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舞蹈 第一章 警車尖銳的驚號聲,劃空而過,途人都停了下來,警車駛過市區最繁盛的街道, 停在一幢摩天大廈之前。這時,正是黃昏時刻,所有的商店都打烊了,街上擠滿等待 回家的人。   當兩輛警車停在大廈門前後,途人爭相詢問著:「甚麼事?甚麼事?」   有的路人指著大廈,叫道:「看,有人要跳樓了!」   於是,所有在大廈附近的人,都抬起頭來,附近的大廈窗口中,也都伸出人頭 來,不知有多少人,都注視著那幢大廈十五樓的一個窗口,在那個窗口旁,有一個男 人,正背貼著大廈的牆,站在一道不過半呎寬的石牆上,他隨時可能跌下來。   而那是將近一百五十呎的高空!那男人如果跌下來的話……所有的人,在想到這 一點,都覺得十分刺激。所以,當警員下了警車,勸圍在大廈附近的人群散開時,並 沒有收到甚麼效果。看熱鬧的人仍然圍著,但在大廈前面倒空出了一大片來。   交通全阻塞起來,所有的車子都排著隊,好幾個警員指揮著車改道行駛。   不到兩分鐘,消防車也趕到了,救護車也來了,消防官和警官在會商著,如何才 能將那人救下來,消防車的雲梯,迅速向上升起。   但是,雲梯並沒有那麼高,雲梯升到了近端,離那人仍然有三十呎,那是無補於 事的。而這時,兩位警官,早已進了大廈,衝進一家商店,那間商店掛著「巴黎貿易 公司」的招牌。   像這樣的貿易公司,在商業活動繁忙的大都市中,至少有幾千家之多,但兩位警 官撞開門,進入那家公司的時候,全呆住了。   那家公司中一個人也沒有,而且,凌亂不堪,幾乎所有的抽屜,都是打開著,從 打開的窗子中捲進來的風,吹得一大堆紙灰,在屋子中四下飄揚,像完全是一副緊急 撤退的景象!   這種景象,出現在一家公司中,實在太不尋常了。那兩位警官互望一眼,他們無 法去顧及眼前這一點,便急急地來到窗口。   他們從窗口中探出頭去,已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窗口外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他身上的衣著,相當華貴,在暮色中看來,他的臉色 蒼白得可怕。但最刺目的,還是他反抓在牆上凸出只有半吋許磚頭上的雙手。   他那個姿勢,雙手平伸,就像是耶穌被釘在十字時一樣,他的身體,是全靠雙手 抓住了磚頭,才不致跌下去的,所以,他的指節骨,已經發青,他的身體,也在不斷 地在發著抖。   他緊閉著雙眼,顯然不知有兩個警官,已經來到了窗口。那兩個警官又互望了一 眼,一個警官盡量將聲音放得柔和,道:「朋友,有甚麼想不開的事情,我們可以幫 你的忙。」   那人一聽到警官的聲音,陡地睜開雙眼時,在他睜開眼來時,他的身體,震動了 一下,幾乎就此直跌了下去。在街上,和四周圍大廈的窗口,看到了那種情形的人, 不約而同,發出一下驚呼聲來。上萬個人,雖然每一個人發出的驚呼聲並不高,但是 聲音匯集在一起,卻也是十分驚人的「轟」地一聲。   那兩個警官皺了皺眉,一個已攀上了窗子,另一個緊拉著他的手,那攀上窗子的 警官,將自己的手,向外伸出,伸向那人。   天色已迅速暗了下來,那警官的心情,十分緊張,他勉強將手向外伸去,直到他 幾乎已可以碰到那人的手了,他才道:「你慢慢來,拉住我的手,我會將你拉進來 的,來,握住我的手。」   可是那人卻搖著頭,他用帶著哭泣的聲調說:「你們可以……可以保證他們不殺 我?」   那兩個警官立即想到,那人出現在窗外這件事,絕不是一個人想跳樓自殺,那麼 簡單。但目下,最重要的是將那人救回來。   這時,有更多的警務人員,進了那家貿易公司,李玉芳也在。李玉芳來到窗口, 也聽到了那人說的話,她道:「當然可以,不論發生甚麼事,警方救了你,你就在警 方的保護下。」   那人的聲音更像在哭,他道:「可是……可是我弄亂了他們整個計劃,我…… 我……」   那人說著,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時候,那兩位警官和李玉芳的心情,都顯得不耐煩而焦急,但是為了救人,為 了使那人的神經,不至於過份緊張,是以他們還不得不裝出從容的神情來。   