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告 第一章 正在替一家裡報設計扉頁的時候,高斯突然接到女警官李玉芳的電話,李玉芳劈 頭就道:「你有空麼?我想現在來拜訪你。」   高斯受寵若驚,連忙道:「好!好!」   「別緊張,」李玉芳笑著,「我只不過有一些攝影上的專門問題,想向你請教而 已。」   「不敢,不敢!」高斯又連聲回答著。   等到他放下電話,才覺得自己的言語,像是一個從未參加過交際的傻瓜一樣。但 是他卻自己原諒了自己,因為對方是一個女警官。   雖然,當李玉芳脫下戎裝之後,千嬌百媚,和任何美麗的小姐並無不同,而高斯 也是十分擅於和美麗的小姐應酬的。但是,李玉芳一穿上了全套制服,卻十分威武, 令人望之不敢親近。   高斯一面想著,一面向會客室走去,口中還在喃喃地自言自語:「真不明白,那 麼漂亮的女孩子,為甚麼要去當女警官。」   他是低著頭走出去的,卻不料突然聽到了李玉芳的聲音,道:「高先生,你在說 誰?」   高斯一抬頭,看到了李玉芳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嚇了一跳,連忙含糊地道: 「沒有甚麼,我只不過隨便……隨便說說。」   穿著便裝的李玉芳是十分嫵媚的,但是她的詞鋒卻仍然十分銳利,令得高斯難以 招架,她道:「隨便批評他人的職業,是很不禮貌的,高先生。」   「是!是!」高斯尷尬地笑著,他連忙轉了話題,「你說,有甚麼事要問我?」   「是的。」李玉芳打開手袋,取出一個信封來,「請你看看那一疊照片。」   高斯接過了信封,將七張明信片大小的照片,取了出來,照片一點也沒有甚麼出 奇之處,拍的是一間凌亂的房間,那一定是一個單身漢的房間,而且是一個生活十分 不羈的單身者。   因為房中實在太亂了,床上的被子胡亂堆著,床頭是一大堆書,到處都是雜物。 在書檯的筆筒上,有三隻襪子,最奇怪的是在照片的正中,用紅筆畫出一個人,伏在 地上。   雖然只是寥寥幾筆,但是卻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人伏在地上,在背部,還有幾點紅 色,一看便知道那是一個被殺害之後,伏在地上的人。   一連七張照片幾乎全是一樣的。   高斯呆了片刻道:「李……小姐,我不明白這些照片是甚麼意思。」   「我先問你,那些照片是在甚麼情形下拍成的。」   高斯又端詳了那些照片片刻,才道:「這的確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照我看來, 這些照片,是從天花板上,以九十度垂直的角度,鏡頭向下拍成的,而且,一定在照 相機的鏡頭上,曾加上廣角鏡──」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又道:「可是,那個角度並不容易攝,那麼辛苦去 用這個角度,拍幾張這樣的照片,有甚麼意義?」   李玉芳並沒有回答高斯這個問題,只是道:「你認為這些照片,都是從上而下, 直角俯攝而成的?」   高斯點著頭道:「那是毫無疑問的事。」   「而且加了廣角鏡?」   「當然,因為整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在照片之中,不附加廣角鏡,是不能達 到這個目的。而且,四角的線條是圓形,那證明是用過廣角鏡的。」   在高斯充滿自信解釋的時候,李玉芳烏漆明亮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高斯的臉。   李玉芳點著頭,道:「是,很多專家的意見都和你一樣,但是他們卻無法解釋這 一個問題。」   「甚麼問題?」高斯心中暗自疑惑,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那照片有甚麼值得懷疑 之處,除非是每一張照片上,都有那個伏在地上的人形,但是那人影卻是畫上去的, 和攝影無關。   李玉芳笑了笑,道:「高先生,拍照片的人,在甚麼地方,請你告訴我。」   