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卜先知 第一章 張皋木愁眉苦臉地坐在高斯的對面,高斯的心中,則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高斯是一個交遊廣闊的人,他有各種各樣的朋友,但是在他所有的朋友之中,卻 再沒有一個像張皋木那樣古怪的了。   張皋木受過高深的教育,有一份很好的職業,也可以說得上一表人才,可是不知 怎地,他年紀輕輕,卻喜歡算命,相面,看掌紋,排八字那一套。遇到甚麼地方有西 藏喇嘛,或是印度來的大師,不論他多麼忙,他也會去請教一番,要求指點迷津。 當他聽到人家說他好時,他就眉開眼笑;當人家說他不好時,他就愁眉苦臉,終 日鬱鬱寡歡。當張皋木推開高斯的辦公室門,苦著臉走進來時,高斯已知道他一定又 去找過甚麼大師,聽了一些倒楣話回來。   高斯交叉著手,放在寫字檯上,道:「小張,這次,你又去找了甚麼人?」   張皋木一本正經地道:「活神仙。」   高斯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道:「那活神仙,是從西藏來的,還是 喜馬拉雅山雪人的弟子。」   「別開玩笑!」張皋木不以為然地說:「這位活神仙,早年曾在茅山受藝,精於 相術,更難得的,是精通紫微神數,上通天象,算人吉凶,靈驗無比。」   張皋木一連串地說著,高斯為了忍住笑,他腰腹部的肌肉,甚至在隱隱作痛!   他一手按著肚皮,道:「好了,他對你說了些甚麼,是不是說你的女朋友會給人 搶走?」   「那倒不是,他算定我今晚子時之前,會大大破財,」張皋木苦笑了起來,「他 甚至於連破財的數字都說出來,是三萬元。」   「噢,你有那麼多錢?」   「如果沒有,我也不用愁了,這個月,我做了幾個生意,昨天才收到對方的一張 三萬元支票,今天早上才存進我戶頭中。」   高斯站了起來,道:「小張,我看你別胡思亂想了,錢存在你的銀行戶頭中,不 是你簽字,誰也取不出來,只要你把定宗旨不簽支票,人家有甚麼辦法?你又不是一 個沒有知識的人,卻去聽甚麼活神仙的胡言胡語。」   「話不是那麼說!」張皋木分辯著:「那活神仙真靈,他知道我這三萬元,是意 外的收入,是今天才得到的,他算出我今天得這筆財,今天失去,你想,我怎麼能夠 不著急?」   高斯呆了一下,但是仍然笑著,道:「這樣看來,那活神仙倒多少有點道理,可 是你來找我,又有甚麼用?我可無法破活神仙的法。」   張皋木搖著手,道:「高斯我知道你神通廣大,而且,你和警方人員,也很熟 悉,我想請你陪我到今夜十二時,有你和我在一起,大約不會有甚麼意外發生,一過 了那幾個惡時辰,我就不會破財了。」   除了太相信那一套之外,張皋木倒並不是一個人令人討厭的人。我們不止一次, 玩得很高興,甚至到天亮。答應他的要求,本就沒甚麼,但是高斯的心中,卻有一種 滑稽的感覺。   他嘆了一聲,道:「如果你一定要我陪的話,自然沒有問題,只不過我要勸一勸 你──」   高斯的話還未說完,張皋木已然道:「我知道你要勸我甚麼,如果今晚午夜之 前,我不破財,那麼,我以後不會相信這個活神仙了。」   高斯望著張皋木,搖了搖頭,因為張皋木只說不信這個活神仙,如果又有甚麼 人,再掛上「活神仙」招牌的話,他還是一樣會相信的。   高斯道:「我今天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得等我兩小時,然後我們一起去吃 飯,吃完飯再去看一場電影,然後到夜總會坐坐,時間就過去了。」   張皋木的神情,總算不再那麼愁苦,道:「那好多了。」   高斯自管自處理他的事務,張皋木為了避免破財,只得坐在高斯的辦公室中。然 後,按照高斯的計劃,他們一起去吃晚飯,看了一場電影,是甚麼煞星之類的,看完 電影,走出電影院時,已是十一時半了。   離半夜只不過半小時了,仍然沒有甚麼事發生,而張皋木的神情,卻顯得更緊張 起來,因為那是最後的半小時了,說不定,意外就在那半小時中發生。   