李玉芳的聲音,聽來很柔和動聽,她道:「不要緊的,警方有力量對付任何 人。」   那人望著李玉芳,他似乎在李玉芳的話中,獲得了力量,他慢慢地向窗口移來, 和那警官的手,已越來越近了。   他一面向窗口移近,一面喘著氣,像是等不急地道:「警官先生,這間公司,是 一間販毒機構,他們做的是非法的勾當。」   那警官道:「這些事,可以等一等再說,現在,你要小心,小心握緊我的手。」   那人的情緒,顯然極度激動,他可能根本沒有聽到那警官在說甚麼,只是自顧自 的道:「這販毒黨,掩飾得十分好,但是我已知道他們的全部祕密,那個『鐵塔』─ ─」   他講到這裡,那警官已可以碰到他冰冷的手指了。   這實在是最緊張的一刻,那警官立時張開五指,準備緊緊攫住那人的手腕。   只要他能攫住那人手腕的話,他就可以將那人硬拖回窗子來的。   可是就在這時候,在那座大廈更高的幾層樓中,不知是那一層,突然落下了一個 煙灰缸來。   那是一隻銅質的煙灰缸,很沉重,而且,不偏不倚,落在那人的頭上。那人的話 立時被打斷,他的身子,也向前陡地一傾。   那警官連忙向他的手腕抓去,可是,只差了半吋,未曾抓中!   在上萬人親眼目睹之下那人的身子,離開了大廈的牆壁,他發出了一聲驚人之極 的慘叫聲後,向下跌了下去。看到這種情形的人,又再度發出驚呼聲,早在下面等候 的消防人員,立時張開救生網。   如果那人是落在救生網中,或許不至於死去,但是,就在當他下墜到七樓時,卻 撞在一根旗桿上,於是身子彈了開來,接著,便跌在大廈門口的地上。   大廈門口的警員,在那一剎間,不禁都閉上了眼睛!一個人,從一百五十呎的高 空跌下來,跌在堅硬的水泥地上,那樣子實在太可怕了。   救護人員立時奔了過來,他們只俯身看了一下,便在那人的身上,蓋上一塊白 布。   在十五樓窗口的警官仍然伸著手,他五指緊緊地捏著拳,他道:「我只差一點, 就可以將他抓住了,只差那麼一點。」   李玉芳難過地道:「那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奮不顧身盡力而為了。」   當那人,才一跌下去之際,就有警員趕緊向上面幾層樓去調查,是誰拋下那煙灰 缸的。可是,那幢大廈一共高二十四層,而且,大廈的天台上也全是向下看熱鬧的 人,要調查那煙灰缸是由哪一層,甚麼人拋下來的,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李玉芳轉過身來的同時攀出窗外的那警官也回到了窗內,李玉芳道:「詳細搜查 這間公司,將一切有文字的紙張全帶回去,立即調查這間公司的負責人,和平時與他 們有來往的人。」   七八個警員都忙碌了起來,他們在紙灰中撿尋著還未曾完全燒毀的紙片,小心翼 翼地將之集中起來。新聞記者也全來了,但是因為案情嚴重,這間公司可能是全市最 大的販賣機構,在案情沒有明朗化之前,警方不準備發表太多資料。   新聞記者都聚集在走廊上,李玉芳在門口,和他們解釋著這種情形。   李玉芳一面解釋著,一面聽到人叢中,高斯正揚聲地叫她:「玉芳!玉芳!」   李玉芳聽到了高斯的叫聲,不禁皺了皺眉,她和高斯,自然是好朋友。但是,她 卻也是一位高級警官,當她正在執行高級警官的任務之際,高斯那樣大聲叫她,這多 少使她感到尷尬。 第二章 所以,她只當沒有聽見,仍然請求記者的合作,高斯卻擠了進來,在李玉芳的面 前,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李玉芳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高先生,和你沒有關係。」   高斯舉起了手中的相機,道:「怎麼沒有關係?我是攝影記者。」   李玉芳又瞪了他一眼,轉身走進去將門關上。半小時之後,所有警方人員,除了 兩個警官留守之外,全都撤退。記者跟到警局,連高斯也在內,所得到的答覆只是: 「警方正在調查中。」   的確,警方正在緊張地調查研究這件案子。   研究這件案子的幾個高級警官,從文件中已可以毫無疑問地證明,那貿易公司, 是一個大販賣機構。   