高斯陡地一呆,整張照片中都沒有人,那是一間空房間,的確,拍這張照片的 人,在甚麼地方呢?   高斯想了片刻,道:「這個問題,要回答起來很有趣,那個拍照片的人,是在接 近天花板處,照相機在他的身前,所以照片中才看不到他。」   「你的解釋很合理,但是,他憑甚麼可以打橫貼在天花板上?他是一個沒有重量 的人,還是武俠小說中的輕功高手?他何以不跌下來?」   高斯道:「他……他可以用梯子爬上去。」   「梯子在哪裡?高先生,他如果用梯子爬上去的話,梯子一定在房間中,但是你 仔細看看,房間中沒有梯子,非但沒有梯子,而且沒有任何可供人達到天花板的工 具,你注意到了沒有?」   高斯再次審視著那幾張照片,的確如李玉芳所言,高斯搔著頭。   李玉芳道:「你還有甚麼意見?」   高斯笑著,道:「我到有一個想法,但是那近乎滑稽,十分可笑。」   「你不妨說來聽聽。」   「那個拍照片的人,可以先在天花板上,釘上五個鉤子,在每一鉤子上,掛上一 隻鐵環,然後,他再利用繩索爬上去,再將自己的頭和雙手雙腳,套進鐵環之中,收 起繩子,取出相機,那麼,他就可以拍到這樣的相片,而在照片中見不到他的人 了。」   高斯一面說著,一面隨時準備李玉芳打斷他的話頭,因為他完全是在故意胡謅, 天下是決計不會有人用那樣的方法,去拍一張那樣的相片的,除非他是一個瘋子。   但是,出乎高斯意料之外,李玉芳竟沒有打斷他的話頭,而且饒有與趣地聽著, 等到高斯講完,李玉芳才微笑著,道:「你的設想很有趣,那幾乎是唯一可能了,但 是卻和事實不符,因為那間房間的天花板上,並沒有鐵環。」   「噢,真有那間房間?」   「自然有的。」   「那麼這些照片是甚麼意思?」   李玉芳皺起了眉,道:「一個十分出名的畫家,一個人住在一層公寓房子中,這 是他的臥房,客廳他用來做畫室,那畫家是一個典型的藝術家,也很窮。在八天前, 他每天都收到一張照片,拍的是他的臥室,在照片中,畫著一個人,顯然暗示那是一 個死人。」   高斯道:「是有人恐嚇他?」   「從這些照片看來,好像是的,到了第七天,那位畫家精神受了很大的困擾,他 到警局來投訴,將七張照片交給我們,希望我們可以制止那件事。我們也感到事情十 分棘手,因為那顯然是一個業餘犯罪者的行為。在犯罪學上而言,那是一切偵探感到 最棘手的事,他們沒有案底可查,而且所用的方法,也是匪夷所思的。」   高斯越聽越感到興趣,神情也不禁緊張起來,他道:「以後怎樣?」   李玉芳哼了一聲,道:「我們在接到了投訴之後,答應替他進行調查,又安慰 他,那可能是一個惡作劇,叫他別放在心上,他也放心回去了,但是第八天──」   「第八天怎樣?」   李玉芳的神色,顯得十分黯淡,她又取出了一張照片來,道:「請你看這個。」   高斯立時接過那張照片來,那張照片十分大,約有八吋,高斯一眼就看出,攝影 的角度雖然不同,但是照片上,仍然是那間房間。   所不同的是,在那張照片上,那間房間的地板上,有一個人伏著,自那個人的背 心部份,現出一把刀柄來,那人死了,是被謀殺的! 第二章 高斯抽了一口涼氣,道:「謀殺的預告!」   「是的,謀殺的預告。而我們卻在看到那七張照片時,當他是個玩笑。」   高斯揮著手,道:「這件謀殺案發生在三天前,被謀殺的畫家,叫戚雲,報紙上 登載過這段新聞,警方到現在還沒有頭緒?」   「一點也沒有。我們有的,只是那七張照片,那全是兇手謀殺之前的預告。所 以,我們希望在攝影專家方面,得到一些意見。」   高斯感到很慚愧,道:「原來是這樣重要的一件事,而我卻和你開玩笑。」   「不要緊,在警員的立場而言,最荒唐的建議,有時也是有用的,謝謝你,我告 辭了。」   李玉芳站了起來,高斯忙道:「李……小姐,這件事太奇怪了,那畫家一定有過 很長的時間不在家中,不然,人家怎能拍到他寢室的照片呢?」   「是的,他時時外出寫生。」   高斯搔著頭,道:「那一定是瘋子,用這樣的方法來作殺人的預告,那人的神經 一定是十分不正常的,是一個心理變態者。」   「不錯,謀殺調查科的專家也那麼說,再見。」李玉芳揮揮手,走了出去。   高斯送到了門口,看李玉芳遠去,心中不禁有點惆悵之感。   