當他們走進那家夜總會的時候,已是十一時四十分了,他們在酒吧前站了一會, 才有了兩個位置。高斯要了酒,喝了一口,起身向廁所走去。   當高斯走向廁所的時候,張皋木看了看手錶,像想講甚麼似的。   但是,顯然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將想講的話講出口來,是以,他並沒有說出口來。   高斯自然知道他想說甚麼,他知道張皋木是想叫他不要離開,但是距離午夜,只 有十分鐘了,在夜總會中,還有甚麼事發生?   高斯聳了聳肩,走進廁所,他只耽擱大約兩分鐘,就回到酒吧格,可是當他來到 吧格前的時候,他卻不禁呆了一下。   他的位置還在,面前放著酒,可是張皋木卻不在了,那位置上,坐著一個面目很 陰森的男子。   高斯忙間吧內的侍者,道:「請問,剛才在這裡的那位先生,到哪裡去了?」   侍者翻著白眼,愛理不理地說道:「我怎麼知道?」   高斯忙翹起了足,向夜總會內看去,他想,或者是張皋木遇到了甚麼熟人,過去 交談了。夜總會中的人十分多,光線又黯淡,要找人並不是容易的事。高斯無法看清 那麼多人中是不是有張皋木在,他只好一張桌一張桌走過去看。   十分鐘後,他已可以肯定,張皋木已不在這間夜總會之內了。   高斯心中,多少有點奇怪,他才離開那麼短的時間,張皋木可能到甚麼地方去 呢?   高斯再回到酒吧格前,剛才坐在張皋木曾坐過的位子上的那男子也不在了,高斯 又向那侍者問道:「和我一起來的那位先生,他叫了一杯馬丁尼,他是付了錢之後離 開的麼?」   那侍者忙著抹杯子,望也不向高斯望一眼,道:「你的賬,和那位先生的,都有 人付了。」   「是甚麼人付的?」高斯忙問。   那侍者嘆了一聲,道:「先生,只要有人付錢,我們是無權盤問人家身份的,是 不是?」   高斯碰了一個釘子,可是那侍者所說的,倒確是實情,他也無法可想,他一口喝 了那杯酒,仍然坐在酒吧前等著。他想,張皋木就算離去的話,也一定會回來的。可 是,當他看完一場表演,看了看時間,發現已是一點半時,他放棄了這個念頭,離開 了夜總會。   街道上很冷清,也很冷,寒風吹來,更令人不由自主,縮了縮脖子。   高斯回到家中,心中仍感到很奇怪,張皋木究竟到甚麼地方去了?為甚麼他突然 離去,替他們兩人付酒賬的又是甚麼人?   他得到的結論是,那一定是他們兩人都認識的朋友,看到張皋木獨自一個人在, 就付了賬,將他拖走,所以,高斯也沒有再想下去。   第二天,他幾乎已將這件事忘記了,一直到下午,張皋木又出現在他的辦公室。   高斯正從暗房走出來,一看到張皋木的面色,難看得像是曾在水中浸過一般,青 中泛白,他的嘴唇在不斷哆嗦著,他身上的衣服,也縐得不堪,高斯失聲道:「你怎 麼啦?」   張皋木抬起手來,他的手在發著抖,指著高斯,道:「你……你昨天晚上到哪裡 去了?」   高斯不禁啼笑皆非,道:「這是甚麼話,我正要拿這話問你。我在夜總會等你到 一點半。」   張皋木長長地嘆了一聲,他的身子,看來搖搖欲墜,高斯忙走過去扶住他,他握 住了高斯的手,高斯發覺他的手是冰涼的。   高斯將他扶進了辦公室,張皋木倒在沙發上,高斯倒了一杯熱茶給他,他雙手捧 住了熱茶,手仍然在不斷地發抖,將茶都濺了出來。 第二章   高斯又道:「你昨天晚上究竟到哪裡去了?」   但是,張皋木卻答非所問,道:「那活神仙……真靈!」   高斯吃了一驚,道:「你破財了?」   張皋木苦笑著,點著頭。   「多少?」高斯又問。   「正好是三萬元。」張皋木的聲音很苦澀。   「那怎麼可能?」高斯大聲叫了起來:「你不是小孩子,三萬元也不是一個小數 目,怎會無緣無故就破了財?經過情形怎樣,你講給我聽。」   張皋木的口唇哆嗦著,可是,卻並沒有說出甚麼來,好一會,他才長嘆一聲, 道:「別說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站了起來,高斯不禁有些氣憤,道:「你到哪裡去?」   「我去找活神仙。」張皋木回答:「他吩咐過我,如果他第一次算得準,叫我再 回去,他還有更重要的話要告訴我。」   