但困難的是,發現這公司中所有的人,都事先逃走了,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唯 一的線索,就是那人臨死時所說的那句話:「我已知道他們全部祕密,那個鐵塔─ ─」   那墜樓而死的人的身份,已被查出,他也不是甚麼好東西,他叫阿巧,有過三次 入獄的記錄,兩次是偷竊,一次是藏有毒品。而且,很明顯地,死者是一個吸毒者。   像死者這樣的人,可以說是大都市的渣滓,在任何大都市中,都有這一類型的人 ──吸毒者,幹著小的非法勾當、路劫、鼠摸。像這樣的人,照說是絕不會和大販毒 組織發生直接的聯繫的,但是,何以阿巧會在大公司的窗外要跳樓呢,真是耐人尋味 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也沒有甚麼線索可循,只好推測。李玉芳推理的結論,獲得了大家 的通過。她的推測是,王阿巧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得知巴黎貿易公司的祕密,他以 為掌握這個祕密,可以敲詐那些大販毒頭子,得到一筆金錢,或者,可以藉此打進那 販毒組織,成為那組織中的一員。這就是他會出現在巴黎貿易公司的原因。   但是王阿巧顯然是太天真了,他不知道,現代的犯罪組織,其組織之嚴密,尤甚 於軍隊。王阿巧當然得不到任何好處,而且,販毒組織的人一定想殺害他,而他在情 急之下,便鑽出了窗口。   一看到王阿巧鑽出了窗口,那些販毒頭子,一時之間無法對付他,又知道必然會 吸引大批途人,警方人員也會立時趕來。所以,他們就進行緊急撤退,焚毀文件。而 其中的一個和幾個人,還躲在大廈中,在警方人員已可以拉住王阿巧的時候,從上面 拋下物件來,使王阿巧甚麼也未說出來,就墜樓死去。   李玉芳的分析,很具說服力,可是,這對追查這個販毒組織,卻一點用處也沒 有。   因為王阿巧並沒有說出他所知道的祕密來,他只說了半句:「那個鐵塔──」其 餘的祕密,就隨著他的墜樓,而不為人所知。   那麼,出自王阿巧臨死之前的那句話,又是甚麼意思呢?這間公司叫「巴黎貿易 公司」,巴黎有一座世界聞名的鐵塔,那是人所皆知的,然而,公司中卻沒有鐵塔, 沒有鐵塔的模型,沒有鐵塔的照片,沒有任何有關鐵塔的資料。於是,王阿巧的話, 也成了毫無意義的話。   在王阿巧死後,一連四天,市內的毒品,供應奇缺,弄得癮君子叫苦連天。於 是,警方更可以肯定,那間掛著「巴黎貿易公司」招牌的販毒機構,是全市毒品最大 供應者。偵緝工作,也更加緊密,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研究這件案子,但是仍然 一點頭緒也沒有。   初冬的陽光很明媚,高斯望著窗外,不禁嘆了一聲。   這麼好的天氣,這幾天他恰好稱得上清閒,但是,打一百次電話去,李玉芳一百 次的回答,都說是「沒有空」。   高斯也知道李玉芳為甚麼在忙,因為報上對於王阿巧墜樓的事件,記載得很詳 細。高斯也知道警方無意中找到了一個販毒組織的大本營,那麼,這幾天,李玉芳一 定是為這件事在忙碌。   高斯一面嘆著氣,一面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又拿起電話來,在撥號碼之 前,他卻改變了主意。他打的不是李玉芳的電話,而是他的一個新主顧,一位舞蹈家 的電話。   那位舞蹈家請高斯替她拍照,高斯已替她拍了好多照片,如果主顧認為滿意的 話,再加修飾放大。   這種事,本來只要隨便派一個職員,將拍攝照片送去就可以了,但高斯一來沒有 事;二來天氣那麼好,他不想悶在辦公室中;三來那位舞蹈家十分美麗動人,別以為 高斯是甚麼狂蜂浪蝶,但是能和一位美麗的小姐,講上幾句話,消磨一些時間,總是 令人愉快的事。   高斯通了電話之後,將所有照片,放在一個大牛皮紙的封袋中,二十分鐘之後, 他已到了一間極其高貴的夜總會門口。   那位舞蹈家在夜總會中表演,夜總會最近的號召是「來自世界各國的舞蹈」,那 位舞蹈家需要練舞,所以,她吩咐高斯將照片送到夜總會來。   高斯走進夜總會的時候,所有的燈光,都集中在台上,那位美麗的舞蹈家,正在 排練一種動作十分輕柔的日本舞蹈,高斯倚著一根柱子站著。   