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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盘海出差多少有些偶然。这两年,丁冲霄一直在时政部当夜班编辑,出差前因为部门里有同事病假,他连续上了12天的夜班,累得像一头拉磨的驴,正要申请休息几天,不料报社的总编办公室给部门安排了去盘海的任务。时政部和报社其他部门一样,编辑和采访两个工种有所区分,编辑一般只管编稿子,记者一般只管写稿子。出差写稿的事情按说轮不到丁冲霄去,不过杨主任考虑到他前一段时间夜班太辛苦,派他一趟差也算是一种福利。   “原本以为让你去盘海轻松一下,没想到你还抖出一堆猛料。”杨主任见到丁冲霄很高兴,说总编已经口头表扬冲霄了。   这篇解气的稿子被各大门户网站挂在首页,虽然丁冲霄并不觉得稿件在网站首页上挂着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不过看到自己的文字就这样迅速地被全国人民浏览,他还是心中窃喜。   “冲霄,这下子报社各大领导可要狠狠地表扬你了。”下午,在法治部工作的陈洋给冲霄打来电话,“哥们,你这个稿子发表的时机恰到好处啊!”   “怎么恰到好处了?”冲霄问。   “马上就要竞聘了呀,你这稿子是趁热打铁啊”。   “嘿,我可没这么想啊,你不要用卑劣的动机来侮辱我的人格。”丁冲霄打趣道。五年前,丁冲霄和陈洋、邹采薇、叶闪雷四个人同时从联川大学新闻学院研究生毕业,并且一同进入联川市最有影响力的都市报联川快报,当时四个同班同学进入快报的消息在学院里绝对是一条新闻——要知道,别说四个人同时进来,就是其中一个进快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三男一女也被戏称为“四人帮”。五年过去了,邹采薇和叶闪雷已经分别是报社广告部和文化部的副主任。   “说真的,时政部那几个记者这么长时间也没写出什么像样的稿子,你是不出马则已,一出马就吓人一跳。”陈洋的吹捧水平极容易让人头脑犯晕。   “夸张夸张,这也是误打误撞。”丁冲霄说。   这样的夸奖电话一直到晚上丁冲霄回到自己家中——说是家,其实是他租的房子——仍然没有停歇。丁冲霄已经当了两年的夜班编辑,偶尔写个稿子却一不小心成了被表扬对象。两年前做编辑的时候他还没有“编辑是为人作嫁衣”的深刻感受,但两年来,他有一个明显的体会,当编辑的成就感确实比自己原先刚进报社当记者时的成就感差很多。报社马上要进行两年一度的新一轮竞聘,丁冲霄已经想好了,如果这次能聘上个副主任干干,就继续做编辑,如果没聘上,他就准备回去当记者。“好歹要留下点作品。”丁冲霄心里想。   丁冲霄租了一个两居室的房子,他和弟弟丁冲天各住一间。冲天从江西老家的一所民办高校读了个市场营销专业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上半年来到联川,说是要在联川发展,可是半年过去了,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也没干出什么名堂。冲天有时候晚上不回来,经常在外面的朋友家过夜。冲霄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总说“哥,你别操心,我挺好的”。   快12点的时候,丁冲霄的手机又响了。在寂静的夜里,响亮的铃声容易让人产生不安的感觉。丁冲霄一看号码,是老家人打来的。   是家乡表姐的电话。这一天最后的一个电话竟然给丁冲霄带来一个坏消息,冲霄的父亲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摔倒,还好家离县医院不远,表姐他们立刻把父亲送到医院急诊室。经过诊断,是典型的脑梗塞,父亲虽然没有什么大危险,但好像脑子有一点“短路”,前几天的事情记不大清楚。表姐说她想了好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冲霄。   接完电话,冲霄愣了半天。父亲已经60出头,自从继母去世后,他平常就一个人在老家,自己种点地。还好隔壁是姑姑家,平日里还能有个照应。   冲霄和姐姐冲云是村里人教育子女的样板。姐姐丁冲云毕业于北方一所著名大学的国际贸易专业,在国内工作了几年后,8年前去了美国,现在丁冲云在洛杉矶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只是已经8年多没有回过国。冲霄偶尔会和姐姐通电话,但是因为太久没有相见,冲霄有时需要很久才能把姐姐的模样在脑子里还原,8年,抗战都结束了,也不知道姐姐的容貌改变了多少。   丁冲云和丁冲霄的母亲是濮江的知青,当年支援江西农村和父亲结的婚,后来掀起回城潮,母亲和父亲平静地分手,独自一人离开了江西。母亲离开的时候,丁冲霄还不到两岁,如今丁冲霄已经31岁,所以在他的印象中,已经完全不记得母亲的长相了。   后来听人说母亲再婚了,并且没有待在濮江,而是到联川来生活了,这也成为丁冲霄高中毕业时为什么要到联川上大学的原因之一。母亲走后,丁冲霄的父亲也结了婚,继母生下了弟弟冲天,冲天从小调皮,念书不如哥哥姐姐。冲云和冲霄出去读书后,父亲原指望冲天能在老家找个事情做,这样至少有个儿子在身边,但年轻人总是难以抵挡外面世界的诱惑,何况姐姐和哥哥都出去了,丁冲天更是没有留在父亲身边的想法。   继母对冲霄姐弟很好,但是三年前继母在家乡的小河里洗衣服意外被冲走,后来村里人在下游十几里处找到她,一家人哭得不成样。自那以后,父亲的精气神就很糟糕,平日里最爱念叨“冲云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听了叫人心酸。   冲霄也把父亲接到联川来待过。不过习惯了故乡山水的父亲对城市生活很难适应,冲霄还记得第一次带父亲坐地铁的情景。从地面走进地铁的父亲显然对地下有那样明亮而宽敞的空间感到新奇,这个地下世界里活跃着来来往往这么多的男男女女,反而让父亲不大习惯。父亲不爱说话,他并没有问东问西,但是丁冲霄从父亲的眼神中就能知道他的疑惑。父亲在联川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家了,他说联川街上的汽车晃得他头晕,猪肉的味道总不那么香,而且空气也没法和老家的空气比。   丁冲霄给冲天打电话,电话通了,但是没有人接。打了三遍都没有接。丁冲霄觉得和冲天说也没什么大用,他决定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回家。   联川开往老家江西婺源方向的火车每天只有一班,是早上10点06分的,火车要开一天一夜才能到家。冲霄原来想过坐飞机回去,但飞机只能到南昌,然后还要转汽车;另外飞机票也确实贵点,因为父亲病情已比较稳定,冲霄想想,最后还是坐火车回去。   火车票根本买不到,别说是临时买,就是按照铁道部规定的提前10天到售票点买票,也经常买不到卧铺票。丁冲霄估计是那些旅行社订走了票,对这一点他也能理解,不知不觉这几年,婺源成了著名旅游区,有这么多的联川人到婺源去看“中国最美丽的乡村”,丁冲霄很开心。当然他倒还不至于为上不了火车发愁,每次如果买不着票,他靠着站台票和记者证也能上车。这一次就是这样。   在颠簸的车厢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丁冲霄总算补上一张卧铺。丁冲霄提着行李从补票的7号车厢向他的卧铺目的地13号车厢挪动的时候,才发现车上人真是太多了。“劳驾,劳驾,过一下”,丁冲霄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他觉得自己的狼狈样不像记者,倒像是联川地铁里背着一袋非法出版的小报左冲右突、嘴里胡乱叫着“著名演员某某今晨跳楼自杀”的邋遢青年。   躺在铺位上,丁冲霄还是没有任何睡意。他的家乡原来是古徽州的一个县,现在成了中国明清古民居保存最好的地方之一。春天里,家乡的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那叫一个金黄。丁冲霄报社里的同事大多是北方人,很多人没见过油菜花什么样,对他老家的景色一直心向往之,老有人和他说“什么时候有空去你老家看看油菜花开?”丁冲霄小时候懒得多看的油菜花竟然成了不少同事心中没实现的一个愿望,这让他觉得有点小意思。   “你好,你是去婺源么?”在丁冲霄迷迷糊糊休息了一会儿后,发现这个声音好像是对他说的。   仔细看了看,果然,对面铺位的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一个小伙子刚刚打了一杯水,正对着他微笑。丁冲霄估计小伙子已经许久没说话了。   “是啊。”丁冲霄很平淡地说。   “去旅游?”小伙子很热情。   丁冲霄正想回答他的问题,小伙子已经接着说话了,“如果旅游的话,我们可能还可以做个伴呢,我是第二次去婺源了,那个地方绝对值得你好好欣赏,你回联川要把婺源多介绍给身边的朋友。”   丁冲霄知道对方一定把他当成背包旅游一族了。看他是一个人,也不像什么坏人,丁冲霄对他说道:“不旅游,婺源是我家。”   “是吗,你真够幸福的,生在这样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我前年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一下子就喜欢上那个地方了。所以这次我有时间,又去一趟。”   