高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甚麼時候起,和李玉芳分手時,就會有悵惘之感,他呆立 在門口,胡思亂想了片刻,才回到辦公室。   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再集中精神工作,他老是在想著那些照片,確切地說,他是 在想著,那些照片,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下拍成的。   高斯平時就是一個很喜歡動腦筋的人,對於一切難題,他都感到十分興趣,但是 那件事卻使他十分迷惑,尤其當他知道那件事,和一件毫無頭緒的謀殺案有關時,他 更感到事情非同小可。   他想了很久,然後吩咐他的女祕書,道:「請你將這兩個月的舊報紙整理一下, 拿來給我。」   「兩個月來的舊報紙?」女祕書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   「是的,請快些。」高斯催促女祕書,然後,他來回踱著步。   十分鐘後,女祕書棒著一大疊舊報紙走了進來,放在高斯的桌上。要在那些舊報 紙中,找到那件謀殺案的新聞,不是十分困難的事,他立時找到那件謀殺發生的地 點。   那件謀殺案,報紙上報導得並不十分詳細,因為死去的那個畫家,根本未曾成 名,也沒有親人。雖然他伏屍在他的臥室中,但是既然找不出甚麼桃色的成份來,報 紙當然也不會大事渲染了。   高斯找到地址,並將那地址記了下來。   高斯準備到那間房子中去看一看。單就看那幾張照片,要想出那幾張照片是如何 拍成的,不免困難些。如果到現場去看看,他是一個攝影家,習慣從各種各樣的角度 去拍攝照片,或許可以看出一些眉目來的,他記下那地址,出了辦公室。   當他來到那地點時,他抬頭看去,那是一幢高達二十層的大廈,那樣的大廈,裡 面至少住著好幾千人。   這是近年來十分流行的一種居住方式,也是高斯最不喜歡的居住方式,他常說, 幾千人住在那樣的大廈中,比起好幾千人赤裸著擠在一起,實在差不了多少!是以當 他抬頭看了一眼之後,皺了皺眉。   高斯走進大廈的入口處,牆壁上全是劃花了的痕跡,一群拖著鼻涕,無人管教的 頑童衝了出來,幾乎撞在高斯的身上。   高斯嘆了一口氣,如果他早知道那位畫家是住在這種的地方,他或許根本不來 了。現在既然來了,他只好向內走去,這大廈有七八架電梯升落著,他和許多人進了 電梯,電梯內充滿了一陣難聞的臭味。   高斯心想真奇怪,一個藝術家,如果住在這種地方,怎樣去獲得他的藝術靈感 呢?但是,那藝術家如果是未曾成名的話,似乎那又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了。   同時,高斯的心中也十分奇怪,一個窮畫家,應該是與世無爭的,為甚麼他會被 人謀殺呢?   凡是謀殺總是有動機的,而那個兇手的動機是甚麼?從那兇手所採取的辦法看 來,他一定是處心積慮,進行著那件謀殺的,究竟為了甚麼?   高斯發覺他自己越想越遠了,他不是警方人員,也不是私家偵探,要他去破一件 連警方也感到毫無頭緒的謀殺案,自然是力有未逮的。他來這裡的目的,只不過想弄 明白,那照片是在甚麼情形下拍成的而已,所以他不再去想那件謀殺案。   當電梯在他所要到達的那一層停下來時,高斯擠了出來,在他眼前,是一條又黑 又長的走廊。這種走廊,叫人聯想起通向黑獄的通道來。   在走廊中,瀰漫著一股異樣的臭味,高斯的眉皺得更甚,他向前走著,每隔十來 步,便有一個門口,那便是一個居住單位了。在那個小小的居住單位中,或者住著三 五個人,或者住著十多個人,誰知道?   高斯來到他要找的那個號碼前,停了下來。他剛才所經過的那些門口,門外都裝 有一扇鐵門,但是這扇門外卻沒有鐵門。高斯在門口找了一找,也沒有電鈴,高斯伸 手推了推,門鎖著。   要弄開這樣一扇門,倒並不是甚麼難事,高斯決定犯一次法,他取出了一根細而 硬的鐵絲,插進了鎖匙孔,勾動著,不到兩分鐘「啪」地一聲響,門已打開,高斯左 右張望看了一看,走廊中並沒有人,他迅速地推門而入,又將門關上。   一進門,便是一個小小的房間,不會超過一百平方呎,房間中全堆著凌亂不堪的 東西,一個書染倒在地上,畫布四處皆是。   