高斯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倒有點可憐起張皋木來了。   張皋木走到門口,才又回過頭來,苦笑了一下,高斯搖著頭,道:「小張,你要 真信那活神仙的鬼話,只怕你要吃苦頭。」   張皋木道:「可是他說對了。」   高斯站起身來,大聲道:「你昨天晚上,究竟遇到了甚麼?發生了甚麼事,你為 甚麼不說?」   張皋木苦笑了起來,道:「還是不說的好。」   高斯一直就認為張皋木是一個怪人,如果不是一個怪人,怎會信那些玩意兒,信 到這種程度?而且,高斯也實在無法想得出,張皋木昨天晚上,在夜總會中,遇到了 甚麼,到甚麼地方去了,以致會被那活神仙說中,真的破了財。   如果高斯自己不是那樣忙的話,那麼他一定會追問張皋木,甚至和張皋木一起去 看看那個活神仙究竟是甚麼路數的。但是,他實在太忙了,就在他和張皋木講話的那 一段時間內,他就接了七八個電話。   所以,高斯只好道:「小張,如果你認為我是朋友的話,那麼最好在看了活神仙 之後,有甚麼結果,再來和我講一聲。」   張皋木答應著,走了出去。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高斯忙得七葷八素,也已然將張皋木的事忘記了。   他一直忙到很晚,工作才算告一段落,他在事務所附近的餐廳中,享受了一頓豐 美的晚餐,才回到家中。當他到家門口時,看到走廊中有一個人,閃閃縮縮,就在他 居住的單位門口徘徊。   高斯縮了縮身子,走廊中的光線並不明亮,他越看那人的行動,越覺得鬼祟,是 以,他陡地大喝一聲,道:「你是幹甚麼的?」   隨著那一聲大喝,他整個人都向外,已經伸手一掌,擊向那人的背後。   可是就在那一剎間,只見那人轉過身子,急叫道:「高斯,是我!」   一看到了那人的臉面,高斯的那一掌,自然再也擊不下去,他硬生生他收住了掌 勢,叫道:「小張,你在這裡作甚麼?」   他因為突如其來收住了勢子,所以一面說著,一面不由自主,一個踉蹌,向前跌 出了一步。   那個在他門前,鬼鬼祟祟,徘徊不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張皋木!   張皋木又哭喪著臉,道:「我在等你回來,我已等了你很久了。」   高斯打開了門,道:「請進來,有甚麼事?」   張皋木低著頭,走了進來,高斯亮了燈,他抬起頭來看高斯,高斯這才發現他, 這傢伙面如土色,像是有甚麼大禍將臨一樣。   高斯心中不禁十分憤怒,張皋木的日子過得很好,他可以說根本不會有甚麼麻煩 的。但是現在,他卻是充滿了煩惱,而更愚蠢的是,他的這種煩惱,全是自己找來 的,本來就是根本不存在的。   高斯忍不住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本來是準備好好他責罵張皋木一番,但是隨 著那「啪」地一聲響,張皋木竟像吃驚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那倒使高斯不忍心再 去責罵他了。   高斯只是嘆了一聲,道:「好了,那個活神仙,又說了些甚麼?」   「他……說我今晚午夜之前,會遭橫禍,會……死!」張皋木幾乎是一面哭著, 一面說話的。   高斯不禁笑了起來,天下竟有這樣傻的傻瓜,而且,他也幾乎立即可以想到那是 怎麼一回事了。   他笑了起來,道:「可是不要緊,他是活神仙,有辦法替你禳解,是不是?」   張皋木不住地點頭。   高斯更忍不住而「哈哈」大笑起來,道:「那麼,這活神仙向你索取多少錢,來 替你消災解禍?」   張皋木的神情有點憤怒,道:「高斯,你以為那活神仙是江湖騙子麼?」   高斯實在忍無可忍了,他大聲罵道:「混蛋,這傢伙還不是騙子是甚麼?」   「那你完全弄錯了,」張皋木搖著頭,「他不是騙子,他不向我要錢,他說有辦 法替我消災,他也不要我相信他,因為我的死活是與他無關的。」   高斯心中,不禁疑惑了起來,道:「那麼,他替你用甚麼方法消災?」   