丁冲霄原以为小伙子是个在校研究生之类,一番交谈下来,原来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联川青年是联川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部门经理,虽然收入不少,但平日里除了出差也很少有机会出来玩,两个人聊得很投机,下车的时候还互换了名片。   丁冲霄到县医院的时候天已大亮。父亲见到儿子特高兴,连说我没事,你怎么来了,嗨,不用来的,你好好工作。父亲算是轻度的脑梗塞,没有什么太大的后遗症,只是对前几天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医生说这是近期失忆,没有大碍。但脑梗塞就怕重犯,那样的话,一次将比一次严重,就会很危险。   在村里的乡亲看来,父亲是很让人羡慕的,三个儿女都走出去了,特别是老大老二都很有出息,谁要和老丁说起几个孩子,他也是乐呵呵的。不过丁冲霄明白父亲过得并不容易,人年纪大了,最不容易面对的就是孤独或者适应,如果父亲和他一起在联川生活,如何让父亲适应城市的生活方式显然是个不小的难题;而如果父亲这样长期一个人在老家,那种独守空巢的滋味同样不好受。   这次回来,丁冲霄想给父亲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父亲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有做过正规体检。上回父亲去联川的时候,姐姐特意打来电话,说联川的医疗条件比家乡好,叮嘱冲霄带父亲去体检机构或者医院做次全面体检,冲霄和体检机构都咨询好了,可父亲怎么劝也不肯去,说身体好好的,去那儿干吗?这次冲霄觉得不能拖了,趁回家的机会无论如何给父亲好好查查,如果真没什么问题他才放心走。来之前杨主任也叫他处理好家里事情再说。   表姐说父亲最近两个月来一直有便血,这让冲霄心里一惊。父亲和表姐都认为是痔疮,所以没放在心上。但是以冲霄的医学常识,他怀疑八成不是痔疮那么简单。   小地方人头熟,办点事情方便。给父亲的检查第二天就做了,一大串查下来没什么事,冲霄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不过当他和医生说父亲两个多月来有便血,医生非常果断地说“做个肠镜”。   做肠镜对病人来说十分遭罪,父亲一直忍耐着,没吱声。检查做完后,医生先对父亲说没什么关系,回去好好休息。等表姐把父亲扶走,医生向冲霄使了个眼色,把他招呼到一边,神色凝重地说道,“情况不好,直肠癌,要立即联系手术。”   虽然昨天听表姐说父亲便血的时候,丁冲霄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真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泪水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   “你别着急,我们做个切片分析,看看到底是高分化还是低分化,如果是高分化就好些。”医生说。高分化瘤是接近正常细胞的一种,如果真是高分化对于丁冲霄来说,多少是一种安慰。   医生建议丁冲霄把父亲带到联川去手术,毕竟那里的条件要比县里好很多。“事不宜迟,马上给你父亲联系医院吧。他脑梗塞不算重,坐火车没什么问题。”   片刻间,丁冲霄的脑子一片空白。   联川是大城市,市里的大医院总是人满为患。全国各地病人慕名而来的络绎不绝,如果要在联川的医院住院,那真是谈何容易!床位极其紧张,外地病人到联川的医院一个月,依然睡在医院走廊加床上的情况不在少数,丁冲霄想自己非得找人帮忙不可,否则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手术。   他首先想到报社跑医疗的同事,同事说联川做肿瘤手术最好的是联川第一医院肿瘤外科和联川肿瘤医院,不过这两个医院她都不认识人,丁冲霄真想骂她,你医疗口跑了几年了,怎么连这两个大医院的人也不认识,怎么混的!不过他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求人帮忙,要注意态度;他又给陈洋、叶闪雷等人打电话,能想到的都打了个遍,终于有个朋友说认识联川肿瘤医院的大夫,如果需要,可以立即帮忙联系。   丁冲霄这时反而犹豫了。如果带父亲去肿瘤医院,父亲不是立即知道自己的病了么?而且容易给父亲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癌症这种病,如果心理上决了堤,恐怕很快就没有希望了。丁冲霄思前想后,觉得不妥,他给朋友拨了个电话,说谢谢兄弟好意,我还是想让父亲去第一医院。   一直没有找到认识第一医院大夫的人。手机已经打热了,丁冲霄的脑袋有点木,他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条消息,说国外调查表明,一部手机持续不停地在一个生鸡蛋旁打5小时,生鸡蛋会变成熟鸡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是熟鸡蛋的前兆了。   从18岁到联川去读书,丁冲霄已经在联川生活了13年。没想到在一个生活了13年的地方,一旦要办点事情却这么困难。这个夜晚,丁冲霄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他一起进报社的三个同学,结婚的结婚,买房的买房,开车的开车。他几乎一无所有,工作5年了,还居无定所,到处搬家;自从一年前和女友分手后再也没有恋爱,其实以丁冲霄的长相和文凭、工作能力,找个女友不是什么难事,但最近一年他确实没把心思放在这方面。要说丁冲霄姐弟三个长得都很精神,同事和朋友说冲霄有点像香港演员黎明,这常常让他很得意。   研究生毕业工作五年,丁冲霄的存款还不到5万块,钱都花哪儿去了他也不清楚。钱少点也就罢了,现在连找个大夫都那么困难。   想到这里,丁冲霄把手中的铅笔“啪”地掰成了两段。   丁冲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部门杨主任打了个电话。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杨主任说记得财经部的副主任罗淼的爱人沈繁玲在联川第一医院工作,随即把罗淼的电话告诉了冲霄。   虽然是同事,但丁冲霄和罗淼并不熟悉,35岁左右的罗淼在报社里能干是出了名的,不然财经部那样重要的部门也不可能让罗淼当领导。罗淼和部里的记者共同策划的一组报道直接揭开了一家上市公司的骗局,为此还获得了联川市新闻奖的一等奖。在每年的经济技术博览会、联川经贸交易会和联川经济论坛这样的大型经济报道活动中,罗淼都是主要的“指挥员”。   罗淼听丁冲霄说完父亲的情况,很沉稳地说了一句,我问问我爱人,你过一刻钟打过来。一刻钟仿佛有一个小时那么长,丁冲霄想也许杨主任记错了,罗淼的爱人不在第一医院工作?也许他爱人觉得麻烦,不想帮忙?实在不行,只能带父亲到联川再说了。   丁冲霄第二次把电话打过去,罗淼用肯定的语气告诉他:“联系好了,你回到联川就来找我。”   胸中憋了一下午的闷气终于得到消解,从前天自己的报道受到夸奖到父亲生病的消息,再到联系好医院,短短三天,什么叫五味杂陈,丁冲霄算是了解了。罗淼如此干脆帮他解决了难题,实在出乎他意料。   回到家中,冲霄告诉父亲后天两人一块去联川,“医生说你的直肠上有一块息肉,得到联川去治”。突然去联川,让父亲有些吃惊,他望着儿子说,那是不是要做手术?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冲霄点点头。   “是癌吧?”父亲忽然问道。   丁冲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但是很快,他坚定地说,“别多想,爸,是息肉增生,要做个小手术,不然的话会有麻烦。”   父亲不再说什么,他同意了和冲霄一道去联川。   晚上11点的时候,冲霄一算美国西部时间应该是7点钟,他用手机给姐姐丁冲云拨了一个电话。丁冲云刚刚起床,听到冲霄的叙述后,冲云有些吃惊,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说,你先该找人找人,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   丁冲云8年没有回国,按说一听父亲生病应该立马回来,但是冲霄知道她暂时仍然回不来,因为最近她盼望已久的绿卡就要办下来了,绿卡没拿到,回国一趟再想回去就没那么容易,熬了这么多年,谁都不希望到头来一场空。所以丁冲霄理解姐姐电话里为什么没说要回国。本来2001年丁冲云就能拿到绿卡,谁知道发生了“9·11”。这让丁冲云每次一说起拉登都咬紧了后牙槽。   这么长时间不回国,冲霄知道姐姐并不是不想家。好几次,在中午时分,冲霄接到冲云的国际长途,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疲惫,冲云总说自己是刚下班回到家,就是想和弟弟随便聊聊,也没什么事情。冲霄猜测这种时刻一定是冲云恋家的时候,只是冲云从小就有韧性,决不会随便把“想家”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   有一次,冲霄在电话里和姐姐开玩笑,说自己也想到美国去发展,没想到被丁冲云一句话就挡回来:“我觉得如果不是非常想来的话,还是算了。太辛苦。”