在牆上,掛著很多幅畫,有的完成了,也有未完成的,自然全是那位死者的傑 作。高斯曾聽李玉芳講過,這便是那位窮畫家的畫室。   他避免踐踏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向前走去,那扇房門半掩著,他來到了門前,剛 要伸手去推門,突然聽得背後傳來了一聲大喝:「不要動!」   高斯猛地一震,他還未及轉過頭來,看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兩隻強而有力的 手,已重重地按在他的肩頭之上,而另外兩隻手,則抓住了他的手臂,強扭了過來, 接著,他的手腕,便接觸到冰涼的金屬,又聽到了「卡嚓」一聲響。   他的雙手,已被手銬銬住。   高斯直到此際,才定過神來,叫道:「幹甚麼?」   他的身子被人推著,轉了過來,他看到在他面前,站著兩個警員和一個便裝大 漠,那大漢冷笑著,道:「我們已等你好幾天了,你終於來自投羅網了。」   高斯實在是啼笑皆非,道:「你們以為我是兇手?你們錯了,請通知李玉芳警 官,她知道我是誰,我是一個攝影專家。」   那大漢用不相信的神色看著他,高斯苦笑著,道:「你和李玉芳警官聯絡一下, 就可以知道了。」   那大漢又瞪了高斯片刻,大概也覺得高斯不像是一個處心積慮殺人的兇手,是以 他向一個警員作了一個手勢,那警員取出了無線電對講機來,和街角的警車聯絡,又 由警車跟總部聯繫。   那警員立即得到警車轉來的指示:李警官立即趕到,請先將高先生的手銬解開。   那位便衣探員將手銬解開,但還是十分小心地戒備著,高斯在一張籐椅上坐了下 來,打量著這個居住單位。外面那權充畫室的地方,除了凌亂之外,沒有別的字眼可 以加以形容了。   他又站了起來,推開房門,於是他看到了另一種凌亂的景象,那和在照片上看到 的差不多。他抬起頭來,天花板上,吊著一盞燈,那燈甚至沒有燈罩,電線約有兩呎 長,這樣光禿禿的一盞燈,吊在天花板上,看來十分異樣。   一看到那盞電燈,高斯的心中,便陡地一動,他本來是想在天花板上,發現有沒 有吊起相機鉤子之類的東西。但是天花板上,除了那一盞電燈之外,沒有甚麼別的東 西。   一盞電燈,吊在房間的天花板上,那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   但是不知道為甚麼,高斯一看到那盞電燈,心中便起了一種十分異樣的感覺。他 那種感覺,甚至是無可理喻的,因為他覺得,那盞燈不應該在那裡的。   然而,難道在城市中的一間房間,應該沒有電燈麼?高斯自己也覺得自己那種感 覺十分可笑,他也不明白他何以會有這種想法。   他再低下頭來,打量著房間,那房間在出事後,並未經過整理,還維持著原來的 樣子,一切和照片中看到的差不多。 第三章 在地板上,有白粉劃出的一個人形,那是在謀殺案發生了,屍體被運走之後,警 方人員畫下來的,看來不但觸目驚心,而且很容易就使人聯想到那張照片──那些殺 人的預告!   高斯看了沒有多久,就退了出來,當他退出來時李玉芳也已到了。   李玉芳劈頭第一句便道:「你來幹甚麼?」   高斯原是不好意思,忙道:「我……我是想,如果我到現場來看,可能看得出, 那些照片,是在甚麼情形下拍成的。」   「你現在看出來了沒有?」   「沒有,我想……我是白來一次了。」   「唉!」李玉芳嘆了一聲,「你只不過是白來了一次,但是你的行動,可能也破 壞了警方的計劃!警方認為兇手既然在殺人之前,預告過死者,那麼他在殺人之後, 可能會舊地重臨。」   高斯仍是不服,道:「我想,那只是心理學家的意見,而且,即使這種意見是對 的,我想,我也破壞不了甚麼的,李小姐。」   李玉芳道:「自然有影響,兇手可能在附近窺伺著,等候機會,他如果看到你進 來,他就不來了。」   「他為甚麼要再來?難道這屋子中有甚麼寶藏?就算有甚麼寶藏,他可以自由自 在的進來拍照,為甚麼在拍照的時候不取走,李小姐,你們難道連兇手殺人的動機是 甚麼,都不知道嗎?」   李玉芳沉默著,好一會,她才道:「是的,警方還不知道兇手的動機,因為看 來,根本沒有動機,為甚麼有人要殺一個窮畫家?」   