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由于列车晚点,单立人到达西北一个省会时已是傍晚,五月时节,尽管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但在西北一带,暮色仍然降临得很早,温差较大,单立人出站时不免感到一点寒意。   由于出来争,又值旅游旺季开始,加上单立人窝囊,在火车站售票处没路子,他是一路坐着旅行的。列车严重超员,沿途又不断地上来大量挑担背筐长途贩运的农民,席地而坐,倒头便睡,单立人生也没有坐舒坦,他两腿之间始终蹲着一个蓬头垢面,老是不由自主枕着他腿打瞌睡的贩子,单立人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后已是疲惫之极。   车站出口处有不少开旋的个体户在包揽生意,条件十分令人垂涎:“单间,有卫生设备,吃饭不花钱!”伴随着这些夸海口的吆喝,国营旅馆介绍处的大喇叭也在一阵阵雄壮的进行曲之间郑重宣告:“非经本处介绍……产生的一切后果,本处概不负责!”单立人自然不完全是受到国营旅馆介绍处大喇叭的暗示,由此想起种种关于个体黑店敲诈勒索做人肉包子的可怖流言,而对那些热情的妇女望而却步,他多年从事的职业本身就使他养成一种对一切牟取个人私利的人根深蒂固的不住任,另外他也不能想象,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高级警官在公干期间会为了蹭几顿白饭(这笔饭费自然由狡猾的店主记在旅客的住宿费上——反正这笔钱由国家支付)投宿那种狗窝,即便他是个家庭负担很重,生活拮据、一贯精打细算的人也罢。他毫不踌躇地推开那些围着他在他身上打主意的女人,坚定地走向国营旅馆介绍处。   国营旅馆介绍处职员的冷漠与那个哇哇叫的大喇叭的极力招徕恰成对照,老单提出的关于舒适程度和交通便利的要求一概没得到回答,只是要他付了手续费,便麻利、不容商量地分配给他一个一家旅馆的名额。   单立人提着笨重的皮箱,按街边两个不怀好意地讪笑着的青年指点的方向步行了数百米后,发觉自己受了愚弄,他进入了一个杂乱无章、迷宫般的破旧居民区,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狭窄弯曲的昏暗小路,他试着凭直觉自个闯下去,几乎直接起到居民家的炕沿上,终于迷失了方向,不得不再次向路边的人打听,经过对当地方言及习惯用语、省略用语的费力理解,半猜半碰运气地走回车站广场。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今夜能不能找到那个偏僻、鲜为人知的旅馆。他正在随是否要去谋求驻在车站的同行的帮助(这对他的自尊心是个打击),一个蹬着运货平板三轮的小伙子来到他面前,单立人接受了那个小伙子近乎勒索的高价,坐上他那辆龌龊、硌人的平板车出发。   那家旅馆是座红砖砌成的五层楼,每条走廊上对等均匀地对列着十个房间。犹如一所中学的教学楼,而每个房间里紧紧排着双层木床又使人联想到兵营。单立人被一个肥胖的女服务员领进了一间十六人的房间。屋里灯光黯淡,喧闹嘈杂,人们光着膀子端着脸盆进进出地洗漱;刚刚认识的出差人员互相敬烟神聊;一伙年轻人坐在上铺打扑克,大呼二喊,时而一片哄笑;单立人的铺上熟睡着一个半大、口唇溃烂的孩子,孩子的父亲,一个阴郁健壮的汉子看到单立人到来没有丝毫表示。单立人叹口气,挨着床边坐下,立刻感到了被褥的潮湿和气味刺鼻。被下车伊始即遭到的一连串挫折弄得深为沮丧的单立人渐渐产生了调换房间的念头。   单立人再次来到服务台时,已尽其所能穿得体面了,虽然以他那身便装的质地来说这体面很有限,但他脸上的神态却是地道、华真价头、一般骗子很艰模仿地维妙维肖的“官派儿”,一望可知是个掌握他人命运的人,那是一种矜持与尊严的混合。没等女服务员回过神儿,他就掏出自己烫金的证件拍在桌上:“我是公安局的,身上携有文件,我要个单人房间,要最好的。”女服务员看过证件,并未象某些人那样令人厌恶地殷勤起来,这倒不全是因为单立人的职务还未高到令人目眩的程度。你要了解她们这种见过世面的人,要知道今天的服务已不是人民没有取得胜利前那号低贱、任人驱使的仆役,她们是刚强自豪的充满主人翁精神的一代——她只是一声不吭,低头给单立人开了间顶层的单人房间的票。   单立人怀着感激欣隐的心情来到顶层,尽管这儿也是那种厕所公用、一模一样、象刚出屉的馒头一样叫不无法分辨的房间,但由于每间房住的人少,整层楼显得安静、清洁。房里多了一张写字台、一对沙发,被面是缎子的,当然也是潮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在这样仅仅高了十米便让人感到天壤之别的几乎可以称得上“豪华”的环境中,单立人立刻感到自己脏了,他打开皮箱,取出盥洗用品,在两个脸盆中挑了个比较干净的,换上拖鞋去水房洗漱。龙头流出的水很凉,他打消了冲澡的念头,把脸和脖子仔细、彻底地洗了一遍,水满上方的镜子里出现一个胖胖和善、容光焕发的脸,接着又出现了一张放荡邪恶的脸。单立人转过身,在他旁边的一个水满旁,一个穿皮夹克的中等个青年男子在洗脸,他有一个高高的鹰钩鼻子和薄薄的嘴唇,黄里透白的面部过早地松驰了,他在自顾自地对着镜子微笑。   单立人端着脸盆回房间时,一对青年男女相互搂抱着扼着带轱轮的大号旅行箱嘻嘻哈哈走进对面房间。看上去那是两个新婚旅行的年轻人,男的穿着过于讲究的西服,打着领带,女的也是一身铁锈红的毛料西服和同样颜色的高跟皮鞋,他们的不般配给老单留下了印象,男的尽管穿着儒雅、眉宇间却透着自卑和愤世疾俗,女的相貌平平、装束粗鄙,举止中却有一种闲的气度和从容不迫的自信。   这个城市是全国著名的旅游热点,作为古代中国最强盛的几个王朝的首都,它的四郊有许许多多皇帝后奴的陵墓,有许许多多壮观的场面和遗迹,拒开一个就足以使全世界的人目瞪口呆。随着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拥而来,这座城市也日趋繁荣起来,出现了一些高级饭店和几条“惠食街”,各种风味小吃陆续得到发扬光大。单立人就是在这样一条有上百个饮食摊挡的“惠食街”的吃的晚饭。他吃的是著名的“酸汤饺子”,号称猪肉韭菜馅,但他连猪肉腥也没沾上,韭菜嗝却是一个接一个打。他步行回到旅馆已是深夜,他进楼后服务员就锁了门去睡觉了。单立人脚步轻轻地沿楼梯拾级而上,大部分旅客都已就寝,除了一层二层还有些人声和灯火外泻,越往上走越黑越静,走廊的灯泡多数已经损坏。当他来到顶层,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空荡的走廊和十扇紧闭的房门,唯一的一蓝走道灯发散着橙黄迷眼的光。外面起风了,树丛在黑暗中簌簌作响,没扣牢的窗扇“叭嗒”“叭嗒”来回撞击着窗框,一股风钻迸楼道,在狭窄的空间打旋,走道灯摇曳着,使楼道更昏暗了。单立人无声无息地穿过鸦雀无声的走廊,蓦地,他发现自己认不出哪扇乃是自己的房间门了,这些棕色油漆的木质门上的红色房号在昏暗中是那么模糊不清,非要凑上去才能看清,有几扇门上的房号甚至已经剥落,这时你只好掰着手指头数了。单立了幸亏视力尚好,到底找到自己的房门。他很哼地开撞锁门时,似乎听到了一声别的房门锁响,他回头张望了一下,没人出台所有门仍然紧闭着,一片肃静。他进了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却在他背上留下了一种受到一双眼睛注视的异样感觉,他知道这不过是人在空旷地带行走时常会产生的错觉,是一种不安全感产生的影响,单立人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神经脆弱的人。单立人睡得很累,在梦中他又在那个迷宫般的居民区“鬼撞墙”地走了很长时间,他似乎没有睡在昂贵的顶层,还睡在一楼大车店里,走廊里总是有人在走路,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接着他被一阵巨大的声响震醒。房间一片漆黑,走廊上真的有女人在泣嘻和男人激烈的话语,他的脑子还处于睡眠带来的麻木状态,随着又一阵巨响,他才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有人在猛敲击他的门。他迅速披衣下床,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一定是那个肥胖的女服务员把他的身份透露给了别人,而那些互相不睦的人将为一点无聊的纠纷叨搅他的清觉,这就是寻求特权的好处。   他气冲冲地打开门,门一开脸上就自然而然地换成公事公办的冷峻神情。站在他面前的是那对不般配的新婚夫妇,两口子都穿着睡衣,男的一脸怒气,女的哭哭啼啼。   “什么事?”单立人厌烦地问。   站在侧面的新郎没有回答,反而掉脸问新娘:“是他吗?”   新娘捂着脸点点头。单立人刚察觉有点不对头,新郎因狂怒而走了形的脸便充满了整个视界,接着他头部重重地挨了一拳,向后仰倒,腹部跟着又挨了有力的一脚,他一阵眩晕,登时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瞬间失去了知觉。   他醒过来时,屋里已挤满了人,有值班的服务员,闻声赶来的同楼层客人,人们一边咒骂他是“老流氓”,一边继续用脚踢他,新娘在羞辱地哭,新郎在愤愤地诉说,十分混乱。单立人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继续装死,任何申辩反抗都将遭到更残酷、不由分说的殴打,而他肯定寡不敌众,受到煽动、处于狂热状态的群众有多么危险他很清楚,任何一个干过警察的人都有这种可怕的体会,此时纵有天大的冤枉也只有等民警或保卫赶来恢复了秩序后再说。他的脑袋又疼又晕,由于拳打和撞地受到了震荡,他已不能冷静、准确、合理地进行思维,他甚至都没弄清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他肯定地意识到,这不是个误会,而是一个险恶的阴谋。   派出所的治安民警姗姗来迟,轰出去了所有充满着正义感、在大叫大嚷的房客,只在屋里留了新郎新娘和代表旅馆组织的服务员。他俯身看看躺在地上的老单,老单已睁开眼睛,艰难小声地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同事说:“我的证件在上衣兜里。”民警从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兜里取出老单的证件看了看,又合上放了回去,对新郎说:“人是你打的?”   “他强奸了我老婆,我恨不能打死他,卑鄙下流的老流氓,我们是新婚……”“行了行了。”年轻民警打断了新郎激动的诉说。“过会儿我再听取你的陈述,现在你把他抬到床上去,还有你。”年轻民警看了眼仍在哭泣的新娘,放过她,把手指向那个肥胖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不满地白了眼这个狐假虎威、官官相护的民警,极不情愿地慢腾腾地挪动着步子。新郎也只站看不动,还是老单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一步赶将过来的年轻民警搀扶下躺到床上。“现在都坐下,”年轻民警打开皮包,取出笔和纸,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坐在圈手椅上,他嫌椅子低,又从床上拽了个枕头,垫在屁股底下,新郎新娘服务员也依次坐下。   “谁先说事情经过?”他环视众人。   “我先说。”新郎说,“我和我爱人是昨晚刚到这的……”   “等等,等等,慢点说、一项项说、你叫什么名字?”   “刘志彬。”“多大岁数?”“什么职业?”“仪表仪器研究所技术员,我和我爱人……”   “等一下。”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哄笑声,年轻民警疾步拉开门冲出去,只听他在走廊喊:“都走开,都走开,该睡觉都睡觉去,别在这儿起哄瞎闹。”片刻。走廊上的声音微弱、平息了,他走回来,把门关好,重又坐在圈手椅上。   “你说吧。”“我和我爱人是昨晚刚到这儿的,我们是蜜月旅行……”   年轻民警笔尖沙沙地记录。   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的刘志彬一手搂着他的新娘生一手拖着有轱轮的大号旅行箱喜洋洋地穿过旅馆顶层的走廊,与端着脸盆回房的单立人擦肩而过,走道单立人旁边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布局和摆设都和单立人的那个房间完全一样。一直偎依在刘志彬臂围下的新娘白丽钻了出来,往那张铺着大花床单,摞着红缎子被、喜庆俗气的大床上一躺,试了试床垫的弹性,笑着说:“还行,挺舒服。”   刘志彬把旅行箱的拽把折叠扣好,挑剔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够简陋的,没有电视没有卫生地还收20块钱,真宰人。”   “中国这条件你就凑合吧。”白丽好脾气地说,“哪能和外国比呢?这就不错了,比你在大学住的集体宿舍强多了。”“可是咱有钱,凭什么大宾馆不接待咱们?”刘志彬怨气冲天地发牢骚,“他妈的,还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外国人不再拿咱不当人了,咱自己倒拿自己不当人。”   “得啦别说了,咱们这是高兴的事,别让那些洋狗弄的生一肚子气。”刘志彬脸上仍没一点高兴的样儿,对白丽说:“今儿要不是你拦着,我非跟他们闹一通,我这人是个小人物,可就是不受别人气。”,“干吗呀,值当么?我家算有点地位的了,有的事不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中国的事不必太认真,我就不在乎,你有本事你厉害,我不理你就完了。”   “当然啦,”白丽劝慰似乎没使刘志彬消气,反而激怒了他,“你是教授的女儿,名门之后,有教养,世事练达。而我,一个农村爬上来的野孩子,只懂得斤斤计较,心胸狭窄,心理变态,自尊心稍稍受到触动就要大发脾气,唯恐个人利益和尊严受到侵犯,我这样一个人当然没你看得透、想得开。”   “我并没有暗示你的出身的意思,也没想到会引起你的这一大套议论,感慨。”白丽委婉地说,“我自认不如你,也从未想过以我的家世自诩,要是我哪句话说得造次了,也是无意的,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你是卓越非凡的人。”   “算了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刘志彬被白丽说的不好意思了,忙把话岔开,坐上床上笑着说,“也不知这破床能不能承受住咱俩。”“只要你悠着点就行。”   刘志彬伸臂搂过白丽,白丽温情脉脉地仰起脸,把嘴噘着凑上来。刘志彬把脸侧过来,用颊接受了白丽的一个吻。“不干。”“嘴臭,”刘彬笑着说,“我嘴臭,吃了一路的鸡蛋,抽了两包烟,等晚上了刷了牙的。”   “偏要现在。”“等晚上。”刘志彬笑着松开白丽,站起来,“晚上我会让你的舌头长长一公分。”   “你回来。”白丽抓他,没抓着,刘志彬笑着躲到白丽够不着的地方,开了旅行箱,拿出邪具端着脸盆出去洗漱。   “等等我。”白丽喊着也趿下床,找出自己的牙具追了出去。夜里,房间里黑得看不清人,只有家具的大致轮廓。风声在窗帘外鸣响,伴随着风声可以听到长时间的呼呼声和低声的昵语,渐渐地室内变得静寂起来,接着一轻一重两个人的鼾声轮番出现。长时间的静止状态和安定气氛在室内弥漫。   一个黑影从床上坐起,侧身下床,向门口走来,拉开门的刹那走廊灯橙黄的光照在这个人的脸上,可以看清是睡眼惺忪、鬓发凌乱的白丽。白丽出去后关上了门,室内只有一个人重重的鼾声。这鼾声持续不断地响着,表明床上的人睡的很沉稳。白丽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直到深处。不大工夫,这脚步声再次在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走了过去,消失在另一扇门后,鼾声仍未停止。又过了不短的时阎,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门响和凌乱的脚步声及白丽带着哭腔的惊恐呼喊寻找:“刘志彬、刘志彬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呀。”这呼喊开始在端力控制着音量和音频,后来就变成了凄厉,不顾体面的哭泣和尖叫。鼾声停止了,一只手摸索着开了台灯,刘志彬听清了呼喊的内容,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向门口,把门猛地拉开。走廊上,正望地徘徊,挨门叩敲的白丽奔过来,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刘志彬抬起白丽的下颌急切地问道。白丽泪流满面,愧悔难当。“我上厕所回来走错了门,走到别人房间睡下了,被那个人……”刘志彬脸声顿时变得灰白了,接着泛起潮红,他狂怒地推开掩面哭泣的白丽,象头发情期的公牛,直扑旁边那扇紧团的房门,又踢又踹,门开了一脸不快的单立人不尴不尬地出现在门口……   “不错,我打了他。”刘志彬仍在滔滔不绝地说,“我一点都不讳言、后悔,打的还不重,打死他我也没有责任,他是罪有应得。”“换了别人行,这个人不行。”胖胖的女服务员看着年轻民警不阴不阳地说,“人家是警察的大官,你能随便打人家?”   刘志彬看看胖服务员,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老单以再看看那个年轻民警恍然大悟,旋即无畏地喊:   “我不怕,别说是个警察的官儿,就是……(他说了一个全国人民爱戴的名字,恕我不能引用)我也不怕,一样打他个半天。”“不许胡说!”年轻警察一拍桌子,“你也太狂了,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名字是你嘴边挂着拿来做比喻的吗?再说我们也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难道我会徇私狂法?只要确实是他干的,我定会对他依法处理,可现在是不是他干的还不清楚,还没有得到证实。我还告诉你,就是确实认定了是他,你动手打坏了他也是错误的。这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上级机关来的人,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犯了法,侵害了你的权益,你也不能私自处理,打死了照旧要负法律责任,一切得由我,国家委派的执法人员来处理,记着点。”   年轻民警转向胖服务员:“至于你,我只能认为你刚才的那番话意在挑拨警民关系,败坏公安机关的信誉。”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胖服务员毫不示弱地伸着脸唾沫星子四溅地质问民警,“我不就说他是个‘警察的官儿’,他是不呀?我多说了一句没有?”   “你用不着多说,谁也不是傻子。”   “是用不着她多说,”刘志彬插话,“我也看出来了,这件事你是不会秉公处理的,不管你说得多么好听?”   年轻民警的脸张得通红,“你这是对我个人,我所从事的职业的侮辱。”“你怎么说都可以的,要不你就做出个样子来,立刻把他铐走。”“是不是他干的还要看调查结果,我不能凭你一说就抓人。”“还有屁查可调,我爱不指认他了,这就够了。”   “远远不够,这就是你不懂了。”年轻民警冷冷地反驳,“我看你不象一个具有法律常识的人、虽然你农冠楚楚。认定一个案子的被告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当然不如你的法律知识定额了,以致我都不能曲解它、钻它的空子。我学的自然科学,那种绝对客观、由铁一般的法则组成科学,比你们支配的那种纯粹人为的、可以伸缩变化无常是个东西就可以随意解释的玩艺儿要不容置疑得多。”年轻民警不再理疯颠颠的刘志彬,转向不再哭泣、愣愣坐着的白丽:“现在你来讲述一遍事情的经过吧。”   