「我也不知道,他要我今晚午夜之前去見他,最好在午夜之前半小時,他給了我 地址,他說,如果我不去見他的話,那就難免橫禍加身,他還特別鄭重聲明,決不收 我分毫費用,因為他已經知道我破了財。」   高斯凝視著張皋木,好久不說話,他知道小張是一個怪人,但是小張卻也絕不是 一個說謊者。而如果小張說的話是真的,那麼,這個活神仙是在弄甚麼玄虛呢?   高斯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未卜先知的人,是以他可以肯定這個掛著活神仙招牌的 人,必有目的,然而,他那目的何在?   如果他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麼,為甚麼小張真的會破財呢?   高斯覺得,事情還得從張皋木昨天晚上,無端端損失了三萬元這件事查起。   但是高斯卻沒有直接問他這個問題,高斯只是問道:「那麼,你準備怎樣,去不 去?」   張皋木嘆了一聲,道:「有甚麼辦法,他的話那麼靈驗,我不去怎麼行?」   「那你來找我幹甚麼?」高斯責問。   「你……見多識廣,我想來向你請教一下,而且如果我真的一定注定要遭橫禍, 那麼我也想向你交代幾句最後的話。」   高斯厲聲叱道:「別胡說了,小張,我問你,昨天晚上你破了財,是怎麼一回 事?不論事情的經過如何,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張皋木的臉上,突然紅了起來。   昨天晚上,在高斯離開之後,張皋木仍然有點心神不定,他轉動著手中的酒杯, 他並不是一個嗜酒的人,但這時,他卻需要酒精來鎮定他的神經。   正當他呷了一口酒之後,突然一股香氣,自他的背後,飄了過來。接著,一隻腴 白的玉手,已搭在他的肩上,張皋木的耳際,也傳來一個甜膩得幾乎令任何一個男人 聽了,心頭都會生出一種異樣的聲音,道:「你還不送我回去。」   張皋木吃了一驚,幾乎連手中的酒,也潑了出來,他連忙轉過頭去,而當他轉過 頭去時,一個柔軟的身體,已幾乎全靠在他的背上,張皋木看到的,是一張嬌甜的臉 龐,動人之極。   張皋木的心頭,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那是一個身材玲瓏淨凸的美人兒!   而更令張皋木靈魂出竅的是,那美人兒的手中,提著一件大衣,她穿的卻是一套 兩截的奇裝,那衣服的上半截,幾乎就只是一副胸罩而已,當那美人兒伏在張皋木的 背上,兩條雪白的手臂,繞住了張皋木的頭頸之時,張皋木實在無法不飄飄然。   他囁嚅他向那美人兒道:「小姐,我並不認識你啊。」   可是,那美人兒的手指,卻輕輕地按在張皋木的鼻尖上,道:「送我回去, 唔?」   那一下「唔」,除了柳下惠之外,可以說沒有甚麼人可以抵抗得住,張皋木還是 一個單身漢,更是難以受得起這個誘惑。他像是睡在雲端一樣飄飄地站了起來,手臂 環住了那美人兒的纖腰,而那美人兒的纖腰,是整個裸露在外的。   張皋木甚至記不起自己是怎樣離開夜總會的了,他只記得那美人兒香馥柔軟的嬌 軀,一直偎依在他的身邊,他的神志變得很迷糊,也很興奮,等到他清醒過來時,他 是赤身露體的。   那美人兒則裹著一條大毛巾,在嚶嚶哭泣著,美人低泣,如梨花帶雨,倒是美的 另一個境界。可是不美的是,張皋木的面前,站著三個兇神惡煞似的大漢,個個拳 頭,都有醋缽大小。   張皋木考慮了十秒鐘,當他肯定自己決計無法敵得過那六隻拳頭,他就開始討 饒,結果,張皋木簽了一張三萬元的支票。 第三章 張皋木越說越臉紅,等到他說完,他哭喪著臉,道:「我平時也不是不克自持的 人。」   高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如果那女人真像你說的那樣動人,那三萬元也 是值得的。」   「求求你,別開玩笑了。」   「好的,我們不開玩笑,小張,這是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仙人跳』,他們當然 曾威脅你,拍下了大量的照片,是不是?」   小張漲紅了臉,點著頭。   