瓶威士忌,香醇的酒,自瓶中不斷的流出來,他又在酒 櫃中找到了兩瓶伏特加,用同樣的方法,拍斷了瓶頸,喝道:「快喝。」   高斯接過了那兩瓶酒來,他遲疑了一陣,道:「如果我拒絕呢?」   他並沒有得到語言上的回答,但卻比任何語言更來得有力,那持槍的人,慢慢地 扳下了槍上的保險掣,發出「拍」地聲來。   高斯苦笑著道:「好,我喝。」   「你不但要喝,而且要照我的吩咐,對警方說你喝醉了酒,所說的一切,全是你 胡言亂想,要不然,我們隨時可以來找你的。」   高斯繼續苦笑著,道:「警方只怕不會相信,我看你們還是取了你們想要的東西 走吧!」   那人怒吼了起來,道:「我們不要甚麼,就是要你閉嘴。或許,送你一顆子彈, 更來得省事,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高斯的心中,著實疑惑,那兩人顯然不是為那金屬片而來的,他們的目的,看來 只不過是要他向警方說明,他是報了假案。   高斯也沒有多少時間去思索,因為那人手中的槍,在漸漸向他逼近,他只得揚起 酒瓶來,大口大口,吞嚥著至少有百分之五十酒精的伏特加。   酒精在他的腹中燃起了一團火,當他吞了半瓶的時候,他略停了一停。   就在這時,他的膽子,陡地壯了起來。他發出了一聲大叫,陡地揚起了酒瓶,向 他面前持槍的人疾潑了出去。   那人怒吼一聲,連射三槍,但是高斯酒一潑出,身子便向下滾去,另一隻酒瓶, 重重地敲在另外一人的足踝骨上,令得那人也發出一聲怪叫。   高斯的身子跳了起來,他身子跳起時,那人正彎腰撫向受擊的足踝,高斯用力將 他的身子一推,推得跌向前去。 第四章 而那被高斯用酒潑中臉的人手正在臉上亂抹,他的同伴向他撞了過去。他的眼睛 雖然看不見,但是他卻覺出有人向他撞來。於是他右手的手槍,猛地揮出,恰好揮擊 在那人的臉上。那人發出怪叫聲,持槍的人,又放了兩槍。那兩槍自然是沒有目的, 子彈射破了窗子,發出嘩啦的聲響。那人射出了兩槍後,他的同伴口角流血,拉著他 便向外奔去。   高斯順手拿起一張椅子,拋了出去,那張椅子,擊中那兩人中的一個,但是卻未 能阻止他們離去,他們已經衝出了門外。   高斯不敢向外追去,因為他知道那人的槍中,還有著子彈。他奔到電話旁邊,剛 想打電話報警,已聽得警車的響號聲,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了過來,而且,在他住的 那幢房子前,停下來。   高斯知道,那一定是鄰居聽到了槍聲去報警的,他連忙來到窗口,向下看去,他 看到一輛車停在下面,警員正從車中跳下來。   高斯大聲叫道:「小心,那兩個兇漢,都有武器!」   警員抬頭向上看了一看,立時散了開來。不一會,就有一個警官,帶著幾名警 員,一起衝上來,高斯喘著氣問道:「抓到他們沒有?」   「沒有,正在搜索。」警官四面看了一下,道:「怎麼一回事?」   高斯將事情的經過,大略講了一遍,嗚嗚的警車聲又傳了過來,更多的警方人員 趕到,李玉芳和幾個高級警官也到了。   高斯將整件事的經過,從頭到尾講了一次。然後,他拿起那金屬片,發表他的見 解,道:「我認為那金屬片中一定有重大的祕密。」   李玉芳搖頭道:「不會吧,如果是的話,那兩人為甚麼毫不在意?」   「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們所要搶的東西是甚麼樣子。」高斯仍然振振有詞地 說。   李玉芳接過那金屬片,道:「好,我們將它帶回去,作詳細的檢查。我看,他們 還會再來找你,這次找你,一定不是再要你保守祕密,而是要殺你滅口了!」   高斯苦笑著,道:「那我實在太無辜了,因為我連這究竟是一件甚麼樣的事,也 不知道。」   「警方現在也還不知道這究竟是甚麼事,我看你還是接受警方保護的好。」   高斯嘆了口氣,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示,李玉芳翻來覆去地看著那金屬片。   