这是冲霄唯一一次听姐姐说辛苦。   一年前,为了让父亲去美国看看,开开洋荤,丁冲云还把一张给父亲的邀请函寄到冲霄这里,并且寄来驾驶证复印件、银行存款复印件、她公司开具的工作证明等一堆材料,让弟弟带父亲去领事馆签证。丁冲霄这边再补充了一些材料然后和父亲一起去了签证处。无奈姐姐的这次孝心没能尽全,美国人拒绝了父亲签证,原因是父亲丧偶,尽管在中国还有两个儿子,但是被认为存在移民倾向。   父女的相见就这样被耽搁了。   联系医院的事情办得八九不离十,丁冲霄觉得还应该再联系一下弟弟。这回弟弟总算接了电话,丁冲霄说父亲生病了,我在老家呢,后天回联川,你在哪呢?他还没来得及和冲天细说父亲得了什么病,病情如何,弟弟就在那头说了,哥,你回到联川后我去找你,爸没什么事吧,你多照顾点,我这几天太忙了,实在没时间,回头再联系啊!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嘟嘟声,丁冲霄摇了摇头。   丁冲霄最后一次去县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他父亲的肿瘤病理切片已经做出来,是高分化为主,部分中分化。情况还算可以,但医生说,这并不能说明他父亲的肿瘤是早期或者晚期,还要到手术切开后才能知道。   这几天丁冲霄确实感到异常疲劳,一直在路上奔走。后天又要往联川赶了,他知道自己是带着父亲去追赶一个生的希望,31岁的时候,他开始体会到肩头的责任陡然加重。   到达联川的当天,丁冲霄的父亲就住进了第一医院。罗淼的妻子沈繁玲只有28岁,医科大学硕士毕业,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工作能力很强,和医院各个部门的同事极融洽。丁冲霄去找了沈繁玲给他联系的几个大夫,交了一万元押金,很快把事情搞定。   杨主任让丁冲霄下午到报社开个大会,说是总编辑要和大家说说竞聘的事情。这段时间,竞聘是报社的第一热点话题。自从几年前报社推行了竞聘制度,大家觉得机制活了一点,尽管老有人说竞聘中存在不公平,但丁冲霄觉得比以前要好,起码给有能力的人提供了一些机会。   联川这几年经济发展得快,媒体发展也快。新办报纸层出不穷,网络发展更是风起云涌,报社里的同事都感到压力很大,每天生怕自己版面上漏了消息,或者同样选题做差了什么的,出现了这种情况都要扣钱。   总编召集的会议没什么新内容,无非是竞聘结束后,报社要进行改版,大家都好好掂量掂量,看看自己适合哪个岗位,争取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做出更大的成绩,大家现在可以开始构思自己的竞聘报告,报社高层将组成评委会公平投票。   尽管会议没什么新意,大家仍是挺直腰板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对于竞聘,大家觉得有一点好,就是能上能下,今天做主任的,明天未必还是主任;今天被主任管的,明天说不定成了管主任的。叶闪雷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叶闪雷在上次竞聘中一开始并没有当文化新闻部的副主任。可是机会来了挡也挡不住,文化新闻部副主任因为收受了一家电视剧制作公司的钱被人举报到市委宣传部而受到追究,最后报社本着爱护同志、珍惜同志、改了就是好同志的原则,把原副主任免职,调到另一个部门,这样叶闪雷就脱颖而出了。   丁冲霄感到手机在振动。是叶闪雷的短信:“会后楼顶咖啡厅见。”丁冲霄回头看看坐在后排的叶闪雷,他正冲自己挤眉弄眼呢。   在学校里,叶闪雷是丁冲霄玩得最好的同学,到报社后,两人关系依然很铁,平常可以说无话不谈。叶闪雷性格本来就开朗豪爽,加上在娱乐新闻圈混迹这么多年,交际能力比丁冲霄要了得。   “叫我来有什么新消息?”冲霄到咖啡厅的时候,叶闪雷已经在等他。   “你爸怎么样,什么时候手术?”   “手术还没这么快,起码要十天以后,这些天医院还要给他检查一遍。”   “现在谁在医院照顾他?”   “我请了陪护,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有什么困难哥们能帮上的你一定开口,别总自己扛着。”   “到时候我父亲做手术钱不够,你暂时帮我解解急。”丁冲霄半开玩笑地说。他估计自己那几万块钱差不多应该能把这个手术对付过去了。   “那没问题。”叶闪雷一口答应。   不出丁冲霄的预料,叶闪雷是来和他交换竞聘的想法的。   “想好去哪个部门了么?”叶闪雷问。   “还没有,这些日子家里事情都忙不完,没认真想这事。”   “抓紧抓紧,好好考虑一下,咱可都三十了,要好好规划一下。”   “你还报文化部副主任吧?”   “我还报这个职位,主任反正也轮不上我当,能保住原位就算不错。其实我觉得你也挺适合做文化新闻的,上次我看你写的那评论就挺靠谱。”叶闪雷说。   因为在时政部工作的缘故,丁冲霄他们编辑经常要写些评论,评论的领域可以五花八门,这一点让丁冲霄很喜欢。“我哪篇评论?”   “就是评电影《皇宫的晚餐》那篇。瞧你给剖析的,投资不到一亿说一亿,女主角没有绯闻要制造点绯闻,票房成绩惨淡硬说创下历年最高记录……我们圈里的那点潜规则都被你一一剥皮了。”   “我是偶尔写写,在你面前纯属班门弄斧。还有一大堆黑幕我也不了解,你以后要多和我说说。”丁冲霄喝了口茶,“说真的,我从来没想报文化部。”   丁冲霄想报法制部或者财经部的副主任。到报社来这几年,丁冲霄已做过多个工种。刚进报社第一年是在热线新闻部,这是大部分新记者必须要锻炼的地方。报社里管热线记者叫“扫街记者”,可想而知劳累程度。那时的丁冲霄常常三更半夜被编辑的电话派到郊区去采访大火烧厂房,或者儿童溺水事件,累得蓬头垢面,有时候来不及吃饭就在街头公交站边上买个红薯充饥,那个在街边吃红薯的形象从远处望去,知道的是记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盲流。但丁冲霄也学会一绝招——暗访。第二年转到国内新闻部做记者的时候,他用暗访机的水平在报社已经无人出其右了。有时其他部室需要做难度比较大的暗访还要请他出马,在国内新闻部工作的时候,他明访暗访两手硬,为报道添了不少彩。   不过丁冲霄还是想去法制部,虽然这个部室他没待过,但是做暗访的那段时间,让他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近事实真相,而把那些一般人所无法发现的黑暗面揭开在他看来是件很开心的事情。三年前,丁冲霄到邻省去做交管部门对运煤车乱收费的报道,当时他坐在副驾驶位置,把路政人员对司机蛮横收费的样子用暗访机全录了下来。那会儿做暗访时间还不长,丁冲霄一想起蛮横路政的样子就很恼火,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对法制类题材的报道尤其感兴趣。   “也好,你不报文化部我俩就不用竞争了。”叶闪雷笑着说,“接到陶觅源通知没有?”陶觅源是他们两人读研究生时候的班长,现在位于联川的一家中央级报刊《神州电讯》做财经记者。陶觅源和冲霄的关系更不一般,他们本科时候就是同班,大二暑假的时候冲霄还带着陶觅源去过一趟老家玩,冲霄的家人陶觅源都认识。   “通知我了,说明晚请咱们几个人吃饭。他去纽约驻站的事情总算定下来了。”丁冲霄很为陶觅源高兴,陶班长在班上老成持重,做事沉稳,遇事不慌,到纽约驻站的事情虽然同学们有所耳闻,但陶班长一直不说,直到铁板钉钉才公之于众。   “明晚你去么?”叶闪雷担心丁冲霄没时间。   “我怕走不开,还得照顾我爸。”   “还是去吧,你继续请陪护照顾一下咱爸,这才刚开始,要打的仗还在后头呢,你不能把自己累着了。”叶闪雷劝道。   丁冲霄觉得闪雷说的有点道理,再说也很久没有见到陶觅源,还是应该一起吃个饭。   陶觅源只请了五个人,除了冲霄和闪雷,其余三人是陈洋、邹采薇和在联川最火的门户网站深水网担任房产频道主编的同学于临岳。冲霄到的时候,已经六点半比较晚了。不过还有陈洋没来。   大家先问候了一下冲霄的父亲,寒暄了几句《联川快报》竞聘工作,然后就开始说于临岳。于临岳当年去网站的时候,其他大部分同学都不大愿意去,因为谁都认为那时候深水网没多深。传统媒体还是同学们的首选,但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的深水网不可同日而语,过去深水网找《联川快报》要合作个什么活动,《联川快报》还爱答不理的,现如今反过来快报找它们,好,该人家牛了。   于临岳会说话:“我们没你们稳定,做得也特辛苦,你看这几年我头发都少多了。报纸还是很有市场,虽然现在压力比前几年大,但是全联川市,除了《联川都市报》还可以和你们抗衡一下,哪家报纸是你们对手?”   这话做报纸的几个都爱听,聊着聊着,大家开始进入集体恭维陶觅源阶段。   “前段时间英语培训得还可以吧,听说你学口语很用功啊!”“在国外好好站岗,回来一定要给你提的。”“你们纽约的记者站是新设立的吧,人才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陶觅源整得很高兴。同学们问陶班长是不是有职位,不然有这样的好事?陶班长表面平静:“什么职位不职位,我就是个做具体事的。”大家玩笑正开得兴起,包厢外传来了陈洋的声音。   “就选金属色的吧,对,我觉得这种颜色比较有现代感……多少钱一扇,1800一扇门?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昨天不说好是1500的吗!不行不行,多一分我都不要,你1800我就去别家买。好,先这样,我正有事呢,回头再说。”   