「他們將底片還給了你?」   「是的,當場就還給了我,是已經洗出來的,那,那……真醜惡。」   高斯突然道:「走!我們走!」   小張奇怪地望著高斯,因為他不知道高斯要到甚麼地方去。   高斯道:「我和你一起去找那活神仙。」   張皋木搖手道:「那不行,他說了,只准我一個人去見他。他說,那是一個十分 兇惡的時辰,我如果一有行差踏錯,那就完了。唉!高斯,你不知道自己的死期,糊 裡糊塗死了,倒也算了。可是一知道了自己的死期,那滋味,唉!」   張皋木並沒有說出那滋味究竟怎麼樣來,但是他卻也可以肯定,那滋味真不好 受,而不是假的。這一點,從張皋木的神情上就可以看出來。   高斯決盡最後的努力,他道:「小張,既然你將我當作朋友,我也要將我所想到 的事,完全講給你聽才對,是不是?」   高斯得到的回答是小張的點頭。   高斯又道:「那麼,你聽我說,不要打斷我的話頭。我認為這件事,從頭到尾, 都是一個騙局,那個甚麼活神仙,根本就是一個騙子,世上有許多像你這樣的人,所 以這個活神仙才能得其所哉。」   張皋木果然沒有打斷高斯的話,但是他卻不斷搖著頭,表示他不同意高斯的話。   而高斯則不理會他的搖頭,自顧自說了下去,道:「這種騙局,實在是太明顯, 為甚麼那個女人遲不出現,早不出現,就在我離開的時候就出現了?可知早就有人在 跟蹤著你,作有計劃的敲詐。由於你心中也認定了自己會破財,所以,他們敲詐起 來,也更容易得手。你在銀行中有三萬元現款,一定也是你講給活神仙聽的。小張, 你的智力簡直和白癡一樣。」   張皋木突然舉起雙手來,高斯呆了一下,道:「你這是甚麼意思?」   張皋木道:「我可以說一句話麼?」   高斯給他弄得啼笑皆非道:「說,只管說。」   張皋木道:「如果照你所說那樣,活神仙是騙子,那麼,我的錢已給他騙光了, 他還能在我身上,得到些甚麼呢?」   高斯呆了一下,這倒的確是一個問題。高斯一時之間,還說不出來。   而張皋木在高斯一呆之間,卻已下了結論,道:「所以我說,他不是騙子。」   高斯忙道:「我和你一起去見他,我一定可以揭穿他的陰謀。」   張皋木幾乎哭了出來,道:「高斯,如果你不想我遭橫禍的話,就讓我一個人去 見他吧!希望他有辦法替我消災。高斯,如果我死了,你能替我做幾件事情麼?」   高斯實在忍無可忍了,他陡地一拍桌子,道:「不能,甚麼我也不做。」   張皋木抬起頭來,望了高斯半晌,才難過地搖了搖頭,道:「好,我也沒有辦法 了。不過我不怪你,因為同樣的事,不曾發生在你的身上。」   他一面說,一面向門口走去。當他拉開門的那一剎間,高斯真想再開口叫住他 的,但是高斯知道,自己叫住了他,也是白叫的,還不如採取行動的好。   就在那片刻間,高斯已經決定跟蹤張皋木,去看看他和那活神仙的會面,有甚麼 結果,是以高斯非但沒有出聲,反倒在張皋木離開之後,重重地關上了門。   他在防盜鏡中,向外看著,看到張皋木走到電梯前,並進了電梯。   他一見到張皋木進了電梯,立時拉開門,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樓梯上,半層半 層向下跳著,當他來到大門口的時候,電梯還未曾到達。   高斯一眼就看到張皋木的車子,停在門口不遠處。他立時奔向張皋木的車子,伸 手拉了一拉。張皋木心慌意亂連車門也未鎖。   高斯進了車廂,在後排座位前,蹲了下來。   他相信張皋木這時正為他未來的橫禍而擔心,在失魂落魄的時候,是不會發現他 的。他躲起來不久。就看到張皋本來到車門旁。   可憐的張皋木,他還以為他離開的時候,是鎖上車門的,是以他來到車邊,取出 車匙來,先鎖上了車門,拉了拉,這才知道原來車門沒有鎖,然後再開了車門,坐在 駕駛位上。   他坐著發了好一會呆,才駕著車,向前駛去。   高斯以為他一定是駕車到活神仙那裡去了。可是十分鐘之後,高斯卻發現張皋木 只是駕著車,在馬路上無目的地兜著圈子。   高斯的心中暗暗地著張皋木,這樣失魂落魄的話,就算根本沒有橫禍,也會變 得橫禍臨頭了。高斯看了看手錶,已經十一點了。   看來,張皋木還未曾決定是不是應該到活神仙那裡去。