夜總會中,零零落落地有不少人,高斯也沒空去注意他們,他只是站了片刻,然 後,舉起手中的牛皮紙袋來,向那位舞蹈家揚了幾下。   由於光線都集中在台上,因此夜總會的其他角落顯得很陰暗。在台上的人,根本 無法看到台下的情形,高斯揚了幾下紙袋,並沒有得到回應,他只好耐心等待那舞蹈 家跳完了舞再說。   高斯站著,漸漸地,他被優美的動作所吸引,於是細心地欣賞起來。大約過了三 五分鐘,舞蹈到了高潮,高斯更全神貫注。   而就在這時,突然,他的手緊了一緊,當他低下頭去時,手中的那隻牛皮紙袋, 已被從柱後伸過來的一隻手搶走了。   高斯陡地一呆,立時大聲叫了起來,道:「喂,你──」   他才叫了一下,好幾個人,有的發出噓噓聲,有的向他怒目而視,高斯連忙繞過 柱子,他看到一個身形瘦小的人,拿著他的牛皮紙袋,迅速地推開一扇門,閃身而 入。高斯連忙追上去,當他也推開那扇門時,出現一條走廊,那人卻不在走廊中。   高斯立時看到,在走廊的盡頭,也是一扇門,但是那門卻鎖著。   這表示那人不可能從走廊的另一端逃出去,那麼,這人一定走進了走廊兩旁,總 共六閒房間中的其中一間。   高斯心中,不禁感到十分滑稽,那牛皮紙袋中,只是大約兩百張明信片大小的照 片,居然也會被人搶走,實在太滑稽了!   他連忙推開左邊的第一扇門,爾個大溪地少女,正在圍上草裙,向他投以驚異的 一瞥,他連忙將門關上,看了看門上的字。 第三章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六間房間,全是演員的化粧室,高斯略停了停,敲門, 等到門內,有了反應,他才推門進去,問道:「看到一個瘦小的人,拿著一隻牛皮紙 袋走進來麼?」   這個問題,他問了六次,得到六次相同的回答:沒有。只不過回答他的人是不同 的,那是:兩個大溪地少女,一個法國女人,兩個穿著緊身褲,花邊襯衫和高跟靴的 西班牙人,一對白俄夫婦,七名法國少女,她們的手指上都套著長長的假指套,和一 個畫著花面,戴著可怕假髮的日本男人。   那瘦小的人,像是忽然消失了!   但是高斯卻可以肯定,那六間房間中,一定有一間房間中人在說謊,那突然取走 他牛皮紙袋的人,一定匿藏在其中的一間,如果他去搜查,一定可以查出來的。   但是,高斯並沒有這麼做,他只是聳一聳肩,他並沒有損失甚麼,那只不過是兩 百多張照片,底片仍然在他的辦公室中,沒甚麼大不了,也不值得小題大做。   而且,就在剎那間,他想到了一件事,他甚至有點感謝那個人搶走了那牛皮紙 袋,因為他有藉口,又可以和李玉芳通一個電話了。   可不是麼?他是市民,被人搶走了東西,李玉芳是警務人員,自然要接受他的投 訴。   高斯反倒高興了起來,他雙手插在褲袋中,輕輕地走出那走廊,來到電話間,撥 了李玉芳的電話。他等了相當久,才聽到李玉芳的聲音,可是當李玉芳聽到了他的聲 音後,就道:「高斯,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我忙!你別來煩我好不好?」   「不,這次來煩你的,並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一個遭到意外的市民,我!」高斯 理直氣壯地回答。   李玉芬道:「如果你的意思是要報案,那麼請將你的電話,接到報案室去。」   高斯呆了一下,他急忙道:「玉芳,那是十分奇怪的一件事,而且,十分神祕, 離奇。」   為了要和李玉芳繼續講下去,高斯先加了一連串的形容詞,想吸引李玉芳的注 意。   可是,李玉芳卻嘆了一聲,道:「行了,別來這一套了,你還是──」   就在這時候,電話間的玻璃門突然破裂了,發出「乒乓」響聲,再接著,幾乎是 同時,高斯的肩頭,覺得一陣火熱辣的疼痛,他低頭一看,血像是變魔術一樣,從他 的肩頭湧了出來。   這一切實在來得太意外了,那分明是有人用一支滅聲器的手槍,向他射擊過來, 如果不是他急得拚命在想形容詞,是以身體搖搖擺擺的話,那一槍可能不是射中他的 肩頭,而是射中他的心口!   李玉芳在電話中連聲問道:「怎麼了?發生了甚麼事?甚麼聲音?」   高斯呻吟了起來,道:「有人向我射擊,我受傷了,我在甜心夜總會。」   