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礼服 第一章 高斯的浅紫色跑车,驶进了两扇自动打开的铁门,在一幢宏大的洋房前停了下。 他跳下车来,三步并两步,向石阶上走去。 他刚来到门口,还未伸手敲门,眼前陡地一黑,本来几乎每一个窗口都有灯光射 出来的屋子,突然变得一丝灯光也没有了,而在他面前的两扇玻璃门,则自动向两旁 移开来。 高斯耸了耸肩,向黑得甚么也看不见的大厅走去,他才一踏进大厅,他身后的玻 璃门,又「刷」地自动关上,高斯,完全被黑暗包围了。 高斯像是对这个大厅的一切,十分熟悉,所以虽然在黑暗中,他只是略停了一 停,打横跨出了六七步,便向下走去,悄悄坐在一张沙发上,然后他笑了一下,道: 「一个时装设计师的住所,弄得像魔鬼党的总部一样,不是太过份了么?」 就在他的右边,响起了一阵轻柔的笑声来,接着,便是比笑声更动人的话声: 「你或许不知道现在商业间谍太多了,我这次设计的晚装,如果事先将式样泄漏出 去,那么,我就得不到国际时装比赛的首奖了。」 高斯将头转向右,他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自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令他心醉,他 道:「那么,我可以看一看你设计的新型晚装么?」 「当然可以,这就是请你来的目的,你转过头去,别望着我,望向楼梯那面,我 的模特儿,李玉芳小姐,已走下来了。」 高斯转过头去,周遭是一片漆黑,然后,突然之间,所有的灯光,一齐亮了起 来。在那一剎间,高斯几乎甚么也看不到,他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眼来,他看到闪 亮的一团,在楼梯上,慢慢地向下移来,高斯几乎看不清那是甚么。 但是,那究竟只是一霎眼间的事,接着他便看清了,那缓缓向下走来,如此夺目 灿烂的,是一件缀满了水钻的晚装。在银白色的缎子上,缀满了水钻,水钻在灯光的 照射之下,发射出各种夺目的光芒来,以致著名的时装模特儿李玉芳美丽的脸孔,几 乎看不见了。 高斯突然站了起来,他心中的错愕是难以形容的。燕玲是他新近结识的女友,他 和她相处的日子虽然不久,但是却也知道燕玲是一个品味十分高级的时装设计师。可 是这时,他看到的却是那样一件闪亮的、庸俗不堪、缀满了水钻的晚装。 他呆呆地站着,直到模特儿已走下楼梯,和燕玲的声音又在他身边响起时,他才 如梦初醒,「啊」地一声,道:「你在说甚么?」 他转过头去,看到燕玲的神色十分难以形容,她对自己的设计,显然一点信心也 没有,是以她的神情十分尴尬。她道:「你看……还好么?」 高斯实在想将心中所想的讲出来,但是在考虑了半分钟后,他终于道:「我说甚 么好呢?你设计出来的服装,总是……特别的。」 燕玲垂下了头,她很年轻,很美,她笑的时候,更甜得令人想跟着她笑。但这 时,高斯总觉得她笑得很勉强,她道:「好,那我们就开始吧,一切全都讲妥了的, 是不是?」 高斯不禁皱了皱眉,一切自然是早已讲妥的。但是,在事前,他却未曾知道那件 燕玲称之为「新时代的杰作」,会是这样的一件作品!高斯是一个著名的摄影师,高 斯的作品,是世界上许多杂志争相刊登,引以为荣的。 燕玲和他讲妥的事情是:燕玲参加国际时装节的设计,由高斯摄影,给一本最权 威的时装杂志去作封面,以壮声势,那可能影响评判员,使燕玲的设计,更易得到冠 军。 高斯当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件事,但是他却以为那一定是一件出色之极的晚 装,那知道…… 他心中暗叹了一声,自袋中取出了一只小型相机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拍了 十来张四一片,才道:「冲洗出来之后,请你来选择。」 「不必了,」燕玲摇着头,「由你决定一张好了,下星期那本杂志的封面,一定 要见到我的设计,对不对?」 「对的。可是我的报酬──」高斯笑着。 燕玲向模特儿望了一眼,模特儿识趣地转过身,向楼上走去,燕玲低下头去,高 斯走了过去,在她的颊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高斯并不是第一次获得那样的一吻。经常,总会令高斯产生一股飘飘然的感觉, 燕玲的脸颊也会变得酡红。可是这次,燕玲的脸色却十分苍白,这使得高斯的心中十 分不安。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维持到他驾着跑车,驶出两三里之后。 