他繼續在兜著圈子,到了 十一點二十分,張皋木才將車子轉入另一條路。   那條路,決不是回張皋木住所的路,如果他不是想兜另一個圈子的話,那就是 說,他準備去見那個活神仙了。高斯的心中也不禁有點緊張了起來。   十一點三十分,張皋木將車子停在一幢相當精緻的小洋房外,那房子有一個不算 十分大的花園,在客廳中,有黯淡的燈光透出來。   如果這就是活神仙住所的話,那麼,這個活神仙的日子,可以說過得很不錯。高 斯在想,這表示,世上像張皋木這樣的人,還真不少。   張皋木停下來,又呆了半分鐘,才打開車門,走出去,在鐵門前按鈴。可是,高 斯看得很清楚,他的手指還未曾碰到門鈴,鐵門便自動打了開來。接著,便是一個聽 來很具磁性的男人聲音,道:「張先生,請進來。」   張皋木顯然被這種現象嚇呆了,當高斯看到張皋木臉上那種驚呆的神情之際,他 幾乎笑出聲來。   那根本是簡單之極的事情,要造成那種現象,只需要一支電視攝影管,一副小電 視機,一具傳音器,和一個自動開關掣就行了。   而這種現象,就有可能使得張皋木以為活神仙的確是神仙了。   高斯看到張皋木走了進去。由於他已知道在大門口是有著電視攝影機的,是以高 斯在張皋木走進去之後,打開另一邊的車門,仍然蹲著身,下了車,立時奔到了路 邊。然後,他再避開大門,來到了那房子正門左側的圍牆腳下。   那房子中十分靜,似乎沒有甚麼人聲。高斯一到了牆腳下,只停了幾秒鐘,便已 爬上了牆,輕巧地翻了下來,彎著身,奔近屋邊。   客廳中的燈仍然亮著,高斯來到了窗下,慢慢地抬起頭來,從窗帘的縫中,看到 了客廳中的情形。他看到張皋木一個人,面色灰敗地坐著。   張皋木在突然之間,抬頭向上望去,但是高斯卻無法看到張皋木是在看甚麼,他 只是在猜想,可能有人從樓上下來了。   果然,張皋木站了起來,口唇動了一動,好像是在稱呼那人。但是窗子關著,高 斯卻聽不到他在講些甚麼,高斯忙將身子抬高了些,將耳朵貼在玻璃上。   他聽到了剛才在門口聽到的聲音,道:「我早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張皋木道:「活神仙……先生,現在已快午夜了,你看我該怎麼辦?」   高斯要竭力摒著氣,才能忍住笑。因為在「活神仙」三個字之下,加上「先生」 的稱呼,那簡直是一件滑稽透頂的事。   張皋木顯然是急得語無倫次了,才會那樣的。 第四章 那聲音聽來很鎮定,也有一種使人相信他講話的魅力,他道:「在我這裡,倒是 不要緊的,可是你不可能在我這裡不走。」   張皋木哀求道:「是啊,活神仙先生,所以千萬要請你想想辦法。」   高斯設法想看看,那位「活神仙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人。但是他從窗帘縫中望將 進去,卻完全沒有法子看得清,是以他只好仍然聽著他的聲音。   活神仙道:「這個……我看你似乎還不是十分相信我的話。我看……你還是回去 吧。」   張皋木幾乎哭了出來,道:「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話,我怎麼會到你這裡來,求求 你,想想辦法,如果你要錢的話,我也可以去設法的。」   高斯聽到這裡,心中不禁暗嘆一口氣,心想改行做騙子,倒也不錯。難得會有人 自己送錢上門。   高斯也已下定了決心,如果活神仙一開口說要錢,那麼他就破窗而入,去揭發活 神仙的騙局了。   可是,活神仙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大大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只聽得他的言語 中,像是充滿了怒意,喝道:「胡說,我要你的錢幹甚麼?你以為我是甚麼樣的人, 快走,我不要再見你。」   張皋木忙道:「是我說錯了,活神仙先生,請你原諒我,我心中實在太著急 了。」   張皋木一直哀求著,活神仙卻一直不出聲,過了好久,活神仙才道:「好了!好 了!