门开了,夹着香烟的陈洋一个劲给大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写稿子弄晚了。”   “怎么又装修房子?”闪雷问。   “没有向各位汇报,是我不对。我前阵子在郊区买的房子正装修呢。”   “可以啊你,现在房价这么贵,还能买第二套房。”闪雷说道。   “陈洋应该是我们班第一个拥有第二套房子的人吧?”陶觅源说。   “那肯定不是,采薇家有几套房子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吧!”闪雷调侃。   “哪有那么多房子,你当我是国内女首富啊!”邹采薇微微露齿,嗔笑道。邹采薇是四川人,她的脸蛋和身材吸收了天府之国的灵秀之气,五官长得很开,是当时研究生班上一大美女,个性也豪爽,承袭了川妹子固有的特点。在学校的时候,长相帅气的丁冲霄对漂亮的邹采薇有过众人皆知的好感,当时许多同学也鼓动冲霄发起猛烈“攻击”,当时寝室里有位同学甚至弄来一朵玫瑰花,让冲霄给采薇送去,号称“冲霄采薇”,但好戏最终没有开演,两个人并没有走到一起。   虽然丁冲霄长相甚至可以说英俊,但是因为他的外地身份,因为他的家庭背景,邹采薇还是没有选择他。不过丁冲霄并不是太在意,他和邹采薇的关系一直保持良好。   邹采薇后来嫁的老公是联川本地人,据说是在一次网球赛上认识的,大家记不住她老公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学体育的,肌肉很有型,大家笑言他和施瓦辛格有一比,所以送了他一美称“老施”。   “老施”追邹采薇很起劲,天天到宿舍楼下面等着,吃饭打水上自习都跟着,俨然是联川大学的编外学生。那个时候“老施”已经和几个朋友合着开办了一个健身房,和丁冲霄他们几个穷学生比,他当然是个款哥了。   “老施”在邹采薇24岁生日那天晚上用一堆蜡烛在联川大学操场上组成一个巨大的“IVU”(我爱你)拼图的举动最终突破了邹采薇的心理防线,也让学校里那帮女生们看得目瞪口呆。研究生毕业不到两个月,邹采薇就成了“老施”夫人。   邹采薇可能有旺夫命,嫁给“老施”后的五年里,“老施”的健身房也开到了五家,而且从与他人合资变成了独资。当年来学校找邹采薇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他开一破捷达,现在听说是奥迪A6,还带T——涡轮增压。   几个同学都很高兴,喝了不少红酒。本来陈洋是最爱喝酒的,不过今天他却第一个离开,他说有个官司的当事人要见他,得提前告辞。大伙骂骂咧咧的,还是放走了他。   陶觅源这次去纽约驻站多久才能回来还说不准,想着大家可能电话联系不大方便,叶闪雷提出要陶觅源给大家留个MSN号,陶班长说我名片上就有啊,说着就给大家分发名片,名片应该是新印的,上面写着“《神州电讯》经济部副主任驻美国记者站站长陶觅源”。   晚饭后已经10点多钟,大伙各自散开。冲霄最后叫陶觅源在美国如果有机会去西海岸的时候代他看看他姐姐。   和大家道完别,丁冲霄正要走,被邹采薇叫住了:“冲霄,你怎么回去?”   “我打个车走。”   “我今天喝太多了,你方便送我一下么?”邹采薇眼睛几乎眨都不眨地望着丁冲霄。   邹采薇温柔的声线让丁冲霄无法拒绝,只是他很奇怪邹采薇今天就坐他边上,她好像喝得也不多。   “好,你还是住在凭栏观湖么?”丁冲霄问。凭栏观湖是联川的一个高档社区。   “我好像没和你说过小区名字,你怎么知道的?”邹采薇极富女人味的语调仿佛有种穿透夜色的力量。或许真是酒精的作用,丁冲霄觉得酒后的女人和浴后的女人一样,妩媚诱人。   邹采薇的车是一辆红车,这款车被人称作“小马”,在联川“小马”被人们戏称为二奶车,原因在于市里的一些老板级人物给自己的小蜜、情人买的车多是这款,不但颜色热烈奔放,而且性能也不错。   “你当时怎么也选了个二奶车?”丁冲霄一面开车,一面问邹采薇。虽然自动挡的车比较方便,但没开过什么好车的丁冲霄还是比较适应手动挂挡。   “现在你开着车带我,是不是我就成了你的二奶?”微醉的邹采薇答非所问。   “呵呵,我有二奶的可能性不大,你家‘老施’在外面做生意,你倒是要睁大眼睛哦。”丁冲霄笑道。   “随他去,我懒得管那么多。”   几次从邹采薇住的小区凭栏观湖经过,但从来没有机会进去。丁冲霄笑着对采薇说,今天算是来机会了。   “好好把握机会。”邹采薇的话一语双关。   邹采薇一直是一个会说话的女人。刚进报社的时候,邹采薇在汽车新闻编辑部当记者,由于天生的交际能力,加上让男人看了心怦怦跳、女人看了艳羡不已的容貌和身段,在汽车新闻圈里很快成了知名人物。别家拿不着的独家新闻她能拿着,别家没听说的新车发布她最先获悉,一时间在圈里说起美女记者邹采薇,无人不知。可是《联川快报》广告部做汽车的业务经理能力太弱,这几年汽车已经渐渐成了除房产以外的最大广告来源,可是《联川快报》的汽车广告一直比不过竞争对手《联川都市报》,分管广告的副社长鲁安国着急上火,找到邹采薇问她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从编采业务转向行政工作。邹采薇一开始委婉地拒绝了鲁安国,鲁安国并不死心,拿出刘备三顾茅庐的劲头,终于让邹采薇动心,邹采薇提了一个条件:当广告部的副主任,否则不去。而广告部主任一直空缺,副主任就相当于一把手。鲁安国把这条件拿到社委会一讨论,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同意,通过了。   邹采薇做广告部副主任已经一年多,丁冲霄不得不承认,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做编采邹采薇是把好手,做广告她依然出色。单说《联川快报》现在的汽车类广告,已经明显超过都市报了,另外,其他的像医药、商场、旅游这些领域也比两年前好了很多。   “敬礼!”车子开到凭栏观湖小区大门口的时候,门口两个保安对着他们的敬礼让丁冲霄有点小意外。   “什么叫宾至如归,这就叫宾至如归。”丁冲霄笑了,“这两个保安搞得像解放军站岗似的,我要再多喝点还以为自己进了国家部委呢,真是高档物业管理。哎,你们家是不是还有一个英国管家,带着特纯正的伦敦郊区口音那种?”   “哈哈……,是有一个,天天放好洗澡水等我回去。”邹采薇笑道。   把车停在车场的时候,丁冲霄说要走,邹采薇说:“去家里坐会儿吧,就我一个人。”   “‘老施’去哪里了?”丁冲霄也不太意外,生意人嘛,应酬多。   “去日本一个星期了。”   “你们家‘老施’太厉害了,健身房都开到东瀛去了。”   “不是,他和几个朋友去采购器材。”   “好,那就进去看看。你我同学一场,还没看过你的豪宅呢。”丁冲霄调侃道。   听说过邹采薇的家是豪华之所,不过等丁冲霄踏进她的家,还是很有些吃惊。宽敞的客厅铺着精美的波斯风格地毯,悬挂式的吊灯让房子显得透亮无比,丁冲霄忽然理解了电影电视里主人经常对客人说什么“蓬筚生辉”,应该就是这样。家具也全部是欧式风格,高靠背椅都带波浪纹那种。不过这回,丁冲霄可没那么没气质地赞不绝口,只说了三个字“真不错”。   “喝点红酒吧。”换上家居服的邹采薇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倒酒。   关掉了几盏灯,房间立刻暗了下来,在酒精的刺激下,在弥漫于房间里的淡淡花香里,丁冲霄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房间里的气氛营造得有点烛光晚餐的味道,有人说,男人要想追女人,请她来顿烛光晚餐,她一准晕菜。不过今天要晕菜的是男人。   丁冲霄能够感到今天的邹采薇一直在对他一步步地暗示,一步步地给他机会。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丁冲霄不可能无动于衷。   在学校的时候,丁冲霄和邹采薇的身体接触仅止于几次接吻,因为他们短暂的恋爱史发生在冬天,所以丁冲霄几次想伸手去触摸邹采薇的乳房,都没能达到“险恶”目的。   但是这个夜晚,丁冲霄不愿意让这样的机会溜走。   当邹采薇用一双明澈的眼睛直直望着丁冲霄的时候,丁冲霄终于放下了一路开车过来装模作样的“伪装”,他紧紧抱住了她。   几年前和邹采薇分手后,丁冲霄从没想过能够得到她,特别是她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婆。但这时的丁冲霄已经不这么想,他什么也不想,只是任由自己的身体和邹采薇搅成一团,邹采薇轻微的呻吟让这个夜晚无比美妙。   邹采薇的身体非常白皙,肌肤仿佛吹弹可破,她的一双乳房饱满而坚挺,与微翘的臀部构成优美顺滑的线条,丁冲霄完全被眼前这个诱人的胴体所吸引,他尽情地抚摸着邹采薇的全身,生怕这么美好的时刻溜走。   不知道是丁冲霄好久没接触过女人,还是这个夜晚两人的状态着实太好,丁冲霄和邹采薇做的时间很长,直到两个人都大汗淋漓,呼吸不匀。   “晚饭的时候你没说自己想去什么部门,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一番云雨之后,邹采薇用被子一角盖住自己丰腴白皙的乳房,问丁冲霄。   “我想去竞聘法制部副主任,但不知道胜算如何?”丁冲霄说。   “你这几年业务能力大家都看得见,希望应该很大,不是每个部门都有两个副主任么?”   “你呢,你还在广告部不动吧?”   “我可能去做办公室主任,兼一段时间的广告部副主任。”   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丁冲霄的脑子里再次冒出这句话。   “鲁社长找你谈过了?”   “是啊,我也没完全定下来,现在广告部这边的工作刚刚熟悉,又要去做另一摊了。”虽然邹采薇这样说,但丁冲霄能感觉到她还是很得意的。   “没什么不好的,你现在两头兼着,万一办公室主任这位置不合适你,你也可以退回广告部。”丁冲霄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是在废话,这年头有几个人还会舍高就低呢。   “你和‘老施’现在怎么样?”丁冲霄问。   “他想要孩子,可是我不想要,我们两个老为这事闹别扭。”邹采薇说。   “你们结婚都五年了,年龄也都不小了,‘老施’的想法也很正常。”   “可是弄个小孩太麻烦了。从他一出生,喂奶、把尿、教育、成家……反正就再没什么好日子过,人生就被小孩套牢了,不行,我还没享受够呢!”   “那再等等,你家‘老施’还是挺有能力,生意越做越大了。”   “有什么好的,商人重利轻离别。其实我和他已经分居了。”邹采薇冒出来的这句话让丁冲霄没有想到。   “是么,就因为生孩子的事情?”   “那倒不是,有一天他喝得酒气冲天的回家,澡也没洗就上床睡觉了,我呢,就顺手翻了翻他的手包,发现了两个安全套。”   “翻人包这个习惯可不好。”   “那天我真想甩他两耳刮子,后来我还是忍住没发作。不过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他挺恶心的。真是后悔,嫁给他这么个学体育的,很少有思想交流,说一个事儿老说不到一块。”   “你怀疑他有外遇?”丁冲霄开始有点好奇心,做记者的习惯又来了。   “有没有外遇我现在还没有证据,不过他老是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去找小姐应该没错,以前我只是怀疑,那次以后证据确凿。”   “嗨,如果是这事我觉得不至于,现在做生意的有几个还不找小姐,这是娱乐项目的必选项,不找小姐恐怕生意都做不下去。”   邹采薇说她已经和“老施”分居两个多月,“老施”是家里的长子,父母不断地提醒他该要个孩子了,但邹采薇认为在这一点上跟他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对于丁冲霄来讲,这个夜晚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最美好的夜晚。工作的压力、父亲的病情在这个夜晚被暂时放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做爱真是缓解一个男人压力的最好药方,这种最原始最自然的办法最为有效,它让丁冲霄第二天一整天都神清气爽。   丁冲霄的父亲因为有轻微的脑梗塞,同时伴有冠心病,外科医生为了保险起见,还要集合心血管方面的医生、神经内科医生一同会诊。然后拿出一个详细的方案才能手术。丁冲霄担心会不会因为延迟手术时间父亲的肿瘤越长越大。医生让他放心。   让丁冲霄不放心的又何止是父亲。忙了一天的他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没有公交车,他只好打车回租住地。刚上车,手机又响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犹豫了一下,丁冲霄还是接了。   “你是丁冲天的哥哥吗?”一个东北男子低哑的声音。   “我是,您哪位?”   “我们闲话少说,你弟弟欠我们五千块钱,你看是不是给还了。”对方口气特横。   “他怎么欠你们钱的?”丁冲霄半信半疑。   “甭废话,不许报警,你弟现在在我们手里,不给钱就等着拿他的手指头吧!”话音刚落,就传来丁冲天凄惨的声音“哥,救我啊!”   低哑男音接着让丁冲霄记下一个银行卡号,丁冲霄赶紧掏出笔和一张纸条,低哑男音在重复了一遍“不要报警”后,那边的电话戛然而止。   丁冲霄大吃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绑架?就这样活生生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保持了一天的好心情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坐在出租车上,丁冲霄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镇静地对出租车司机说:“去最近的派出所。”   警方通过技术手段,确定给丁冲霄打电话的那部手机位于联川隔壁的宁水市。警察让冲霄用一部座机打那个手机,却发现那个手机关机了。   丁冲霄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夜。他没多想弟弟怎么就欠人钱了,只是担心弟弟如果真因为五千元而被剁了手指头,那实在太惨了。   丁冲霄把这件事情和陈洋说了,陈洋跑政法,他想兴许能帮上点什么忙。陈洋说,别着急,就要五千元,不至于伤害到人。丁冲霄想去把钱打到卡上,陈洋让他稍微等等,再看看警方有什么消息。   中午12点左右,对方又来电话了。问为什么还没打款?丁冲霄说马上取,一会儿就打。这时候,电话那边又响起了丁冲天哭天抢地的嘶哑声音:“哥,你快救我吧,你再不救我他们真要下手啦!”丁冲霄压低声音用江西方言和弟弟说了一句“别着急,警察正在救你”。谁知丁冲天迟疑了一会儿,竟挂断了电话。这让丁冲霄无比纳闷。   警方来电话,让丁冲霄到派出所去一趟。   一位刘警官告诉丁冲霄,他们通过调查,发现对方的银行卡是在宁水市办的,但因为卡号少一位,无法找寻。   丁冲霄向警方说了弟弟听说报警后挂断电话的事情,刘警官迟疑了一下,对他说:“其实昨天你来报案,我们就怀疑是一起苦肉计,你弟弟最近在做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他最近老不在家。”   “是不是显得挺忙。”   “是挺忙,我给他电话,他总说我正忙着呢,有空再给我回电话。”   “根据我们的经验,你弟弟很有可能在做传销。我们最近接到了好几起这样的所谓绑架案报案。”刘警官说出了论断。   刘警官连珠炮似的给丁冲霄说出了四条理由。“第一,绑架罪是重罪,为区区5000元绑架你弟弟不值得;第二,5000这个数目正好是一些传销组织收取下限的费用;第三,‘绑匪’一般不会留给你手机号,用公用电话的比较多;第四,你弟弟听说你报警后那么惊慌。”   刘警官的话让丁冲霄不知如何是好。卡号又少一位,想打款也没法打,但听刘警官这么一说,他倒不怎么担心丁冲天的那个手指头了。   丁冲霄在医院里陪父亲,当然也没敢和他老人家说。晚上的时候,丁冲天主动打来电话说:“哥,他们把我放了,让我过几天把钱还上,我现在在家呢。”   这个家当然是丁冲霄租的房子。丁冲霄说了一句话:“你在家等着。”挂上电话,丁冲霄小声骂了一句“臭小子”。   对于这个弟弟,一家人对他从小宠爱有加,虽然以前家庭条件很一般,但只要丁冲天想要的东西,父母省吃俭用也要尽量给他买回来。丁冲云和丁冲霄也都让着他。父母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虽然这样但丁冲天学习一直不好,比哥哥姐姐差很多,这可能和遗传基因有关系。冲天的母亲人很本分,但脑子并不机灵;而丁冲霄的母亲是濮江市的知青,据说相貌很端庄,人也聪明,这种基因在她的两个孩子身上体现得比较充分。   可惜的是,母亲在回城潮到来的时候抛下了他们父子三人,回到了濮江,至于丁冲霄听来的母亲后来再嫁,搬到了联川,也不知道是否确切。母亲离开婺源太早,丁冲霄对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姐姐还记得母亲的长相,家里原本有一些母亲的照片,但是父亲在母亲走后的那个中秋节的夜晚,用一把火烧掉了母亲留下的所有照片,也烧掉了对她的七年情感。   小的时候,丁冲霄和同学打架,同学经常会骂他是没妈的孩子,他当然很生气,不过也让他懂得应该更努力地读书。丁冲霄后来比较纳闷的一点是,总有报道说现在许多父母离异的孩子会自暴自弃,或者厌恶学习,以致于一些专家总结出来的结论是问题儿童问题少年往往出自离异家庭。   除了对母亲当初抛弃他们这一点丁冲霄姐弟俩耿耿于怀,这些年来,从没有见过生身母亲的丁冲霄还是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她,哪怕只是一面呢!想到母亲很可能与自己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丁冲霄就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可是她在哪里呢?她在空闲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么?   丁冲霄回到家的时候,丁冲天竟然已经回来了,正和女朋友谷雨在房间里卿卿我我,丁冲天到联川的时间不长,但找女朋友的本事不小,谷雨是联川姑娘,中专读的卫校,毕业好几年也一直没什么正经工作,和丁冲天倒挺对路子,算是一类人。两人几个月下来,腻得仿佛两块黏皮糖,就在丁冲霄回老家前不久,有一天丁冲天还对他说想和谷雨结婚呢。   丁冲霄压住自己的怒气让冲天到自己房间来。关上房门,冲霄说:“绑架是怎么回事?”   “就欠了他们五千块钱,他们也是头脑发热把我给扣了,不过很快就反悔了,让我先回家,说欠的钱再说。”   “那你最近在忙什么?”   “做销售啊!”   “做什么销售!你还骗我,明明是在做传销你还美其名曰销售,这些天我忙得头都要炸了,你还有心思弄出假绑架这样的把戏,你还嫌我不够累是不是?”