令得他清醒的原因,是因为天下雨了,雨很细,但是也很急。车头灯映在路面 上,闪起奇异的闪光来,郊外的公路上十分冷清,只有他一辆车子,他停下车来,准 备拉上车篷。也就在他想从驾驶位上站起来的那一剎间,他突然听得他身后,传来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别停车,继续往前开。」 高斯陡地一震,他身后有个人! 那人当然不可能是这时才在他身后的,因为他一直以十分高速在疾驶,那人早已 躲在他后座的,只不过他未曾觉察而已。 高斯立时想转过身去,但是他的后颈上,却有一根冰凉的铁管抵着他,高斯的身 子震了一震,那是手枪! 高斯吸了口气道:「好,继续往前开,你的枪……有没有上保险掣?」 「我没有时间和你说笑。」他身后的那声音冷冷回答,「往前开,在前面的岔路 上,转向左。」 高斯和燕玲相识已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中,他夜晚独自驾车经过这条路,至 少有十次了。每一次,他不是心急地想见到燕玲,就是带着飘飘然的感觉离去,是以 从来也未曾注意到有那样的一条岔路,但这时他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留意着。 那是一条长满了野草的小路,车子转进去之后,驶出了三百码,前面是一间破旧 的木屋,路已到了尽头,高斯不得不停下车子。 他才一停下车子,就听到两旁草丛中,又有脚步声传出来,估计至少有四五个 人。高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了甚么事,他尽量保持着镇定,他并 不怕对方人多,可是那柄手枪,却令得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他身后那人又冷冷地道:「下车来,到那屋里去,我们有几句话要问你。」 高斯跨出了车子,车头灯照在木屋上,在灯光照耀的范围内,雨丝十分密,高斯 走进木屋,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全湿了。 木屋中几乎甚么都没有,十分黑暗,他被赶到木屋中间站定,他感觉有五六个 人,也走进了木屋。高斯站着不动,但是他心中却在迅速地想着,对方所有的人,都 走进这间屋子来了。那对他来说,是有利的,只要他等到机会,他就可以扭转劣势, 而且在那么小的空间中,有着六七个人,对方是不容易射中他的。 但这时他却没有动,因为那柄手枪,仍然在他的背脊上,使得他有说不出来的不 舒服。 他略略动了动身子,才道:「你们是甚么人?你们想知道甚么?」 「在甚么地方?」那声音冷冷地问。 高斯呆了一呆,反问道:「甚么在甚么地方?」 那声音冷笑起来,高斯的后脑上,突然着了重重的一拳,令高斯的身子,猛地向 前仆了出去,他跌在地上。高斯陡地一个翻身,在翻身的同时,他伸手一捞,已抓住 了站在他身边一个人的足踝,用力一拉,他自己站起来,那人已摔跌了下去,高斯一 闪,闪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后,伸手握住了那人的手背,用力向前一推。 那人向前直跌了出去,高斯打横跳了出去,想夺门而逃,但是他才一跳起来,腹 际已中了一拳。紧接着,一个人自他背后扑了上来,箍住了他的颈,他双肘一齐向后 撞去,他身后那人怪叫着,却不肯松手,就在这时,突然之间,木屋中陡地亮了起 来。 高斯本来还想狠狠向后挥拳,去挥击在他身后箍住他的那人,可是灯光一亮,他 却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在他前面的两个人,全都戴着黑一块、扛一块、恐怖至极的面具。地上有两个人 正在挣扎着站起来,他们的脸上,也戴着同样的面具。 不消说,在他身后的那人,也是一样的。 高斯只觉得自背脊上生出了一股寒意来,他并不是见识不广的人,他曾环游世 界,深入蛮荒,猎取稀有的镜头。他也曾当过一个时期的私家侦探,经过几年冒险生 活,可是,他却从来也未曾处在一个如此诡异气氛之中,那五个戴着奇形怪状面具的 是甚么人?他们要自己拿甚么东西出来? 他们一定是误会了,一定是弄错人了! 高斯有点急速地喘着气,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一定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叫 高斯,是一个自由摄影记者,你们要找的不是我?」 