白丽看了眼年轻民警,低下头缓缓地开了口:   “我上厕所回来,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错了门,这儿的房门看上去都一样,室内摆设也大致相同,天又黑……”   穿着睡衣的白丽从厕所出来,沿着昏暗的走廊走过一扇扇紧闭的门迳直到走进一扇半开的门。这是一间同她出来的那个房间完全一样的房间(起码在黑暗中看上去是这样),床边放着只大号旅行箱,床上半边躺着一个人,发出微微的鼾声,旁边并排放着一只空枕头,被子掀开一角。白丽毫不怀疑地上床钻进被窝,片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另一个鼾声停止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床上坐起来,俯视熟睡的白丽,并动手摸她,白丽只哼了一声没有醒,黑影动手脱白丽衣服,白丽翻了个身,嘟哝:“你还不累。”黑影一声不吭动作不停,白丽继续睡觉任其摆布,黑影俯到了白丽身上,白丽一声呻吟……“我一下就感到了不对头,你知道自己丈夫的感觉是独特、不可比拟的。但我当时迷迷糊糊,没有马上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感觉,没有认真想,立即觉醒,因为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几乎不敢相信这种事会真的发生,直到那种异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无可置疑地充满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我才吓了一跳,突然明白过来,一下子浑身出了冷汗,但已经晚了。”   白丽霍地从床上滚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她站起来,黑暗中可以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她跌跌撞撞向门口摸去。   出现在走廊的是一个恐惧、骇怕、被意外遭遇完全打懵了的女人。她慌乱、无目的地敲打所有门,而所有门都无情地紧锁着。孤独、无助和精神肉体两方面的打击使她开始啜泣,开始呼喊丈夫的名字,她有点歇斯底里了,声音也随之高亢起来,象一只落入陷阱走投无路的鹿在走廊里乱撞起来,每一扇门都被她撞得轰轰作响。各个房间陆续响起开锁声,人们纷纷探出头,刘志彬出现在她前面的一扇门前,一脸诧异。   “你能确认你当时进的就是这间房子,那个个李代桃僵趁机奸污你的无耻之徒就是这个躺床上的人吗?”   年轻民警指着单立人问白丽,单立人罩在台灯光圈中的脸显得苍老痛楚,但他的眼睛却是那么平静、问心无愧地正视着白丽。“这是不会错的。”刘志彬不耐烦地说。   “不,我不能肯定,”白丽第一次正眼打量单立人,她细细地看了一遍单立人的脸庞,“当时黑着灯,我没看清那个人长的什么样。”“你让她辨认这个人的面孔是毫无意义的。”刘志彬帮腔,“这是企图混淆事实的手法之一。你明知这个人给她留下印象,并足以使她认出他的并不是脸。”   “你同意用脸以外的部分让她辨认吗?”   刘志彬被噎得一下没说出话来,片刻,才又说,“可是这间屋子是无疑的。”“是吗?”年轻民警问白丽。   “我……”,白丽嗫嗝,“我想是。”   “你想是?可这儿的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你记住这间屋子的房号了么?”“没有。”白丽垂下头。   年轻民警转向女服务员:“如果不看房号,你能辨别出每间房子吗?在夜里不开灯的情况下。”   “不能。”女服务员不情愿地回答,“谁也不能,谁能辨出鸡蛋和鸡蛋的区别。”“不要把调查引入歧路。”刘志彬指责年轻民警,“我爱人既然认为是这间屋子,那就肯定是这间屋子。她是学地质的,对方向和位置有绝对的识别力和绝对清崭的记忆。”   “那她怎么会错了门?既然有一,我怎么能不认为还会有二?如果我说你现在正处于头脑混乱,思路不清的状态不过分吧?”年轻民警问白丽,白丽点头承认。   “既是这样,她现在所作的陈述还能作为不可动摇的铁证吗?”年轻民警转向刘志彬,刘志彬恼恨地瞪着白丽,一言不发。“这件事我看算了吧,”女服务员懒洋洋地插嘴。“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反正也查不出结果,当事人都糊涂了。”   “查是一定要查出结果来的。”年轻民警说,“但不能凭谁的一句话就草率地定案。”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就是要开脱你的同伙么。”刘志彬愤愤地说。“我并不需要你所的那种开脱。”一直沉默不语的单立人费力地支撑起半边身子开了口,“因为我在今天夜里受到你的殴打前始终都在单独地熟睡,对你们所说的一切一概不知,更不要说去干了,实际上,我是在你打我时第一次在这间房子里见到你和那位女同志,你们对我的指控是张冠李戴,毫无根据的。我的房门在夜里一直是上锁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可能进来人。”“谁能证明你的房门是锁着的?”刘志彬气势汹汹地说,“你自己那么一说罢了。你别想逃脱对你的惩罚。”   “你不要感情用事,放过真正的作案者。”单立人心平气和地说:“至于我,我证明我是无辜的很容易,我愿意接受精液检查。”“你对这项建议有什么意见?”   年轻民警问刘志彬,刘志彬不说话。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白丽开了口:“这么做是合理,必要的,我同意。”“那好。”年轻民警说道,“你们先回去,等会儿我去找你们,你们房是“509。”女服务员替他们回答,这间房子的隔壁。”“好的。”年轻民警用笔记了下来,对服务员说,“你回去吧,有事我会找你。”女服务员和那对倒霉的新婚夫妇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年轻民警和单立人。年轻民警的目光遇到了单立人的目光。单立人严肃地问:   “你相信我说的是事实吗?”   “当然信,”年轻民警忙说,“应该信,我不信您会那么放纵、不计后果。不过,您该承认,您的处境并不好,这件事会很快传开的,您注意到那些人对咱公安人员的成见了吧?我不得不依法办事,不偏不倚,否则,个人犯错误事小,党的威信受到损害事大。”“我同意,我理解,我不会使你为难的,我们必须找出真正的作案者,才能使受害人和群众满意,才能使别有用心的人无法利用这件事。”“您认为真正的作案者可能是谁?”   “不知道,我说过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这简直是飞来横祸。不过你可以着手调查这层楼的其他房客,特别是我们这一排的其余房间,单身居住的男人自然是首先怀疑的对象,如果必要,就同时也对他们进行精液检查。我希望这层单身居住的男人不会太多,但看来是不少,我记得我躺在地上时有七、八只勇人的皮鞋踢过我。”   “您被打得要紧吗?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恐怕你得送我去医院。我现在感觉很不好,脑袋晕得厉害,我可能被那个刚结婚就戴上绿帽的家伙打成了脑震荡。”   年轻民警扶着单立人下了床,挪到门口。年轻民警把门打开,刚往外看了一眼,便不由吸了口冷气:   “老天,我看我得请求增援了。”   整个楼道里站满了充满敌意的沉默的衣衫不整的人们,女服务员站在人堆中,幸灾乐祸地望着他们,退是肯定不能退了,这是个考验民警们是否心虚是否正直的时刻,年轻民警硬着头皮一手搀着单立人,一手推开那些故意横在路中间不让道的人,向人群走过去。   “你要带他上哪儿?”人群中有人问。   “上医院,还能上哪儿?”年轻民警冲那年看不见的人喝道。“你没看他给打成了什么样?”   “你不是要把他放了吧?”有人挑衅地问。   年轻民警勇敢地停住脚,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讲话的人:   “你要不放心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谁要有什么怀疑都可以跟我走。”人群中没人再说话,年轻民警搀着单立人下楼。 02   当他扶老单坐进他那辆停在楼门口的三轮摩托车的挎斗里时,借着路灯他看到老单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滴清泪。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老单铁青着脸,声音嘶哑说。“昨晚发生的那件事,下面的同志已经向我们汇报了。我们很重视,已立了案,我亲自抓这件案子的侦破。”带着刑事技术人员来到医院的当地分局的一个副局长说。他在一次会议上和单立人有一面之交,因而讲话加倍地客气,并由衷地流露出同情。“我实在不愿采取这种对您身心健康极为不利的步骤,但问题很复杂,很棘手,我们又不得不如此,这几乎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解除您的嫌疑!”“不必有什么顾虑,按常规办吧。”   分局长点点头,示意技术人员趋前采样。他自己走出病房,抽了一支烟,估计里面事毕,飞推门进来。单立人躺在床上,倍显衰弱和疲惫。“我将尽快把检验结果通知您,您好好休息吧,需要什么营养品我叫人去给你买。”   “不,我立刻出院。”单立人强打精神坐起来,挣扎着下床,“我没事,大夫检查过了,除了轻微脑震荡没有其它内伤。”   “也好。”分局长略为斟酌了一会儿,表示同意,“我在市局招待所给你要个房间,旅馆就不要再去住了,房间我派人给你退掉,这样也方便,安全些。您此次来是来参观我们省厅办的反走私文物展览吗?”   “是的。”“为什么要自己找地方住,不来找我们?应该来找包,住在我们自己的招待所里就决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一念之差。”单立人叹气,“怕惊动你们。”   “同志之间谈什么惊动,我们去你们那里不是也受到过你们很好的照顾?您太见外了。”   “我没想到我已经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分局长用自己的车把单立人载到市局招待所,安顿好后,向他告辞:“我先回去,下午再来看您,您想干什么都可以,您的行动自由不受限制。”“谢谢,这里要长途电话方便吗?”   “昨夜值班的同志已经给您局里打了电话,他们要我们保护好您,并说今天就派人乘飞机赶来。”   “谢谢,没什么要求了。”   “噢,我建议您还是照常去参观那个展览”,分局长出门前回头说,“我去看过,办得挺不错,你能看到一些真正的国宝……如果您身体允许的话。”   一架身短粗的中型波音737客机在空中缓缓下降,轮子接触到地面后,已在跑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舷梯车飞快地开了过去,机舱门打开,一个穿天蓝制服的空中小姐出现在舱门口,她闪到一边,黑鸦鸦的旅客鱼贯而出,人流中,穿着一身警服的曲强提着皮包挪动着步子。   下了航梯,曲强迈开大步疾行,超过了所有人,第一个走出机场出口”,他招手叫来一辆计程车打开牢门坐进去,计程车按照他的吩咐驶上快车道,高速向城里开去。   古老的城墙,巍峨的宝塔,熙攘的街市人群从车窗一一闪过,曲强无心浏览,只是注视着前方,寻找着市局招待所的大楼。计程车左拐右拐最后住在一幢灰色、不显眼的大楼前。曲强付了车费钻出来,连走带跑地上台阶进了楼,他向服务台后面的服务员询问。日光已斜,单立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室内最后的一道线里,脸上半明半暗。敲门声“笃笃”响起,单立人似从沉思中惊醒:“进来。”门被推开了,曲强微笑着一步跨进屋里。   “你来了,小曲,太好了。”   曲强握着单立人的手笑着说:“我一听说你在外地出了事,立刻向领导要求派我来。怎么啦?老头子,被人陷害了?”   “别提了,”老单松开手叹口气,“狼狈不堪。我这把岁数了。倒做了花前死的风流鬼,惨不忍睹。”   “嫌疑还没解除?”“正在等检验结果——你知道是什么检验,强我所难。”   曲强嘿嘿乐:“您就锻炼回身体吧。”   “你来了正好给我做个伴。”老单自顾自地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不要另找地方了,就在我这儿住,正好空—张床。”“我来的时候,局长找我谈了,局长的意思是一旦您的嫌疑排除,就尽快和您一道回去。”   “尽快回去?不,”老单一摆手,“我不走,这件事没搞清楚前我不回去,我还没被人这么搞过!”老单发了脾气。   “我也这么想,”曲强说,“事情既然搞到咱们头上,那也该看作案的那个小子要倒霉。”   “检验结论出来了。”走得气喘吁吁的分局长一进屋就大声说,“不是您,您没事了,解脱了,可以回去了。”   他看到老单身旁的曲强,表示欢迎地伸出手和曲强握了握。“你是来接老单的?刚到?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老单受了委屈,我们的心里很不安,回去代我向你们领导致歉。你们打算坐火车还是乘飞机回去?还是乘飞机吧,老单身体没有恢复,飞机快,火东晃哩晃荡受罪。”   “我暂时还不想马上走。”老单说。   “放心吧,”分局长带着种很能洞悉他人心理的口气说,“这件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会把那个坏小子抓住,我已下令调查住在五层的全体房客,必要的话,我要采集其中所有男子的精液。”一个瘦高个的侦查员在旅客服务台翻着旅客登记簿,翻完苦恼地抬头问那个盛气凌人、倨坐一旁的胖女服务员:   “怎么你们五层住的都是新婚夫妇?”   “那还有错。”女服务员爱搭不理说,“我们五层的单间就是专门为了租给旅行结婚的人住的,要不是你们那个当官的说他身上有文件,我还不给他开五层的房间呢。人家新郎打他不是没道理,五层就他一个单身人,尽管老点。”   侦查员没理会女服务员话中夹着的骨头,问女服务员:   “这些人没有退房走的吧?”   “不是你们局长下令不许人家走的吗?现在五楼都闹翻天了,人家都吵着不交房费,要是他们真都不交了,你们公安局替他们交吗?”“我们不管,我们管得着吗?”   “我就猜到你们不会管,最后损失还得由我们旅馆兜着,扣我们的奖金。”“这话你跟我们局长说去,跟我说没用,现在你带我到五楼去,我去看看那些新结的鸳鸯们。”   “你别以为我不敢当着你们头儿说,“女服务员从椅子上站起来拎着叮当作响的大串钥匙一扭一扭走在侧面,“我谁也不怕。”还没到五楼上一片喧嚣吵闹声,女服务员和瘦高个侦查员加快了脚步。五楼走廊里,愤怒的新郎新娘们正围着旅馆经理倾泄火气。“凭什么把人扣住不让走?我们又不会是强奸犯。”   “你们这是旅馆还是监狱?宪法上哪教规定了你们可以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我们已经买了今天的火车票,再耽搁就超假了。”   “静一静,静一静同志们。”旅馆经理声嘶力端又无可奈何地央告大家,”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很理解。并不是我扣住你们不让走,而是公安局有命令,案情没调查清楚前暂时不让你们离开,我也没办法……”   他一扭脸看见刚上来的女服务员和侦查员,马上说:“这不公安局的同志来了,你们有什么意见跟他说吧。”   他掏出手帕擦擦汗,挤出人群溜了,那些人一下又把侦查员围上。“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抓着的给放了,反倒把我们给扣住不让走。”“我们要集体去检察院告你们践踏人权。”   “吵什么吵什么?”瘦高个侦查员对付这种局面很有经验,他拨拉开站得离他过近的人,声调不高却很强硬地说:“不让你们走是有道理的,因为昨晚发生了一件案子,而这个案子是你们住在五楼的人中的一个干的,你们自己说,能放你们走吗?”“可这个案子不会是我们这些人干的。”人群中一个勇青年说,“我们都是自带老婆的,而且晚夜都是跟老婆住在一起,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去顺手牵羊搞别人老婆。”   “同志同志,”一个模样忠厚,瘦小枯干的男青年悄悄拉侦查员袖子,指着旁边一个粗陋的女人,“我和我爱人火车票都买好了,今天要回去,她可以给我作证,我昨晚一直规规矩矩睡在她身边,你就放我走吧。”   “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一漂亮俗气的女人走向前指着一个脸色蜡黄的男青年对侦查员说,“他昨晚十点以后就睡得象死人一样,“我怎么拨弄他他也不醒,一直睡到早晨,连夜里外面吵架打架那么大动静他也不知道,一切经过还都是听我讲的。”“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   “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   女青年们纷纷拥上前,竞相向侦查员述说。   “不要吵了,谁作证也没用,都许不走!”侦查员被一片吱吱喳喳吵得耳朵都快聋了,女青年们看望地沉寂下来后,他缓和了语气说:“你们要想早走,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我们调查,尽快查出作案者。现在都各回各的房间里去,待会儿我要逐个向你们了解情况。”走廊上聚集的人们逐渐散去、骂骂咧咧、小声嘟嚷地回到各自房间。侦查员吁了口气。发觉走廊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个,那个胖胖的女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没影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分局长带着几个警察走上来。“怎么样?调查出什么眉目了吗?”   瘦高个侦查员摘下帽子,抚抚头发,又戴上:“事情麻烦了。”“怎么呢?”分局长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诧异地问。   “这楼上的房客没有一个单身男人,除了咱们那位首长,全是新婚夫妇。”“全他妈是新婚夫妇?”分局长难从置信地问。“你仔细调查过了?”“我翻过旅客登记簿,刚才又在这儿和他们全体见了面,亲眼看着他们分成一对对进了各自的房间,确实是偶数。”   “你下去一趟帮我把旅客登记簿和那个女胖子找来。”分局长吩咐身边的一警察,又问瘦高个侦查员:“你检查过他们的证件了来吗?有没有鱼目混珠的?”   “我正要去检查。”“好,我们一起去。”民警们一齐向501号房间走去。   民警们连续检查了三个房间的新婚夫妇的证件,一无所获,三对男女的个人证件和结婚证毫无破绽。走到507房间门前,分局长推门没推开,瘦高个侦查员提醒他:   “这是那位首长的房间。”   “噢。”分局长环顾四周比较了一下这个房间的位置,向下一个房间走去:“这该是那对受害的夫妇的房了吧?”   “正是。”瘦高侦查员忙说。”   “进去看看。”分局长率先推开了房门,正立在窗前抽烟的刘志彬倏地转过身,蒙着脸躺在床上的白丽见状也从床上坐起,看得出,她又哭过,眼睛又红又肿,泪水汪汪。   “嗯,这是我们分局长。”瘦高侦查员向他们介绍,“来看你们。”“分局长请坐,”白丽从床上下来强打精神张罗,“也没什么招待你的。”“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分局长在床边坐下,“你们怎么样?还好吧?”白丽苦笑了一下:“我们就想早点知道调查结果。”   “这个,”分局长哦吟片刻,“一旦有了结果会马上告诉你们的。”“那个老头你们放?”刘志彬语气生硬地问。   分局长抬头仰望他:“传得这么快,我们还没告诉你们你们就知道了?放了,排除嫌疑了,检验结果证明不是他。”   “哼。”刘志彬哼了一声,扭头继续看窗外的天空。   分局长看了他一眼,跟白丽说:   “我看了你的陈述记录,有几个问题还想问问你,噢,你不要紧张,这个不是正式询问,不作记录,随便问问。”   