一個侍者恰好在這時經過電話間,看到高斯受傷,驚叫了起來。   高斯躺在床上,李玉芳站在床前,高斯已動過手術,在他的肩頭,取出了子彈 來,高斯望著李玉芳道:「找一個女警官做朋友真沒趣,你要受了傷,她才會在你身 邊。」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高斯又嘆聲道:「而且,當她望著你的時候,你就會有犯 罪的感覺。」   李玉芳無可奈何地笑著,道:「高斯,我實在忙啊,自從那件毒案發生之後,我 們特別小組中的成員,日以繼夜地追尋著破案的線索。」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結果?」   「沒有。」李玉芳皺著眉,「一點也沒有。」   高斯握住李玉芳的手,道:「無論如何,你總得休息一下。」   李玉芳可以充份感到高斯這一句極其普通的話中的柔情蜜意,她低嘆了一聲, 道:「我請了三天假,暫時不參加特別小組的工作,可是你是怎麼一回事?為甚麼忽 然會有人向你射擊?」   高斯道:「我也莫名其妙,不過我倒很感謝那個向我開槍的人,如果不是他,我 不可能見妳。」   「感謝他!只差一點,那顆子彈就可以要你的命!」李玉芳說著,「不過這件事 也很奇怪,究竟是為了甚麼,才會這樣的?」   高斯的手在床沿上拍丁一下,道:「我想,我一定被誤認為一個甚麼人了。」   李玉芳望著高斯,道:「你為甚麼那樣想?」   高斯道:「首先,我拿的牛皮紙袋中,只是一大疊各種不同姿勢的照片,是一點 價值也沒有的,可是卻被人搶走了。如果不是搶紙袋的人,誤認那袋中是甚麼值錢的 東西,怎會如此?」   李玉芳的秀眉緊蹙著、點了點頭。   高斯的傷口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但是有李玉芳在他的身邊,他的精神卻十分好, 他又道:「而且,那人一逃出門後,就不見了,如果他不是早就想好隱藏的地方,是 不會那樣快消失的。我當時就想到,那幾間化妝室中,一定有一些人在說謊,只不過 我失去的不是甚麼重要東西,所以才未曾搜查而已。」   李玉芳的眼光很明澈,道:「你說得很對。」   李玉芳是很少對高斯的分析作這樣讚許的,是以高斯高興得臉都紅了。   他繼續道:「那麼,那搶東西的人,可能誤會我是另一個人,將重要的東西,放 在牛皮紙袋中,來交給他。他拿走了之後,發覺裡面不過是一些照片,知道弄錯了, 所以又想來殺我!」   李玉芳問道:「這就有一點不對勁了,他發現自己弄錯,就應該將那些照片拋去 才是,何必再來殺你,不是小題大做了麼?」   高斯睜大了眼,李玉芳這一問,問得他登時有啞口無言之苦。可是,他卻又不願 就此中斷他的分析,是以他忙道:「那麼……實際上不是小題,一定是一件極重要的 事,極大的祕密,絲毫不能洩露風聲的,所以對方才一定要殺我。」   高斯急急地說著,等他說完之後,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所說的,多少有點強詞奪 理,所以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道:「玉芳我究竟只是一個攝影師啊!」   李玉芳卻像未聽到高斯最後這句話一樣,她站了起來,在病床前來回踱著步,雙 眉緊鎖著。   高斯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是在沉思,但卻不知她在想些甚麼。   高斯只好怔怔地望著李玉芳,過了約有五分鐘之久,李玉芳才停了下來,她忽然 向高斯問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問題。   她問道:「高斯,你說,一大疊明信片大小的照片,塞在牛皮紙袋中,從外面看 來,像甚麼?」   高斯愕然反問道:「像甚麼?」   李玉芳揮著手,道:「動動你的腦筋,你說,那最像甚麼?」   高斯略想了一下,便笑了起來,道:「我想到了,像是一紙袋的新鈔票。」   