五个人中的一个,缓缓向高斯逼近,直来到高斯面前,突然伸手向高斯掴来,高 斯连忙一偏头,可是他颈际一直被人紧箍着,是以并未能避得过去,一掌掴了个正 着,同时那人狠狠地喝道:「拿出来,贱种。」 高斯又惊又怒,大声道:「拿甚么出来?」 那人冷冷地道:「兄弟,拿甚么出来?就是你那位小姐交给你的东西,如果你不 自己拿出来的话,我们也一样可以在你身上搜到的。」 等到他渐渐地有了知觉,只觉得后脑上像是有一块烙铁,在不住地烙着他,令得 他全身都起了一阵抽挡的痛楚。他困难地伸手摸向后脑,血已然开始凝结了,他睁开 眼来,光秃秃的一只灯泡,就在他的头上,光线虽然不强,但也足以令他昏眩。 他吃力地站起身来,发现他的外衣已被剥下,而且被撕成一条一条,他的相机也 被砸碎了,胶卷盒也碎开来,胶卷拉成一长条。 他的鞋子也被脱了下来,鞋跟和鞋底都被撬破,那些人一定想在他身上找寻甚 么,而找寻的东西,体积一定是十分小的,小得可以藏在鞋跟之内。 然而,那是甚么东西? 高斯几乎无法去想,因为他脑后像针刺一样地痛,他勉强走出了几步,到了木屋 外面,雨仍然很急,清凉的雨点洒在他的脸上,令得他略为清醒了些。 他的车子不见了。这是高斯意料中的事情,那些人连他的鞋跟都要撬开来看过, 至于他的车子就更不用说了!高斯在雨中用力摇了摇头,想弄明白这一切,根本是一 场恶梦呢?还是实实在在所发生的事。 但是那当然是实实在在的事,因为他并没有「醒」过来,他仍然在雨中,在偏僻 的郊外,在一间破旧的木屋前。他穿上没有鞋跟的鞋子,向前走去,来到公路上。 公路上静得一辆车子也没有。而且,即使有车子经过的话,驾驶肯不肯在深夜搭 载一个像他那样子的人,也是大有问题的事。 第二章 他并没有在公路上站立多久,便有了决定:步行至燕玲的住所。 他是在和燕玲分手之后,才遭到意外的,高斯还清楚地记得,那些人要他交出来 的东西,在那些人的心目中,是由燕玲交给他。 而事实上,燕玲却没有交任何东西给他。 可是那却已然说明,他那奇怪的遭遇,是和燕玲有关系的──这是很难令人相信 的事,燕玲会和五个那么可怕的蒙面人有关么? 他向前走着,但雨越来越急,有几辆车子在他的身后追上他,在他身边疾驶而 过,在他走出了十多分钟之后,又有一辆车子迎面驶来。 不等车头灯照到他身上,高斯便在路边站定,等候那辆车子驶过去。那辆车子驶 得十分快,但是刚一在他身前驶过,却立时倒退过来,停在他的身前。高斯正在愕然 间,一只擦着紫色指甲油的纤手,已从车窗中伸了出来,向他招了招手,同时一个女 子声音道:「高先生,是你么?」 高斯跨出了一步,车窗上又出现了一张妆化得十分浓的脸,高斯认得她是燕玲的 模特儿李玉芳,也就是刚才穿著那件镶满了水钻晚礼服的那位。高斯不等她再发问, 便道:「李小姐,遇到你太好了,我遭到一点意外,你可以载我一程么?」 「当然可以,你回市区去?」 「不,我还要去看燕玲。」 「那么晚?」修饰得很好的眉毛向上扬了一扬,「请上车来。」 高斯打开了车门,坐在李玉芳的身边,李玉芳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 但是却并没有多说甚么,便开动了车子,转了一个弯,往回驶去。 在快要来到燕玲的住所之际,李玉芳才问了一句:「高先生,你不觉得燕玲的行 为有些怪么?」 高斯小心地回答着:「我不知道你指哪一方面而言,李小姐。」 李玉芳像是将那件事在心中忍了很久,终于讲了出来,所以讲得十分快。 「那件衣服,高先生。就是你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件,那简直可怕极了,真难相信 那是燕玲的设计。高先生,她那件衣服,会毁了她的前途。」 高斯皱一皱眉,燕玲会设计出那样一件晚装来,那的确是反常的事。而且,燕玲 的脸色,为甚么那样苍白呢?她的神情,好象也非常不安。 她一定有着很严重的心事,高斯已经隐隐感到一定有着一件十分隐秘的事,正在 悄悄地进行着,而这件事,和燕玲有关。高斯这时,自然还不知道是甚么事,他还一 点头绪也没有,正由于这样,他更迫切想见到燕玲。他请求道:「李小姐,能不能将 车子开快一点。」 李玉芳看了看速度表,摇了摇头,道:「快到了,你不希望出事,就别催我。」 车头灯冲破了黑暗,照射到了那两扇铁门,房子的二楼还亮着灯光,可知燕玲还 没有睡。高斯下了车,去按门铃。燕玲卧室的窗子是对着花园的,可以看到谁在按 铃,自然也会打开操纵的大门,让他进去。 