警員包圍搜索的結果,並沒有發現那兩個人,警方人員也陸續撤退,只留下兩名 警員,守在高斯的門口。高斯望著那三個仍然未曾醒來的醉鬼,嘆了幾聲,在床沿坐 了下來。   他才一坐下,電話鈴就突然響了起來。   高斯立時抓起電話,他聽到一個顯然是用手掩住了口的聲音,道:「你是一個天 下最蠢的人,高先生,你將會嚐到愚蠢的代價。」   高斯冷笑了一聲,道:「或許,但是更可能在我還未曾嚐到愚蠢的代價之前,你 們已嚐到鐵窗的滋味了。」   那打電話來的人像是極其憤怒,以至他停了好久才出聲,道:「高先生,事情還 可以挽救,如果你承認喝醉了酒,根本沒看到甚麼的話──」   高斯冷冷地問道:「怎麼樣?」   「那你就可以得到一筆錢。」   「我看沒有用,因為我的三個朋友,也見過那傷者。他們三個人經過一條小巷, 變成了四個人,你難道也準備一一賄賂他們?」   「他們是醉鬼!」那人怒吼著。   「沒有用,警方已將那金屬片拿去檢查了。」   「見你的鬼金屬片,沒有人要那破鐵片。」   「那你們究竟在找甚麼?」高斯好奇地問。   「我們只要你閉上你的臭嘴。」那人變成怒不可遏,大聲呼叫,使高斯認出他的 聲音,就是闖進他住所的那兩個怪客之一。   高斯也發起怒來,道:「你才需要閉嘴。」   那人「得」地一聲,放下電話。高斯也重重地摔下了電話,可是他才將電話聽筒 放下,鈴聲又響了起來。   高斯抓起電話來,大聲道:「你還不想閉上臭嘴的話,還有甚麼臭話,快說!」   那邊呆了片刻,可是傳來的卻是李玉芳的聲音。李玉芳道:「怎麼啦?為甚麼發 那麼大的脾氣?」   高斯「啊」地一聲,道:「玉芳,我不知道是你,剛才那傢伙還打電話來,說他 寧願要出一筆錢,叫我向警方說,我是喝醉了酒。」   李玉芳道:「你看到那個傷者,當時情形怎樣?」   「很危險,可能已經死了,至少是昏迷不醒。」高斯皺皺眉。   李玉芳答應了一聲,道:「我們找到了一輛汽車,車主是自動來投案的。他說他 曾撞倒了一個人,當時很害怕,他逃走了。後來想起來覺得不妥,才又到警局來報案 的,車子失事的地點,就在那巷口。」   高斯忙道:「那人呢?」   「警方扣留了他,可是經過調查,他是一位教師,一點犯罪的背景也沒有。警方 認為,那純粹是一件意外,倒是以後發生的事,值得研究。」   「那金屬片?」高斯提醒著。   李玉芳笑了一下,道:「高斯,只怕你要失望了。你是在那裡找到那金屬片的, 可是經過我們的檢查,那上面一點祕密也沒有。」   「不會吧?」高斯懷疑說,「那在胡搗蛋的西裝肩頭中找到的,那傷者曾經按過 他的肩頭,我認為那是他留下的。」   「我們可以繼續研究,但現在,我們調查的目標,集中在那個傷者身上。」   「為甚麼?」   「我們認為那傷者的身份,十分特殊。我們推測,他被一輛車子撞倒之後,他帶 著傷,爬了起來,勉強走著。那時他應該是走在小巷中,你那三個喝醉酒的朋友,恰 好也在那時進了巷子,於是他便按住了那兩個人的肩頭。你那三位朋友,看到三個 人,出現四個影子,自然害怕起來。」   高斯大聲問道:「那又說明了甚麼?」   「你聽我說下去。接著,你又去找尋那傷者,但是那傷者已被他的同伴,帶到汽 車中去了。那兩個人將你擊昏,是想給你一個警告,卻不料你反倒報了警。」   高斯沉聲道:「你說那兩個人是傷者的同伴?」   「當然是,要不然,他們為甚麼要帶走一個垂死的人?現在警方正集中力量,在 調查全市所有的醫生,看他們是不是有一個意外的病人。而那兩人不斷威脅你,甚至 願意收買你,只要你說是喝醉了酒,根本沒有那回事,目的自然是要警方放棄調 查。」   高斯呆了半晌,有一輛汽車曾在巷口撞傷人,那是一個新的線索,從這個新的線 索分析下來,李玉芳的話自然是十分有理的。   可是高斯仍然念念不忘那金屬片。他道:「那傷者可能是一個間諜,你還是要多 研究那金屬片,那上面一定有祕密的。」   李玉芳笑道:「好,既然你堅持,我通知他們,再作詳細檢查。」   高斯放下電話,嘆了一聲,如果不是有那樣的意外,他早已睡著了。