丁冲霄几乎是吼着。   冲天显然被冲霄突如其来的爆发镇住了。“对不起哥,是我错了,刚才我和谷雨也说了,以后我再不做传销了,太害人了。”丁冲天压低嗓音。   “假绑架是你俩想出来的?”   “不是不是,谷雨不知道的,是我和那几个人……”   “你知不知道爸现在病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了?”丁冲天很意外,“不是没那么严重么?”   “谁和你说不严重的?谁说过?不严重我会特地跑回去把他从家里接到联川来住院?爸得的是肠癌,你还关心不关心爸的死活?你能不能也帮我分担一点压力?”   丁冲天什么也没说,愣在那里。   发了一通火,丁冲霄感到舒服一些,他觉得如果总是这样把怒气憋着,自己迟早也得生癌。   “明天和我一起到医院去看爸。”丁冲霄用平缓的语气说。   父亲见到小儿子喜出望外,问这问那的,精神好了很多。医生告诉冲霄,担心他父亲先前的脑梗塞会给手术带来意外,建议他带父亲做个脑部CT和颈颅多普勒,说父亲年龄虽然不算太大,但身体状况差,所以还是尽量做好准备工作。   刚和医生谈完,叶闪雷提着两盒营养品来看丁父。丁冲霄昨天一再叫他别过来,说手术完再说,但叶闪雷还是执意要来,拦不住。   怕老人吃不消,叶闪雷在冲霄父亲的病房里坐了一刻钟就出来了。叶闪雷问冲霄需不需要钱,需要钱一定说话。丁冲霄自己也不知道父亲这次住院要花多少,他只是想如果自己不够,姐姐那边还可以出一些。   两人又谈起竞聘的事。竞聘完了部门肯定会重组,紧接着报纸版面改版,这都是一环套一环的工作,也是报社今年最大的事情了。   “你得去领导那儿跑跑,咱爸生病是大事,工作也是大事啊!”叶闪雷好意提醒。   “你不是说过‘家里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工作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么?”丁冲霄开玩笑。   “那是玩笑话,你还当真。”   丁冲霄也知道不和领导走近点,领导想不到你。想进步靠自己平常工作积极认真?靠自己没完没了地上夜班毫无怨言?纯属扯淡。工作踏实,让领导看到的只是踏实;任劳任怨,让领导看到的也只是一头新时代的老黄牛,如果不会和领导套近乎,想进步很难。这一点不是丁冲霄的强项,在这方面丁冲霄的标杆是邹采薇,他曾和邹采薇开玩笑说,采薇,在忽悠领导方面,我对你真的崇拜之极,我俩差距太大了,你就是山顶上一棵松,我在山脚下用望远镜望你,也只能看见一个小点。邹采薇听了笑得花枝乱颤。   丁冲霄在报社里待了这么多年,发现有些人在攀附领导方面有不可估量的天资。他可能今天和你聊天谈心,但转头就把从你这里听来的话去告诉领导了;他可能告诉你说某某和领导走得近,会讨领导欢心,但改天他自己就去了领导办公室,跟领导亲切交谈,领导的办公桌上说不定还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这也是人才,也是技巧,丁冲霄承认。   不过几次下来,凡此种种的事情让丁冲霄明白了,敢情人际关系也和他以前做的那些暗访一样,隐藏在表面现象下面的往往有更深的东西。   其实丁冲霄也和副总编聊了聊,副总编对他报法制新闻部表示欢迎,但也叫他做好两手准备。丁冲霄不想太声张的原因是陈洋在法制部,而且陈洋极有可能和他报同样的职位。   “陈洋可能报法制部副主任。”叶闪雷的一句话立刻拉回了丁冲霄的思绪。   “那很正常啊,他应该报的。”丁冲霄说。   “我问他他不说,还是听他们部门老阎说的。”叶闪雷说,“赶快行动吧,时不我待啊兄弟。咱们都是而立之年了,在这个社会上混,没点职位出去都不好意思给人名片。”   叶闪雷的话把丁冲霄说笑起来。他想起在国内部的时候和同事老凌一起采访,人家一口一个凌主任的叫着,不是主任的老凌听了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而很受用,这从老凌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骗不了人的。   “这个社会真够俗气的,大家都这么浮躁,非要用这些外部的东西来衡量一个人,看来我只能做个痛苦的清醒者了。”丁冲霄笑道,“还是狄老师说的好,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   “狄老师?哪个狄老师?”叶闪雷一脸茫然。   “英国文学家狄更斯。”   在报社里再次碰上邹采薇的时候,丁冲霄觉得多少有点与以前不一样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会想起那个晚上脂滑肤白的邹采薇迷人的少妇模样。丁冲霄或多或少有一点对“老施”的负疚感。   邹采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和他打招呼说话都非常自然,还和往常一样。丁冲霄不得不佩服邹采薇的造诣高深,这也印证了他总结出的“装”——一点都没错。   丁冲霄记得以前在一本时尚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说一夜情比夫妻生活更让人难忘,更让人回味,冲霄还清楚记得那个版面上还有几个人谈自己一夜情的实例,真不知道那杂志的编辑是真找的当事人还是瞎编的。整个社会就被这种浮华的宣传引领了,而自己也“不幸”被引上了“歧路”,丁冲霄想。   其实丁冲霄觉得自己和邹采薇也只是做做朋友,做情人恐怕都不合适。邹采薇对物质的追求是令他瞠目的,也是他无法承担的。邹采薇浑身上下全是名牌,包也是LV的,碰上假期的时候,她还经常飞到香港去购物。也只有“老施”养她合适,丁冲霄一边走在报社长长的过道里,一边这样想着。   “师兄。”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是严宁宁。这个性格活泼的小姑娘也是联川大学新闻学院毕业,去年刚到报社热线部。她好像天生是做新闻的,身上有点湖南人的泼辣劲,而且每天总是那样快乐。   “你好啊宁宁。听说今天领导夸你了。”   “呵呵,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严宁宁昨天接到热线编辑的任务,说一个建筑工地在铲土的时候发现一具尸体,让她和报社摄影记者一起去现场,严宁宁到达现场的时候,警察已经围起了警戒线,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站在外面是什么都看不见。严宁宁问警察情况,问了十句也不答理一句,再问,他和你说话了:“不要妨碍执行公务。”   那会儿丁冲霄做热线记者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警察同志像铁面包公,你怎么求情也没有用;可后面编辑又和你说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基本情况,那怎么办?最后经常是只能问问现场周边的知情人。   可严宁宁不干,她看警察不说话,直接和摄影记者猫下腰,越过警戒线,“咔咔”拍了几张照片。结果当然是被警察揪了出来,不过她却“掩护”摄影记者顺利回来把片子发出来了。   编前会上,值班副总编表扬了严宁宁敢于向前的新闻采访精神,表扬完了又善意提醒了一句:“还是不能妨碍警察执行任务,以免发生正面冲突。”   “以后还是要小心点,不能太冒失,自己安全最重要。”丁冲霄说。   “谢谢师兄提醒。你去哪里?”   “我还没吃饭呢,去顶楼咖啡厅吃点。”   “正好,我也去。”   “好啊,我请你。”丁冲霄笑着说。   咖啡厅最近这些天总是门庭若市的样子,而且多是两个一组,声音很低,生怕被隔壁桌的人听见。不用说,都在传播竞聘的小道消息。也难怪,下周就该竞聘主任的同事答辩了。   “师兄,要竞聘改革了,你没和总编谈心去?”连调皮的严宁宁也关心这个问题。   丁冲霄听说一个星期以来,每天都有人排着队等着总编“召见”。不管是想竞聘主任的,还是想换岗位的,先给总编秘书电话,然后等着召见,有人一打听到总编办公室里没人,直接“晋见”。报社人多,总编也认不过来那么多面孔,突然进来的“闯入者”有时候会惊得总编往后退三步。那边厢已经开始做自我介绍,我是某某,来报社多少年了,在哪个哪个部门工作过……   “不着急,等等看有没有和总编谈心的必要。你在热线怎么样?”丁冲霄不想谈这个话题。   “累啊,编辑一句话,记者跑断腿,但是我感觉还是学到好多东西。有消息说改革后,我们热线要加强暗访的内容,到时候你可要多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丁冲霄笑笑,他心里想,这个小师妹还挺可爱。   “能帮的多了,你以前暗访那么强,你可以教我暗访技巧啊,或者暗访的稿子怎么组织最合适啊。”   “给我戴高帽是不是?行,你说的这些我看还能帮上。”   “我们那会儿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老师还经常拿你和邹师姐的稿件来分析呢!”   “是吗,现在你邹师姐可不写稿子了。”丁冲霄说。   邹采薇正在联川的郊区出席报社组织的一个汽车节油大赛,办这样的活动邹采薇信手拈来。以前她在汽车新闻部做记者时,就操办过无数个读者试车活动,找个汽车品牌经销商,报纸上登条消息,一到周末立马招来一堆读者,读者开着车跑一圈,下来后笑嘻嘻“不错不错”;经销商也高兴,快报真行,给我带来这么旺的人气,下次还一起做活动!两头都讨好。   时代在前进,手段要变化。