李玉芳那樣說,倒令得高斯覺得他的話說得太重了。   高斯想說幾句表示歉意的話,但是李玉芳已道:「我們調查過死者生前所有認識 的人,這些人和死者相識,自然都有嫌疑。但是他們和死者很少往來,到過死者住所 的,只有四個人。」   高斯感到自己很難插口,因為剛才李玉芳已經埋怨他破壞了警方的計劃,他如果 再說甚麼,只怕又要受到李玉芳的指責了。   他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站著不出聲,李玉芳揚了揚眉,「看來你對這 件案子,並不感到特別興趣?不想聽我講述?」   「唉,」高斯嘆了一聲:「連警方也沒有頭緒的事,我就算感到興趣,又有甚麼 用?只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感到很奇怪,就是那七張謀殺預告相片上,都看不到天花 板上吊下來的那盞電燈。照說,不論從何處來拍攝照片,都應該看到那盞燈的,除 非……除非是拍照的人將電燈拉了起來。」   李玉芳用心聽著,皺著眉,道:「那說明了甚麼?」   高斯攤攤手道:「我的想法,十分奇怪,你不要當作一回事才好。」   李玉芳笑了起來,「我已經早告訴過你了,即使是最荒謬的意見,警方也是歡迎 的,你知道我剛才在警局作甚麼?我們正在研究你所說的:一個人用幾個大鐵環吊在 天花板上的可能性。」   高斯的臉紅了起來,他急急分辯,道:「那純粹是開玩笑,但是我現在所提出的 看法,倒是有相當根據的,我的想法是……那幾張照片,根本不是在這間屋子中拍攝 的。」   李玉芳的雙眉蹙得更緊,高斯的話,聽來十分怪誕,那幾張照片,明明顯示著這 一間凌亂的簡單的臥室,怎麼說不是在這裡拍攝的呢?   但是李玉芳卻並沒有打斷高斯的話,高斯伸手一指,道:「你看,這房間只有一 張床,一些書,和凌亂不堪的衣服、被子、一張几,要佈置一間同樣的房間,是十分 容易的事。」   李玉芳仍然用心聽著,她嘴唇動了一下,像是想發出甚麼問題來,但是她還未出 口,高斯就搶著說:「你一定想問我,就算在另外一間那樣的房間中,照片又是怎樣 拍成的,是不是?」   李玉芳點著頭。   「很簡單,那間房間,是根本沒有天花板的。」高斯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講出那 樣一句話來。   李玉芳的臉上現出了幾分怒意,可是,轉眼之間,她已換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 色,失聲道:「你的意思是,那房間,是一個佈景?」   高斯十分高興,因為他所要講的話,被李玉芳料中了。被人家料中心事,是一件 十分值得高興的事。   他連聲道:「正是這樣。我本來想,那可能是具體而微的模型,但是可能性究竟 不大,所以我寧願認為那是佈景。搭一間房間,照這間房間佈置起來,它根本沒有天 花板,從頂上用垂直的角度來拍照,自然也不是困難的事。正因為根本沒有天花板, 自然也看不到吊在天花板上的燈了。」   李玉芳在高斯進一步解釋他的見解之際,興奮地來回踱著。   高斯又道:「要證明我的見解是不是事實,十分容易,你將照片取出來,用放大 鏡來仔細審視,一定可以看到,照片給人的印象,雖然是這一間房間,但是,一定可 以發現有很多東西是不同的。」   李玉芳不待高斯說完,便已經取出了那七張殺人預告的照片來。其實根本不必用 放大鏡,便可以證明高斯的假設是大有道理的了。   因為將照片和房間中的一切比較過後,都可以看到有顯著的不同。但如果是粗心 地看一看照片,誰都會發現,這照片就是在這房間中拍成的。那實在是不值得奇怪的 事,因為每一個人,平時看東西,很少自上而下,從垂直的角度來看的。   一些很普通的物件,從垂直的角度來看,就會變得難以辨認,這是視覺上的一種 錯覺。所以,照片上的東西,和房間中的物事,雖然有差別,不是仔細看,是看不出 來的。   高斯看到自己的假設已被證實,他高興說道:「現在,事情很明白了,李小姐, 警方如果找到一個和佈景工作有關的人,這個人就是最具嫌疑的人物了。」   「那個人,一定是陳生發。」李玉芳回答。   「真有那樣一個人?」   