分局长找瘦高侦查员要了根烟,在他手里点着,吐出浓浓的一口:“你当时没有看到那个流氓的脸?”   “是的。”“可是你在和他接触时有没有获得什么大概的印象?能不能描述他的粗略轮廓?譬如身高、体重……这个应该有个大致感受。还有年龄,我们知道年轻人和上了年纪的人在皮肤的光滑度和力量的使用上有很大差别——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白丽说,“虽然我极不情愿再回忆这些细节。”   “可它们还不是老在你脑子过电影,一遍又一遍。”   “我想他是个年轻人,身强体壮,个头在中等以上。”   “谢谢。第二个问题是:你对你究竟走进哪个房间有没有大体方位?譬如是在你们这排房间里还是对面那排房间,你认为那间房子离你们这间房子大约有多远?我想你不至走到另一头去。”“这个我可说不上,我也认为不该差得很远,实际上当时我是认为自己一点没差,走进的正是自己的房间。”   “我对你们这一套繁琐的盘问腻透了。”刘志彬忽然转过身爆发说,“说了半天还是等于什么也没说。你们要是实在找不着那个流氓就算了,用不着装模作样在细枝末节上转来转去好象挺认真。”“我是不是可以把你这番话理解成你不想再把事情搞清楚了?”分局长问刘志彬。   刘志彬一怔:“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对你们的无能和延迟感到不耐烦。要是你们短时间内破不了这个案,难道我们还要永远在这儿奉陪下去吗?”“这我就不懂了,”分局长又向瘦高侦查员要根烟,点上,美美吸了一口。“如果我不是这么面对面地看着你,光听话我还会以为你是个没有同情心、明哲保身的局外人,其他那些新郎这么说倒情有可愿。”   白丽向刘志彬看去,刘志彬避开白丽的目光,瞪了分局长一眼,走到一边。分局长微微一笑,站起来,其他民警也刷地随之站起来。   “告辞了。这才是开始,小伙子,以后我们还要不断叩扰你直至调查终结,会搞得你不胜其烦的耐心点吧。”   “会很快查出作案者的,他跑不到哪儿去。”   瘦高个侦查员也回头补了一句,脚跟脚地跟着他的局长走出去。走廊上,分局长问瘦高侦查员:“你这烟哪儿买的?蛮好抽。”“街上到处都有,哪儿都能买到。”瘦高侦查员回答,偷偷跟那两个警察做个鬼脸。   510房间是锁着的,分局长用力敲敲也没人来开。   “这间房子的人呢?”“这间房子没人住。”瘦高侦查来忙回答,“这层楼只有九个房间住了人。“警察们向别的房间走去。对其余四对夫妇的检查盘问也无收获,502房间一个粗鲁的汉子还用极为不堪的语言羞辱了分局长一顿,使分局长从那个房间出来后心情十分恶劣。派去取旅客登记簿的警察从楼下上来,分局长把一肚子怒火都喷射到他头上:“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那个胖女人呢?我不是要你把她一起带来。”“她不肯来,说自己正在值班,要有什么话到她那儿去问。”这个警察为自己辩护,“我耽搁了这么长工夫,就是费尽口舌地说服她。那个胖娘们真是个铁打的,刀枪不入,说什么都白搭,我又不能硬拽她上来,万一她撒泼呢?”   分局长气哼哼地横了这个谨小慎微的笨蛋一眼,夺过旅客登记簿看起来。忽然,他指着一处冲着瘦高侦查员叫了起来:“这个徐宝生不是住在510房间,你怎么刚才说510房间没人?”瘦高侦查员一惊,急忙把头凑上去看。分局长点着这个名字责备说:“徐宝生,男,三十岁,独自一人,正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给忽略了?”   “噢,是这么回事,”瘦高侦查员说,“这个人我注意到了。据旅馆服务员讲,他三天前就在这儿住了,前天说是去温泉办点事,房间没有退因而登记簿上虽有他人的名字可们人这两天并不在。”“我们去服务台。”分局长领着大家疾步下楼。   张服务员说的和瘦高侦查员讲的完全一样,分局长还不甘心。“有没有可能他在昨天夜里回来了,而你不知道?房间钥匙他手里有没有?””钥匙他手里是有,但决不可能他回来我没看见。他从门厅走过我肯定会看见,昨晚关门前我一直坐在这里,眼睛瞪得比包子还大,就是一只猫溜过我也会看见,我工作时一向是负责的。我记得很清楚,昨晚最后一个回来的人是你们那个同志。”分局长无话可说,出了门绕到楼后,仰头望五层楼的高度,在草丛里东嗅嗅西踩踩。   “我认为他不会从窗户爬进爬出的。”瘦高侦查员小心翼翼地发表看法,“他难道会事先知道一定要有个女人在昨夜走错房间钻进他被窝?再说这也太不容易了,这么高,弄不好掉下来就会有生命危险,我想不出现在还有哪个年轻人会冒这么大风险占那么个小便宜。”   分局长冷漠地凝视着瘦高侦查员,直看得他不自在起来,把眼睛移向别处。“依你说,这件案子就没有作案者了。既然所有人都是清白的,那些花花液体怎么解释?”   “我没有说这件案子是无中生有,我只是说不可能是这个人,或者说怀疑他没根据。”   “那就只剩下那些新郎了。”分局长众草丛里走出来,跺跺脚。“作案者只能从他们中间去找。你们俩有什么看法?怎么光听不说话,没带嘴巴来?”分局长问那两个跟在他身后的警察。“我同意您的看法。”一个粉嫩得象个姑娘的年轻警察缅腆地说。“只有再查那七个新郎了,他们之中必有一个人对您说了假话,那七个新娘中也必有一个作了伪证。”   “怎么才能判断出他们中谁说了假话,作了伪证?”分局长启发地问这个小警察。   小警察窜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我还没有想好。”   “很简单嘛,”分局长笑眯眯地说,“用科学的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对他们全体进行精液检查。”   分局长转向瘦高侦查员:“这个工作就交给你去做了,我过会儿给你派来技术人员。”   对刚才的骚乱记忆犹新的瘦高侦查员有些畏缩:   “这是个涉及面很广,政策性很强的工作,您知道那些新郎新娘们已经很不满了,再对他们宣布这个措施,我怕他们炸了窝,我控制不住局面。是不是您亲自出马好一点?”   “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分局长满意地审视着瘦高侦查员,“你一定能干好,老同志了嘛。要多做说服解释工作,我还可以给你多派几个来。”   “我想我还是不行,群众更相信领导。”   “不要推了,这是命令。” 03   分局长撇下瘦高侦员,带着人大步走了。瘦高侦查员一脸苦相地向旅馆楼里慢吞吞走去。天色已暗,旅馆楼里和远近建筑物上都亮起了点点灯光。   分局长第二天一早沐沿着阳光,精神饱满地来到办公室,第一眼就看们了桌上刚送来的检验报告。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来,连帽子没摘就站着看起来。看完他泄了气,出鬼了!检验报告上说,七个新郎的精液无一与那个作案者遗留下的精液同一。瘦高侦查员没敲门就进来,由于通宵未眠,他眼里布满血丝,愁眉苦脸地往局长的转椅上一坐,转了半圈,望着局长诉起苦来。   “白忙一夜,昨晚我去采样,那些人连我的祖宗八代都骂遍了,反正今天我是不去通知他们检验结果,你说下大天来我也不去。”分局长听着瘦高侦员诉苦也不吭声,把帽了一摘,在另一张硬椅子上坐下,摸着谢了顶的头。电话铃响了,他伸手抓起话筒:“是你,你还没走?嗯,说实话,我现在陷入了困境,调查工作已经停顿。我已经对涉及到的所有人进行了精液检查,检验报告现在就放在我面前。您猜对了,都不是作案者,我几乎要怀疑检验设备不可靠或是人员操作出了错。当然,他们反复核实过,这是绝对不会错的。我现在是一筹莫展、焦头烂额,我派去负责采样的侦查足正坐在我的办公室怨我。什么?您要到我这儿来?您要愿意来你来吧,我等您,再见,一会儿见。”分局长放下电话,看着萎靡的瘦高侦员皱起眉头:   “打起点精神来,怎么这么经不起挫折?要想一点委屈不受,那你别当侦查员,去当售货员好啦。”   单立人和曲强在分局长办公室受到了相当殷勤的接待。瘦高个侦查来干巴巴地向他们介绍了调查获得的情况,介绍完毕,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沉默。单立人似乎尚未从脑震荡中恢复过来,他皱着眉头,眼神呆滞,神经质地按着自己松弛的双颊。“我很困难,”分局长对老单说,“我受到了很大压力,我不能总是把人扣住不放,如果没有线索,我只好把那些新郎们放行,等他们告到检察院——还是得放——那太被动了。”   “对那个徐宝生不在现场的调查是否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实?”曲强问瘦侦查员。   分局长接过话头,“这个是我亲自取证的,值班女服务员做了毫不含糊的肯定,我们没理由怀疑她不诚实。她尽管胖得令人腻味,但是个对工作负责的人。”   “我也有这个印象。”瘦高侦查员附和自己的上词。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单立人慢悠悠地说众语惊四座,“那个新娘没有走错房间。既然所有房间都不可能走迸,她只有走回自己住的房间——509房间。”   分局长和自己的侦查员面面相觑,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象看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那样盯着老单:   “这……太荒唐了,请原谅我一时找不出更好的措辞,不是我对您不尊重,可这个提法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简直是匪夷所思——我不知怎么表达好了。”   老单毫不难堪、岿然不动地说:   “这是唯一仅存的可能,当然听上去是有点不合情理。如果这件事存在——显然它是存在的——其它可能又被排除,我们就只能这样去想了,不是我们异想天开、痴人说梦,而是我们在三面筑起的围墙中被逼到了最后那条胡同里。”   “一条死胡同。”瘦高侦查员不客气地说道,“这似乎是逻辑发展的结果,但只能是陷入更深的自我矛盾和理不清的死结之中。首先你忽视了一个前提:如果做如是说,置新郎于何地?他怎么可能不在这个房间旋即又出现在这个房间?藏在床底下?那个作案者也藏在屋里?如果是这样,新郎主观上就必须是故意,天哪!他是什么动机?性解放还是恶作剧?退一万步说,他真这么做了,他又怎么能保证他老婆对他在同一房间消失了又复出现不产生怀疑?那个新娘真是愚蠢到不分东南西北,刚受了强烈刺激从一个房奔出又立刻把这个房间的位置忘了?她可是学地质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应该对误入其中并在内受到侮辱的房间记忆犹新,印象深刻?那她为什么又误把我的房间当作那个房间?”“这个……”。单立人对分局长说:“我并不是说我的假设就是必然事实。的确,正如你们这位同志所说,这里还牵涉到一个重要的动机问题,在未得到可靠佐证前,下任何结论都是轻率的。我想说的是,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想象的,只要有一线可能,不管是多么有悖常情,我们都要穷究其意。因而,我要求再去现场看看,根据我是在场者之一的有利条件,也许还能发现什么重要遗漏和未被察觉的疑点。”   “如果你坚持要求,”分局长为难地看看瘦高侦查员,“那你就陪老单同志去一趟。”   “您不想再去看看吗?”曲强问分局长。   分局长“啊”了一声:“我去当然也可以,那我们就再去一趟。”他拍拍瘦高侦查员的肩膀:“死马当活马治吧。要知道,老单同志经验是很丰富的。”   刘志彬对单立人的态度仍然是持有强烈的敌意。白丽见到单立人则相当难为情,她不住地向单立人道歉:   “真对不起,误打了您,您的医疗费和营养费我们负担了。”“不要紧的。”单立人摆摆手,“我个人的事不要提了,我很好,不需要什么营养和治疗。”   “我们这次来,”瘦高个侦查员说,“有些问题还想再问问你。”“我来问吧。”单立人和气地望着白丽说。“看上次的询问记录里提到你说你认为当时你是走进自己的房间。”   “还是作记录了。”白丽看分局长,分局长把眼睛移向别处。“是的,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不是说我当时确实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当时你之所以走错了房间是因为你睡眼朦胧、意识不清、没有完全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缘故,否则你是不会走错门的。诚如你丈夫说过那样,你是学地质的,‘对方向和位置有绝对的识别力和绝对清崭的记忆’。”   白丽脸红了:“是这样。”   “好。”老单点点头,继续发问:“你受到侮辱后,从那个流氓的房间奔跑出来时,是否还有睡意?意识仍然不清?”   “当然已无睡意,怎么可能还有?”   “我是否可以认为彼时你已经恢复或基本恢复了对‘方向和位置的绝对识别力和清崭的记忆’?”   “你当时在走廊踯躅、徘徊了多长时同?”   “我觉得很长,也许不过几分钟。”“这段时间不会长到使你丧失几分钟前还那么清崭、深刻的记忆吧?”“我从不丧失记忆,需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才能使我记忆模糊。”“很好!那么,当你丈夫出现在一个房间门口时你有没有感到意外,不解或是一下子搞糊涂了?”   “这是什么意思?”刘志彬疑惑地插嘴,“她为什么会意外、不解?她一下子感到的是有救了。”   “是这样吗?”“是这样。”白丽沉着地说,“我懂你的意思,尽管我不能确切地记住那扇门的位置。要知道,除了睡眠,恐惧和惊吓也能使人意识不清,但我可以明确无误地告诉你,他并没出现在我刚奔出来的那个房间门口。”   刘志彬明白过来,蹬时气得青筋毕露,他攥着拳头喊:   “这简直是诽谤,是恶毒、丧失理智的中伤,是卑鄙的报复!”单立人没理睬这个丈夫愤怒的咆哮,坚持问白丽道:   “你敢肯定?”“我敢肯定!”白丽正色道,“确切位置我是记不清了,但方向我还依稀辨得,刘志彬是在我奔出来的那个房间的对面那排里的一个出现的。”“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作案者的房间是在对面、双号房间那排里。”瘦高侦查员忙记下来、又责怪白丽,“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什么不早说?”“当时我脑子太乱不敢肯定,这两天我反复想才认定。”“可你当时为什么就能认定我的房间是作案者的房间?我的房间和你丈夫出现的房间是在同一方向或者说紧挨着的,也不应该在你怀疑范围之内呀?”   民警们的目光一齐落到白丽脸上,她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冷丁说:“我并没有指认你的房间是那个流氓住的房间。”   单立人迅即把目光炯炯地射到刘志彬脸上:“那么你,凭什么认定我的房间就是作案者住的房间?”   刘志彬脸腾地红了,他慌乱地说:   “是我搞错了,我一时冲动,头脑发热,我对无故冤枉了您表示歉意,我愿意赔偿。”   “老单,”分局长捅捅单立人生,“个人恩怨以后再了结,我会狠狠罚他一笔钱的。”   “不是个人恩怨。”老单恼火地说,“我还不至于狭隘到这种地步。我想搞清你为什么一下扑自我的房间?为什么不等你爱人辨认一下?”“我不冷静,怒不可遏。”刘志彬已经镇定下来,“我总要扑向一个房间,不是专门跟你过不去,只是因为你碰巧住在我隔壁,认为白丽走错房间进入隔壁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事先知道您是警察,我还会砸你房门吗?我不是自找麻烦吗?”   “我不认为我们已经有了什么决定性的发现。”民警来到走廊上,瘦高侦查员边走边对老单说,“相反,您的假设和推论已经被那个新娘有力的证言推翻了。您只不过是再次证实、洗清了您自己的无辜。”“但我们毕竟有了个重要发现。”曲强反驳说,“那个房间是双号房间的一间得到了认定,这使我们的调查范围缩了了一半。”“既然整个调查都没有收获,缩小了一半又有什么意义?反正是不可能,双号房间也不存在作案者。”   “把徐宝生的房间打开看看。”单立人在510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对分局长说。分局长转身命令一个警察:“去把服务员叫来。”   稍顷,旅馆经理亲自带着一瘦削的女服务员拎着钥匙串赶来,打开510房间,民警们涌了进去。   510房间摆设整齐、床单平展,没有一般旅客居住带来的紊乱和零星物品。大家注意到床边放着只带轱辘的大号旅行箱。“文个旅行箱我在哪儿还看见过见一个?”老单按着脸颊思索。“那对受害人的房间里也有一只。”曲强说。   旅馆经理说:“这个旅行箱是那个徐宝生留下。这种旅行箱很时髦、很多人都有。”   “放上个旅行箱,”老单对曲强说,“这个房间就几乎和那个房间没什么区别了。”他走过去一拎旅行箱,很轻。他试着打开旅行箱,可旅行箱是锁着的。他蹲膝观察了—下写字台的桌面,转身问经理:“这个徐宝生走了几天?”   “嗯,差不多四天了,连今天算在内四天。”“你们的房间每天都打扫吗?”   “嗯,”经理挠挠头,“我们是这么规定的,可一般都是在旅客走后才打扫。我们服务员人手少,忙不过来,对这点,一般旅客都是谅解的。”“那就是说这个房间起码有三天没打扫了。可是你看,”单立人招手叫分局长和曲强往写字台桌面看,“这个写字台上没有落多少灰,按这个城市的尘降速度应该厚厚落上一层,象那个床头。看来有人在这两天草草打扫过这个房间。”   “看床上有什么?”曲强叫起来,众人一齐俯身床上,在鲜艳的大花之间可以隐约看一圈圈经过揩抹的淡淡水渍。   “枕头上有女人长发。”瘦高侦查员捏起一根卷曲的长发丝。“立刻彻底勘查这个房间。”分局长对身后的警察下令,“将这根头发丝与白丽的头发检验对比;尽可能从床单提取精液遗痕,与已获得的作案者精液对比,立即彻查温泉一带的所有大小旅馆、招待所,发现徐宝生立即拘留。”   “等等,”单立人叫住那个奉命欲走的警察,对分局长说,“鉴于徐宝生若是作案人就必须在附近有落脚点,我建议对这个旅馆附近的其它旅馆也进行彻查。”   “对,”分局长说,“也许他就藏身于这个旅馆的其它房间也未可知,对这幢大楼也要进行彻底搜查,检查每个旅客的证件。”“藏在我们旅馆不可能。”旅馆经理忙说,“我们的服务员认识徐宝生,他想另开房间不被察觉不可能。”   “对我们来说,”分局长傲慢地说,“不存在什么不可能,一切都是可能的。”“我恳请您不要搜查整个旅馆。”经理打躬作揖地央求,“那样会闹得鸡逃狗跳,惊走所有旅客的,这件事已经传得相当耸人听闻,使本来要投宿我们这儿的不少旅客望而却步了。”“你们是以营单位吧?”分局长问。   “是国营,”经理说,“可也得讲究……。”   “国营单位讲究什么?”分局长义正词严地说。   “你们哪位服务员认识徐宝生?”单立人问。   “肯定是那个胖子。”分局长说,“她跟我说过徐宝生的情况,就是她担保的徐宝生不在现场的。”分局长忽然来了气,冲瘦高侦查员吼:“我早就怀疑徐宝生,可你却和那个胖子一唱一和担保不是他,还他妈的跟我什么‘你想不出现在还有哪个年轻人会冒这么大风险去占那么个小便宜’,使侦查走了这么大个弯路。”“那个胖子现在在哪儿?”瘦高侦查员转身冲经现吼,“马上把她找来?她胆敢欺哄我,是不是和徐宝生一伙的?为什么偏偏对他那么热情?我就从没受到过你们这些服务人员哪怕一个笑脸。”经理吓的话也说不利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她……她不在,下班回家了,我以为没……没她事了。”   “打电话,派人叫,立刻把她弄来。”瘦高侦员和分局长一起冲经理吼,“告诉我们她的住址,我们派警车去。”   “你还傻愣在这儿干吗?”经理冲那个瘦削的女服务员喊,“还不快去问问谁知道她的住址。”   肥胖的女服务员象只发怒的猫被两个警察从闪着警灯的警车上带下来,她的两只肉滚滚的胳膊上粘着干涸的肥皂泡沫,显然她是在辛勤的家务劳动中被不由分说拽走的,她被带到气势汹汹的一大群民警面前,毫无惧色地和他们互相怒视。分局长刚要张口,她就抢先连珠炮似地喷出一连串的叫喊:“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冷静点,冷静点。”旅馆经理在一旁焦急地说。   “呸!”