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天到了。午后经常电闪雷鸣,骤然降下瓢泼大雨。   下雨的时候在房间里睡午觉十分享受,睡眠既深且沉,到了起床时间怎么叫也难以醒来。   孩子们都只穿着一条小三角裤衩,整个夏天光着膀子和腿,脖子扑着痱子粉,像刚消过毒的小树苗。他们都长了半头,也显得更知道和大人合作了。当你和他俩谈话,会发现他们能说很多人话,除了日常用语还夹杂着一些革命单词“毛主席”“天安门”“无产阶级”“万万岁”什么的。到秋天他们该升入中班了。   方枪枪在生活自理和组织纪律性方面进步很大。虽然还是尿多,但也大都集中在晚间,喝水多了和玩得过于疲劳的时候。他长大了一些,头和身的比例不那么接近,五官也匀称多了,看上去可算清秀,颇得一些路遇的大人喜爱。他的头发偏黄,长鬓垂耳,不知道的人常常把他当作小姑娘。阿姨跟他的家长讲了多次,让他们给方枪枪头发剪短,夏天留这么长的头发容易生痱子。   大礼拜回家,他爸爸带他们哥俩去逛对过的翠微路商场,用冰棍把他骗进理发馆。一看见那些白衣白口罩细菌部队打扮的人,每人按着一颗人头奋力切削;一圈陆海空官兵引颈受戮低下高贵的头任人宰割,方枪枪先心惊肉跳。闻了一会儿臭烘烘热焖焖的头油、发渣儿、肥皂水的味儿他就晕了理发馆,跑出来吐,吐了一地小豆干饭和黄瓜炒鸡蛋。再怎么拖也不肯进去了。方际成讲不通理,当街拍了他两下,他就哭成个高音喇叭,惹来一些随军家属指责解放军不注意影响虐待幼女。气得方际成拉着方超扬长而去,“幼女”一路哭一路跟,险些被另一些随军家属当走失儿童送到交通岗。   下次讲好条件,满足了方枪枪一切正当或不正当的要求,一走到理发馆门口他又两脚生根不上台阶。没打就开始哭,谁见谁心软。   方际成对阿姨讲,这孩子他没办法,每次进理发馆都像送他上法常先让他头发那么长着,实在不行扎小辫,等他妈妈有空儿了再收拾他。   唐阿姨心说:打呀。你不是会张牙舞爪来老虎那套——还是分人。自己家孩子是人,别人家孩子都是王八蛋。   与他们家熟识的张副院长也在私下讲:不是理不了而是不想理。这家人没女孩,在南京的时候就喜欢把方枪枪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一两岁进保育院前还给方枪枪梳过小辫儿。   唐阿姨激愤地讲:就是惯孩子嘛。越是小户人家越是爱把孩子养得娇滴滴的。小唐发现这是一条规律。保育院也有不少孩子父母是高级干部,也没见谁当个宝似的。还不是交出来就不管了跟参军一样,随保育院怎么调教。这样风吹过雨打来的孩子将来才能曲能伸,坐得金蛮殿,进得劳改队。   “糖包”要不是文化程度低,写自己姓还常缺笔划,真有心写一本中国版《教育诗》与各位专家好好切磋切磋。当下她就立志,捐弃前嫌拜奉天女子国民高等学校开除的李阿姨当文化教员,从人口刀手尺认起。   方枪枪顶着一头德国钢盔式的齐耳发在夏日的阳光下跑来跑去,有风的日子长发飘飘,谁见了都要说“这女孩儿长得有意思”。他也很美,受了抬举似的。没事双手分开挡住眼睛的鬓发掠向耳后,歪嘴吹吹额头的刘海,东施效颦,女里女气。好像木匠进了音乐学院拿锯的手也有机会拎弓子了——很得意自己胯入了另—个领域。   保育院的女孩子普遍比男孩子发育早,身体灵活,头脑清晰,无论是认生字学唱歌跳舞蹈都比男孩子领会快,记得牢。她们也更讲卫生,更礼貌,待人接物更有规矩。   男孩子还在冲冲杀杀,她们已经在玩复杂、更有情趣的游戏:过家家、看并喂饭什么的。其中一些发育尤其快的,更是落落大方,人在幼年便顾盼流眸,自有一番成熟。