「自然有,陳生發是一家規模很小的電影公司佈景師,戚雲在窮極無聊的時候, 曾找過陳生發,替陳生發畫佈景,賺些錢用。事發之後,我們也訪問過陳生發,陳生 發似乎不肯說他和戚雲之間的關係。是攝影棚另外的人告訴我們,兩個月前,陳生發 和戚雲在攝影棚中,因為酬勞的多少,而吵了起來。戚雲曾大聲說陳生發苛刻扣了他 應得的酬勞,兩人幾乎大打出手。後來戚雲是給人拉走的,自此之後,戚雲就未曾再 到攝影棚去過。」   高斯拍著手道:「是啊,動機也有了。」   「動機是甚麼?」   「當然是仇恨,吵過後,陳生發還懷恨在心,開始處心積慮計劃著,終於一刀刺 進了戚雲的背心。那是戚雲被謀殺的唯一理由,不然,甚麼人會謀殺一個一文不名的 窮畫家,你說是不是?」   高斯記為自己這一番分析,更是有理,李玉芳一定會大表同意的。可是,等他一 講完,李玉芳卻沒有甚麼表示,只是仍然看著那幾張照片,然後,她指著照片,道: 「你看那是甚麼!」   高斯湊過去,李玉芳所指的是一件白色圓形的東西,在地上,近床部份,有一半 是被一隻襪子掩遮著,一時間的確很難說出那是甚麼來。   但高斯沒有多久,就道:「那是一隻水銀燈,水銀燈的燈膽,那正是攝影棚中的 東西。」   李玉芳緩緩道:「我想是的。」   她在講那一句話後,停了半晌,又道:「高先生,你的推理能力十分高,從照片 上看不到天花板上的吊燈這一點,就可以推測出這麼多的事實來,如果警方破了案, 你的功勞最大了。」   高斯呆了一下,道:「你說『如果警方破了案』,那是甚麼意思?照我看來,案 子已經破了,這些照片全是陳生發寄來的,有甚麼不對?那麼,兇手自然就是陳生發 了對不對?」   李玉芳道:「不對,你只能說,那些照片是在佈景棚中拍攝的,而陳生發的嫌疑 最大。」   「甚麼嫌疑最大,他簡直就是兇手,你別忘了,他有謀殺戚雲的動機呀。」   「就算你所說的一切全部都是事實,那麼,還有一個疑點,是難以解釋的:為甚 麼他要在動手之前,一連七天寄上這種形式的『預告』呢?」   高斯有點不耐煩,道:「誰知道,或者他以為那樣才夠刺激,或者他心中十分恨 戚雲,要他在死之前,先受些驚恐。」   李玉芳仍然不表示甚麼,道:「你的意見是極其可貴的,我們會扣留陳生發,他 是最具嫌疑的人物,案情有了甚麼新發展,我再告訴你。」   高斯很高興,趁機道:「如果案子結束了,我想請你和我一起晚餐。」   「案子結束了,應該是我請你才是。」李玉芳說著,他們一起走出那幢房子,李 玉芳上了警車離去。   高斯挺起胸膛,慢慢地走著,雖然在別人看來,高斯的樣子並沒有變,但是在他 的心中,卻覺得十分不同。他有一種很神氣的感覺,因為他方才協助警方處理一宗十 分棘手的案件,他頗驚訝自己有那麼高的推理能力。 第四章 他走在街上的時候,他心裡還在想,自己很可以改行,去開設一家偵探事務所, 成為鼎扁大名的偵探,他更想到,案子破了之後,李玉芳自然會受到警方內部的嘉 獎,她也一定會感激自己。   那麼,自己和李玉芳之間的距離就近多了,高斯一面想著,一面橫過馬路,他有 點飄飄然的感覺,幾乎想大聲叫起來:「你們快注意我,我就是替警方破了一件巨案 的人。」   這種心情,和他在多年前,他第一張相片在一本雜誌上刊出的時候一樣,他拿著 那本雜誌,恨不得將刊在雜誌上的那張照片,送到每一個人的眼前去。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仍然十分輕鬆,一直吹著口哨。當他處理完了自己的工作 後,他忍不住拿過電話來,和李玉芳通了一次電話。   他在電話中問:「捉到那個陳生發了沒有?」   「已將他扣留了,」李玉芳回答:「片場的職工也指出,陳生發是攝影棚的主 管,他可以有時間獨自一個人,在攝影棚中做這件事的。」   「他供認了?」   「還沒有,他矢口否認,說他自從兩個月前和戚雲吵了一架後,根本未曾再見過 他,而且,他也根本不恨戚雲這個人。」   「別氣餒,」高斯鼓勵著李玉芳:「沒有一個殺人兇手,肯爽快承認自己罪行 的,可是到了證據確鑿的時候,就難以抵賴了。」   高斯聽到李玉芳傳來十分動聽的笑聲,他也心滿意足地放下電話。   第二天,幾乎所有的報紙上,都有戚雲謀殺案已扣留了兇嫌的消息,有幾張報 紙,還刊登了陳生發的照片。