胖服务员啐了经理一口,“叛徒。”   “怎么?”分局长骇然问经理,“你也是他们一伙的?”   “不不,”经理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她骂我是叛徒是指我把她的住址告诉了你们。”   “老实点。”分局长冲胖服务员喝道。   “就不老实就不老实。”胖服务员一跳老高,向分局长扑来,“你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法,我要去告你。”   两个民警抓住胖服务员,用力按住她。   “电棍,用警棍电她。”分局长愤怒地喊。   “她姐夫认识市里的头儿。”经理小声对分局长说。   不知抓着胖服务员的民警怎么鼓捣了一下,她哇地一声哭了,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流,服服贴贴站着不再闹了。   “你说你何苦找不自在?”分局长和缓下来说,“我们又不想怎么样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闹什么?”   “你们问了多少次了,还问,问个没完。”胖服务员抽抽嗒嗒地说。   分局长示意旁边的警察松开她,走近她问:“你事发那天晚上看没看到过徐宝生回来?”   “没有。”“好好想戍,他有没有可能趁你不注意溜进来?”   “不可能,我说过我工作时间是一丝不苟的。”   “你能保证吗?”“能!不能!我干嘛要替他保证?反正我没见过他,谁知道他会不会从其它地方钻进来,诸如一楼厕所的窗子。这该着我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这么粗暴地对待我?”   “你能不能给我们形容一下徐主生长得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曲强问。“什么特征?什么特征也没有。普通人、黄脸皮、鹰钩鼻子薄嘴唇,一副色迷迷的样儿,上身穿了件皮夹克。”   “他是不是看上去总好象是笑?”单立人问,“中等个,比我略高一些?”胖服务员看了单立人一眼她刚发现单立人也在民警人群中:“有那么点,中等个,脸上有两道笑纹。”   “我见过这个人。”单立人对分局长和其他民警们说,“事发当天晚上,我在水房和他一起洗过脸。”   “就是说那天他在现场。”分局长大喜,脸上乐开了花。   “看来他是有可能在这个旅馆不引人注意地自由进出的。”单立人对胖服务员说,“也不一定非钻窗户。我见过你所谓一丝不苟工作的情景,那就是聊天、织毛衣和愣神儿,从你眼皮底下溜过去个把人很容易。”“可他作完案想溜出去可不容易。”胖服务员不报地说,“我晚上是锁门的,他要溜只能早上溜。”   “早上当然可以溜,晚上怎样也可以溜,你是那么热衷看热闹,你们门上的那把破锁又是那么陈旧,形同虚设,任何人都可以不用钥匙,一扭就开。” 04   单立人把等胖服务员到来时便已拿在手里的旅馆门锁开合了几下,扔给经理:“换一把吧,花不了几个钱。”他又对分局长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你和徐宝生从前认不认识?”分局长问胖服务员。   “这可是冤枉。”胖服务员哭丧着脸说,“我工作疏忽,有责任,可并不是有意和谁串通一气作这个案,我从前压根没见过徐宝生,他在我们旅馆总共也就住了不到两天。”   “他临走时说过哪天回来吗?”   “他说也就三两天回来……。”   在510房间甚查密切的刑事技术人员忽拉拉从楼上下来,一个警察提着那只大号旅行箱,单立人迎着他们问:   “可有什么发现?”“又取到了几根男人短发。精液遗痕时间过久,恐怕已失去鉴定价值。”“这只箱子里有什么?”单立人指那个大号旅行箱。   “空的。”提箱的警察说,弯腰把箱子打开给单立人和分局长看。“看来这小子不会回来了。”分局长叹道。   “对头发的鉴别检验结果晚上就能出来,我们回去就做。”一个技术人员。   分局长点点头,刑事技术人员走了。   晚上,分局长、瘦高侦查员、单立人和曲强都在分局长食堂吃的晚饭,然后四个人就坐在分局长办公室边抽烟边等检验结果。检验结果出来了,510房间发现的女人长发与白丽的头发对比认定同一,由此基本可以认定发案房间是510房间。对持有510房间钥匙,又在犯罪现场的重大嫌疑犯徐宝生的查找工作没有进展,去温泉调查的民警报告说,查遍所有大小旅社没有发现徐宝生曾经住过。对发案旅馆附近的大小旅馆的调查倒是发现一个外貌酰似徐宝生的人案发前住进发案旅馆百米远的一家个体旅店,案发后离去。因个体旅店登记制度不严,这个人登记的名字也不是徐宝生,一时也很难确认这人就是徐宝生。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发案旅馆旅客登记簿上徐宝生留下的工作单位,十分巧,是位于单立人所住城市的一家油泵喷嘴厂,工作证号码1452。但谁也不敢说这个工作单位和工作证号码不是假的。   “他这点事也够不上发全国通缉。”分局长苦恼地说,“只好先按这个线索查了。”“这个好办。”单立人说,“我们回去顺手查了。”   “你们打算回去了?”“是呵,”单立人说,“在这儿已经无所作为了,这个案子看来也只能先搞到这一步了,那些扣在旅馆的人你明天也可以把他们放行了。”“那对受害人呢?”“告诉他们案犯正在缉拿中,他们愿意继续旅行还是回家由他们去,留下地址,有消息再通知他们。”   “我不同意这事就这么完了,”瘦高侦查员说,“这案子还有很国疑点没搞清楚。从种种迹象看,徐宝生不是顺手羊,而是有预谋的行为,假装离开,又偷偷潜入,放置旅行箱使自己房间和509房间尽可能一样;事后清扫,抹去艰迹。目的性太强了,前后做得太小心了,简直是张网设阵、虚怀以待,就象他事先知道人家的新娘一准会在半夜走错门走进他的房间。难道他能掐会算、未卜先知?那一对又跟他配合得那么默契,其中肯定有鬼?”“这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单立人说,“可不是我们坐在这儿空想能想出来的。就象你上次说过的一样,这牵涉到一个严重的动机问题。就目前的情况看,我们只能先抓住徐宝生,一切问题才能迎刃而解,舍此对任何方向的突击都将无功而返,所以我急着回去。”   从分局长办公室出来,曲强问单立人。   “你真的认为徐宝生现在正在那个油泵喷嘴厂吗?”   “不,”单立人说,“我感兴趣的是那对新郎新娘,我翻导旅客登记簿,他们凑巧也住在我市。”   华灯初上,马路上车流汹涌,路边一个公共汽车的站牌黑鸦鸦地站着一片等车的乘客,小汽车流矢般地从他们面前一辆辆驰过。许久,公共汽车一列列接踵而至,站牌下喧嚣混乱不堪,随着公共汽车一列列笨重地起动,驶走,站牌下变得空荡了,只剩下一个苗条美丽的姑娘,她文静、亭亭玉立地站着,在路灯下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又一辆很空的公共汽车进站,驶去,那个苗条的姑娘仍站在原地。一个鹰鼻薄唇的小伙子从便道上走过来问她:“你在等人吧?”姑娘看了小伙子一眼,没搭腔,走开两步,小伙子又凑上去:“别等了,他今天不来了。”   姑娘白了小伙子一眼,继续沉默着,小伙子嘻嘻笑:   “我要是你我就不那么傻,木桩子似地竖在马路边多尬呐,假装等车也瞧不过别人。”   姑娘嗔着脸,照旧不吭声。小伙子仍没完没了地絮叨。   “他是你朋友?噢,怪不得,他一定是个薄情的人,居然让你这么等,太不象话了。他很漂亮?很有钱?比我怎么样?你倒正眼看看我,吓不着你。噢,你怕一看我就会动心,不要紧,这是好事。我觉得你那固执不聪明,你在白白错过机会,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吧?知道了你就不会这样了——你干吗不笑?听不懂中国话?噢,日本人,或是柬埔寨人?你要以为你不笑才漂亮那就错了,实话告诉你,丑得很。”   姑娘忽然笑逐颜开,小伙子精神为之一振:“这多好,多么令人欣慰。”姑娘却越过他走向另一个正向这里走来的矮个男人。饶舌的小伙子扫兴地撇撇嘴,怏怏走开。   “你怎么才来。”姑娘抱怨矮个男人,“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有点事耽误了。”矮个男人皱着眉头说,毫无歉意的表示。“我还没吃饭,这会儿这附近还有饭馆营业吗?”   “不知道,我对这一带也不熟。”   “那你干吗把约到这儿来。”矮个男人生气地说,“算了,我们回去吃方便面吧。”“你的事都办妥了?”姑娘陪着小心问。   “已经拿到了护照,签证也批了,就等着你那笔钱买机票了。你那笔钱什么时候给我?”   “我说给你就一定给你,钱还不在我手里,过两天,那个人回来我就可以拿到了。”   “我真有点信不过你,矮个男人冷冷地打量站娘。“你那事我听着怎么那么悬。”“一点都不悬,我已经接到了人家的信,说那边事已经办好了。”姑娘看看矮个男的脸色,“我可为你什么都干了,咱们的事你是不是也该抓紧办了。”   “拿到钱再说,在矮个男人不耐烦地说,“这事着什么急,登个记还不简单?”“得了吧,我问了,人家说现在登记也麻烦着呢,又要体检,又要照双人合影照片……”   “拿到钱再说。”矮个男人打断姑娘的话,“要不我出不成国,你和我结婚不也亏了。”   “我可不是图你什么才和你结婚的。”姑娘正色说,“你怎么这么看我?你把我当成庸俗的小市民了?”   “你当然不是为了图什么才要和我结婚的。”   “我们厂是有个叫徐宝生的青年工人。”   油泵喷嘴厂的保卫干部,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叼着烟说。在他对面,坐着单立人和曲强。   “这个徐宝生我没什么印象,光知道有这么个人,谈不出更国的情况。应该表现不错,我没印象嘛。”   “长的什么样儿?”单位人问,“是不是中等个,鹰钩鼻子薄嘴唇?”“嗯,对,是鹰钩鼻子中等个。”保卫干部想了想连连点头,“他犯什么事了?”“他今天来没来厂里上班?”   “应该来,没特殊情况应该来。”   “你能不能把他找来我们跟他谈谈?”   “可以。”保卫干部站起来,“他犯了什么事?”   “有件案子牵涉到他,到底是不是他干的还不能定。”   “严重吗?”“不不,不严重,—般的刑事案。劳驾。”   “我这就去。”保卫干部拔腿走了。”   徐宝生穿着油渍的工作服跟着保卫干部迈进办公室,困惑地望着坐着的两个陌生人,这两个人也困惑地望着他。   “你是徐宝生?”单立人肘支在办公室桌上,手按着胖脸问。“是啊”。徐宝生点点头。   “你们厂还有没有别的人叫徐宝生的。”单立人转脸问保卫干部。“没有,徐宝生是什么好名字吗?”“怎么回事,你们搞错人了?”徐宝生问,“我就是徐宝生,名正言顺,决不会错,当然跟小时候比变化很大,但只要一见面准能认出来。这么说终于找到我了,我也早怀疑现在这个不是亲爹,瞧我的鹰钩鼻子。我生身父亲是哪国人?美国?不会是孟加拉人吧?我妈也不会那么没眼力。”   “你误会了,”单立人开口说。“我们不是帮你的外爸爸来找你的。”“又空欢喜一场。”这个怎样的鹰钩鼻子薄嘴唇,但决不是单位人曾见过的那个徐宝生的徐宝生,咕噜一句,一屁股坐下。“那你们找我干吗?你们不是公安局的吗?”   “对,可公安局不全是干失物招领的。”   “那你们还干什么?象他这样一天到晚闲得没事,躲在屋里算计别人?”徐宝生一指坐在另一边的保卫干部,保卫干部气得直翻白眼。“别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曲强小声对单立人说,单立人点头。“包来是有几个问题来你。”单立人说。   “噢,你们是搞民意测验的。我的确对现在的物价很有意见,还有那个足球,怎么老搞不上去。”   “别胡打岔,”保卫干部喝住徐宝生,“真傻假傻,也许你是作贼心虚吧?”“我光明磊落……”“一周前的那天你在哪里?”单立人打断了徐宝生的胡扯:飞快发问。“一周前?七天前?”徐宝生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脸色发白了。“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全知道了”。保卫干部吹胡子瞪眼睛地说,“我们早知道了,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是走坦白从宽的路,还是走抗拒从严的路。”“我是第一次干,”徐宝生害怕激动地替自己辩白,“一时冲动,觉得占点小便宜没什么,侵犯的是私人利益,又没有给国家和人民造成损失,应当属于既往不咎。”   “那事真是你干的?”曲强对徐宝生如此主动的招供感到纳闷。“快说快说,怎么干的从头说起,一点也别漏。”保卫敲着桌子催促,一边偷偷冲单立人得意地眨眼。   “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抓住了我,当时我干的时候没有别人在场,我以为不会有人知道,我以为自己干的神不知鬼不觉,结果还是让你们擒住公安机关真是破案神速。”   “那还用你说,”保卫干部撇撇嘴,“你以为我们这些人真象你说那样是吃干饭的。”   “我说的是人家公安人员有本事,不包括你。你不行,这事你查了宋天不也没查出来。”   “怎么,你已经在厂里开始查了。”单立人大为吃惊,“是那个分局长给你打电话了?”   “哪个分局长?”保卫干部茫然地问,“没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是自己主动秘密地进行调查,你们怎么知道的我还不明白呢。”单工人和曲强开始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误会,但也得玄下去。曲强问徐宝生:“对你干了什么?”   徐宝生十分地难为情:“那天我比别人早到食堂取加热的饭盒,当时食堂没人,我就掀开别人的饭盒看别人带的是什么菜,结果一看谁带的菜都比我好,肉呵、蛋呐,透着生活水平提高。我就带了俩馒头夹块臭豆腐,都怪我媳妇,攒钱要买钢琴教孩子出息,却苦了我这当爹的,成月见不着肉腥,都快忘了猪长的啥模样了。我是钳工,重体力劳动者,不象和尚天天坐着睡觉,吃素不顶劲。于是我就动了歹念,趁没人下了手,把一屉二十多个饭盒的肉都用手拣了吃了。实话说我当时思想斗争很激烈,明知这是不劳而获的资产阶级行为,可控不住肉香呵,逗人馋虫呵,那肉是真香,不是假香,民以食为天嘛。”徐宝生沉溺在对那瞬间的快感的回味中,十分陶醉,单立人和曲强则是又好气又好笑,曲强忍不住笑出了声。   “卑鄙!”保卫干部一声大喝,吓了单立人和曲强一跳,徐宝生也立刻变成一副恭顺相,保卫干部红着眼数落徐宝生:   “你还得意得很,振振有词得很,我叫你怎么吃进去的怎么给我吐出来。二十多个饭盒,那是多少肉,上了斤,全叫你小子一人吃了,亏你怎么咽得下,吃进肚里怎么不长癌!你快活了,我们惨了,那天我老婆给我烧的红烧肉我都没舍得吃,带到厂里来,他妈的就不翼而飞了,原来全落进你小子的肚子里去了。”“我对不住。”曲强给单立人使了个眼色,单立人拦住了气哼哼的保卫干部的话头,问:“他说的是事实吗?”“是。”徐宝生喊了一声。   保卫干部瞪了徐宝生一眼,徐宝生缩回脖子。保卫干部对单立人说:“他说的是事实,我现在想起来了,那天包大家都愁气眉不展,怨声载道,唯独他小子满嘴油亮,心满意足,当时我怎么没想到是他干的。”“这么说,这段时间你没有外出?”曲强问徐宝生。   “我去哪儿?”徐宝生反问,“我能去哪儿?疗养、参观有咱工人的份吗?”“你就等着去监狱吧。”   “你的工作证带着没有?拿来看看。”   “你们真的要抓我?”徐宝生紧张了,“为这么点小事,我全吐出来不行吗?你们发发善心,千万别逮我进局子,我上有老下有小,儿子还是少先队员,得给我留点面子。”他苦苦哀求单立人。“不,不是要抓你,”单立人说,“我想看看你的工作证号码。”“工作证丢了,”徐玉生说,“早丢了,丢了有快一年了,新的还没补发下来。”“工作证号码你还能想起来吗?”   “14……1452。”徐宝生满心欢喜地说,不住地对单立人重复:“1452,1452,”我想起来了,这个号码很好记。”   “工作证丢在哪儿了,怎么丢的,你还想得起来吗?”曲强问。“想不起来了,”徐宝生作思索状,“可能是什么时候换衣服、弯腰、掏东西掉了,现在人的觉悟都很低,捡着了也不交公。”“在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一个跟你长得差不多,”曲强问,“也是鹰钩鼻薄嘴唇。”“你以为是人就能长个鹰钩鼻呐?”徐宝生抚摸着自己的鼻子。不无感慨地说,“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想长就能长的,得有外国血统。我认识的人里,嘁,还真没人有这福气,不是蒜头鼻就是扁鼻子,寒碜得要命。”   “那么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个叫刘志彬的?”单立人问。   “刘志彬?有哇。”徐宝生露出一脸不屑说,“你一说刘志彬,我还愣了一下,我就知道他叫刘金富,我们家的农村亲戚。过去穷着呢,动不动就由他妈领着上我们家足蹭,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临走还拿。您知道那些农村人奸着呢,城里有个亲戚,就变着法地组织代表团来登门拜访,明着来抢你。他现在抖起来了,上了大学,分了个挺不错的单位,把他那土名字换成了洋名字,听说最近还搞了个教授的女儿,也不来我家了,面也不照了,甭管他怎么改头换面,叫我看来还是过去那个小土鳖,身上的虱子还没摘于净。”   刘志彬身体厌恶地一哆嗦,把手里的杯子里的水洒在地毯上,暗红色的地毯吸收了水分变得殷红了。   白丽抚着刘志彬肩膀的手被灼了一般倏地缩回去。   刘志彬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白丽:“你别碰我。”   这是间陈设豪华的房间,家具、器皿都十分贵重,偏红的调子使这间房子尚有一些喜庆的余韵,而屋里两个人的表情已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愉快了。   白丽走到沙发前无声地坐下,注视着脸色铁青的刘志彬。   “你老看我干什么?难道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看看不行吗?”白丽轻轻地说,眼睛没有从刘志彬的脸上移开,“难道我隔着这么远,仅仅看看你,也会使你不舒服,感到受了玷污?”“你最好还是照着镜子看看你自己吧。”刘志彬掉脸走开,自己走到穿衣镜前端详起自己。   白丽的目光随着他的走动移动,仍然停在他脸上:   “要是过去,在你们村,我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就得自己找根绳儿吊在门框上或是抱上块大石头跳进塘里?”   “对!”刘志彬回头说了一句,又转回头对着镜子挤起脸上一个新发现的粉刺。“最后能给立个烈女牌坊吗?”白丽仍然慢声细语地问,“如果我死了,你的名声是完整无损了还是更高了?”   刘志彬挤出粉刺的脓头,吸了口凉气,离开镜子对白丽说:“更高了。”“懂了。”白丽点点头,“你把你村那一套搬到城里来了,你把你祖宗在你身上的全部遗传基因经过费尽心机的蛰伏和掩饰终于无法克制地显现和发作了,真是可悲。”   “我知道你从心底压根、从没去掉对我们农民和农民出身的人的蔑视。尽管你可以和我们睡觉,嫁给我们,那也不过是作出的某种姿态或出于什么目的——文化大革命那会儿你这样的人很多,现在也不是凤毛麟角。”“我说我可悲,你不要自揽。我干吗要和你结婚呢?真是昏了头。就因为你当时追我追的最顽固?就因为你在其他追求者中显得可怜?最令人酸鼻不忍?还是学什么过人的才华?是的,我嫁给了你,和你睡了觉,你摸了底,明白了我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和你们农村的女人在结构上没有什么区别,也许还不如她们茁实。十年了,用不着再和农民睡觉来标榜自己真正做到‘和工农相结合’了吧?作出这种姿态又有谁来看?何况正如你时常感觉到的那样,农民又变回农民,也再没有什么光玩罩在头上了。象你这种平庸、上个大学差点上出个精神崩溃的农村孩子,你拍拍胸脯、扪心自问,你说别人能在你身上达到什么目的?你只能让别人受刺激!我要不跟你结婚还碰不上这种倒霉事!”   “你现在后悔并不晚。”刘志彬脸色苍白地说。   “当然不晚,我要求和你离婚,不是我。”   “这可是你提出要离婚的,不是我。”   “谁提出来的又有什么要紧?难道这不是咱们俩的一致想法吗?”“当然不一样。”白丽笑了,瞅着刘志彬嘿嘿乐了:“最愚昧、最封建、最狭隘的是你,最假仁假义、最爱面子.最工于算计的还是你——你真占全了!”“你真的认为我们只要盯住刘志彬就能找着假徐宝生吗?”曲强开着车在幢幢高层楼群拐来拐去问单立人。“是的。”单立人简短地回答,透过前挡风玻璃睁大眼睛辨认每幢楼的楼号。“我不是认为刘志彬和那个假徐宝生没关系,我只是担心刘志彬已经切断了和假徐宝生的联系。象他那么精明的人,不防咱们也要防白丽见到假徐宝生,也许他事先已经预付了钱关照了假徐宝生。”“我也不认为刘志彬会再跟假徐宝生来往,我寄希望的是假徐宝生来奋。要是他真象咱们分析的那样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我想不出哪个正派人会答应扮演这种角色——那他不会白白放过刘志彬,一有困难就会象基督徒想到上帝一样立刻想到他,向他伸出手。”   “可要是那个刘志彬给他的钱不少,够他花一阵子,暂时不想打扰刘志彬,我们要傻等到哪一天?”   “这办法是笨一点,总比大海捞针要稳当、有目的些。到了。”汽车停在一幢每套单元房间很多(从窗户可以看出)的高级住宅楼前,单立人低头看看抄在纸条上的白家单元号,拾头注视那幢楼,数着层数:   “八层正数第三家,只有一房间窗户开着的那家。”   “白教授和他的夫人不在家,去南方讲学了。家里大概只有同床异梦的小两口。”“他们蜜月还没完吧?”   “按日子算没完,应该在家。”曲强熄了引擎,把头靠在座上,给自己点了根烟。“我还是想不出刘志彬这样做的动机。”“我也本心出。”单立人说,“我们先不必为这件事伤脑筋。”“你不考虑正面接触一下刘志彬?”   “不考虑,我想让他产生安全感。”   “白丽呢?和她正面接触一下怎么样?也许她能提供点线索。”“还要看,看他们俩的关系下一步怎么发展,只有出现了裂隙,包才能从白丽那儿获得无顾忌、真正有价值的情况。给我支烟。”曲强掏出烟盒让单立人抽出—支,递过自己的烟给他对上火,单立人吸了一口烟又立即全吐了出来,接着又吸了一口。两个人静静地吸着烟,透过缭绕的烟雾注视着楼门的出口。好一会儿,曲强又开了口:   “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就算刘志彬和假徐宝生是有预谋的,刘志彬是在暗中配合的,可即便是他,也不应该具有能力使白丽准确地走错房间,走进510房间。莫非他使用了催眠术,我们中国的犯罪分子似乎还没达到这么高的水平。”“我也在想这件事,”单立人皱起眉头,用手按捏自己的脸颊,“也是百思不得一解,我好象遗忘了一个情况想不起来,这个该死的刘金富,哦,刘志彬,把我的脑子打坏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一想脑仁就疼。”   “你是不是脑袋又疼了?”曲强一拍自己的脑门,“我也真是不会办事?非拉着你在这儿蹲着干吗。您回家休息去吧,我带几个人在这儿盯着,一有情况就通知您。”“不必不必,”单立人按住曲强欲发动车的手,“不必用车送,我自己走回去。”说着推开车门下了车。“那你就多辛苦了。”“没错,听好儿吧您哪。”曲强在车里竖起大拇指。 05   单立人沿着青灰色的砖墙走着,走过一个个陈旧剥落、打扫得很干净的静谧的四合院宅门。早晨上班时间已过,胡同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买菜归来的老太太拎着青翠的蓝子蹒跚地在走着。浓密的大槐树下一个老实看着个坐在儿童车里呀呀学语的婴孩不时晃晃手里的拨浪鼓,传来一阵阵不轻不重的“哗啷”声,朝车的房脊上已洒满均匀的阳光。   在自家院门口,单立人看见一个苗条的姑娘正仰头看着掉了釉的门牌,欲进不进,听到脚步声,姑娘转过脸,她就是前面在公共汽车站出现过的那个姑娘。   “请问您这院里是不是住着家姓单的?”姑娘很有礼貌地问单立人。“是,”单立人倦怠地打量姑娘,“您找谁?”   “我找单立人同志。”“你是哪儿的?找他有什么事?”单立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问,“我好象没见过你嘛。”   “嗯,是他爱叫我来的,我们是一个厂子的,求他点事。”   “求他办事?他好象没路子买什么新鞋和毛衣。”   “您告我他住哪屋就得了。”   “跟我来吧,我就是单立人。”   单立人一路走进院里,那个姑娘连忙跟着进去。   进了屋,单立人的老伴迎出来,看到单立人身后的姑娘叫了一声:“你来的正巧,我们家老单刚回来以呶,这就是老单。”她又对老单说,“这是我们厂的姚京,挺不错的一个姑娘,碰到难题了,想求你帮个忙。”   姚京冲单立人点头致意,眼中已不禁泪水盈盈。   “什么事还得我帮忙。”单立人问老伴,解开衣领扣,往椅子上一坐。“唉,”单立人的老伴叹了口气,“找你还能有什么好事?小姚被人坑了,谈恋爱碰上了个骗子,那家伙本来答应和小姚结婚,可忽然又变了,不认帐了,撇下小姚跑了。”   “就这些?这种事也太屡见不鲜了。”单立人问姑娘,“他具体骗你什么啦?”“什么都骗了。”姚京哽咽地说,“骗得我好苦。”   “坐下说吧,”单立人同情地对姑娘说,“慢慢说。”   “他是个研究生,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开始我们互相都很满意,相处得也很好,本来打算最近结婚,可他托人办了自费留学,要出国,要说这也是好事,我也不算机他后腿,结了婚再走不也很好?”“可他不想结婚了,瞧不上你这个黄脸婆了。”“是的,他想甩了我,去外国找个洋老婆,生个杂种。你倒对我负点责呀、既然不想和我结婚就明说,可他还假装祁我好,口口声声带我出国陪读,花言巧语骗奸了我。然后一溜烟没影了,买了机票不辞而别了。”“又是个现代的陈世美。”单立人感叹道,“不过这件事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说的这个情况最多只能上个道德法庭,我们公安局是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尽管我听了你的述说很同情、很义愤,你有没有向他所在地的公安机关检举?”“检举了,可他们不管。”,“就是嘛,不是不管是没法管。”“难道不能给他定个强好罪或流氓罪吗他是骗的我。”“恐怕不能,姑娘。法律不能由你这么任意解释,这涉嫌未达吕的抉私报复了,我们只能以你当时的意愿为准。”“他出国就不回来了,他恨我们这个国家这是他亲自跟我说的。”“那也只好由他去了,这不能作为把他从飞机上拉下来的借口。”“这么说、就没有办法惩治他了、他就逍遥法外了,”“你得提出比这更有力的其它证据,证明他利用欺骗手段非法获得了利益,我们才能采取行动。”“钱算不算?他骗了我钱算不算?”,“当然算,我指的就是钱,物,他骗过你钱,数额大不大,”,“五千。”姑娘低下头“我给过他五千垃钱,他买机票的钱就是用这其中的钱。”“你还有这以多钱”单立人老伴惊讶地望着姚京、“你可真傻“,这五千块钱是你给他的壶”“是他答应和我结婚我才给他,赞助他的,我不忍看他因没钱买机票丧失了出国留学的机会。”“这事你检举时向公安机关讲了吗,”单立人严肃地问。“没有。”姑娘嗫嚅。“为什么不讲,”“我怕人家会认为我为了追回钱才……。”“真是莫名其妙的道德观,你给他钱有什么人可以作证吗,”“没有,我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惶我发誓我说的是实话。你可以间他本人,可以调直他的经济状况,他是个穷学生、家里是农村的,既没养兔也没养泥鳅。”   “不要说了,”单立人站起来,“我们立即去机杨。”   “他昨晚已经坐飞机走了,”姑娘哭道。   “那你还来找我干吗?我不是法力无边,不能到国外抓人。”“不是说,有个国际刑警组织?”   单立人诧异地望着姚京:“你可真是敢想,你是什么大人物,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要想让国际刑警维织出面,你还得至少再让他骗去五百万,我看这事这样吧,你也不要找警察了,找个小报记者,哭诉一番,让他给你写一篇‘她为什么痛不欲生,’利用舆论揭露一下,鞭挞一下,搞臭他,你出出气完了。”“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单立人的老伴对姚京说,你那五千块钱就听响吧。你也真是,有钱给他,你妈有病倒找厂里救济。”曲强闷坐在车里正规对打盹,忽然来木精神,坐直向车外望去——到丽、刘志彬戴整齐一前一后出了楼门,向前面走去,在一个路口拐弯不见了。   曲强发动车追上去,拐过路口发现上了一条繁华的马路,他急忙向路口附近的公共汽车站观望,没有两个人的踪影。他再往两边的便道上看,远远地,他看到两个人背对着他匆匆走着。他开车驶上快车道很快超过了他们,在侧面可以停车的道边把车停下,开了车门出去,站在路边点上一支烟。两个人没有注意他,从他身边走过,他溜溜达达跟在后面。刘志彬和白丽进了一个挂了不少白牌子的大门,曲强赶过去,看到这个大门外挂的牌子里有—块是街道办事处的牌子。曲强问传达室的老头:“刚才一男一女是去哪儿的?”   传达室的老头问曲强:“你是哪儿的?”   曲强掏出自己的工作证给老头看,老头回答他:“民政科。”民政科是间嘈杂的内,几个工作人员正忙着,好几对年轻人正在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白丽和刘志彬则毫无表情地坐在另一头的一张办公桌前,一个梳短发的女工作人员正在向他到询新产品什么。曲强进来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他站在即几对正在排队登记结婚的年轻人身后,竖起耳朵听那一头的谈话。“你们是自主结婚吗?”   “是。”白丽回答。“离婚也是双方自愿?”   “是。”白丽回答,“我先提出来的,他表示同意。”她看了眼刘志彬。刘志彬张张嘴,“我同意。”   女工作人员翻看着他们两人的证件和结婚证,结婚证上三寸黑白照片上两个人头挨着微笑着。   “你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就提出离婚,什么原因?”   “性格不合。”刘志彬说。   “就这一条?”“就这一条还不够要人命的?有这一条还能过日子吗?”   女工作人员理解地点点头:“财产如何分割达成协议了吗?”“这个按一分为二、公平分割的原则办好了,我没有什么过多要求。”“你呢?”女工作人员问白丽。   “婚前带品的财产不属于这个一分为二的范围内吧?”   “当然,婚前各人的财产不参与分割。”   “可哪个是婚前带来的哪个是婚后共同添置已很难分清。”“很容易,”白丽微笑着对刘志彬,“因为你既婚前一分钱没带来,婚后也未掏过一分钱添置过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的,要我光屁股滚出去?”“你放心,你现在身上的内衣内裤及你穿过的其它衣服都会让你带走,这些可算是我父亲对你的馈赠,你可以理解直气壮地拿走。”“你想羞辱我,剥夺我,你休想,是你先提出离婚的,我有权要求赔偿。”“啊,你的用意原来在这儿,不过我告诉你,你若试图利用这点攫取我和我家庭的财产得逞不了。那个年轻民警说得很对,你不太懂法律,因而不能干得更高明些。你对不属于你的财产的非分要求任何法庭也不会为你主张,哪怕你和财产所有人之一短暂地结过婚。”   “看来你们在如何分割财产上并没有达成协议。”   “因为双方共有财产是不存在的,分割没有对象协议自然无从谈起,个别人有些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那也只能是他个人的一厢情愿。”“如果你们不能在财产问题上达成协议,一方坚持不放弃自已的要求……”“我不放弃自己的要求,我要捍卫自己的权益。”   “我只好不批准你们离婚。”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能提起离婚诉讼了?”   “是的,你们可以各自在法庭上捍卫自己的权益,由法庭裁决财产的归属问题和是否需要赔偿。你们愿意吗?”   “我无所谓。”“我也无所谓。”“那就请便吧,顺便问一句,你们的孩子由谁赡养达成协议了吗?”“我们没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那不一定,有的人结婚一个月、不到一个月也有孩,现在怎么能用老眼光,常规的认识去衡量事物?七个月以上的胎儿也要当作生命考虑在内。”   “谢谢,我们没有孩子,我也没有怀孕。”   “不客气,走好。”“您有什么事?也是来登记的吗?怎么一个人?”   曲强光顾听那头谈话,没注意自己身旁已经没了人。负责登记的姑娘和蔼地问他。   “我本问象我没工作没单位能不能登记?能不能不要介绍信?”曲强顺口胡诌,低下头,不让正往外走的刘志彬和白丽看见自己的脸。负责登记的姑娘慢悠悠地说:“你这个情况倒有些特殊。这样吧,你回去让你们家长写个条儿来,写上你的婚姻状况……。”申强没等负责登记的姑娘讲完,已经跑了出去。他要看刘志彬和白丽往里走。区人民法院民事庭的一间俭朴只有一张长桌子和两排椅子的屋子内,坐在长桌一端的一个面包脸的女审判员正在向分坐在她两边的刘志彬和白丽问话:   “离婚理由?”“性格不合。”刘志彬重复说道。   女审判员还想往下记,听到刘志彬没声了,抬头问:“没啦?”“没啦。”“就这一条?”女审判员放下手中的笔,“就这条我们可要对你们进行周解。你们这有点象开玩笑嘛,你们以为婚姻是儿戏吗?随随便便想结就结,想离就离。噢,就为了想把钱重新分一下?”“性格不合不能作为离婚理由吗?”刘志彬说,“我瞧你不顺眼能够幸福吗?能够促进整个社会的安定团结吗?”   “小仿子,你不要给我上课,我见的比你多,年纪比你大,对婚姻的理解比你深。你见过那不吵嘴不打架的家庭吗?结婚和谈恋爱是两个概念。谈的时候你是自由的,双方都是自由的,合则留,不合则去。一旦结了婚,有了这个证,这张纸片,你就不那么自由、不那么随心所欲了,除了权利,责任和义务也随之产生了。斗个嘴、受点气那是免不了的或者说不可缺少的,哪有性格脾性完全一样的人?双胞胎还有饭量大饭量小的呢。不要唯我独尊,那么爱面子那么大男子主义以碰不得触不得什么都要听你的,自己老婆给点气受就受呗,那不也是一种乐趣,瞧人家大多数男同志。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标志耍了几千年威风,女同志这几年神气一点又有什么咽不下去的气?”   女审判员说着嗬嗬笑起来,看到两个当事不毫不为其所动,仍旧板着脸,自己也没趣地停住了笑,恢复公事公办的口吻:“这么说你们同意调解了?”   “不,我们不同意调解,没有什么可调解的。”刘志彬说。   “不同意调解也要调解。”女审判员坚决地说,“我们还要找你们各人单位的领导和双方亲属调查了解,共同做你们的思想工作。”“甭白费劲了,我们是决心已下,找伐没有用。”   “就算你们离婚的决心有天大,我们调解你们的决心比天还大!一定要让你们破镜重圆我见的多了,刚到这儿都是把话说得情断义绝、斩钉截铁,最后还不是抱头痛哭,你亲我我亲你你。”“你们不能强扭瓜儿,强把人家捆在一起,这简直是不讲理!”刘志彬喊起来。“怎么不讲理,谁不讲理?”女审判员一字一板地说,“法院就是讲理的地方。不但要讲,还要掰开揉碎一点点给你们喂,直到把你灌开了壶。再者说,调解是离婚诉讼中的一项必要的程序,婚姻法第25条有明文规定,我们必须依法办事。”“这是谁定的法呀,”刘志彬绝望地呻吟,“怎么处处跟我为难?我敢跟你打赌以你调解不成!”   “那就是你们除了‘性格不合’还有其它的原因。”女审判员颇为自信地说,“光这一条要调解不成那才怪了呢。”   “那你就把离婚的真正原因跟审判员讲了吧。”白丽对刘志彬说,“省得这么着急这么窝火再憋出病来。”   “什么,难道真有其它原因吗?”女审判员严厉地盯着刘志彬,“为何对本庭隐瞒不报?”   “我不能说,我没脸说。”   “在本庭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对本庭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是难于启齿和不可告人的。”   “我不能说。”“那就我说吧,这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白丽对女审判员说:“其实离婚的真正原因是我的失贞。”   “没有处女膜的女子是很多的,这不能作为确定是否失贞的标准。”“不不,你没听懂我的话,我是婚后失贞。”   “是你没讲清楚,现在我明白了。”女审察员转向刘志彬,“这就是你不能谅解,坚决要求离婚的理由?”   “要是你呢?你能谅解吗?”   “我问的是你,你不能反问我。”女审判员声色俱厉地说。   “是的,我不能谅解。”   “这就不大一样了。”女审判员往椅背一靠,“这问题自然是严重多了,是非责任也清楚得多了,我想,你是被你丈夫亲手捉住的吧?”“不不,不是这么回事,你搞错了,实际上我的失贞是在违背我本人的意愿,我不能预料的情况下发生的。”   “是强奸?”“我不知该如何给这件事定性,我当时没有反抗对方也没有使用暴力,准确地说我当时是处于不能辩论断不清醒状态。”“我明白了,你有间发性意病,当时正在发病。”   “不,不是,你什么也不明白,我没有精神病,除了脚气我什么病也没有。”白丽很气愤,女审判员也很恼火: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是含糊其辞,语焉不详我怎么能够听懂?请你简明、直截了当、用普通人说话习惯、用我们常用的那些词汇把这件事讲明白。”   “我走错了房间,懂吗,住旅馆走错了房间。那儿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在夜里谁也别想分得清,我稀里糊涂上了别人的床。别打断我,我当时半睡半醒,错以为那人是我丈夫,就这样,我失了贞。”女审判员听的目瞪口呆:“居然有这等事,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看来象您这祥见多识广的人也不一定什么都见过,也有想象力达不到的时候。”女审判员没理会白丽的挖苦,埋头飞快地在本上记录。嘴里自言自语:“要是这祥,那就大不一样了。”   “什么大不一样?”刘志彬不识趣地问。 06   女审判员拾起头严厉地望着他,“要是这样,你就别想离婚。”“我……。”白丽欲讲话,被女审判员截住:“你不要自惭形秽,不要害怕;这不是你的过失。对你丈夫的封建意识,我们——必要的时候还要请妇联的同志协助——共同对他进行批评教育。”“但我也是坚持离婚的。”   “你不要自卑。”“我一点不自卑,这不是自尊自卑问题……”   白丽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一个法院工作人员走进小声附耳对女审判员说了些什么,女审判员边听边开始用机警的目光看这对男女。刘志彬不安起来,他对白丽说:   “我看我们还是撤诉吧,这一调解还不定调解到哪年哪月,我愿意在财产问题上让涉。”   白丽未作表示,女审判员开了口:   “白丽同志请你跟这位同志走,他有些事想和你单独交换下看法。”“我是不是先回去?”刘志彬也跟着站起来。   “不,你坐下。我还要好好跟你谈谈如何对待妻子失贞的问题。”白丽跟着那位法院工作人员来到另一间接待室,屋里,单立人和曲强正在等她。“是您二位。”白丽有些惊讶和意外,你们来干吗“,找你。”单立人回答,停止按捏双颊、“把手平放在桌上,“别老站着,坐下谈吧。”白丽远远地在长桌另一头坐下,遥望着这两个在她看来十分不合时宜的警察。“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跟踪了?”   “别问这些了,这并不重要。”单立人开门开山地问,“我想了解你丈夫在与你离婚后会获得多大好处。我们已经知道他向你提出了财产要求,而你父亲为你结婚给过你一大笔钱。”“发现我丈夫参与那件事的迹象了?”   “是的,但还没有最后证实,这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对他这样做的动机困惑不解。”   如果你们认为他是试图制造借口和我离婚以获得我财产中的一份的话,那我告诉你们,他一个子也拿不到。”   “他以前知道吗——在你这次告诉他之前?”   “我想他应该知道,尽管他很蠢,在我父亲给我钱时我让他看过那些存折,由于存折期限大都没有到期,还是他提出的如果这时过户会损失利息,所以存折上的名字还仍然是我父亲,没有更改。”“如此说来,他在离婚诉讼提出的分割财产的要求纯属明知不能为而为之的绝望努力了?”   “他这人一般不作无用功。我想这是他的策略,提出此项要求只是为了增加自己讨价还价的筹码,以期换得我在其它方面对他不作追究,不妨告诉你,他刚才已经向我提出放弃财产要求了。”“你指的其它方面是什么?”“也是钱,一笔现款,我们这次旅行结婚所带的一笔现款。”“多少?”“八千余元。”“还在他的手里?”“是的,他谎称已全部花光。但我粗略计算过,由于我们在第二站就出了那件事,接着背返,高估也不过只花了千元左右,他手里现在至少还有六七千元。”   “你以为这区区七千元足以使他冒险。”   “应该说这笔钱对一个吃了二十年地瓜的人很有诱惑力,但我怀疑这是他的主要动机他不离婚岂不是可以照样、更从容地花这笔钱?为了不使他不自在,老想着他卑微的出身,我是主动把感觉,我的切身感觉告诉他,他对我个人的憎恶超过对金钱的渴望,是这样,他井不爱我,从来没爱过。”   白丽平淡地说,显得十分冷漠。   “你的意思是他另有所爱?”单立人小心谨慎地措辞问道。   “我没有证据,但我相信是这么回事。”白丽显然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她岔开话问道:“我能知道一下你们发现了什么他参与陷害于我的迹象吗?”   “有线索表明他认识那个奸污你的流氓。”   白丽并不吃惊。“这很象是串通好了的预谋作案,使我们不明白的是他们怎么能预料到你会走错房间走进510房间,这真有点神妙算,你晚上有上厕所的习惯吗?”   “有,我有膀胱刺激症。”“刘志彬知道?”“知道,可这也不代表他就一定知道我会走错房间。”   “是啊,这真是怪事。”   “这倒不认为这里当真有什么预谋。”白丽平静地望着单立人,“刘志彬没那么高智商。”   “我们谁也别低估谁。”单立人注视着白丽建议道,“也许你能帮我们个忙?刘志彬有没有记着熟人电话号码和地址的小本子?你能不能趁他不注意象来给我们看看?”   “偷?”“怎么叫愉,是工作需要。”   “不,不行,我不干,不管叫什么。如果是工作需要,你带了搜查证去我家搜好啦,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去搜?”   “我们怕万一搜不出结果反而惊动了他。”   “我也怕万一找不到线索枉担了偷名。”   单立人凝视着白丽,不知她是真出于道德原因还是装模作样。从一个所谓有教养的人面上你几乎无法看出她的真实想法。“你离婚的决心已下”?   “是的,不管事情还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我离婚的决心不会动摇。”“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单立人主动问:“譬如那笔现款是否需要我们协助法院帮你追回?”   “不啦,谢谢。”白丽神情戚然地说,“对我来说多几千块钱也不会增添几分幸福;对他来说,这几千块钱也许是生死攸关的。我只想尽快和他离婚,哪怕必须对他网开一面。”“你的意思不是说使罪有应得的人不受法律的制裁吧?”   “不!”白丽冷冷说,“有罪者休想脱惩罚——谁也别想安然无恙地伤害我!”她抬起眼皮看单立人,“另外,我也希望不再见到你们,看到你们并不使我愉快,特别是想到你们是在盯我的梢儿。”“你认得什么记者吗?”   从局里汇报完情况出来的路上,单立人一边看着流逝的街景一边问开着车的曲强。   “您在哪家商店受到慢待和侮辱了?”曲强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把车停住,扭头对老单说,“我不认识什么晚报之流的小报记者,用不着,遇到受气事我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在卫生防疫和工商税务方面有很多朋友,他们总是能不事声张地仗住何商店低头,效果比登报还要好,来得快。”   “不是那种和服务系统的龃龉,这种不愉快我早已有效率以为常。是有一个人托我,我爱人单位的一个女孩子,她被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骗了,又无法惩罚他,想在报上出口气。我想这种事情既有一定的可读性又具有某种警世作用,记者会感兴趣。”“您说的是那是几年前的形势,那时国家政治的混乱刚刚得到澄清和里正,人们普遍渴求正义的伸张和传统道德的恢复,那是个复仇的年代。现在则不同了,人们关心的是自己的权利和自由,敢作敢为是时代的特征,很少人再去理会那些因为失算蒙受损失者的大声呻吟、恶毒的以牙还牙的意图只能让人厌恶和不以为然,我就不同情那些企图获得些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捞到反而失去资本的经济上和感情上的小贩,在很多情况下他们不能指责社会环境不良,他们往往是咎由自取,我建议您少管这些闲事,否则这些人一辈子也不会汲取什么教训,栽几个跟头对某些人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真是时代不同了,”单立人叹口气,“连你这样正派的年轻人也没多少正义感了。”   “不能这么说。”绿灯亮了,曲强轰动油门,驾车向前开去。   “正义感依然有,只是使用比较谨慎而已。应该说心肠硬了,那些大街上乞讨的乞丐也许有体会,—把鼻涕一把泪掰折胳膊踢断腿也不得到多少路人的施舍了,起码没过去多了。”“停车停车。”单立人突然拍曲强的胳膊喊起来,头使劲向后扭去。“路口不能停车,那些六亲不认的交通警会罚钱的。”他也顺着老单的目光向后看去,“你发现了谁?”   “停车”老单吼起来,一边用手在兜乱摸,“让他罚去。”   “别摸了,我知道兜里没钱,我停就是了。”曲强把车停在路边,再三问:“您发现了谁?”   “徐宝生。”单立人头也没回地说,伸手拧门要下车。“街口电话亭里那个人。”曲强跟着单立人下了车,向街口玻璃亭里那个正在拨电话的人望去。交通警从岗亭探出身子冲曲强大声唱叱,曲强一瞪眼睛,对交通警作了个威胁性的手势,让他安静下来。路口行人的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在曲强和单立人身上,正在打电话的那个人也向这边张望,单立人倏地转身背对那个人,曲强看清了那个人特征明显的鹰钩鼻子和闭得紧紧的薄嘴唇。那个人的目光在曲强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又继续低头打电话。   “你去听听他在说些什么,我会对付交通警。”老单小声对曲强说。变通警已爬下岗亭,绷着脸大步向这边走来。   曲强走到电话亭旁,象个等着打电话的人那样在门口站住,电话亭里那个人一边把听筒贴着耳朵等已挂通的电话那头来人接,一边用放肆的眼光看曲强,曲强把目光移向他处。道旁单立人背对着这边和交通警交涉解释,两个人说了会儿话,一齐钻进车里,曲强看着他们把车开出百米左右停住,交通警一人出来大步走回,目不斜视地路过曲强身旁爬上岗亭,重又威风凛凛地行使起他在这个路口至高无上的职权。   “我的电话不通,你有事你先打吧。”电话亭里的那个人忽然推开门出来对曲强说。   曲强不冷防,嗯嗯哼哼地走进电话亭,摸出硬币塞进投币口,发了会儿愣,随手拨了个号码,居然一下通了,对方一个男人接了电话“喂喂”地叫唤,曲强本着电话不吭声,对方“喂”了半天没人答应,骂了一句把电话挂断。曲强若无其事又随便拨了个号码,另一个男人拿起电话:“找谁?”曲强依然不吭声。“找儿子吧?”那个男人无耻刻薄地问,“别害怕,想买什么粮跟爸爸说,爸爸有钱别不吭声,不吭声爸爸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曲强忍着气,对方大概闲极无聊,继续开庸俗的玩笑还不住地咯咯乐:“儿子,好儿子,真出息了,会自个打电话,爸爸没白养你,要是不再尿床那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好儿子了。”“操你妈。”曲强骂了一句把电话挂断,出了电话亭对那人说:“你打吧,我的电话也没人接。”   “不不,你慢慢打吧。”那人点起支烟说,“我另找个电话。”   曲强无奈只退回电话亭,装模作样地拨着号码盘,注视着那人走远,拐街角,撂下电话冲出来,正与喘吁吁跑过来的单立人撞个满怀。“他拐到那边找电话去了。”   “你去开车,我盯着他。”老单匆匆交代,抓过曲强的减光镜戴上,向那人消逝的街角快步走去。   曲强在前面马路上把车掉了头,风驰电掣驶回来。左转弯后减速缓缓驶过这条街,发现那人正在对面另一个玻璃电话亭内打电话,他显然已与对方通了话,看表情和口型,他正在再三重复着某个请求。曲强驶过电话亭,靠路边停下,寻找单立人。马路上人群熙攘,商店的大幅橱窗在阳光下反着光,一时很难发现单立人的位置。一辆大型通道式公共汽车驶过,阻断了曲强的视线,待视界重新开熟后,曲强发现电话亭内已空了,他向前望去,那人在前面很远的人流中忽隐忽现。单立人知从哪里钻出来拉开车门坐进来,曲强驱车赶上去,把那人牢牢控制在视线内。   “是‘徐宝生’吗?”“我越来越肯定是他,但我无法靠近听清他讲话的内容,他很谨慎,我们只有跟着他,先摸清他的住址,我想他是在和一个人定约会。”“我可不希望他老这么不停地走下去。”由于曲强车速过慢,后面跟着蜗行的车辆已不耐烦地连连鸣笛,那人拐进一家食品店,曲强把车驶出快车道,停下。   “这会儿我宁肯要辆自行车。”曲强对老单说。   那人果然从食品店出来,手里拿着一瓶薄膜纸包装的高级葡萄酒和一大纸袋细腻已经浸过来的腌酱肉制品。   “真是个豪爽的人,”曲强嘟哝,“既然他打算体面地款待他的朋友,我希望他也会体面地打个‘的’。   那人捧着食品不走了。在马路边扬手叫住了一辆空计程车,坐了进去。曲强一地面打着方向盘,斜刺里驶跟上那辆计程车一面兴奋地说:“这人真对我口味,他手里拿的那些吃的,也都是我爱吃的,我真想和他交个朋友。”   “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老单笑着说。   载着那人的计程车驶出市中心,连续拐了几个弯,驶入一片楼区,停在一幢十七层的塔式公寓楼前,曲强把车停在毗邻的一幢楼前。单立人戴上曲强的减光镜下了车,趁那人付计程车费的工夫,先走进计程车对着的那个门。楼内电梯间开着门,女司机正坐在狭窄的椅子上看书,见单立人走进来就问:“几楼?”单立人未及答话,曲强跑了进来:   “他没进这个门,是旁边那个门。”   单立人一步跨出电梯间,与曲强匆匆跑出去。   另一个门的电梯门已经关闭,电梯间止隆隆上升,标志楼层莹光数码隔三差五地亮着。   卑立人和曲强耐心地等着下行箭头亮起,电梯间重又降回底层,电梯门开了,几个房客出来走后,向梯间女司机询问拿着葡萄酒和肉制品的那个人在几层下的。   “你们是问邢邱林?”女司机说,“他住806。”   女司机把电梯门关了,按了八楼,电梯又开始上升。   单立人和曲强来到八楼,到806门前停立片刻,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两个人又回到电梯间往下乘,女司机好奇地问:“他不在家吗?不刚刚上去。”   “不,我们找他爱人,他爱人不在。”曲强信口诌道。   女司机瞪大了眼睛:“他没爱人,他根本没结过婚,这儿就他一个人住,除非你说的是那些常来他这儿的不干不净的女孩子。”女司机看着这两个男人产生了怀疑:“你们是哪的?我看你们好象不认识他。”   曲强有点犹豫不决,单立人掏出证件给女司机看:   “我们是公安局的。”“这就对了。”女司机一点不惊讶地说,“这么说他又要折进去了,这回是什么事?”   单立人避而不答,反问女司机:“你一年到头在这儿开电梯,常来找那姓邢的人你一定心里有数吧?”   “有什么数?”女司机警惕地说,非无非是些男男女女,每家都有常来的朋友和亲戚,我又不对邢邱林特别感兴趣。”   电梯已降到底层,单立人和曲强仍呆在电梯间不走。   “起码你对那些常来的人大致有个印象吧?”单立人试图说服女司机,“如果我们请你辨认几个人,您不会拒绝帮忙吧?”   “我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女司机掉脸眉开眼笑地和刚进电梯间的几个推着儿童车的老太太打招呼,转回头冷漠地对单立人说,“我这人记性不好,特别记不住人,每天接触的人太多,譬如您,就是您摘了这副茶镜,下回再见着我也不一定认得出您。”单立人摘下减光镜,抬起眼皮凝视女司机。   “您甭这么看我,不是我这人咯涩。”女司机扬声说,“我们也有我们的职业道德,我们在这儿是为住户服务的,不是监视人家。要是谁家来过什么人,我们都给人家记下来,汇报上去、黑着人家,那谁还敢在这儿住?住着心里能痛快吗?那还不得满楼的恐怖气氛?您问这几位老太太,她们过去也干过小脚侦缉队,是现在这样谁也不管谁好呢?还是象过去那样互相紧盯着好?”单立人和曲强看看身旁几位脸跟核桃皮儿似的老太太,老太太们也看着俩,就象一群海豹和一群陆地的豹子互相凝视。单立人用警车的里对讲机和局里沟通乞联络,并调来大批刑警队的小伙子,把刑邱林住的这幢楼围个水泄不通。他坐在车里和曲强一起舒舒服服吃着从街上买来的盒饭,静等着那个赴约者的到来。只要他一上楼进了806,我们就可以动手抓人了。   “这件事终于有了眉目,”曲强嚼着满嘴饭说,终于可以从这件龌龊的事中脱身出来了。说实话,这件事不大,可是使我最恶心的案子之一。现场抓他们的时候你允许我揍这两个混蛋几下吗?”“这也是我的愿望,你不知道我在梦里把那个满脸刺的家伙打得惨成什么样——但我不允许!”“唉,我们要不是民警多好。”   单立人把盒饭里剩下的米粒拢成一小堆,拨拉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把空纸盒和筷子扔出窗外,眼睛在目标附近扫了一圈,刑警队小伙子们隐蔽得很好。蓦地,他愣住了。   “怎么啦?”曲强把吃剩的盒饭和筷子扔出车窗,向老单目光析及处望去,不由也僵住了。   ——白丽由远近走来。 07   她神态安祥,目光漠然,步伐平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女式西服,庄严肃穆,手里拌着一瓶名牌外国酒。她察看核实了一下楼号门号,在单立人和曲强惊愕的注视下,走进了邢邱林家所在的那个门,消逝了。   “怎么是她?”曲强缓过神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单立人的脸也由白变黑,声音沙哑地说:“不知道,我也被搞糊涂了,难道我们受了愚弄。”   “别是她截听了电话,来复仇的吧。”曲强一下从座位上跳起,开门要往外冲。“那要出人命的。”   “这不可能。”单立人一把拉住曲强,粗暴地说,“别瞎激动,如果不是默契在先,起码也该两个人先后都来,她也得把手里的酒换成刀。约会只能是邢邱林和白丽两个人之间的。”“我不明白,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会弄明白的。”单立人制止了曲强的叫喊,“按原计划行动,十分钟后,我们上欠。”   单立人拿起对讲机呼唤出监视白丽住宅的警察。对方报告了自己的方位,他正沿与此地相反的另一方向跟踪刘志彬。单立人授权他相机采取果断措施。   单立人钻出车,作了个手势,隐蔽在各个角落的警察们陆续走出来,封锁了所有通道,聚集在白丽刚走进去的那个门。单立人和曲强分别带着一些人乘电梯和爬楼上去,在806号单元门前汇合,开始叫门。806号房门紧锁,没人答应。单立人用耳朵贴门听了听,听到里面有女人激动地低语。他敲门卫的手开始用力,井点白丽和邢邱林的名命令他们立即开门,向他们指出继续装聋作哑已没有用了,但仍然得不到反应,屋里女人的低语愈发激动快速。一些年轻性急的警察开始踢门,高声威胁。这种式样的高层楼房的房门都是铁祷的,十分坚固,除非使用乙炔焊枪进行切割,否则甭想把门搞开。正当大家一筹莫展,单立人为屋内女人的低语嘎然而止倍觉不安时,曲强在一个住户的指示下,找到了一扇属于806房间厨房的钢框玻璃窗。他打碎了玻璃伸手进去开了窗户,然后跳了进去打开了门,警察已一拥而入挤满了806号单元的走廊和起居室,在一片嘴杂纷乱中谁也没听到守在楼下的警察及围观群众异口同声发出的一声响亮的惊叫。   单立人在卧室门口被一声尖锐的喊声止住了脚步。   “谁也别进来!”白丽一脚窗外一脚窗里站在窗户上,身子探在窗外,手把窗框:“谁也别进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单立人转身命令警察们后退,然后对白丽说:   “有话好说,你不要采取这种危险资助,邢邱林呢?”   “他刚从这儿跳下去。”白丽凄惨一笑,“如果你们试图冲过来抓我,我也跳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取这种极端步骤?”单立人悄悄挪动着步子。“选择很多,你为什么不试着和我谈谈?”   “别想趁机靠前。”白丽发现了单立人的企图,“你来不及,你需要一连串的动作,而我只要一下。你要真不想让我死,就呆在原地别动。”“我真的不想让你死。”单立人诚恳地请求。“请你下来,我保证会给你充分申辩的机会。你现在这种样子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从心里说也不原看到的,这跟你本来的形象不符。”   “您不必对我另眼相待,即便是我也没有什么丑恶姿态作不出的,你真愿意倾听我的谈话吗?”   “愿意,哪怕仅仅出于挽救你生命的目的。”   “谢谢,那就你坐下,让其他人出去,把门关上。”   “可不可以请他也参加我们的谈话?”单立人指指曲强,“他也是从始至终参与这件事的,并一直对你表示同情关心。”   白丽冷冷地打量了一下曲强,拒绝道:“不行,任何年轻的公兽此刻都只能引起我的憎恶。”   曲强满脸通红,又不敢流露出气愤,低首退出,把门带上。单立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叹口气。   “您可以坐在沙发上,那样舒服些,我的话很长。”   “您呢?”单立人换到沙发上坐好,对白丽说,“你是否也使自己舒服些,那姿势坚持不了多久。”   “我就坐在这儿。”白丽骑在窗台上坐下,“我现在不考虑自已是否舒服,只考虑如何最大限度集中您的注意力倾听的我谈话。”“说实话,你使我非常不愉快。”单立人在沙发上扭动了一下身子,“这种方式使我有一种被要挟的感觉。另外我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时时都在担心您的生命安全。换一个场合对您有什么方便?那会更隐远大、从容、不受干扰,而现在您象个耍猴的惹来众目睽睽。”   白丽往楼下一看,除了手和臂,身子几乎腾空,白丽闭了下眼睛。几十米下面,几百张脸仰着,指指戳戳,警察们束手无策地象陀螺般急得团团转。   “我不是有意这么出风头的。”白丽严肃地对单立人说,“我知道您说的另一个场所是哪儿,我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在那儿我不能象在这儿这样和你这么平等。”   单立人翻了翻眼睛。“而且在那儿,我打个喷嚏都得被您记录下来,可有些话我是不想形成文字的。您别不满意,在那儿我不会象在这儿对您说那么多的。”“这件事你在一开始是不是就骗了我们?”   “也是也不是。”白丽勇敢地迎着单立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你们的侦查方向没错,这件事并不是我一手策划的,我愿意打消你在这点上的怀疑。首先如果我想摆脱刘志彬我根本就不会跟他结婚,在结婚这件事上我没受到半点胁迫,完全是自愿的,不存在和邢邱林早已勾搭成奸,出于种种原因未成眷属,通过给刘志彬公开扣上绿帽子打击他本尊心迫其离婚以便旧梦重温的企图。邢邱林这个人我过去是不认识的,我和他那种阶层的人素无来往,他是刘志彬酒肉朋友,即便刘志彬在婚后介绍我与他相识,我这种性格的女人也不会在短短几天肉爱上一个人的,我早过了浪漫的年龄,实际上,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邢邱林的存在。是的,如你所想,这件事是刘志彬一手导演的卑鄙阴谋,他恨我,他摆脱不了自己卑贱出身的阴影,他想通过这件事玷辱我并谋得我的部分钱财,阔绰得意地另觅意中人。