这些早熟女童每日里梳妆打扮,花言巧语;表达能力、社会经验明显高同龄男孩一截儿。阿姨喜欢她们,大量启用这一类女孩充当密探和小头目。在方枪枪性别意识尚且朦胧时,只觉得这些女孩是集体中较为优秀的一群像官场上的红人儿大学里名教授的得意门生,十分仰慕,一直在发愤盼着有朝一日鱼目混珠混迹其中。   方枪枪深信自己是在追求上进,向好孩子看齐。他也想让阿姨待见,委以重任。谁愿意总招人鄙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学好有罪呀?   女孩子的身体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保育院的孩子都没特别当作一个秘密或一种奇观。实际上她们过分简朴的线条在漫不经心的眼光中很容易遭到忽视。方枪枪有时起心打量她们全在于什么也看不见,一说起女孩子怎么长的就茫然。自己在明处,她们在暗处,平白无端就觉得吃了她们的亏。大家都是新中国的少年儿童,团结友爱,何至于她们得天独厚,长得那么经济、轻盈、便于活动。尤其有时方枪枪翻床栏硌了一下蛋,安然走在路上被大人出其不意掏一把挡,越发觉得自己这一嘟噜肉多余、碍事、暴露身份。我们班男孩中高洋的阴茎异乎常人,豆荚般饱满鼓胀,阿姨们也引为一奇,没事便指着说笑,搞得他成了保育院名人。经常一些无聊的男大人走来参观,很多手摸来摸去,有一次摸发炎了,肿得红艳。方枪枪不留神看了一眼,留下病态、畸形的印象,心中更是嫌恶。   后来胡乱受了些进化论的影响,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瞎造句:女孩先进化没了。男孩还没进化完。   方枪枪时常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一张洁白的瓜子脸——葵花子;弯弯的黑眼睛,不一定很大,但务必双眼皮;鼻梁很直,薄若餐刀刃,可用来切豆腐;鼻头是尖是圆,他犹豫很久,最后选择不尖也不圆,翘起来。嘴是樱桃小口,不能窄于鼻翼,像哥哥那样——抢饭时很不方便。   他还要一个香烟过滤嘴长短的人中;一瓶葡萄酒粗细的脖子;可盛一滴眼泪的酒窝;像枚纽扣缝得熨贴的肚脐;十根面条一样的手指;两条吧凳般的长腿。   他不要所谓身体曲线,只希望自己全身上下像根无缝钢管浑圆紧凑,白壁无瑕,拎得起放得下,一丝不挂也不丢人,到那儿展览都是可造之材。   最早他这些想法是照着陈南燕想的,后来几经修改,超出了原型。单纯拷贝陈南燕,因为实物总在,一比样品,赝品就不像了。无论本人自我感觉多好,陈南燕一到如同树起照妖镜,方枪枪自己也觉得原形毕露。   方枪枪博采保育院所有女孩的特点。一些男孩长得不错,他也大胆取其局部为其所用。还有一些无人具备,他又坚持要有的特点,譬如气质、风度,他就自作主张,想当然了。   他认为自己应该显得傲。   我长得这么好,全保育院也找不出第二个,不能太平易近人了。咱们这些个小孩,德智体都没开始发展,天真烂漫,比不了学识又谈不上什么思想品德,长得全乎,不傻不黏,就是一个人全部优点了——谁也不能管我叫“花瓶”。   老院长有一次看见方枪枪在花坛摘花儿,掐了朵月季凑在鼻前使劲嗅,眼睛瞟来瞟去。见人注意便做出深为花香陶醉状,劲儿劲儿地掉头走开。那步态也特别,像是经过设计,踩高跷似地平地走出一股蹬梯子的味儿。   于是指着问:这个……男孩还是女孩,怎么这么恶心?   还有一次,大家玩完回屋,都急着上厕所。李阿姨也急。