可是,足足等了两分钟之久,屋子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燕玲一定没有睡,要不 然不会有灯光,就算她睡了,两个仆人也不会听不到门铃声的,屋内没有反应的唯一 原因,就是出了事故。 高斯退后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李小姐,你在外面等着──最好你坐 在车中,以便一有甚么变故,你可以立时驾车离去,我爬进去看看。」 李玉芳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她的双眼中,满是惊恐的神情,道:「高先生,发生 了甚么事?我刚才和她分手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高斯已攀上了铁门,「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如果 我进去之后,二十分钟不出来,那你就去报警。」 李玉芳点着头,高斯的身手十分矫捷,他已轻而易举地翻过了铁门,落地之后, 他向前直奔了出去,撞开大门,大厅中并没有开灯,可是二楼走廊上的照射灯投射下 来,却也可以看到大厅上的情形。 高斯才踏进了一步,便呆住无法出声。 燕玲精心布置的大厅,像是被一百头犀牛闯进来破坏过一样,沙发被翻转、割 破,墙纸被剥下,电唱机被打烂,高斯简直看不到一件完整的东西。 「燕玲!」高斯大声叫了起来,向楼上冲去,楼上的情形也完全一样。高斯推开 了燕玲工作室的门,凌乱得连插足的地方也没有,他又推开了卧室的门,也是一样, 燕玲不在。 而地上几乎到处都是衣服,有的是她设计的,那件缀满了水钻的晚服,连同一个 塑料的模特儿,一齐倒在地上。 跨过那模特儿,到了阳台上,阳台上也没有人。高斯再冲到楼上,他找到了开 关,点亮了所有的灯,一直找到仆人房中,才看到两个人。 那两个是燕玲的女仆,她们全昏迷过去,房间中充满了强烈麻醉药的气味。高斯 呆呆地站在那房门口,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麻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自 己会被人围殴,而燕玲的家中,又遭到这么大的破坏,而且燕玲也失了踪? 高斯又回到客厅中,拿起电话,可是电话线也被割断了,一切全是有计划的行 动! 高斯奔到了铁门前,李玉芳还等在车中,见到高斯奔出来,急急问道:「怎么样 了?」 「太可怕了,我们快去报警,燕玲失踪了!」 高斯打开车门,坐上了车。李玉芳的手有点发抖。她拉开一个格子,出现一副无 线电通讯仪器来,按下了一个掣,道:「所有巡逻车注意,我是服装计划负责人,在 二号公路,最近的巡逻车请立即赶来。」 这一切,将高斯看得呆了,对他来说,那像是另一场噩梦一样。等李玉芳推上了 那格子好久,他才道:「你,你不是李玉芳小姐?」 「当然是的。」李玉芳笑着,「但是你也可以叫我李玉芳警官。」 「警官?」高斯更胡涂了。高斯并不是怀疑她警官的身份,她刚才用无线电通知 巡逻车赶来这里,当然她是警官了。 可是,为甚么一个警察,会变成模特儿呢? 高斯实在太迷惑了,是以他不知如何问李玉芳才好。李玉芳笑了笑,道:「高先 生,你和燕玲的感情进展得太快了,所以你忘了和她认识至今,还不到四个月,正确 的日子,是一百零六天。」 「你──」高斯仍然张口结舌。 「我为甚么要权充她的模特儿,是不是?」 「是的,为甚么?」 「那是我们的一个行动计划,高先生。这计划,我们称之为『时装计划』,而我 就是这计划的主持人。」 高斯苦笑着,道:「可是,这个计划的内容是甚么?和燕玲有甚么关系?」 李玉芳的声音这时已变得十分镇定,令高斯不得不佩服她刚才那种假装出来的惊 惶神情之逼真,她道:「高先生,作为一个市民,是应该和警方合作的,现在,我以 警官的身份,要求你合作。」 高斯摊着双手,道:「我有甚么可以合作的?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 我被五个戴着可怕面具的人胁迫到一间木屋去,他们将我打昏过去,警官,究竟是怎 么一回事?」 「我们怀疑──」李玉芳话还未讲完,警车的响号声,已迅速自远而近,驶了过 来,一辆警车,已然驶到了近前。 第三章 高斯回头向巡逻车看了一眼,再想发问时,李玉芳早已下车。高斯看到巡逻车上 下来的警员,向李玉芳行敬礼,李玉芳正指挥着他们展开搜索。 高斯用手敲着自己的额角,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警方怀疑燕玲有甚么不 法勾当吗? 