他只當自己那樣說,李玉芳一定會狠狠地瞪上他一眼的,卻不料李玉芳突然笑了 起來,道:「我想到了也是這樣,我們兩個人都這樣想,由此可知,第三者也有可能 樣想。」   這時,高斯反倒不明白了。   他道:「這樣說,那人是以為我拿了一袋鈔票才下手,並不是早有計劃的。」   李玉芳道:「自然是早有計劃的,你想,甚麼人會在白天拿著一袋鈔票,到還未 曾營業的夜總會去?」   高斯道:「不會有那樣的人,除非──」   他的話還未講完,李玉芳已接上了口,道:「除非有一個人,帶了巨款,正準備 到那夜總會去,進行某種交易。」   高斯身子一挺,他是想從床上直跳起來的,可是在那一剎間,他太興奮了,忘了 自己是一個受著槍傷的人,在他的身子突然一挺之際,他只感到有一陣劇痛,立時冒 出一些汗來。   李玉芳忙趕過來,扶住他,令他躺好,又替他抹去額上的冷汗,問道:「你可是 想到了甚麼,是以跳起來告訴我?」   高斯緩過一口氣來道:「是的,我想到那搶去紙袋的人,可能以為那是一袋鈔 票,而那種祕密交易的手法,很像是……黑社會的交款方法,例如毒品買賣,也經常 是用這種手法來交款、取貨的。」   李玉芳的雙眉又緊蹙,她徐徐地道:「你這樣的設想,很有道理,當他們發現袋 中的並不是錢,就有兩個可能想要殺你。一個可能是他們以為你在欺騙他們,另一個 可能,則是他們感到認錯人了,你會疑心為甚麼有人會去搶一袋照片,使他們的祕密 行動有暴露的可能,所以他們才要下手殺你……」   「我想後一個可能較多。」高斯立即說:「毒販對於經常來聯絡的人,只可能在 光線黯淡的情形下一時錯誤,而決不會繼續錯認下去的。」   李玉芳又來回走了兩步,她的雙手突然按在一張桌上,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是 剎那之間,想到了甚麼,她立時轉身向門走去。   高斯忙問道:「玉芳,你到哪裡去?」   「我回警局去。」李玉芳已拉開了門。 第四章 高斯發起急來,道:「玉芳,你,你不是請了三天假麼?為甚麼又要走。」   「我非立即走不可,因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高斯叫得更大聲,道:「那太不公平了,你一定是從我遇到的事情中,想起甚麼 來的,你一想到,就不再陪我了。」   李玉芳道:「高斯,別孩子氣了,我想到的事,可能對破獲本市最大規模的販毒 案有幫助。」   高斯還想說甚麼,但是李玉芳已像一陣風似的,捲出病房,「砰」地一聲,關上 了房門。高斯用手鑿著自己的額角,唉聲嘆氣,自言自語,道:「千萬不要找女警官 做朋友。」   高斯無法知道李玉芳想到了甚麼,因為李玉芳是急急離去的,他只好自個兒唉聲 嘆氣。   李玉芳趕到了警局,推開為了這件案子臨時成立的特別工作組辦公室的門,幾個 高級警官都奇怪地望著她,因為他們都知道,為了高斯受傷,李玉芳請了三天假,但 不到兩小時,她卻回來了。   不等那幾位警官問她為甚麼回來,李玉芳已先道:「我記得,在那死者的經歷中 曾待過一家夜總會,充當過一段時間的侍者,是哪家夜總會?」   一個警官連忙翻查著一疊文件,然後抬起頭來,說出了那家夜總會的名稱來。   李玉芳徐徐地吸了一口氣,那正是高斯被槍擊的那一家夜總會。   幾個警官同聲問道:「李警官,你有了甚麼發現?」   李玉芳站著,只是手按在桌上,將高斯在夜總會中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她 道:「各位想想,這說明了甚麼?」   幾個警官都不出聲,李玉芳又道:「高斯被誤認為是送毒款的人,這只是一個假 定,本來是沒證據支持的,但是那死者卻曾在這間夜總會做過事,這種假設,至少已 有了支持點。」   幾個警官道:「唔,很對。」   另一個警官道:「可是,我們曾派人到那家夜總會去調查過死者工作時的情形, 去的全是很精明的探員,可是,卻沒有甚麼發現。」   李玉芳道:「我進一步的設想是,那夜總會決不是販毒機構。但是夜總會中的某 一個人,一定是販毒機構的重要成員,死者就是在夜總會工作時,發現這個祕密的, 各位以為有可能麼?本來,交易決不致在夜總會中進行,因為那貿易公司被破獲了, 是以才變成要在夜總會中進行小額交易的。」   