她放进女孩子,把男孩子挡在外面,自己也进去,还插上门。刚蹲不,发现方枪枪蹲在旁边,心头大怒,又不便声张。方枪枪装模作样撤完尿走了,大敞着门。李阿姨吃了今苍蝇似的别提心里多熬糟,一下午嘴里都在嘟嚷:真她她流氓真他她流氓。小唐听见问:流谁啦?   李阿姨嘴一下闭得像刀片那么薄,倔强的模样仿佛告诉小唐:打死我也不说。   方枪枪不三不四的样子和特立独行的架势在保育院遭到集体的孤立。男孩们当他是个怪物、叛徒,给他起了个外号:假媳妇儿——我认为这是鹦鹉学的阿姨舌。阿姨看不到,还把他堵在墙角揍,按在地上吃土。美丽整洁的方枪枪经常弄得蓬头垢首,一副残花败柳的样子。心中愈发觉得男孩粗野,发狠不与他们为伍。他也做得挺没意思的。也想给自己找几个宫女,眼睛一遍遍往女孩子高的那一堆儿里乜斜。心细自己是冒牌货,还是抖着胆子往人家跟前凑,凑了几天插进去,恬着脸问人家:你们玩什么呢?   女孩们晃着怀里缺胳膊少腿的布娃娃不吭气,谁也不看他一眼。   带我玩吧,我给你们当做饭的。   杨丹先翻了他一个白眼,其他女孩一个挨一个接力朝他翻。陈北燕翻得比谁都大,半天不见黑眼珠落回槽儿。   中午午睡,他掐陈北燕胳膊上最嫩的肉:为什么不带我玩?   陈北燕疼得嘤嘤哭。   方枪枪咬牙切齿小声说:以后不许你跟别人玩,只许跟我玩。   唐阿姨巡视过来,他连忙缩回手,盖好毛巾被装睡。   他听到唐阿姨问陈北燕哭什么,陈北燕不敢说,挨了“糖包”一通训斥。   下午,方枪枪走到哪儿,陈北燕跟到哪儿。女孩子们叫她,她看着方枪枪脚下不敢挪步。杨丹搂着脖子把她带走,没过多一会儿,她又自个乖乖回来了。   方枪枪很高兴,尽量善待她,拔了一些草,做成一束花的样子,让她手里拿着。   他让她坐上转椅,推得她飞转,自己退开一步,挥手向她告别:再见!到了就来信。   方枪枪还把陈北燕搀进秋千筐坐下,自己当大力士送人家上半空。   下来问人家跟我玩好玩吗?陈北燕不点头也不摇头,方枪枪给了她一耳光,接着手指她问:你哭?   陈北燕也就没哭出来。   方枪枪想自己还要耐心点,多给她一点参与感。于是拉起她手喜气洋洋地建议:咱们玩打仗吧。   方枪枪在前边假装八路军跑,陈北燕在后边假装中央军追,方枪枪边跑边射击,还扔手榴弹,严格按照军事要领,爆炸时趴下,打枪时隐蔽。陈北燕简单,敢死队一样往上冲,枪拿的也是无声手枪,光放不响。女兵就是不会打仗。方枪枪对她讲,你这样不行,真在战斗中很快就会中弹。他教了她几种简单的步兵动作,怎么卧倒,怎么匍匐前进,让她原地练了几遍。不标准,再来。陈北燕趴在地上哭了。方枪枪不为其所动,冷酷地命令她继续。直到无可救药才叫她起来。再三呆嘱她:枪一定要响,人一定要经常趴下,否则这仗没法打。然后雄赳赳跑开几步宣布重新开战。这次他当美国兵,陈北燕当志愿军;他巡逻,陈北燕打他的埋伏。   方枪枪战斗得累了,跑到一堆沙子上笔直倒下,对赶上来。不知再往下应该怎么办的陈北燕说;假装我牺牲了,假装你把我埋起来。   陈北燕跪在沙堆上,第一把沙子就扬在方枪枪脸上。   方枪枪迷了眼,揉着眼睛坐起来,没发火,兴致勃勃换了个花样。假装我负伤了,假装你抢救我,假装把我运医院去。   向她告别:再见!到了就来信。   方枪枪还把陈北燕搀进秋千筐坐下,自己当大力士送人家上半空。   下来问人家跟我玩好玩吗?陈北燕不点头也不摇头,方枪枪给了她一耳光,接着手指她问:你哭?   陈北燕也就没哭出来。   方枪枪想自己还要耐心点,多给她一点参与感。于是拉起她手喜气洋洋地建议:咱们玩打仗吧。   