高斯看到了陳生發的照片,一面喝著牛奶,一面「哼」 地一聲,自言自語道:「十足是個殺人犯!」   他的心情十分舒暢,因為是由於他的推理,才捉到兇嫌的。   當高斯來到他的事務所之際,他幾乎是未間斷地吹著口哨。可是到中午,他仍未 接到李玉芳的電話,他等得有點焦急。   他好幾次想打電話給李玉芳,但是始終耐著性子等著,一直到下午五時,李玉芳 的電話終於來了。高斯想趁機提出要和她一起晚餐,但是李玉芳卻說:「請你到警局 來一次,現在就來。」   高斯還未及將他的邀請提出,李玉芳已掛上了電話,高斯只得在心中暗暗嘆了一 聲。   二十分鐘之後,高斯已經來到警局,李玉芳在門口等著他,一見到高斯,她只說 了一句話:「請跟我來。」   高斯心中有些納悶,從李玉芳嚴肅的神情看來,似乎是案子有了問題。但在高斯 想來,案子是根本沒有問題的,陳生發是兇手,那是毫無疑問的事。而且這個結論, 也不是武斷得來,是在慎密的推理之下,得出來的結果。推理過程之巧妙,連李玉芳 也承認。   高斯跟在李玉芳的後面,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又經過一道鐵閘,那是扣留疑犯 所在,等到高斯想發問時,他已經看到坐在木凳上的陳生發了。   陳生發的面容,十分憔悴,當高斯和李玉芳兩個一走進來,他就抬起頭來,用嘶 啞的聲音叫道:「我沒有殺人,你們不能冤枉我。」   李玉芳的聲音很平靜,她問:「陳先生,你有甚麼仇人?我的意思,甚麼人恨你 入骨?」   「沒有人,人家只會巴結我,我很快就要變成一個很富有的人了,我為甚麼要去 殺戚雲這樣的窮鬼?我和他吵過,但是我早已忘了。」   高斯忍不住插嘴:「你很快就要變成一個富有人,那是甚麼意思。」   「我有一個遠房堂伯,才立下了遺囑,將他的財產遺留給我,他是一個著名的富 翁,我是他的繼承人!」陳生發解釋著:「而他今年已經八十四歲了!你們可以到律 師事務所去查這件事,我很快就是百萬富翁,為甚麼我會去殺一個窮鬼?」   高斯道:「因為你恨他!」   「我恨你們。」陳生發神經質地叫了起來:「我只恨你們。」   他突然站了起來,雙手握著拳,搖晃著,李玉芳連忙拉著高斯,走了出來。   高斯道:「你看到了,他發怒的時候,是如何地驚人,他是會殺人的。」   李玉芳不說話,一直來到了她的辦公室中,她才道:「可是照事實看來,陳生發 更像是一個被謀殺的對象,而不像是一個兇手。」   高斯睜大了眼睛,道:「甚麼意思?」   「警方已調查過,他說的是實情,他那位八十四歲的堂伯,因為患肝癌,躺在醫 院中,隨時可能去世。而鉅額的遺產,立即可以使他成為一位富翁,幸運之神已在他 的頭上飛舞,他會在這時,因為一次口角,去殺害一個人麼?」   高斯眨著眼,答不上來。   李玉芳的分析,聽來很有道理,但是那些照片,卻又證明著陳生發就是兇手,高 斯一時感到迷惑了起來。他本來幾乎已下定決心要改行去開一家偵探事務所,但這 時,他的信念也不禁動搖了起來。   李玉芳來回踱著,道:「而且,經過律師事務所調查後,我們還發現另一項線 索,獲悉了陳生發的堂伯遺囑的內容,遺囑稱,陳生發是第一繼承人,但還有個候補 承繼人──」   李玉芳講到這裡,突然停了一下道:「你認識一個人,叫作陳生保?」   「好像聽人講起過這個人,他是一個花花公子。」   「是的,候補繼承人就是他。如果陳生發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而不能接受遺產 的話,那麼,遺產就會落在這個花花公子的手上。」   高斯明白李玉芳的意思了,他不禁笑了起來,道:「我想你一定鑽進牛角尖去 了,照你那樣說法,陳生發應該是被謀殺的對象,要謀殺他的人,應該替他製造意 外,例如用車撞死他,使他在懸崖上失足跌下去,使他的獵槍走火等等,但現在卻是 陳生發在殺人。」   「高先生。」李玉芳微笑著,眨著她美麗的大眼睛,「陳生發如果不能洗脫他殺 人的嫌疑,他必然被判死刑,這對陳生發來說,也是致命的意外!」   高斯直跳了起來,道:「你的意思是──」   「對的,那是對陳生發的陷害,高先生,時代進步了,人也聰明得多了,你剛才 所說,汽車失事,懸崖失足,比起使陳生發蒙上洗脫不掉的殺人嫌疑來,差得遠 了。」   