現在,明天 還有繁重的工作要應付,而他卻還沒有睡。   他躺了下來,那三個醉漢的鼾聲,令得他根本無法入睡,他費了很大的勁,將他 們三個人,一個一個,拖到浴室中。   那三個人真醉得可以,竟然一點知覺也沒有,高斯關上了浴室的門,再回到床 上,他才漸漸地睡著了。   可是,他睡得一點也不好,做了許多古怪的夢,夢見一個極其性感的金髮女間 諜,可是當他想擁抱那金髮女間諜之際,那金髮美人卻變成了一個怪物,不知是從哪 一顆星球來的,要將他帶往那星球去。   高斯拚命掙扎著,終於大叫了起來。忽然間,他又看到一股強光,那股強光,令 得他直跳了起來,大叫道:「我在甚麼地方?我在甚麼地方?」   他以為,他已被帶到那個幾十萬光年之外的行星上了。   可是,他驚惶莫名的問題,立時有了回答,那是十分動聽的聲音,李玉芳的聲 音,李玉芳在告訴他:「你在你自己的床上。」   高斯定過神來,他真是在自己的床上,那般強光是陽光,他昨晚臨睡時,忘記拉 上窗帘,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   李玉芳站在他的床前,還有兩個警官。李玉芳的手中,拿著那金屬片。金屬片在 陽光下,發著閃耀的光芒。   高斯定過神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道:「是不是已經發現了金屬片的祕密?」   「不是。」李玉芳回答:「這金屬片,一點也沒有祕密可言。」   「咦!」高斯嘆著,「那麼,這件事,可能永遠也解決不了了。」   不過,李玉芳的回答,卻又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她道:「案子已經解決了。」   高斯張大了口。案子已經解決了?是怎麼解決的?難道不需要尋出那金屬片上的 祕密,就可以解決事情,那實在是不可能的。   李玉芳坐下來道:「那傷者是一個運動員,他的同伴是外交武官。」   「運動員?那一定是他們間諜的掩飾。有一個電視影集,間諜就是以運動員的身 份出現的。」   李玉芳笑了起來,道:「高斯,你就是看那種電視、小說,看得太多了。他們是 運動員,在本市過境,明天就要離開了。那位著名的運動員參加的一項比賽,本來是 可以為那國家爭取榮譽的,而他卻不幸受了傷。如果他受傷的消息傳了出去,會使同 隊的隊友,士氣低落,而令別的隊伍心中感到安定,那會使得他們更加沒有取勝的機 會,是以他們要隱瞞那運動員受傷的消息。」   高斯張大了口,他仍然搖著頭,表示不相信。   「警方在凌晨四時,接到一位醫生的報告,說他曾在一個領事館中對一個傷者進 行急救,警方立時和領事館進行聯絡,因此明白了事實的真相。」   高斯搖著那塊金屬片,道:「那是領事館方面的掩飾之詞,你看,那金屬片上的 許多小孔,一定是一種十分精緻的密碼。」   李玉芳搖著頭,道:「不是,警方已調查得很清楚。那是實情,傷者已在警方的 建議下,送到醫院去了。而領事館方面,也要求警方保守祕密。高斯,領事館人員, 要我們代他向你致歉。」   高斯大叫道:「你們上當了!」   隨著他的叫聲,「砰」地一聲響,浴室的門被撞了開來,胡搗蛋、張禿子和小王 三個人,各用手按著頭,搖搖擺擺地走了出來。   當他們三人,看到房間中有警員的時候,他們全都呆了,道:「甚麼事?甚麼 事?」   小王道:「我記得,昨天晚上,我們喝醉了酒,三個人,忽然變成了四個人。」   高斯用力推開小王,將那金屬片,向胡搗蛋一揚,道:「這是甚麼東西,是在你 肩頭上找到的。」   胡搗蛋回頭向肩頭一看,苦著臉,道:「哎呀!我的西裝壞了,我的一邊肩頭有 點歪。所以在西裝肩內,一定要襯上一片金屬片,穿起來才挺。咦!高斯,你怎麼 了?為甚麼望著我?好像要將我吃掉一樣?」   高斯真想吃掉胡搗蛋,如果他有那麼大的嘴巴的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