方枪枪在前边假装八路军跑,陈北燕在后边假装中央军追,方枪枪边跑边射击,还扔手榴弹,严格按照军事要领,爆炸时趴下,打枪时隐蔽。陈北燕简单,敢死队一样往上冲,枪拿的也是无声手枪,光放不响。女兵就是不会打仗。方枪枪对她讲,你这样不行,真在战斗中很快就会中弹。他教了她几种简单的步兵动作,怎么卧倒,怎么匍匐前进,让她原地练了几遍。不标准,再来。陈北燕趴在地上哭了。方枪枪不为其所动,冷酷地命令她继续。直到无可救药才叫她起来。再三呆嘱她:枪一定要响,人一定要经常趴下,否则这仗没法打。然后雄赳赳跑开几步宣布重新开战。这次他当美国兵,陈北燕当志愿军;他巡逻,陈北燕打他的埋伏。   方枪枪战斗得累了,跑到一堆沙子上笔直倒下,对赶上来。不知再往下应该怎么办的陈北燕说;假装我牺牲了,假装你把我埋起来。   陈北燕跪在沙堆上,第一把沙子就扬在方枪枪脸上。   方枪枪迷了眼,揉着眼睛坐起来,没发火,兴致勃勃换了个花样。假装我负伤了,假装你抢救我,假装把我运医院去。   陈北燕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方枪枪从地下架起来。方枪枪在她搀扶下非常得意地一瘸一拐穿过院子,时而吊在她身上短暂昏迷片刻。张燕生一帮男孩大声给他们起哄。   方枪枪躺在树荫下让陈北燕治伤,太阳晒着一点就往荫里挪一点。陈北燕给他吃药,抹药水,在他坚持下还用手指头给他打针,臀部注射。   为了玩得逼真,方枪枪还在树下拣了个塑料扣子当药吞下,含在舌底。   现在你的伤好了,可以假装追赶部队了。陈北燕十分不耐烦地结束治疗,对病人态度一点也不好,很像院里卫生科的大夫。   假装现在你负伤了,假装我给你看玻   方枪枪把含了半天的扣子吐出来,塞到陈北燕嘴里:假装我先给你吃药打针脱裤子。   陈北燕脸朝下枕着胳膊,一动不动趴在地上,褪下裤衩。   方枪枪拣了根树枝,撅巴撅巴当针管。嘴里还念念有词:假装我抽了药,假装我甩甩针头,假装我…他高高举起树枝正要扎陈北燕,只听另一棵树下李阿姨一声大吼:干什么呢你!   声音未落,人冲过来,一把搡开方枪枪,拉起陈北燕三下五除二给她提上裤衩。叱儿她:你傻呀!   方枪枪玩得高兴半截中断,笑容还在险上:我怎么啦?   李阿姨蹲在地上给陈北燕拍土,扭过脸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低吼:滚——!   方枪枪走出小树林,来到太阳地。尽管已近黄昏,太阳光仍然很足,晒在皮肤上洒辣椒面儿似的。他满身大汗,蹭到墙上、门上都是一片湿樱他走进活动室,用自已缸子接着凉白开桶的铜龙头喝了很多水。那水有点温,放了白糖,好像还放了一些盐,喝进嘴里有点甜也有点咸,喝多了爱打嗝儿。他又接了半缸子水走出门站在台阶上边喝边瞅别人玩。   他肚里灌了凉水,没有冷却下来,反而更加逛荡。李阿姨那一小吼,别看他表面上没怎么样,心里着实受惊不校李阿姨吼之时那张脸很多年后才找着词形容:鄙夷。   这李阿姨的粗暴恶劣他是习以为常,更狰狞的嘴脸也遭到过,怕一下也就完了,全没今天这么触目惊心过眼难忘。   方枪枪自以为还是深得大人喜欢的。虽然有几分孤芳自赏,但对阿姨这类强者,他一向摧眉折腰能巴结则巴结,很在乎她们对自己的看法。李阿姨这一吼,吼掉了他一大半自信。再一项令他惶恐的是原因不明。过去李阿姨每次行凶,都凶得有个道理,方枪枪自个也清楚什么地方招了人家,霉头触在哪里。这一次玩得好好的,如遭晴天霹雳,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方枪抢有些愤愤不平:她也给我打针了我也给她打针了怎么我就活该得一个“滚”。