他苦笑着,道:「燕玲她……」 「她被怀疑和巨额的钻石窃案和钻石走私有关。」李玉芳冷冷作答。 「你一定是──」高斯本来想说「你一定疯了。」但是他却没有那样说下去,因 为李玉芳这时的神情,完全是一个严肃的警官,而不再是一个美丽的模特儿,所以他 顿了一顿:「──是弄错了。」 「没有错,我们曾跟踪她好几次,我在担任她模特儿之后,也曾侦查过她和一个 大犯罪组织中的重要人物之一──莫尔西斯男爵接洽过。」李玉芳回答。 高斯感到十分迷惑,他苦笑道:「那么,她现在……到甚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可能是她已知我们在侦查她,是以故意失踪,也有可能是落到另一帮 匪徒的手中,是黑吃黑。希望你能提供资料。」 「我……」高斯实在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但是他犹豫一下之后,却突然以极坚决 的语气道:「我相信燕玲绝对不是甚么犯罪组织中的人。」 李玉芳斜眼望高斯,道:「警方已有了确切的证据,由于警方需要你的合作,所 以你可以跟我回去,看看那些资料。」 「那么,她究竟在甚么地方?」高斯焦急地问。 「我不知道,高先生。」李玉芳的态度很冷漠,「我正在尽力找线索,你是看到 的,而我现在还没有甚么头绪。」 高斯抬起头来,看着燕玲住所进进出出的警员,他摇着头,道:「不,我不到警 局去,我要自己去找燕玲,我一定要找到她。」 「高先生,」李玉芳的声音更严厉了,「警方希望你合作,而绝不希望你单独行 动。你的敌人可能是一个极具规模、组织十分严密的犯罪集团,以你一个人的力量, 是绝不可能与之为敌的。」 高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甚么。三十分钟后,他人已在李玉芳的办公室内,李玉 芳虽然年纪很轻,但是地位却已相当高,不但有自己的办公室,而且她的助手,竟是 一位相当高级的警官,这都是出乎高斯意料之外的。李玉芳将一份活页夹放在高斯面 前,道:「你自己看看。」 高斯打开活页夹,只见活页夹中有几张相片。第一张便是燕玲和一个秃头男子在 一家十分豪华的咖啡厅里,那秃头男子像是正在讲话,燕玲低着头,用银匙在搅拌咖 啡。第二张,仍是在原来的地方,而角度却不同,可以看到那秃头男子的正面。 那秃头男子有一双凸得很出的眼睛,这双眼睛正瞪视着燕玲,这种眼睛,使人想 起死鱼的眼珠来。 高斯抬头看看李玉芳,李玉芳道:「看下去,你就知道那男子是甚么人了。」 高斯翻过几张相片,便看到一张两吋的照片,穿著德国纳粹的军装。这张秃头男 子的照片,在别人看来,或许找不到甚么特别之处,但是高斯是一个摄影师,一个高 明的摄影师是最善于捕捉他人脸上的特征的,因此高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同一个人。 他再看照片里的表格,那是一张军官的登记表,这个秃头男子,名叫莫尔西斯,他的 官阶是上射,隶属军中的秘密工作组。 在那份表格之后,另有一份表格,却是一个服刑中的犯人,也是莫尔西斯。那张 表格上注明,莫尔西斯的外号叫「男爵」,是一个欧洲著名的珠宝贼,在加入一个大 规模的走私组织之后被捕,被判入狱二十五年,但是在第二年便越狱而逃。 高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李玉芳冷冷地道:「现 在,你认为怎样?」 高斯弹着那两张照片,道:「这只能证明燕玲和这个莫尔西斯见过面,一齐喝过 咖啡,而不能证明别的?」 「燕玲应该很高兴有你这样肯为她辩护的人。但是,事实却不肯再为她辩护 了。」李玉芳拉开一个抽屉,按下放在抽屉中的一架录音机的按钮,立时听到了一个 有浓重德国口音的人在说着英语:「一切已照计划安排好了么?」 「是的。」那是燕玲的声音。 「我们的人在你一到东京,抵达酒店之后就会来找你。来找你的人会提及我的名 字,和我们以前谈到过的事情,你就将一切给他,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燕玲停了相当久的时间才回答,道:「我知道了。」 李玉芳「啪」地一声,又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道:「这是他们见面时谈话的 录音,证明莫尔西斯男爵,已将那批东西交给她了,你知道是甚么吗?」 高斯迷惘地摇头,他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此时的他实在是心烦意乱了。 