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但无论是他还是你们都低估了我的智和对伤害我的行为的迅速,毫不留情地报复的天性——和不是随便就能让人打蒙的人……”“你是谁?”当对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解除后,白丽从床上坐起,镇定地套上睡衣,从容发问。   躺在白丽身旁的黑漆漆的硕大身影一动不动,死尸一般地沉寂。“不吭声和缩在被窝里是混不过去的。”白丽伸手把被子整个掀到地上。那黑影蓦地坐起,黑暗中只见两对近在咫尺的瞳孔在灼灼发亮。“如果你不想把全旅馆的人都惊动起来,就别蠢蠢欲动。”白丽警告对方,“强奸升级到强奸杀人只能使人罪上加罪。怎么到我房间里来的?”“这是我的房间,你走错门了。”   “住口!”白丽一声怒喝,旋即又把声音压低,“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没有头脑的傻瓜吗?我能在几百吨岩石中发现与众不同的碎片,难道辩不清十间房子中哪间是我的?刘志彬在哪儿?你把他打昏塞到床底下了?”   “不不,我没有,我进来房间就是空的。”   “所以你就当仁不让了,你倒是自来熟。”   “我没有……我不是有意的,我向你道歉,你应该理解,人有时候是会不由自主的……。”   “我懂,钟表有时也会自动上弦,同理,既如此,我们不妨熟个彻底,互相认识—下——让我看看你的脸。”   白丽跳下床,把灯一下拉亮,刺眼的光芒瞬时沐浴了整个房间,邢邱林不由蜷缩起来,他显得狼狈、惊恐。白丽逼近他以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似乎要把他的面目深深镌刻在自己的脑海,然后她环视房间,流下了眼泪。她发现精心设计的阴谋的迹象:若无刘志彬的参与合作,这间屋子在她上厕所的几分钟内方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她裹紧睡衣在转子上坐下,默默啜泣,不住地打着寒噤。邢邱林试图悄悄穿上衣服,被白丽飞来的一个茶杯狠狠击中。   “你不必遮羞——在我面前。”她脸上的泪水干涸了,眼中流露出冷酷的神情。“刘志彬在哪儿?”她问。   邢邱林不说话。“别打算蒙我说你不认识他。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去公安局作为强奸犯坐十年牢。要么杀死我灭口,后一条要费点劲,而且还说不准谁杀死谁。”   “这两条路我都不想走。”   “好,那,走第三条路,跟我合作。”   “你想干什么?”“搞清这件事,然后,处理它。”   “你想干吗?”“你已经作了一次帮凶,何妨再作一次,我要是你我就答应,这是聪明和识时务的选择。”   “什么条件?如果我帮你。”   “条件?”白丽象个男人低声吼道,“现在不是你讲价钱的时候,条件仅仅是我将不向公安局检举你。”   邢邱林被白丽气势汹汹的样子慑住了,垂头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我同意。”“刘志彬现在在哪儿?”   “509房间。”“那个人是谁?””哪个人?”“废话,还有哪个人?他总不至于白白给自己扣上绿帽子戴着玩,那个他想与之结婚的女人。”   “他没跟我说过,他找来时只是跟我说他对你的厌恶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你说话的腔调,你的派头,你的鼾声都使他象踩着只癞蛤蟆一样恶心,特别是你的身体和你的气味,你和他亲热时狎呢爱抚每次都令他需要极强的克制才不会呕吐出来——这都是他的原话,我没有一点添枝加叶,其实就我的感觉而言,您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糟糕……”   “我不需要你对我来品头论足。”白丽声色俱厉地打断邢邱林,“不需要用你的恭维获得安慰,你接着往下说。”   “他说他受够了,他说他现在才体会到和一个毫无姿色毫无女人味的女人结婚是多么痛苦,特别是这个女人有钱有才,一个丑女人再具备这两点简直可以要天下所有男人的命。这是他的原话。他说他要象甩臭袜子一样把您甩得远远的,甩进大粪坑里,让您遍体污秽,他说那才是您的本来面目,那才是您应该呆的地方。”白丽脸色惨白,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邢邱林一边察颜观色一边说:“当时我曾劝过他。何必呢,你要不喜欢她,和她离婚好啦,我们是文明社会,法律提供了这种相当体贴的机会。我发誓我这么劝过他。可他不听,坚持要采取这种不道德、侮辱人,叫我也很难堪的方式解决问题,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我这人又一向不会拒绝朋友,哥们儿义气真是害死人。”   “你难道没问他,既然这么讨厌我干吗又要和我结婚?”   “问了,当然问了,第一个就问了这个问题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干吗又赶着和人家结婚?他说你叫我怎么办?一个爱上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爱得那么深沉热烈、如痴如醉,以致不与她结婚就不能偿其夙愿,可那姑娘……。”   “那姑娘又不嫁穷光蛋,尽管那穷光蛋号称有才。”   “对。”邢邱林愣了一下,继续说,“那姑娘也有那姑娘的道理,不能责怪她,希望体面地出嫁,希望婚后生活较前有所改观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尤其是象她那种长期生活在困窘家庭的没读过多少书的姑娘,美貌几乎是她唯一的资本。”“这么说你对那姑娘的请况很清楚,并不象你刚才表白的那么一无所知。”“……我承认,我了解一点。”   “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她叫姚京,是个工人,哪个工厂不清楚,她和刘志彬是一年前在刘的一个同乡同学那里认识的。她曾答应和刘志彬结婚,但要他拿出一笔钱置办结婚用品,说是她母亲要求的,具体多少我不清楚。”“去问问,打听清楚。”白丽尖声说,“顺便问问,刘志彬肩你干这个卑鄙当给了你多少钱?”   “我们是朋友……三百,很低廉是不是?”   “拿出来。”白丽伸出手见邢邱林不情愿,瞪起眼:“拿出来!”邢邱林磨磨蹭蹭从挂在衣架上的上衣口袋掏出钱,苦着脸递到白丽手中。白丽掂掂这迭钞票的份量,扔回给邢邱林:“这钱就算我付给你的——本来也是我的钱,如果你办事利索,事成之后我再给你十倍于这个数的钱。”   “你想叫我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可不干,我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放心,不是叫你去杀刘志彬,我还要留着他。我叫你干的是件很轻松很有乐趣的事,看得出来、你勾引姑娘很有些本领吧?”“唔,比不上专业的,但也小有手段。”   “就是嘛,是个男人就该比刘志彬那号窝囊废强一些。我叫你办的事就是马上回去把姚京勾上手。”   “这个容易。”邢邱林眉开眼笑,“您要光叫我干这个我乐意。”“弄清楚刘志彬答应给她多少钱,给了没有?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别的就用不着你了。”   “可是,”邢邱林眼珠子骨碌一转,狡猾地说,“如果刘志彬已经从您那儿搬了大款给了她,我凭区区三百豇吉没招和她斗法。魅力固然重要,可对付这种站娘,实力往往是取决胜负的关键。”“你尽可以狮子大开口,在钱数上加码,这还用我教你吗?我想骗即便不是你的专业也是你的擅长、我是论功行赏,从不预支。另外,我也不相信那姑娘会真的爱上刘志彬。”   “您分析得对,这种姑娘都是机会主义者——我可以穿上衣服吗?”“你还得把你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留给我。你别要滑头,如果我找不着你,我就立刻检举刘志彬,顺着他的藤总能摸着你的瓜。”“不敢不敢。”邢邱林把姓名地址告诉了白丽。   “现在你马上穿上衣服滚了,记住,我给你的期限是一周。”邢邱林穿上衣服溜走后,白丽独自坐在屋里哭了会儿,擦干眼泪站起来,揩抹床铺,收拾了房间,在立框前端详了一下舆,拉灭灯开门。片刻,走廊响起揪人心腑的呼唤:   “刘志彬!刘志彬!”“我很卑鄙是吗?”骑在窗台上的白丽问单立人,夕阳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一半晦暗一半耀眼,有着一种古怪的沉思神情。“很卑鄙。”单立人点着支烟,目不转睛地看着白丽。“相当地卑鄙。”“可是谁高尚?”白丽盯着单立人反问。   “我不想就事论事。”单立人回答。   “好吧,让我们继续叙述事实。关于刘志彬如何能料到我会走错房间的疑团解开了吧?”   “解开了。他在带着你刚进旅馆时就是进的510房间而不是你们登记的509房间,510房间的真正住客邢邱林当天时却藏在509房间拎着只空旅行箱待机而动。当半夜你去上厕所时,刘志彬就立即起来与邢邱林对换了房间。我仍不明白的是他们在何时交换的房间钥匙,护理说不该有这样的机会,你和他一直是偎依而行,是的,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你们进了我对面的房面,而半夜事发时你们却双双出现在我隔壁的房间,这一细节在那顿拳打脚踢中被遗忘了。”   “还有一个细节你也遗忘了或是没注意到,他们是在你鼻子底下交换的钥匙。路过五楼盥洗室时,刘志彬曾短暂地离开我去上厕所和洗手,当时盥洗室里有两个人,那个年轻的想必是邢邱林,而那个老一点的,自然是您大人无疑。”   “看来我是老了,老眼昏花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请你往下说吧。”“你的手段并没你说的那么过硬奏效嘛。”道边洋槐的阴影中,穿着深色西服的白丽冷冷地对垂头丧气的邢邱林说。   离他们咫尺之遥,处于路灯桔绘画光雾下的公共汽车站牌旁,苗条美丽的姚京正在和他矮小的男女说话。   “一点不悬,我已经接到了人家的信,说那边事已办好了……。”“拿到了再说……。”“这么说刘志彬还没把钱给这个‘脏喇’,你还来得及阻止他。”“我为什么要阻止他?”白丽抢白邢邱所以生“我并不想阻止他。”“不是我无能。”邢邱林为自己辩解,“你也瞧见了,已经咬了钩的鱼,再投饵也吸引不过来了。”   “别吵,听他们说。”“我可不是图你什么才和你结婚的。”   “你当然不是为了图什么才要和我结婚的。”   “多纯洁的感情,这个矬地炮怎么配有这样的艳福。”邢邱林对白丽发牢骚,“这种好事永远也碰不上。”   “这个男人是谁?”白丽没理邢邱林,若有思地问:“你不认识他?”“没见过,”邢邱林看着那个被姚京挽着远去矮个男人的背影,“谁知道这杆红缨枪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不正经、脚踩了足有八只船。”   “看来我不插手,刘志彬也是狗咬尿泡空欢喜,我倒有点可怜他了,总是枉费心机。”   两个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白丽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我的使命完成了吧?已经有自告奋勇者冲在前面了。”   “你要想拿到钱,还得再辛苦一趟,跑过去,跟着他们,看看那个男住在哪儿?”“懂了,不用你怂恿,拆散不搬配的婚姻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姚京挎着一只大而柔软的仿羊皮背包娉娉婷走进邮局长方形的大厅。大厅里虽然白天也开着光灯,仍摆脱不了幽暗的氛围,这是个阴天的上午,邮局里人数寥寥。长途电话间外的座椅上坐着一个穿深色西服的少妇。姚京迳直走向挂有汇款志牌的柜台,从包里拿出—叠汇款单和自己的工作证递给营业员,然后矜持来倚着柜台,默默地等待。营业员核实了每一张汇款单的签名和姚京的工作证,取出每捆一千元的五摞人民币清点后逐一递给姚京。姚京把人民币悉数扫进大皮包里,拉上拉链,轻快地往外走。   “姚京。”一个低沉的女声叫她。   姚京停住脚,诧异地回头看。大厅里的人都在逡巡起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她认识的人。她正要转身走,那个坐在长途电话亭间外座椅上的深色着装的少妇站起来,向她颂首。   “于老师?”她不太自信地揣测,“您是于老师?”   “不,你认错人了。”白丽摇摇头,“我不姓于。”   “您刚才是叫我?”她把个手指戳在自己胸前。   “是叫你,”白丽说“我想和你谈论。”“在这儿?”姚京环顾大厅,又木纳地看看白丽,“我实在想不起您是谁了。”“你没见过我。”白丽请姚京坐下,自已也随即坐在她身边,赞赏地打量着姚京的脸庞发式,”你的确很漂亮,我在你这个年龄也有过象歉这样的成色,可惜消逝得大快了。”   “我不行,”姚京抿嘴笑,“也就是一般人吧。前几年的才是真漂亮呢。”“你要结婚了是吧?”“你怎么知道?”姚京顿时显得兴奋,眉飞色舞地说,我们打算下个星期就登记,然后举行婚礼,然后他就去美国,然后我也跟着去——可是你怎么知道?姐姐,你是谁呀?我们见过吗?”‘升过一面。”白丽微笑地说。   “我怎么记不得了。”妨京皱着眉头回忆,抬起脸说,“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白丽和蔼温存地抚着姚京的肩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皮挎包里的这笔钱。告诉我,要是没有这笔钱,那个男人开会和你结婚吗?”   姚京闻言失色,她惊惧地望着脸色平静的白丽,小心地往外挪动着身子”“你不必害怕。”白丽说,“你看我象抢劫犯?你是安全的,大厅里有这么多人。”“这的确不是抢劫作案的场所,姚京稍稍安定下心来,但她马已又不安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包里有一大笔钱?”“我看见的,我坐在这儿看见的。”   “噢,”姚京恍然大悟。”您是搞社会调查的吧?青年报的还是妇女杂志的?”姚京又变得喜滋滋起来,“干你们这行的都特有眼力,一看我取钱就知道要结婚了——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又有点茫然了。“莫非我们真的见过?”   “真的见过。”“噢,你已经去过我们单位了。”姚京完全信任了白丽,象小羊看着老羊那样看着白丽,“您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我问你要是没有这笔钱,你的男朋友还会跟你结婚吗?”   “当然,我们可不象有些人,把感情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我们是真正、纯粹的爱情,没钱也一样,钱只不过是给我们的爱情锦上添花。不瞒您说,不图他什么呀,他其貌不扬,家境也不好,是农村的,就算是个研究生,可研究生里比他条件好有的是,在别人眼里看来,我真是傻透了,可我就是看中他人老实了。“还可以去美国时。”姚京脸红了,急急忙忙地说:“不,您的了解情况,我决定嫁给他时,不还没有获得去美国的那个机会呢。您把我看扁了,我真的没觉得美国会多好,没去过总想去看看,但我并没想在美国长期生活,等他学习一结束我们就回国。他也不喜欢美国,我们不是极左分子,但我们都得还是生活在祖国好。我知道你有点不信我的话,可我真是只看中了他人老实这一点,我觉得找丈夫。人老实是最重要的,找个花花公子还不够和他打架的,那怎么受得了。”“是的,人老实是最重要的,只要这种老实不属于蔫坏——我信你的话,我也深有同感。”   “真的?”姚京露出甜蜜的微笑,“我觉得与其高攀不如低就来得可靠。譬如我们那位,他能找上我够不易够有福气啦,他只能感到满足,在他眼里就是天仙呀,我不是,要是我现在离开他,他一天也活不下去,非得想疯了。” 08   姚京脸上飞起一片羞红,眼睛水汪汪地向着虚空脉脉含情。“我怎么听说,他拿不到你这笔钱就不跟你结婚。”   “那是他跟我逗着玩说的,”姚京连忙为自己的男女辩护,他才不会呢。他急需这笔钱买去美国的机票和办一些别的事。着急才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理解他的心情,我一点都没往心里去。”“既然你这么爱他,这么爱他,这么理解他,干吗不早点把钱给他?何苦让他着急。”   姚京立刻耳热心跳,她警惕地看看白丽。在白丽脸上什么调侃、恶意的表情也看不出来。姚京低下头。   “我有我的原因,我不愿让他那么轻易得到一切,那样他就不会珍惜了。再说这笔钱对我来说不是小数。不瞒你,为了弄到凑齐这笔钱,我什么事都干了。”   姚京眼眶中涌出泪水,滴下来,晶莹玉珠般的一颗挂在小巧的鼻尖上。她掏出一方印有勤劳的胖娃娃的小手帕,擦去泪水,擤了擤鼻涕。“我本不是不要脸的人,干了不道德的事也不能心安理得,照样吃得香睡得着。心心里很苦恼,但想来想去没办法,为了获得幸福就要付出代价,我要牺牲一些无足轻重的人,我没有责任也淆能力做到面面俱到,我只能保住最主要的。”“你感到幸福?”“是的。”姚京快乐说,“非常幸福。”当她看到白丽怀疑的表情就问:“您不相信?”   “相信。白丽说,”如果你感到幸福你就加倍珍惜它吧。”   “是的,也是这样想。”   “我希望你的男朋友、你的未婚夫也是这祥想。”   “肯定。如果有时间,我给你好好讲讲他多么、怎么爱我的。”“有时间我一定听,不过现在,小姑娘,”白丽亲切的微笑着。“你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姚京随着白丽站起来,有点依依不舍。白丽望着小姑娘,没回答她的追问,关切地叮嘱:   “管好你的钱,别让人偷了去。”   “这么说你放弃了、改主意了,不再打算索回那笔本来属于你的钱。”“你怎么能认为我会去破坏一个纯真姑娘的幸福!”白丽严厉地说。天已经黑了,室内也暗得人形模糊。单立人把电灯开关按了下下,日光灯闪了闪刷地大放光明。白丽仍坐在敞开的窗台上,单立人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有几次很好的机会可以趁白丽不备冲过去抓住她,但他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别莽撞。他珍视白丽他对的友好信任和开诚布公,另外,他也正为无意中洞悉了另一件事实的真象暗暗震惊。   “纯真的小姑娘!”他用鼻子哼了一声,纯洁的爱情!你的高贵、无私的情吓并没有得到理应结出硕果。如果是我告诉你这个‘纯真的小姑娘’是在跟你演戏,说的是一派胡言,你会感到受到刺伤吗?我凑巧和这位姚京也有些接触,对她抱起你那五千块钱之后发生的事略知一二。她那老实‘离了她一天也活不下去’的矮王子……”   “别说。”白丽作手势止住了单立人的话头,“我不想听。不管她话里有多少虚假成份,我也宁愿相信她而不相信你!”   “我原以为你是个正视现实眼睛眨也不眨的硬骨头。”   “要是这样的早从这个窗台跳下去了。”白丽扭头看看黑洞洞的楼下,围观人已渐渐散去,连警察似也感到危险过去了,松懈地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天,不时抬头看上一眼耐心等待着事情最后结束。白丽把视线重新投向单立人.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凝着自己,离她对不过几步之遥。   “离我远点。”白丽叫,把两条腿都放至窗外,身子斜倾,取欲纵身一跳势。单立人后退几步:“在你刚说了那么多超脱豁达的话,还立刻摆出寻觅活的姿态,不觉得滑稽吗?”   “你光了解了我的宽容,还没听到我的刻毒呢。”   黑色的电话机在雪白的桌布上喑哑发出阵阵“嗒嗒”声。   随着门卫锁响,刚从外面回来的白丽和志彬出现在门口。白丽抢先一步拿起听筒,听清对方是谁后,她抬眼瞟了下刘志彬,刘志彬也正向她这儿望过来。接电话过程中,白丽听着对方谈话嗯嗯哼哼应着,不时抬眼瞟着刘志彬,使刘志彬受到了极强烈的暗示认为谈话内容与他有关。