这时他想起陈北燕的屁股。刚才玩时这东西并不显眼,只是身体的一部分,他压根没往记性中搁。现在,屁股断头去尾凸显在他眼前,像清白无辜的生灵受了冒犯,十分冤屈却含悲忍垢不记仇不皱眉。屁股多老实呀——我感到一阵羞愧。欺负不会说话的东西算什么本事?人家那么腼腆,不爱声张,默默地为我们做好事:承担我们的重量,排泄我们的肮脏,从有限的口粮中节省出那么一大块脂肪垫在下面,使我们身上有一处容许人打又不太疼的地方。走到那儿都像给自己带着个沙发垫儿。当然还有一些我那时不知的好处,譬如:遇到地震给压在房子底下多活几天燃烧的能量。简言之,应该善加珍藏妥贴呵护诚心敬重的东西被我随随便便拿出来胡使,不说亵渎神圣也要讲暴殄天物。难怪李阿姨发那么大火。我知错了。我对屁股充满歉意,觉得自已深深得罪了一个那么善良忠厚又谦虚谨慎的好屁股。   我抬眼去看所有人的屈股,都严严实实包裹在结实的布匹里,或扁或鼓——这一定是好东西。   唐阿姨从属里摄出,把椅子放在树菌下,朝我招手点名道方枪,你过来,她很亲切,满脸绝笑,一手背在背后,一手统着柳技揪下片片柳叶。我走了几步,看到她中中什么东西在闪光,必中不样,先排除第一恐惧双手抱着脑袋大声说j我不理发。   不理发。跟做商量个事。唐阿姨笑得更可人了,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满腹狐疑走到近前。我准备让你当吃饭小值日,唐阿姨成晃一检,冷丁抑出一只手抓入。我早有防备,收腹含胸,眨眼之间入已在一支开外。你跑?唐阿姨变色魄喝。—我不跑。我前腿弓后腿弯,箭在弦上和她讨价还价不跑不理发。   进退几个回合,唐阿姨眼殊一转,计上心头,掉脸喊那边正玩得欢的孩子:你们帮阿姨把方枪枪抓祝只听周围小朋友发了声呐喊,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窝蜂四面包抄过来。   我左冲右突在前边拼命地跑,边跑边回头——大群孩子黑鸦鸦紧跟在后面,最前面的几个狂奔之中还伸着手像铁道游击队在追火车。一只手挠了一把我的光背,我一个急拐弯儿,一排孩子应变不及闯进花丛。   散兵游勇杨丹出现在我面前,一股惊恐只想躲我,左闪右闪都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我只好抓她双肩,脚下一个绊儿将她尖叫着摔倒在尘埃中。   就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长腿长手的高洋从后面把我扑倒。快马驾到的其他孩子接二连三压到我们身上摞成京东肉饼。我扭过头亲眼所见,汪若海健步赶来双手按着趴在最上面的于倩倩屁股一个起跳,稳稳坐在她的腰上。   我费劲抽出一只手用力打高洋的脸。高洋被人山压得一动不动还不了手,皱着眉头忍受,很快脸就被打红了,贴着我脸呜呜咽咽哭。   唐阿姨分开鬼哭狼嚎的孩子,掐着我的后脖梗把我押到树荫下的椅子上。一推子先在我脑门中间犁了道沟,松了手说:你跑吧。   我哭哭啼啼任她给我拔毛,只求保住耳朵。前几天见过唐阿姨拿厨房的韭菜练手,以为她是想学修剪桃树,还为她高兴。献煞费苦心给我剃了个盖儿。这是她认为最美观的发式。她们房山县唐家坨子的栓柱有富什么的都剃这样的头。其他小朋友围着我叫:马桶盖儿马桶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