我給你一樣東西,你將那樣東西帶回去,或者可以避過大難,可是你得記著,你 不能起好奇心想看那是甚麼!」   張皋木連聲的答道:「是!是!」   高斯看到張皋木接過了一隻大盒子,盒子外包著牛皮紙,體積大約是一尺見方。   張皋木抱著那盒子,好像那盒子便是他的救命菩薩一樣,他捧著那盒子道:「謝 謝,真謝謝!」   活神仙站了起來,向前走出了一步,指著那隻盒子,那時候,在窗外的高斯,可 以看到他的側面,雖然只看到他的側面,但是高斯卻覺得他十分臉熟。   活神仙指著那盒子,道:「你將這盒子帶回去,等到明天中午你的惡時辰就會過 去,那時,就會有人到你家中,來取回這個盒子的。」   張皋木忙道:「是,我明天整天不出去,等你派人來取回它。」   活神仙揮著手,自顧自轉回身,走了開去,張皋木棒著那隻盒子,走了出來,高 斯連忙向外退了開去,他退到了牆腳下,迅速地翻過了牆,等他奔到牆角處的時候, 只見張皋木正棒著那隻盒子,進入他的車子中。   高斯又不敢高聲叫他,只是拚命搖著手,可是張皋木顯然除了那隻盒子之外,甚 麼也不加注意,是以他根本未曾看到高斯搖手。   高斯眼看著張皋木駕車離去,他連忙返身奔了出去,奔出了一條街,攔截到了一 輛計程車,叫司機駛向張皋木的住所去。   當他按了電鈴,張皋木開了門之後,高斯大踏步跨進張皋木的住所,他一眼就看 到張皋木將那盒子,放在桌子上。他為高斯開門後,便立時回到了桌子旁,指著那盒 子,道:「高斯,這就是活神仙給我避災的東西,我猜那裡面,一定是一道靈符。」   高斯惡狠狠地道:「你該活到十五世紀去。張皋木,快拆開來看看,那是甚 麼?」   張皋木嚇得臉都黃了,連忙伸手抱住了那隻盒子,道:「不能,萬萬不能,活神 仙吩咐過,如果我一拆開來,那我就完了。」   高斯怒道:「放他的屁!」   高斯一面說,一面用力在張皋木的身上,推了一推,那一推的力道十分大,將張 皋木推得一個筋斗,向後翻了出去。可是,高斯還未能得到那盒子,因為張皋木將它 緊緊抱著。   高斯大步跨了過去,喝道:「將它給我。」   張皋木臉都青了,他緊抱著那盒子,道:「高斯,別看你我是好朋友,如果你胡 來的話,我可要報警,這是我的地方,你快走。」   高斯卻堅持著,道:「讓我看看那盒子中是甚麼,我立刻就走。」   「不行。」張皋木尖聲叫著。   高斯道:「我看那活神仙,肯定不是甚麼好東西,他給你的那盒子中,放的可能 是違法的東西,小張,你頭腦太簡單,給人家利用了。」   高斯一面說,一面又向前逼了過去,張皋木不住後退,一面尖叫道:「救命!救 命!」   高斯倒也未曾料到張皋木忽然會那樣尖叫起來,他呆了一呆,已聽到街上有人 道:「二樓有人叫救命,快上去看看。」   在不到五秒鐘的時間內,只聽得一陣急驟的敲門聲,張皋木忙奔過去,將門打開 來,兩個警員走了進來,齊聲問:「甚麼事,有人叫救命。」   「是的,」張皋木指著高斯,「這是我住所,我不歡迎這個人在我這裡,而他又 不肯走。」   兩個警員立時向高斯望了過來,高斯在那時候,實是尷尬之極,他忙道:「兩 位,請聽我說,我們兩人是好朋友,認識很久了。」   那兩個警員冷冷地道:「可是,這位先生卻說,他不歡迎你。」   高斯攤了攤手,道:「好,我走,小張,好,我走。」   那兩個警員道:「行了,你如果再說下去,可能會犯威脅恐嚇的罪了。」   高斯悻悻然走了出去,那兩個警員一直跟在他身後,張皋木立時關上了門,那兩 個警員道:「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去?」   高斯道:「不必了。」他大踏步向前走去,當他經過一個電話亭之際,他停了一 下,想了大半分鐘,才走了進去,打一個電話給李玉芳。   李玉芳還在辦公室中,高斯忙道:「玉芳,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想來見見 你,我認為這件古怪的事中,有著嚴重的犯罪意味。」   李玉芳笑道:「你不要又犯神經過敏吧?」   「我想不是,這件事太怪了。」   「好,」李玉芳無可奈何,「你來吧!」   