高斯搖著頭,苦笑著:「陳生保可能完全不認識戚雲,他難道為了陷害陳生發, 就去殺人?」   李玉芳回答道:「高先生,對一個存心殺人的人來說,殺一個和殺兩個人是沒甚 麼分別的。」   李玉芳究竟是一個十分有經驗的警務人員,她在談及殺人者的心態之際,絲毫也 沒有甚麼特異的神情,但是高斯的心頭,卻已不舒服到極點。   李玉芳又道:「高先生,警方想請你去接近一下陳生保,因為我們不想讓他知道 我們已在懷疑他,他能作出那麼周密的謀殺計劃,一定也在處處提防著。現在一切證 據全是對陳生發不利的,他有逍遙法外之感,警方會在今晚安排兩個人去打他,你則 及時出現,替他解圍,那你就可以和他做朋友了。」   高斯頗有點啼笑皆非。如果這辦法是別人提出來的,一定會嚴詞拒絕,既然是李 玉芳提出來的,他便絲毫不考慮地點了點頭。   那是一場十分逼真的打鬥,當陳生保在被三名大漢圍攻之際,高斯及時出現,擊 退了那三名大漢,拉著陳生保來到自己的汽車旁。   等到陳生保喘定了氣,高斯打量著他,他是一個典型的花花公子,衣著入時,噴 灑香水。高斯故意問道:「你一定有很多仇人?」   「他一定瘋了。他真的想殺我!」陳生保面色發白:「他……真的要殺我,其 實,是他的老婆來勾引我的,他該殺他的老婆才是。」   高斯皺著眉,道:「你說誰?」   「別提了,」陳生保揮著手,「我要請求警方保護,這瘋子,他老婆自己勾引 我,他卻要殺我,老哥,今晚幸虧你幫了我的忙。」   「這樣的殺人方法太笨了,」高斯故意說:「世上有很多巧妙的方法,可以殺人 而又不需要負責的。」   但陳生保卻像是根本未曾聽到高斯的話,只是不住喃喃地道:「這瘋子,這瘋 子!」   高斯請他上了車,在車中高斯終於明白,陳生保口中的「瘋子」叫許千鈞,據陳 生保說,許千鈞的太太和他有曖昧關係。有一次,他們兩人幽會之際,許千鈞的太太 告訴陳生保,說許千鈞曾咬牙切齒地說一定要殺他!   「現在,他果然派人來打我,想殺我了!」陳生保說:「我一定要警方保護 我。」   「許千鈞是做甚麼的?」   「是一家撞球場的老闆。」   高斯嘆了一聲,他一點收穫也沒有,因為陳生保看來,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深謀遠 慮的兇手,他將陳生保送了回去,再和李玉芳會晤。   當他駕車到半途的時候,他的心中突然一亮,他想到整件案子的癥結所在了,他 連闖過了兩次紅燈,將車子駛得飛快,來到了警局。   他立即向內衝去,大聲叫嚷著,李玉芳走了出來,高斯握著她的手,用力地握 著,道:「我知道了,我全知道了,快調查一個叫許千鈞的撞球場老闆,他是兇 手。」   李玉芳莫名其妙,道:「你說甚麼?」   高斯將他和陳生保談話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道:「許千鈞要殺陳生保,但是他 的佈局,卻極其周詳,他先找戚雲下手,又在事先,寄了許多預告給戚雲,他是有用 意的,他的目的是要警方在那些預告中,找到陳生發,認為陳生發是兇手──」   李玉芳吸了一口氣,道:「對了,然後,警方一定會發現陳生發不可能是兇手, 因為他將成為大富翁,而最有害陳生發動機的,就是陳生保,因為他是遺產的候補承 繼人,陳生保將不容易洗脫謀殺的罪名!許千鈞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他安排得真巧 妙!你是怎麼想到的?」   「許千鈞是撞球場的老闆,他一定精於打撞球,在打撞球的時候,目的是擊三號 球入網,但是一個撞球好手,可以先撞擊一號球,令一號球擊二號球,再由二號球將 三號球撞進網中。」   「可憐的戚雲,他就是一號球了!」李玉芳慨嘆著。   在許千鈞被捕而又承認罪狀之後,高斯和李玉芳共進晚餐,他事先準備了許多話 要對李玉芳說,但結果他們的主要對白卻是如下:   高:我有兩張闖紅燈的告票,你能為我設法取消麼?   李:不能!   高斯只好苦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