「那是三百二十一颗钻石,未经加工的钻石,总重量是一千零六十克,是在南非 运到阿姆斯特丹途中失窃的。那是双重犯罪,这批钻石,在日本可以卖到极高的价 钱,问题是要有人带到日本。」 高斯抬起头来。「燕玲有甚么法子逃过海关的检查?」 「我们不知道,我在她身边很久,也未曾探明出来。你和她的关系比较特殊,我 们希望通过你的关系,替警方查出一点头绪来。」 高斯苦笑着,道:「她人也失踪了,我如何去查?」 「那不要紧,她总要出现的。莫尔西斯隶属一个极大的犯罪组织,黑吃黑的行动 虽然掳走了燕玲,但一定会放她回来的,没甚么人敢和那样大的组织作对的。」李玉 芳的声音十分稳定。 高斯双手捧着头,燕玲──他为之倾倒的女子,那么优雅高贵的燕玲,竟会是犯 罪组织中的一员,要担任着逾千克拉钻石的走私工作,这实在是难以相信的,但是事 实却又令人不得不信。 高斯现在明白了那将他殴打一顿的五个戴着面具的人,是为甚么要打他了。那五 个人定然是另一批歹徒,而那两批歹徒,以为燕玲将钻石交给了他,所以才想在他的 手中将钻石抢过来。 但高斯却是无辜的,直到此际,他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卷进一件大窃盗案和一 件大走私案,双重犯罪之中! 就在高斯发怔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李玉芳拿起了电话,又放了下来,她来到高 斯身前,道:「燕玲已回家去了。」 高斯疾站起身来,李玉芳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看她,切不可在她面前透露你已 知道她的秘密,她是走私组织的一员,你一透露知道了她的秘密,就可能遭到她的杀 害。」 高斯的心中在叫着:不会的!可是,他想说的话,只能在心中吶喊。他像是身在 噩梦中一样,明知这一切不是真实,只不过是魔影,可是他却没有摆脱这些魔影的力 量。他不知道自己要挣扎多久,才能摆脱这些魔影使之成为事实。 高斯几乎是用逃的一般逃出警局的,海风吹来,他略为清醒了一些。而当他略为 清醒之际,他更没有勇气去见燕玲。他在责备自己,怎可以相信燕玲是一个犯罪者, 怎可以怀着如此卑鄙的目的去侦查她? 但是,那些照片,那录音带,却又像是铁锤般,在敲打着他,使得他不住苦笑。 他在寂静的路上向前走着,好几次出租车在他身边驶过,他都犹豫不决地未曾扬起手 来,因为他实在下不了决心去见燕玲,这三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见到燕玲,可是结 果…… 高斯一直向前走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才傍着一株树,停了下来。他 一站定,发现身后的街灯,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而令得他陡地一怔的是, 他身影的旁边,有着另一个人影! 他的身后有一个人站着。 高斯倏地转过身来,他和那人正面相对了,那人有着一双凸得很出的金鱼眼,一 双眼珠白多黑少,他正在阴森森地笑着,高斯后退了一步,失声道:「莫尔西斯!」 「莫尔西斯男爵。」那人自我介绍。 高斯定了定神,他心中急速地在转念着,燕玲是接受莫尔西斯命令的,如果将莫 尔西斯带回警局去,那会怎样呢? 他一想到这里,陡地跳了起来,一掌向莫尔西斯半秃的头顶,击了下去。 也就在他刚一跳起来之际,他的腹上,已先受重重一击。那一击,将他肚中的空 气全都逼了出来,令得他感到一阵痉挛的疼痛,他并未能击中莫尔西斯,同时他的身 子也跌了下来。 莫尔西斯的另一掌,又已重重地击在他的后颈上,令得他仰天倒了下来,莫尔西 斯的右脚立时向他脸上踏来,但在踏到前,却只是鞋跟着地,鞋底向着高斯的脸,在 他的鞋底上,「铮」地一声,弹出了十来排锋锐之极的刀片来。 如果他的鞋底,真向高斯踏了下来的话,那么高斯的鼻子,至少断成三截! 莫尔西斯冷笑着,道:「高先生,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么?」 第四章 高斯双手用力托住莫尔西斯的鞋底边缘,使莫尔西斯的鞋底,不能向他的脸上踏 来。莫尔西斯冷笑着,同时脚下的力道渐渐增强,高斯已可以感到刀片锐利的刀锋那 种凉飕飕的感觉了! 高斯双手用力向上抬着,莫尔西斯冷笑着,道:「警方对你讲了些甚么?那女警 官吩咐了甚么?你快老老实实讲出来。」 