當李玉芳講到這裡的時候,所有的警官,一起站了起來,道:「去搜查那家夜總 會。」   警車在一分鐘之後到達那夜總會,當大隊警員湧進夜總會的時候,在排練舞蹈的 人,一起停了下來。   夜總會的經理迎了上來,道:「甚麼事?剛才有人受傷的事,已經有人來調查過 了。」   「我們要調查這裡的每一寸地方。」一個警官說,遞了一份文件給經理,「這是 搜查令。」   經理苦著臉,道:「那要多少時間?」   「說不定,或許搜到明天天亮。」   「不行啊,」經理叫著:「那會影響我們的營業,我們的座位早訂出去了。」   「我看,如果我們的搜查沒有完畢的話,你們今晚的營業,只好暫時停止了。」 那警官不再和夜總會的經理多說甚麼,轉過頭來,吩咐道:「把守住所有的門戶、窗 口,不是經過特別的准許,誰也不准離開。」   在那警官身後的警員,立時散開了去。   那經理還在嘰哩咕嚕,表示不滿,但是,當那警官請他點亮夜總會所有的燈光 時,他卻十分合作,吩咐著侍者,不到兩分鐘,整個夜總會,便大放光明,所有的職 員和侍者,也集中在一起。   而在排練舞蹈的舞蹈家,則仍被客氣地請他們留在台上。通向化粧室的門也打開 了,警員走了進去,在每一扇門旁,站有兩個警員。   化裝室中,各國的舞蹈家,都打開門來,但也都得到警員有禮貌的解釋,並請他 們等在休息室中,而負責檢查的人員迅速進入了每一間休息室。   這是一場真正徹底的大檢查,幾乎每一吋地方,都沒有漏掉,每一瓶酒,都被搖 晃著,照向亮處,看看酒瓶中,是不是藏有東西。每一件樂器,也同樣受到檢查。   儘管音樂師大聲抗議,但是手風琴還是被拆了開來,兩個人專心地檢查著那具大 鋼琴,地毯全都掀起,每一條柱子,都由專家用小鎚仔細地敲著,看看柱中是不是空 心的,可以隱藏甚麼東西。   夜總會的經理,開始時,急得團團亂轉,但是到後來,他卻只是在一張椅子上, 坐了下來,雙手捧著,看來他已認命了。   然而,他也沒有在那張椅子上坐多久,因為那張椅子,也要經過詳細的檢查。   夜總會的經理唉聲嘆氣,檢查進行了幾小時,第一批客人來了,經過警官有禮貌 的解釋,客人不得其門而入,自然退開去。   當高斯在醫院中,接到李玉芳的第一通電話時,天色已完全黑下來了。   高斯一聽到李玉芳的聲音,便興奮地問道:「怎麼樣,找到了甚麼線索?」   他卻先聽到李玉芳的一下苦笑聲,那一下苦笑聲,已經使高斯的心,涼了大半 截。果然,李玉芳道:「沒有,甚麼也沒有發現,但是,我們在繼續進行檢查,一有 結果,我就告訴你。」   「你別忙著掛上電話,」高斯說:「我想,不必集中力量搜查夜總會的本身,我 們研究的結果,不是可能有人利用了這夜總會,來作非法活動麼?夜總會的本身,可 能沒有問題,注意外來的人。」   李玉芳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那些由外地來的舞蹈家?」   「是的,但是那只是我個人意見。」   李玉芳又呆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或者很有道理,我們不妨試試。」   高斯放下電話後,躺在病床上,設想著大批警員搜查夜總會的情形。   他閉上眼睛,想著他在受槍擊之前,進入那條甬道中發生的事,他打開過每一間 休息室的門,見到了那幾個不同國籍的舞蹈家,而他,也向那些舞蹈家發出過相同的 問題來。   他當時的問題是:請問,有沒有見到一個拿著牛皮紙袋的人,匆匆走進來?   而他得到的答案,卻只是一個:沒有。   高斯可以肯定,他們之間,一定有人在說謊,可是那麼多人,說謊的是那一個 呢?   當時,高斯認為那只不過是一件小事,是以並沒有深一層去想,但是現在,經過 他和李玉芳兩人的分析,可以證明,那並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大事,那個說謊的 人,可能就是操縱全市毒品市場的大販毒頭子!   這就值得深一層去想了。   高斯盡量憑藉記憶,去回憶當時那些人的神情,但是,他和那些人,根本只見過 一面。要憑見過一面的印象,來判斷誰是說謊者,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高斯嘆了一 聲,心想:如果我也在夜總會中,參加搜查,那麼辨認誰是說謊者的機會,就大得多 了。