老是试车这两下子,渐渐的,各个媒体都会了。所以当了广告部副主任的邹采薇得想着出新招。   如今讲节约型社会,环保型社会,新闻单位做活动毫无疑问要往这边靠靠。邹采薇想了一晚上就有了搞个节油大赛的想法,副社长鲁安国说要不要请联川电视台一起做这个活动,邹采薇觉得不妥,电视台画面效果比报纸好,如果和他们一起做,报纸就吃亏了,当然电视台以后这么做咱们没办法,起码现在咱们快报抢个头彩。鲁社长一听也是这个理儿。   邹采薇用了不到十天就做成了这个活动,5个牌子的汽车在郊区公路上匀速前行,看跑完100公里谁最省油,当然参赛的都是低排量的车子。有汽车厂家开始还不干,怕万一自己的车比下来的结果是费油,那不是影响不好?邹采薇对客户这个顾虑早有应对:说您放心,比赛选用的车耗油量都相差不大,这是一,再一个,如果您的车比赛结果真排后面,我们会说您的车其他方面好啊,比如驾驶舒适,或者方向盘手感好什么的,这不就给补回来了么?一席话宾主尽欢。   没这两下子邹采薇也做不了广告部的副主任。两年来邹采薇的两个举措让报社广告保持了红火的态势。第一招是调动广告部人员积极性。从前《联川快报》一枝独秀的时候,广告部的人电话接都接不过来,想上广告的客户那叫一个多,广告部员工不用上外边拉广告也照样日子过得很舒服,又有钱又清闲。可慢慢的哪个行业竞争不激烈啊——垄断行业除外,广告客户也没那么多了。可是,广告部的那帮人还照样在家里等客户上门。邹采薇记得叶闪雷和她郑重说过,广告部的人没有“拉客意识”。   报社编采人员有一次参加英语培训,白胡子外教说如果给各位一天的时间当报社老板,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竟然有好几个人说最想做的是把广告部的人给辞了。   邹采薇号令所有的广告业务员必须出去“拉客”,多拉多得,少拉少得,不拉不得。业务员们眼看着忙了,版面上的广告也跟着上来了。   邹采薇的第二招是开辟新领域。《联川快报》有好多领域比如医疗、旅游这样的广告一直很少,邹采薇要求把这些领域好好做做,做出增量。有了领导重视果然大不同,快报上的丰胸减肥广告、防脱生发广告越来越多,一天邹采薇在办公室接到一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请问快报能登包茎包皮手术的广告么?”   父亲的手术时间还是定不下来,丁冲霄每天都和姐姐丁冲云通电话,汇报父亲的手术准备工作,丁冲云提醒他要多和主刀大夫交流,尽量早定下来,否则拖的时间太长,大家心理上都很疲劳。   丁冲云说每天早上起来和晚上睡觉前都会为父亲祈祷。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丁冲云到美国后入了基督教,每到周末她都会到教堂去做礼拜,遇到困难的时候已经习惯用祈祷来消解心中的困扰。   冲霄发现父亲这几天确实有些烦躁不安,要么在住院部的楼道里走来走去,要么一个人呆呆地向窗外远眺,一望就是好久。   主刀大夫说下周差不多可以手术。因为基本的检查做完了,各科医生进行了会诊,术中可能出现的一些情况也都会准备。但医生提醒丁冲霄要做好最坏结果的准备。   最坏的结果?丁冲霄还真没太仔细地想过。医生说因为父亲不久前得过脑梗塞,还有长期以来的心脏病,所以手术中出现心脏衰竭的可能性是有的。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丁冲霄对自己说。就在前几天,和父亲同病房的王老头只是做一个良性瘤的小切除,但因为老头太胖,血压高得吓人,本来一个很小的手术,下了手术台却成了一植物人,一家人哭得半死。   主刀大夫说,这样的意外当然概率很小,但是具体到某一个病人身上,就是0或者100%。   丁冲霄明白,大夫不会给一个确定的说法,任何时候大夫的话都是有余地的。医学是科学和严肃的事情,谁也不敢打保票,更何况手术还没做呢。   丁冲霄昨天又骂了丁冲天。冲天很不合时宜地说想和谷雨结婚,在家里这么乱的时候他还有心思说结婚的事,丁冲霄毫不犹豫地对他来了一通劈头盖脸的教训。用他们家乡的话说,他总觉得弟弟“做姜姜不辣,做盐盐生蛆”,什么都难干好。不过大嗓门没收到什么实质效果。丁冲天说结婚也是谷雨父母的意思,谷雨父母原本就觉得冲天靠不住,叫女儿和他分手。几次让女儿分手不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助长了这一对年轻男女的“嚣张气焰”。谷雨父母看他们整天腻在一起,也实在没什么好辙,就说,要么你们就结婚,要么我们棒打鸳鸯。   当然是选结婚。   可这婚也不是那么好结的。谷雨父母提的条件倒不多,就一个,但就这一个条件,立刻让丁冲天没了脾气——必须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板楼,南北通透。板楼,是因为联川本地人住不惯不透气的塔楼;两居室,是为了将来有了孩子住着方便——想的真够远的。   “开什么玩笑?哪有钱买房子?我手上的钱给爸看病还不知道够不够呢,不行,你结婚的事情先放放,等爸手术完再说。”丁冲霄不容置疑地说。   “可她爸妈让我后天必须给他们一个答复”。   “我说冲天,你怎么这么面啊,你就不能不搭理他们。”丁冲霄对于谷雨父母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非常恼火。   丁冲天不吭声。   “好吧,后天我和你一起去一趟谷雨家,看看他爸妈怎么说。”   两天后,丁冲霄兄弟提了点礼物到谷雨家的时候,谷雨和父母三个人都在。谷雨的父母一说话,丁冲霄就知道碰上小市民了,对话必定艰难。   丁冲霄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不是冲天的哥哥,而像是一个父亲的角色——太像他领着孩子和女方家长见面了。   谷雨的父母上来就说你弟弟条件不好,我们本来是看不上的,可我们家姑娘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死活就看上你弟弟了。我女儿说他们已经同居了,我们是很传统的家庭,可不能接受这样未婚同居的事情,所以他们应该找个好日子成婚。   现在还有这样的父母,真是死脑筋。孩子和谁同居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你情我愿的事情就怕老一辈出来干涉。丁冲霄心里直犯嘀咕。   “叔叔阿姨,我觉得还是要尊重他们自己的意见。”冲霄说。   “你们什么意见?”谷雨的妈没好气地冲谷雨和冲天说,一看就是个难剃头的。   “我们没什么意见。”丁冲天低着头说。   丁冲霄真想骂这个弟弟。   “结婚总得有个房子,我那天也和冲天说了,房子归男方负责,家电我们管。”谷母说。   丁冲霄真想问问到底是谁结婚?   “可是冲天和谷雨都没什么钱,他们要解决房子很困难。”冲霄说。   “不困难你也不会来了。我们就是想和你说清楚这个条件,你们家想办法。板楼,两居。二手的也行,但得是五年之内的二手房。”谷母的态度很坚决。   相爱容易结婚可不那么容易,本来两个人的事情如果加入双方家庭的因素,事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丁冲霄说:“我看他们结婚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可以先租房住一段……”   话还没讲完,就被谷母打断了:“绝对不行。这不光是我们做父母的意思,也是我女儿的意思。如果你们觉得做不到,那他们俩就分手,他们要不分手,我们只能和女儿断绝母女关系。”   这样的狠话都放出来了,丁冲霄知道已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现在我父亲快要手术了,等手术一完,我们就好好合计他们结婚的事情。”丁冲霄说。   兄弟俩悻悻地打道回府。   主刀大夫告诉冲霄,父亲手术的时间终于定下来了,在下周二。   得知了准确的手术时间,丁冲霄反而有些忐忑不安,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父亲在他们小时候到河里捞鱼,带着他们游泳、爬山,还有母亲离开后父亲和继母一起把他们拉扯大的艰辛日子。就好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的,在丁冲霄的眼前晃。   丁冲霄把手术时间告诉了父亲,父亲的表情很淡然,他说,和你姐姐说一声,你弟这几天在忙什么?   丁冲霄说,明天就和冲天一起过来。   “是得让他来一趟,我还有话要和你们说呢。”父亲露出一丝笑容。   丁冲霄能感觉到父亲对手术还是有一点心理负担,其实岂止是父亲有负担,丁冲霄自己也是一样。在父亲住院的这些日子里,丁冲霄虽然人还在上班,但是他自己知道,心的一半已经不在报社。好几次他看着记者的稿子,思想却已经飞走;有时候同事喊他,喊了几遍他才反应过来。这样的情况对于他来讲,以前极少发生。   前几天还出了一个小纰漏,因为编稿子时候不小心,把联川市财政局一个副处长写成了处长,那位副处长打来电话,很恼火地说,你们快报到底是不是一张负责任的报纸,怎么可以随便篡改别人的职位呢,我明明是副处长,你们凭空给我提一级,谁给你们的权力啊?你们这样乱改,我的领导会怎么想?你们这不是把我往死里整吗?不依不饶,一定要报社发更正声明。为这事,杨主任还说了他。同事也知道他家里有事,但是因为部门人手少,实在抽不出别人来替代,丁冲霄只能坚持上着班。   丁冲霄只是觉得这种完全不在状态的上班简直是一种煎熬。   