高斯勉力将莫尔西斯的鞋底托起些,但那并不能使他的处境改善,他喘着气, 道:「没有甚么,警方没有对我说甚么。」 莫尔西斯也不再逼问,只是用力向下踏来,他鞋底的尖刃,已经碰到高斯的脸 了。高斯腾出一只手来,突然握住其中一柄尖刃,用力一拗,「啪」地一声响,将尖 刃拗断,同时快速的将那尖刃刺进莫尔西斯的小腿中。莫尔西斯发出一声怪叫声,高 斯趁着那一剎间的机会,身子一挺,直跳了起来,一拳击向莫尔西斯的下颚。 那一拳,高斯用尽所有力气,使得莫尔西斯的身子在向下仰倒之际,他自己的身 子,也向前冲了一下,几乎跌倒。他跨过莫尔西斯,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当他奔到 转过街角之际,他才感觉左臂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他伸手向左臂摸去,摸到了一手的血,他就着路灯一看,他的左臂显然受了枪 伤。 他不知道自己是甚么时候受伤的,因为他根本未曾听到枪声。他想莫尔西斯的手 枪一定配有灭音器,因此使得枪声比他奔跑时的脚步声更轻。 高斯也不及理会子弹是不是还在手臂中,他撕下一块衬衣,用力将手臂裹住,继 续向前奔跑,又跑了两条街,他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向燕玲的住所疾驰而去。出租车 司机,在高斯上车之后,便看出他神色有异,但高斯既然已上了车,司机却也不得不 服他所吩咐的地址向前驶去。 在离燕玲的住所,还有一百多码之际,路面上突然亮起了灯,好几个警员一齐拦 住了去路,出租车司机一定以为会有一场「警匪枪战」了,他连忙停下车,立时打开 车门,滚出了车外。 高斯反倒呆了一下,那几个警员,已向前奔来,一个扶起了司机,另外几个,来 到出租车前,道:「高先生么?李警官已告诉我们你会来的。」 高斯道:「燕玲她──」 「她是一小时前回来的,现在在家中,她不知道在她的住所外,有人包围着。高 先生,你要不要我们保护着你进去见她?」 「不用了。」高斯出了出租车,「你们别惊动她,我会自己攀墙进去见她的。」 高斯要攀墙进去的原因是,想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燕玲的面前,那是他潜意识中的 一种报复心理。他和燕玲相识了好几个月,在这几个月中,他对燕玲的感情是如此之 真挚,但是燕玲却甚至不将他当朋友,如果燕玲将他当朋友的话,那么决计不会将她 和莫尔西斯来往的事,瞒着他暗中进行的。 高斯大踏步地向前走着,一直来到了铁门前。房子的二楼还有灯光透出来。高斯 的手臂,感到一阵阵剧痛,但是他还是咬紧牙关,攀过铁门。 当他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梯,推开燕玲工作室的门,突然出现在燕玲的眼前时,燕 玲正站在那件镶满了水钻的晚礼服之前。 那件晚礼服,高斯上次来的时候,看到它跌在地上,这时大约又被燕玲拾了起 来,所以已挂在衣架上。高斯才一推开门,燕玲便突然转过身来,她脸色是如此苍 白,望定了高斯,一言不发。 高斯的心中,本来想要责备燕玲的。可是,当他一看到燕玲那样苍白的神色,和 那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时,他心中要讲的那些话,却全飞走了,他只是叫道:「燕玲, 你回来了!」 燕玲向后退了半步,但是她只向后退了半步,便立时向前奔了过来,她投进了高 斯的怀中,高斯的左臂,痛得无法抬起来,然而他还是用右臂抱住了燕玲。 燕玲在哭着,高斯感到燕玲的眼泪,已渗透了他的衬衣,他轻轻地在燕玲的背上 拍着,道:「别哭,燕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相信你和莫尔西斯会是同一组织 的。」 「莫尔西斯!」燕玲失声叫了出来,「你……你已经知道了?」 李玉芳曾经告诫过高斯,说燕玲是犯罪组织中的一员,要高斯切不可对燕玲说起 自己已知道了一切,要不然,他可能会遭到危险的。 但这时,高斯却将李玉芳的话完全忘记了。他相信燕玲,是出自真挚的感情,那 种信任,使得他将所有的证据,都视作无物。他点着头,道:「是的,我全知道了。 燕玲,你要将大量的钻石,偷运到东京去是不是?」 燕玲退开了几步,她的回答,却是令高斯心碎的。 她低下头,低沉着声道:「是的,我要将大量的钻石,用走私的方法,运到东京 去。」 高斯僵立着,他张大了口,可是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燕玲突然转身,扑到一张椅上,这:「我虽然不愿意那样做,可是,我却不能不 听他们的话。」 