高斯放了電話,十分鐘之後,他已走進李玉芳的辦公室,三十分鐘之後,他已將 事情的始末,詳詳細細地告訴了李玉芳。   李玉芳用心聽著,道:「你感到那活神仙很面熟,那是為了甚麼?」   高斯道:「我說不上來是為甚麼,但是……是了,我在報上,好像在報上見過這 人的照片。」   李玉芳按了按對講機,道:「拿那本照片簿進來。」   當她轉過了頭,道:「高斯,你慢慢從這本照片簿中找那個人,這可能要很久, 我還有事情,你一找到活神仙,就告訴我。」   高斯點著頭,一個警員已捧著一本厚厚的照片簿,走了進來。   在那本照片簿中,有著幾千個罪犯的照片,高斯才打開第一頁,便不禁嘆了一口 氣,他向李玉芳望了一眼,李玉芳已自顧自地在工作了。   高斯只得一頁又一頁地看下去,他必須仔細看每一張照片,因為他看到的活神 仙,只是一個側面,所以他要辨認得十分仔細。   一小時過去了,他才看了六分之一,而他的頸骨和脊椎骨,卻已酸痛起來,他伸 了一個懶腰,想和李玉芳閒談一會。   可是李玉芳卻像是根本不知道甚麼叫疲倦一樣,仍然埋首在她的文件堆中,連頭 也不抬一下。   高斯只好打了兩個呵欠,又只好一頁一頁地翻下去,又過了半小時,他突然跳了 起來,道:「是他,我不會認錯,一定是他。」   他棒著照片簿,重重地將照片放在李玉芳的辦公桌上。李玉芳先抬起頭來望了他 一眼,頗有責怪之意。但是,當她看到高斯指著的那張相片之際,她突然站了起來 道:「你沒有認錯?」   「沒有,絕不會。」   李玉芳的神態緊張起來,她一下子按下好幾個鍵,才問:「他住在甚麼地方?」   高斯說出了那地址,李玉芳立時在對講機中複述了那地址,命令道:「三組人 員,同時出動,漏網的大毒犯甘金忠,就在那地址。」   高斯興奮地怪叫了一聲,道:「要小心,他的正門有電視攝影機。」   李玉芳又道:「走,我們去找你朋友,我想,那盒子中,自然全是毒品。」   「走!」高斯已迫急不及侍地衝出了李玉芳的辦公室。   當李玉芳和幾個警員,以及高斯一起進入了張皋木的住所,張皋木仍然坐在桌 旁,對著那隻盒子,高斯望著張大了口的張皋木,道:「小張,你真的有麻煩了,你 在一個大毒販的手中,接過了一盒毒品。」   李玉芳指著桌上的盒子,道:「就是這個?」   高斯點著頭,張皋木已然完全無適從,一個警員,已將那盒子外的封紙割開來, 在一層牛皮紙之下,是一層油紙,然後,又是一層很厚的尼龍膠布,割開了那層膠布 之後,是一隻木盒,當木盒弄開後,就是許多一小包一小包的小紙包。   那些小紙包被割開後,白色的粉末,便呈現在眼前,一個警官用手指拈起了一些 那種白色的粉末,嗅了一嗅,用舌頭一舐,便道:「海洛英粉末,我相信它的純度, 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高斯直到天亮,才回到家中。   他實在已經很疲倦了,但是他卻十分興奮,因為他從張皋木來找他開始,就知這 件事,有著濃厚的犯罪意味,現在,已經得到證實。   甘金忠在沉睡中被捕,他也立即招認他活動的情形。他掛出「活神仙」的招牌, 先觀察來找他的人,是不是特別迷信於自己的命運。然後設計圈套,使那些無辜的人 受騙並利用他們。   遇到張皋木那樣的人,他就先使他的「預言」,靈驗一次。   那是很簡單的,一個艷女郎可以令人破財,一輛橫衝直撞的汽車,可以使人受橫 禍,甚至,他還曾放過三次火,然後,他就「預言」更大的災難,而將毒品交給人, 另外通知小買家在那人住處取得毒品。   由於像張皋木那樣的人,是全然沒有案底的,他們也根本不為警方所注意,所以 這個活神仙的辦法,已進行了很久,也進行得很順利。   當甘金忠說出他用這個方法,賣出近三百磅海洛英粉時,高斯不禁嘆了一聲。   這時,他躺在床上,他仍然在想:為甚麼世上有那麼多人,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興 趣?一個人如果完全知道了自己的未來,那麼活著還會有甚麼趣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