可是,他卻受了傷,就算他可以行動,醫院也不會准他出去。   高斯躺在病床上,空自焦急,他焦急了半小時,李玉芳的第二次電話又來了。   高斯一抓起電話來,就問道:「怎麼樣?」   「還是沒有結果。」李玉芬回答:「我快收隊了。」   「不,別收隊。」高斯忙說。   「不收隊的話,也查不出甚麼結果來的,我相信那是絕對徹底的搜索了。」李玉 芳嘆了一聲,又道:「高斯,我現在感到,我們的判斷,可能有錯誤之處。」   「錯在甚麼地方?」高斯有點不服氣。   李玉芳頓了一頓,才道:「我們忽略了一個最主要的線索。」   「甚麼是最主要的線索?」高斯語氣中的不受氣成份,正迅速地增加。   但是李玉芳的語氣,聽來卻仍然那麼心平氣和,她道:「我們的主要線索,是那 墜樓的死者,臨死之前那句話,他說……那鐵塔。而現在我們的行動,和那句話,卻 一點關係也沒有。」   高斯立即道:「可是,我卻有我的遭遇作根據,那傢伙,或者只是臨死之前的胡 言亂語。」   李玉芳嘆了一聲,道:「我們的設想,也只是揣測,並沒有甚麼確鑿的事實根 據。」   「哼,」高斯說:「那傢伙的話有甚麼意義,甚麼叫做『鐵塔』?事實上並沒有 『鐵塔』──」   高斯說到這裡,突然頓了一頓,叫道:「等一等,你等一等!」   「發生了甚麼事?」李玉芬忙問。   「不是發生了甚麼事,」高斯用力地抓著頭皮。「而是我想到了甚麼,我應該想 到了甚麼,唉,你等一等,我已捕捉到了一個模糊的印象,我應該想到的了,那一定 是極重要的。」   李玉芳耐心地等著,可是時間慢慢地過去,高斯仍然不斷地在道:「我是應該見 到甚麼的了,為甚麼我想不起來,唉,為甚麼?」   李玉芳苦笑著,道:「高斯,我看你還是算了,我也很難過,但我們必需收隊 了。」   「不!」高斯急叫了起來:「我們缺少的,只是一個直接的印象,讓我到夜總會 來,派警車來接我,我到了夜總會,一定會找到那直接的印象,從而使我模糊的概念 變為清晰的事實,快!」   李玉芳吸了一口氣,她在低聲說話,顯然是和她身邊的警官在商量。   然後,她才答道:「好的,我們派警車來。」   高斯放下電話,在病房中來回踱著步。二十分鐘後,高斯在一個警員的扶持下, 走進了夜總會。他一進門,便也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場真正絕對徹底的搜索。   他逕自走進通向化裝室的門,然後,打開了一扇一扇的門,探頭進去。   在高斯的身後,跟著大批警官和警員,李玉芳就在高斯的身邊,高斯打開了一扇 門,探頭看了一看,又去打開第二扇門。當他第二次打開了一扇門,探頭進去時,他 看到的是一個瘦長的西班牙舞蹈家,他的臉上,立時現出十分興奮的神采來。他指著 那人叫道:「搜查他的房間,搜查他的一切。」   李玉芳驚訝地望著高斯,還沒有知道高斯是憑甚麼指控那人的,但是那人卻已跳 了起來,撲向窗口,他的行動,已證明他是一個犯罪者了!   那傢伙自然沒法逃出去,他立時被制服,十分鐘後,在他的舞蹈鞋的鞋跟中,首 先搜出了幾巷濃縮軟片,全是縮印的文件,單憑這些文件,足以令那傢伙終生在監獄 中渡過了。那批文件,證實他是一個世界性的販毒組織,派到遠東區域的最高首領。   一時之間,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高斯的身上來,高斯舉著那隻舞鞋,道:「這 種鞋子的鞋跟特別高,是專在跳舞時,踏在舞臺上發出聲響來的。墜樓的死者在生 前,已發現了他的祕密,所以才說出這四個字,由於那家公司,叫作巴黎貿易公司, 而巴黎又有一座著名的鐵塔,所以聽到的人,便自然以為他是說的『鐵塔』,可是事 實上──」   李玉芳立時接了下去,道:「事實上,他的話如果可以講完,他是想說,那個踢 躂舞專家,是販毒頭子!」   高斯笑了起來,道:「一點也不錯,這種舞蹈的俗稱,就是踢躂舞啊。」   李玉芳望著高斯,她那種讚許的眼光,使高斯感到極度的飄飄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