高斯大踏步走了过去,道:「为甚么?燕玲,是他们威胁你,是不是?」 燕玲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来,道:「是的,他们威胁我,我父亲是他们之中的一 员,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父亲是云游四海的旅行家,所以将我 从小就放在贵族化的寄宿学校之中。现在,我才知道不是,我父亲是犯罪份子,他在 最近两年失踪了,警方正在千方百计找他,如果警方知道我是他的女儿──」 燕玲突然住了口,失神地望着高斯。 第五章 高斯笑了起来,此时他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这样高兴过,燕玲果然不是犯罪组织 中的一员,他想得不错。但是他的笑容立时收敛了起来,他十分严肃地道:「燕玲, 对你父亲的犯罪纪录,你是一点也不用负责的,但是如果是你自己犯了罪,你却要对 自己的罪行负责。」 燕玲的身子震了一震,呆了半晌,才道:「我该……怎么办?」 「和警方联络,将莫尔西斯交给你的钻石,交给警方,让警方来保护你。」 燕玲的神色十分犹豫,她道:「刚才,我被另一些歹徒绑架……后来他们又将我 放了……警方能保护我到甚么时候?」 高斯握住了燕玲的手,道:「别怕,我们在一起,可以合力应付他们。那些钻石 在甚么地方?燕玲,你可知道警方早已注意你了,你新雇的模特儿李玉芳就是高级女 警官,是整个反走私计划的负责人。」 燕玲呆了好一会,才指向那件镶满水钻的晚礼服。 「甚么?」高斯不明白。 「他们知道东京有一个服装比赛,全世界各地的服装设计师都会去参加。所以, 他们逼我设计一件这样的晚礼服,这件晚礼服中,镶有上万颗的钻石,就杂在中间。 他们要你先替衣服摄影,刊登在第一流的杂志刊物上,弄得全世界都知道。然后,由 我的模特儿,穿著这袭晚礼服上机,堂而皇之地被人接进海关,海关人员是绝想不 到,大批盗窃得来的钻石就在他们的眼前,大摇大摆地经过。」 高斯望着那件晚礼服,缓缓地道:「好聪明的一个计划!太聪明了。难怪警方想 不出你用甚么法子进行走私。」 燕玲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枓,她道:「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明天一早……我就要 实行这计划了,到时,负责走私案的高级警官,会带着那一批钻石,经过海关。」 高斯拿起了电话,当他拿起电话后,发现电话线被切断了。 高斯忙道:「快拿一个盒子,将晚礼服包装起来,你屋子附近,密布着警员,我 们只消一出屋子,就可以和警方取得联系了。」 燕玲转身去取盒子,高斯将那件晚礼服,从衣架上取了下来,小心地折叠着,钻 石和水钻,看来同是闪亮的物体,但是由于价值的不同,前者可以引起许多的犯罪, 而后者却不会。照这样看来,水钻实在应该比钻石看来更可爱才是。 当他们将那件晚礼服放好,高斯提着盒子,准备和燕玲一起离开之际,屋外突然 响起呼喝声和一阵密集的枪声,高斯陡地一怔,道:「快熄灯。」 燕玲忙奔过去熄了灯,又来到窗前,和高斯一齐伏着,向外看去。只见在路上, 有两辆车子停着,枪火从路边和车中冒了出来。 从其中的一辆车中,有一个人打开车门,直冲了出来,但是他才冲出了一两步, 枪声过处,他已中枪倒地了。在那人倒地的一剎间,高斯和燕玲两人,都不约而同地 叫了起来:「莫尔西斯!」 他们自然看不清中枪倒地的那人的脸面,但是从身影看来,他们都可以认出是莫 尔西斯。 莫尔西斯自然是想来和燕玲会面,或者他是想来改变计划的,但他却不知道警方 已在燕玲的住所旁,布下了天罗地网,他等于是自投罗网了。 枪声静止了。接着,便是警车的呼号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两辆警 车,在燕玲的住所前停下,第一个跳下车来的是李玉芳。 高斯拉着燕玲,向楼梯奔去,燕玲在奔下楼梯之际,顺手点亮了客厅中的电灯, 高斯将衣盒向刚走进来的李玉芳拋去,道:「接住,钻石在里面。」 李玉芳一伸手,接住了衣盒,高斯在突然之间,感到说不出的疲倦,他坐倒在一 张沙发上,而燕玲也直到这时,才看到高斯手臂上的血渍,她惊叫了起来:「你受伤 了!」 高斯闭上眼,他的伤再重,他也不在乎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