他狐凝地看着白丽,明确无误地看到白丽脸上充满戏剧性的、有层次情变化:一点点地阴沉下去,一点点地怒起,最后相当激动、怒不可遏地说了句:“谢谢你,谢谢你的坦白,我马上就到你那儿和见面。”放下听筒。以—种知道真相后的令人生畏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刘志彬感到了某种不祥和危险,以致不能再佯装无事和坦然。“谁来的电话?”他克制不住地问。尽管,对我心里已胆怯了,但表面上的口气还维持着粗暴。   “你的朋友,”白丽故意延长这场神经战时间,“那个你不愿让我知道,但已经和有着同你不相上下交情的朋友。”   “什么朋友,”刘志彬还保持着镇定,甚至试图笑一下以示无所谓。”你又在故弄什么问虚?”   “邢邱林”。白丽以无可挑剔的嫣然—笑回报刘志彬那最后尴尬的一笑,平淡,平淡地这三个字念出来。   “邢……邱林。”刘志彬象被一看不见人猛击了一下,摇晃了一下,旋又站稳,汗无法抑制地冒出来,使他瞬问变得湿津津的。“你不必再故作坚强了。”白丽开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完了,你的—生就此完了。”   她停下来,在一种施虐者快慰注视着大汗淋漓的刘志彬。刘志彬用手掌撑在桌子上。“你必须为你作的一切承担责任,你苦苦积累、精心钻营获得的一切都要丧失了,丧失得一干二净,不留一点痕这么,就象你从未爬上去。还会更惨。我要把你抛回比你从前更深渊中去时志对剥夺你的一切,使你成为一罪犯,在铁栅栏后面度过你余下的青春年华,没有自由没有机会,粗衣粝食,满面尘埃,想起现在,倘若使隔世;要么痛苦啮心,要么麻木不仁,让你父母、家庭蒙受耻辱,成为全村人的笑柄,让你和你父母的梦想、希冀一齐破灭。你就在那无边的黑暗中哭泣、去后悔吧,没人救得了你。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呵!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呵!真是一生心血付诸东流呵!真是机关算尽反送了卿卿性命呵!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呵!真是可怜可叹,欲哭无泪,欲悔难言,想疯了自家也无计可施。”   白丽嘿嘿乐起来。“你是不肯原谅我了?”   “不肯!我决意要毁掉你,就象你当初意要毁把的一样——我现在的决心一点不比你那时的决心小。”   “可我当时也没要完全置你于死地。”   “你何苦这会儿还要来表白你温情,你明知道这是无用的。挺起胸来,擦掉恐惧汗水、痛快淋漓地表达、渲泄一下你对我的恨,露出真面目吧,哪怕当一秒钟好汉,既然伪装已经褴偻不堪,遮不住屁股。”   “臭婊子!……”“对,好样的,骂呀,怎么卡住了?没词了?就应当这样,象个真正男子汉勇敢地迎着苦难走去……”   刘志彬哭了,大颗的泪株汇成流冲下脸颊,使他的脸变得肮脏皱巴。他撑不住了,顺着桌沿瘫坐在地上,象个女人一样掩面抽泣。白丽昂起头,轻蔑地垂视着脚下这可怜虫。   “你不要把前景想得太恐怖,我向你保证,我们的监狱和劳改农场近年来有了很大改观,吃饱肚子是没问题。象你这种人也不会受到粗暴对待,没准还会受到重用,安排个抄抄写写轻松活。当然没法跟度蜜月相比了,但比起你那贫你困愚昧的家乡不会差太远,我会设法要求司法当局给你挑个土肥洱的农场。”“狠毒的女人。”刘志彬在地上咒骂着,“我早就知道你是只一旦咬住人就不本领嘴直到咬断的母乌龟。可我不承认,不承认你指控我的一切,我不认识什么邢邱林,从没见过他……”“我还当你想出什么高明对策。”白丽叹口气,你的智力太低下了,竟想出这么笨办法。好,你就这么办吧。去对公安局的预审员否认你是个单纯天真的小伙子。”   “其实他会把事情做绝吧?你只是一时激愤、想吓唬吓唬我,促我回头。你是爱的,我怎么想也不能自己说你跟我结婚不是出于爱情,我怎么想也不能对自己说我们之间曾经经过的—切在你情感中一点微波细澜不留。”   “闭嘴!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白丽脸气得苍白,她大大睁着眼睛说。“你居然想在我身上寻找弱点,想利用你欺骗的遗产来打动我。你岂不知我已如铜浇铁铸,任何方向射来的矢石都不能裂穿我心灵的甲冒,你就断了这个想头吧。我从来就没爱过你,至多是短暂地以为爱上了你。的确,不可能分点痕迹不留但效果恰恰相反,这些微波细澜的掀起只能使我随之涌出严密多的愤怒。说到这儿了我想起了忘了告诉你的一件事,你前前后后所作所为是个典型的则欲熏心、不择手段往上爬现世形的例子,人们的舆论工具正面临着一个扶正扶邪,净化社会气氛的艰巨任务,会对你的堕落感兴趣的,如果他们想把你的事例当作反面教材警诫世人的分不会有所顾忌而加阻拦的。你别想悄悄烂掉,我要把你孕育你这种猗形家庭推出示众。在相信,你生长那块浸透封建教毒汽的土壤和你那雾个貌似忠厚的父母从小到大给你灌轮的愚昧思想以及他们对你的影响是足以让一百个社会评论家挥挥洒洒发上大通议论的。你也算出了个名。”   “我先干掉你。”刘志彬从地上爬起来,向白丽冲去,被白丽一脚踢倒,旋即,在看到白丽手里握着一把大号水果折刀,锋刃寒光闪闪。   “你要不想在免不掉精神痛楚的同时再遭受肉体折磨,那你还是老实点。”“你别想得逞。”刘志彬躺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骂,“我宁肯死也不会任摆布糟踏。”“死?”白丽若有所思,玩味着这个词儿涵义,“你不怕死?这倒提出醒了我,“她的脸有所缓和,把折刀“嗖”地剁立在面前的桌上。“你想说你是个看待名誉重于生命的人是吗?要是这祥我愿意让步,成全你。”白丽看看刘志彬,面无表情。   “我乐于给你一条体面的出路:如果你主动结束的你那已一钱不值的性命,我将不对司法机关提出任何指控,并对任何嗅觉灵敏的记者的多嘴盘结保持缄默,无论我的父母或是你父母面前我都将只字不提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刘志彬一声不吭,毋咛我说他被白丽的提议吓呆了。   白丽平静、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继续在房间里回荡,极为响亮:“我保证你将享受到恰如其分的追悼仪式,你父母也将受到我以儿媳身份所能给子的始终如一的赡养和尊重。”   白丽变得丑,猥琐。“如果你对生活还有什么眷恋,我可以再告诉你的一件事实,你所钟爱的姚京,已经拿着你从我们密学开销中省下的五千元和你的那个同乡同学那个研究生结婚了,她压根就没打算和你结婚,只是为了从你口袋中出钱就象你压根不愿意和我结婚只是为了从我口袋中掏出钱。钱掏出来,目的就达到了,不同的是她不必象你那样挖空心思去离婚,她和你的关系没有受到任何义务和条文的结束,她可以干脆甩了你。你已经人财两空了,又面着身败名裂,坐穿牢底的迫在眉睫的威胁,你甚至都无法去惩罚她,象我惩罚你一样获得些聊得些以自慰的东西。你自己说,你不死更待何时?这是你最好的出路。丢掉侥幸心理吧,烂摊子已无从收拾。既然这局已经输定了,那就痛下决心,推例重来,今生今世可以休矣,来世重打鼓另开张,挨个报仇,没准下次就该我犯在你手里了,风水轮流,不会总让一个人得意,何必苦苦捱受。人生如梦,俱是宇宙过客,朝生夕死,你先走一步,与我们又何尝不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差?”“别说了,我同意。”“不必匆忙,你再慎重考虑考虑。”   “不用多考虑了,我的决心已下。只希望你遵守你诺言。”   “你怎么能认为的我会背弃一个死者最后的请求。”   “这就好。”“为了不至造成误会和引起麻烦以至妨碍的遵守的对堆的诺言,我还有最后一个建议:你在死以眼最好写一份遗书,写你是自愿结束生命的,与他人无关,当然,你有别的遗言也尽可以写上,譬如对人生的慨呗以及自己未酬的夙愿等等,我允许你有充裕的时间,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我的限制佶。还有就是,你必须出去死,不能死在我这里。这里没有别的狭隘的意思,仅仅出于一些技术上不能解决的困难。要知道人死后是会聚籍放排泄一些气味和物的,这东西往往很难清扫,我想你死后的一家庭没有心情去处理这些琐事。而且,人死后是很难看的,你死后我一定也不想给我和我的亲属心目中最后留的是那么一个不美好印象。”   “你想让我到哪儿去死?”   “这是你的自由,我不想剥寻你最后的这点权利,人可以随意地去选择,譬如有景汉美可以今人心眺神怡的野外,在你人生旅途上有着重要纪念意义,可以令你浮想联翩,勾起不少美好回忆的去处;或是某个你始终不能忘怀,希望最后再看一眼的人窗下……。至于你采取什么死法儿我也不打算过多干涉,我建议你不要选择跳楼,临跳那一瞬间需要很大勇气,我担心你没有,再说摔的粉身碎骨也不太好,会叫你太伤心的,用心割手腕也不是上策,且不说割的时候会感到疼痛,万一割不深,血流的不快那也很磨人的再说还有被救活的可能。上吊投河都是农村那些没文化的妇女干的事,和你身份不符,吃安眠倒是知识分子的拿手,比较文明,既减少痛苦又可以保持气首完整不变形和面目安详,可惜家里这点安眠药不够致死量。噢,对了,你可以喝敌敌畏,厕所里正好大半瓶,我想够了。敌敌畏的效果可以和安眠药媲美,如果你同时再喝点酒效果就更理想了。酒柜里酒你可以任选,还有橙汁,要是你嫌敌敌畏难以下咽可以兑点。”   “你一点都不吃惊或者钦佩?”   “噢,”单立人平和地开了口,“我不会对你此举表示赞赏的,我认为没有理由得意,你已触犯了法律,你对别人生命的轻蔑态度天理不容。”“他……们?”“怎么你不同情我了?就凭刘志彬对我干的那些事,我怎么对待他也不过分。您是个阅历丰富、有感情我老人,难道不懂我受到的是什么样痛人心腑的伤害?难道我该宽恕他们吗?那才叫天理不容。”“对,他们,所有在这件事中起过作用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我一个也不放过。”公安局吗?我找单立人同志。白丽站在刘志彬身后显得十分空跳寂冷的房间里,手里攥着那只黑色的电话筒。   “单立人不在。”话筒里传来对方吱喳的声音,“您是哪里?什么事跟我说吧,我负责转告。”   “那好,你记下来,情况紧急,我叫白丽。”“唔唔,我知道您。”“我发现了邢邱林的住址,我是现阶段个假徐宝生。他住在……请你们马上派人抓,我有可靠的消息说他正准备潜逃。”“我记下来。公安局的值班员说,“这个性我们已经掌握了,他逃不了,我们已经在他住处布置了,老单正在现场指挥。”“这么说我这是迟到消息了。”白丽仰制不住地喜悦和兴奋。“没关系,我们还要谢谢你。”   “不,我要谢谢你们。”白丽狡黠着。   白丽抱着一瓶名牌外国酒向邢邱林住的那栋楼走去,她看到了住房楼对面另一栋楼前的汽车里单立人和曲强,佯作毫无察觉地走过来。她走进楼门,跨进明亮的电梯间,在电梯女司机注视下。庄重矜持笔直站立,一层一层地上升,在八楼停住后,从容不迫地走出去。穿过八楼走廊时,她用手把梳得十分整齐的头发搞得略为凌乱。邢邱林听敲门声后,立刻把手里画报扔到一边,从沙发跳起来、奔过去开门。“门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头发凌乱、目光呆滞、精神恍惚的白丽。“你怎么啦?”他把白丽让进来,谨慎地关好门。   白丽嘴一撇,似要笑眼泪却流了下来,“他死了,刘志彬死了、我把他杀了。邢邱林啊了一声,呆住,接着叫起来:   “你把他杀了,为什么?就为那件小事?天哪,你们这些小肚鸡肠的女人,就这么点无关痛痒的小事就可以杀人。天哪,这下糟了,事情搞大,不想让公安局知道也不可能了。”   邢邱林痛苦地抱住头,倒在沙发上呻吟:   “这下我完了,你算是把我毁了,我真该把你也杀了、天哪,真是不让好人过日子,这下的又要回到那该死的劳改农场去了,我那已经被踏,青春又要被糟踏一次了。你知道,再去蹲上十年,我出来就老了,就没有姑娘会看上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等于从现在起就把我阉了,好狠心。”   到丽瞟了眼邢邱林,又作出神思恍惚的样儿,用疲倦麻木的口气说:“给我倒杯酒。”“喝酒?应该给你喝镪水。”   邢邱林站起来,把桌上已经盛好他买的酒的杯子倒于净,拔出白丽带的酒瓶塞子,咚咚地斟满一杯,递给白丽:   “本来我还打算好好招待你一次,庆祝我们的契约结束,庆祝新生活的开始,可现在我什么也不打算给你吃了,你就等着吃政府赏给你的黑枣吧,罪孽。”   邢邱林把自已杯里的葡萄酒也换成白丽带来的洋酒,看了看手握着的酒瓶商标:“倒是好酒。”呷了一口,品了品味,随即把一杯酒满饮人肚,又给自已斟上一杯。   “你是怎么把他弄死的?”   “毒死的。”白丽小口啜饮着杯中酒,“就用这瓶酒,我在里面放了老鼠药。“什么?”邢邱林一哆嗦,手里的酒洒了一多半,他看看手里的杯子,又看看桌上的酒瓶,再看看白丽,“哇’的一声吐开了。他扔掉了酒杯,把两个手指伸进喉咙,弯腰拱背、瞪着眼睛、挂着流涎一个劲地干呕,难受地唉哟着咳哧着、象一条被人们徒捞地乱蹦乱跳挣扎着的鱼。   “你他妈的这是故意谋杀我。”邢邱林吐完又盛了杯清水“咕噜噜”地漱着喉咙和口腔,红着眼睛对屏目凝神的白丽喊。“这个毒辣的女人,你是存心要置我于死地。”他扔下水杯,“噔噔”往屋外走。“你去哪儿?”“去医院。”邢邱林回过头来恶狠狠来说,“去找他们赶紧抢救我。”“别白费劲了,你到不了医院就会倒在半道上死去。”   “你这个混蛋娘们儿,我现在就掐死你。”邢邱林扑上来,一双大手箍住白丽的脖子使劲和拢,白丽象个断了筋的布娃娃,头在邢邱林摇撼中晃荡。她闭着眼,逆来顺受地任其拨弄,用沙哑窒息声音鼓励地说:   “再使点劲,反正我不想活了,这样更好。”   “你是不想活了,你也喝了那酒,可我想活,我又没有杀人,我还年轻,精力正好,有十多个姑娘爱着我、我还没留下个种儿,却冷不防让你给灭了,这叫什么事呵?早知道会这样,我要碰你一指头我是王八蛋。”   邢邱林松开白丽,颓唐地倒在一旁沙发上抽噎起来:“我是个独子,父母也都老了,这不是要叫我们老邢家绝户。为三百块钱就把命送了,我也太不值了。你行行好吧,带着什么解药吗?我给你三千块钱。”   白丽轻轻喘息着,抚着自已红肿的脖子:   “你那么想活,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占小便宜。”   “这种时刻你还会嘲讽我,”邢邱林泪汪汪地抱怨,“我已危在旦夕了。”这时房外起廊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响起重重的敲门声伴随着粗声吆喝:   “开门,把门立刻打开。”   “他们来了”白丽望着传来撞击声的房门方向说。   “公安局的?”“是的,我想他们早已监视了你,就等着我们会面来个当场抓获。”“反正也无所谓了。”邢邱林愁眉苦脸地说,“他们先当收尸队吧。”“真抱歉,小邢,其实我不是有心害你,我不该带着那框酒瓶到你这儿来,当时我慌了六神无主了被志彬倒下后,我象疯子一样奔了出来。他在地上抽搐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口吐白沫,四肢痉挛,人象刺猬一样缩成一团。”   “别说了,我浑身难受。”邢邱林脸苍白,大汗淋漓、“是不是药性开始发作了?”“不知道,我也有点喘不上气,胃开始折腾,你心里有没有一种灼疼感在蔓延?”“有的,唉哟哟。”邢邱林哼哼起,捂着肚子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现在是不是就该算人们所说的那种苟延残喘过程了?”“我想是。”白丽两手插进双鬓,棒着头大睁着眼睛说,“我头开始疼了。”“我的头也开始疼了。”邢邱林也按住自己的双颊,“天哪,脑瓜要裂开了。”房门方向传来愈加猛烈的敲击声,单立人在喊:“开门吧,白丽,我知道你在里头,再不开门我要砸了。”   白丽走到窗前,楼下站着一圈警察,她敞开窗户,爬上窗台。“你想干吗?”邢邱林惊恐地问。   白丽缓缓回过头,那是张憔悴衰老、痛苦疲惫的脸。   “我不能这么静等着毒性一点点发作、扩大到全身,受尽折磨后死去,既然已经注定要死,不如死得痛快点。”   “你是说吃老鼠死前还要受折腾?”   “是的,吃老鼠药死是很痛苦的,现在刚刚是开始。你一定是属于缓发、慢慢致无的毒药,一般都是先将内脏肝腑彻底烧烂洞穿,使胃里容物流出,在腹腔造成大面积感染井致使血液中毒,然后继发全身高烧和炎症,使中毒者以丧失神志、不可遏制的巨大疼痛中全身衰端死亡。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成活希望,活下来的人也将脑功锢神经中枢被破坏、脏器粘膜剥脱而变成一个没有意识不能进食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的植物人。”“这还不如死了好,我可不想受这份罪。”邢邱林嘟哝着,笨拙地爬上窗台,站在白丽身旁。   楼下的警察齐声喊:“下去,下去,别干蠢事。”“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警察这么疼我。”邢邱林凄惨地咧嘴一笑,“我可真不想死比起来几年劳改算得了什么。”   他愤愤地盯着白丽说,“咱们俩数1、2、3一齐跳下去。算我倒霉,被你拉上当垫背,下辈子我可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好吧,1、2……”高空的风猛烈地吹打着两个人的脸颊邢邱林胆怯了,几乎要把脖子缩进胸腔。屋里传来一阵玻璃的破碎声,有人沉重地跳进来。   “你不行了?”白丽重重一拍邢邱林。   邢邱林一哆嗦,鼻涕眼泪流出来浆糊一样涂了一脸,“再来。”“一、二、……三!”邢邱林象个动作失误的跳水运动员,一头了跳下去,呼啸生风,犹如一口袋土豆重重摔在细细的水泥道上,一动不动。人群涟漪般地四漾复又聚合。   白丽身体弓一样地向前弯出,旋又弹回站直,她的高伸的两手牢牢抓着上沿窗框,雾脚稳稳地踩着窗台。   她脸色惨白地回过身,单立人已带着部下部进屋。   “谁也别进来!”她喊。   “你为什么不跳下去!”单立人眼里喷着怒火,一步步向白丽逼去,“没人拦着你,我不拦你,你应该跳下去,立刻跳下去——跳呀!”白丽紧张地从窗台上跳下来,跳回室里,单立人一直到和她身体挨上才停下来,目光咄咄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敢跳?”没打算跳?压根就没想过要跳?那你可别怪我了。”他一把攥住白丽纤细的手腕子,我会叫你后悔这会儿没跳下去的。”“你弄疼了我。”白丽喊,甩了甩不能挣脱单立人铁钳一样的手,换了副高傲冷漠的神情迎视着单立人的目光。“就让你出出气吧,我想你也明白,你其实奈不了我,所以这么动怒。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好意。我是看你在这件事中无故受了那么多冤枉的摧残,想你和我共同是享报了仇的快乐,没想到你却这么古板、死心眼,那些伪善旧道德和跛足的法统观念在您身上的影响也忒大了。看来,我的心肠还是太软了。”   那些留下来协助单立人、一直在门外静静谛听的警察涌了进来。单立人松开白丽,指示曲强将她铐起来。   白丽一边伸出手顺从地让曲强给她戴铐,一边不无凄凉地对单立人说:“下回在街碰到我,您一定不会同我打招呼了吧?”“你这辈子不会有机会出现的本市街头了。”   单立人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只微型录机,卸下磁带交给曲强,对白丽说:“瞧,我奈何不了你。谁也捉弄不了我——你也一样,我这么耐心地听你讲了半天可不是为了让你讲完再推翻干瞪眼。”一群警察满头是汗地进来,俯耳对单立人嘀咕了几句。单立人听完对白丽说:我想这个消息应该让你知道,刘志彬并未如你所愿死去,他在去鬼门关上,被我们截获,现已收押在局看守所。”“你怎么啦?老单,你看上并不高兴。”   白丽被押上警车开走,曲强问单立人。   “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单立人重重叹口气转脸对曲强,“看到一个受害者反过来变成一个凶恶的害人者。她要是相信法律的力量该多好,我为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