姐姐在美国,弟弟糊里糊涂,但是冲霄却每天都在担心这次手术的巨大风险,先前大夫和他讲过多次术中父亲的心脏和脑血管都会经受巨大的考验,多病缠身的父亲能否扛过这一关没有人能准确地预测。丁冲霄常常在四下安静一人独处的时候双手合十,希望老天保佑父亲平安无事。   晚上叶闪雷来办公室叫上冲霄吃饭。丁冲霄看闪雷那样子,一定又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他,便随他去了报社附近的状元饭店。   状元饭店的水煮鱼是招牌菜,几乎所有来这里的食客都会点这个菜,丁冲霄以前初到联川的时候吃不惯水煮鱼,他一直觉得鱼还是红烧或者清蒸比较好吃,但在大环境下,身不由己,丁冲霄的口味在年复一年的训练中已经被同化。   吃了一口鱼,冲霄问闪雷:“竞聘改革又有新消息了?或者又有什么花絮了?”   “兄弟,你真是先知先觉,你怎么知道?听到什么了?”叶闪雷很夸张地睁大眼睛。丁冲霄虽然觉得自己还算是风趣,不过比起闪雷,他总能发现两人在幽默天分上的差距。   “我一天这么忙,哪儿去听小道消息啊。我是看你这么亢奋地要请我吃饭,想你八成有点什么爆料。”   “时政部编辑效果果然不一样,敏锐,观察人入木三分。我今天就是来和丁编辑汇报一下最近报社的八卦消息的。”叶闪雷臭贫起来。   “到底有什么事?”   “你看,现在哪有我这样的好人,明明是你来听消息,却是我请你吃饭,搭钱搭工夫,这样的人也就是我了。”   “赶紧汇报吧!”冲霄笑了。   “昨天编前会上总编发火的事情听说了么?”   “是么?就柯总那么温和的人也发火?真想有机会看看总编发火是什么样子。”丁冲霄顿时来了兴趣。   “昨天大伙议完当天的选题,本来准备撤了,不料柯总说,大家等等,我就竞聘的事情和大家说几句。大家立刻坐下来。”叶闪雷举着一口鱼正要吃,想想还是放下了,接着说道:“柯总说,居然有人跑官要官,而且还跑到我的上级领导那里去了,了不得啊,想干什么?对我施压?”   “是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是啊,你知道总编说的谁?现在大家都风传是‘小钢炮’,说他托人找了市里的有关领导,想当汽车新闻版的主任。”叶闪雷说。   丁冲霄虽然和“小钢炮”不熟,但见面也打招呼,此人因为特别能说会道,一般人讲不过他。一次有一同事和他辩论个什么话题,终究不是对手,败下阵来,此后大家给他起了个“小钢炮”的绰号。   “‘小钢炮’这做法可不太明智。”丁冲霄说。   “不是不太明智,是太不明智。关键在于他和市里的那位领导也不太熟,人家可能也没给他说什么话。不然的话,总编不至于这么不给面子。”   “总编还说什么了?”   “总编让大家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该报什么职位就报什么职位,既不要低估自己,也不要自不量力。昨天会上大家都有点意外,大气不敢出。”叶闪雷终于把那口鱼吃进了嘴。   “总编的办公室还是那么络绎不绝?”   “一如既往的络绎不绝,找总编谈心那没错啊,不过找的人职位也别太高了,找得越高说不定摔得越重。”叶闪雷总结道。   第二天正好轮上丁冲霄休息,他和丁冲天一起来到医院。   给姐姐的电话前一天也打了。姐姐说,如果顺利两个月后就可以拿到绿卡,等拿了绿卡,再回来看大家。丁冲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当然希望一切都很顺利,父亲的手术成功,恢复良好;姐姐能按时取得绿卡,回国探亲;弟弟呢,也可以成点气候,别让自己那么操心,可是,可以那么如愿么?丁冲霄自己也没有答案。   丁冲天知道冲霄没钱借给他买房子,他前几天提出能不能跟姐姐借呢?当他把这想法告诉丁冲霄的时候,丁冲霄说:“这话我可开不了口,要不你自己问姐姐吧。”   丁冲霄把电话打给姐姐,讲完父亲的手术时间后,他对丁冲云说,冲天有话要和你说呢。   冲天拿着电话,开始不着边际地和冲云说话,冲霄看他半天不说到点子,直替他着急。   “姐姐,我准备等爸爸身体恢复一些就结婚,这事哥也和你说过。”终于开口了。   “你现在结婚早点吧,你年纪还轻,又没什么经济基础。”丁冲云在电话那头说。   “经济条件以后还可以慢慢改善,可是喜欢的人错过就没了。”丁冲天说道。冲霄明白了,闹半天是冲天自己想结婚,并不全是谷家父母的意思。   “你要实在想结婚,我也阻拦不了。”听得出来,丁冲云并不是很高兴。   丁冲天想反正豁出去了,把谷家父母要求提出房子的要求和姐姐全说了。丁冲云当然是聪明人,还没等丁冲天说到关键点,就对他说:“你把电话给冲霄,我先和他说两句。”   丁冲天正要说到借钱的事——说是借钱,其实无论冲霄还是冲云都知道,真要把钱给了这个弟弟,那绝对是有去无回——忽然被打断,多少有些不爽,不过他还是不情愿地把电话递给冲霄。   “冲天是想问我要钱是不是?”冲云问。   “嗯,主要是他女朋友的父母催得急。”冲霄解释道,不过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是那样的无力。   “就他要结婚这点我都不同意,怎么会同意别的。这么年轻,什么都没有就结婚,太不实际了。告诉他,好好做点事情,最好先立业再结婚。”   丁冲天从冲霄的表情也看出了一二,他嘟囔着:“我就知道希望不大。姐姐从来就偏心眼,如果是你找他要钱,看他给不给。”   冲天的话让冲霄并不好受。他知道,因为同父异母的关系,冲天在心里和他们两个多多少少有一点芥蒂,尽管他平常对弟弟不错,可是一旦姐弟、兄弟间有什么不愉快发生,丁冲天会自然地那样想,这让冲霄觉得不好受。   多年来,因为丁冲云学习优异,她希望两个弟弟能和他一样出息。冲霄不管怎么说还算可以,但这个小弟弟读书不好,冲云一直是不满意的,她觉得像他们三个从小县城出来的孩子,只有读书,才有一个敞亮的将来可言。   到达父亲病房的时候,父亲已经躺着在看报纸。父亲的气色不错,丁冲霄想,如果这样的状态去迎接手术,一定很理想。   “我们去楼下的花园走走吧!”父亲提议。   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地照在花园里,许多病人在阳光下明显要精神得多,丁冲霄觉得这可能就是有些专家所提倡的“阳光疗法”的神奇。   “后天就要手术了,这些天你们都辛苦了,尤其是冲霄。”父亲的客气话让冲霄没有想到。他琢磨父亲是不是知道实情了。   果然不出所料。父亲接着说:“冲霄,你也别瞒我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息肉增生,和我住一病房的人换了几拨了,都是肿瘤病人,而且大夫查房的时候,也说我的肿瘤通过指检可以碰到。”   父亲突然把话挑明让冲霄反而不知如何作答。他想也许父亲觉得手术结果不可预知,所以和他来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是肿瘤。但没那么严重,医生已经分析过你的肿瘤切片,是高分化的,也就是说比较接近正常细胞。”丁冲霄说。   “没关系,能从婺源到联川这样大的地方来看病,又能住这么好的医院,全是托儿女的福,全中国像我这样有福气的病人不多呢!”停了几秒钟,父亲笑着说,“放心,儿子,我对手术有信心。”   “冲霄,这些天来把你忙得够呛,晚上夜班,白天还要过来照顾我。我没开过刀,对开刀有点害怕,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早点开刀,因为越拖下去越影响大家。虽然你姐姐在国外回不来,我知道她记挂着我呢!”父亲说。   “爸,等手术做好了,你修养一段时间,姐姐就回来了。她不是已经拿到绿卡了么?”冲霄安慰道。   “是啊,很快她就该回来了。可是有时候世上的事情无常啊,万一我……”   “别乱想,爸,瞧您这眉毛长这么长,一看就是长寿之人。”冲霄脸上挂着笑,心里却紧着。   其实丁冲霄很想趁父亲精神这么好问问他有关母亲的事,他想告诉父亲,母亲可能就在这个城市生活,也可能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这么多年来,父亲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提母亲,他们也从来不敢在父亲面前触及这个话题。   丁冲霄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离开医院前,丁冲霄和陪护的小伙子叮嘱了几句,让他晚上多注意点父亲,万一父亲有个不舒服什么的,一定要赶紧叫护士。   丁冲霄请一天的陪护费是90元,已经请10多天了。陪护小伙告诉他,90元三三分成,30元给医院,30元是陪护公司拿,他们每天只有30块钱,从晚上7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10多天里,丁冲霄不时地会给那小伙子20元的小费,尽管他自己的钱包里也没多少钱。   父亲刚开始住院的几天,丁冲霄原本不想请陪护,坚持了两天到医院陪床,转天又去报社上班,显然不行。医院里一个病房三个病人,加上家属或者陪护,一共六人住一个屋子,实在是休息不好,丁冲霄尤其对打呼噜特别敏感,只要屋里有一个人打呼噜,他这一个晚上就没法子睡踏实了。丁冲霄估计自己这个毛病是高中时候住校落下的。那会儿一个宿舍住10多个人,丁冲霄晚上又老熬夜,熬完夜到宿舍睡觉,宿舍同学此起彼伏的鼾声往往让他睡眠质量极差,他一度担心睡眠不好会影响他的高考成绩。   父亲住院的第三天,他征得父亲同意办了陪护,虽然花点钱,但觉得自己轻松不少。   从病房出来,冲霄让冲天先走,他说自己还有点事情。   他想去妇产科病房见一下罗淼的爱人沈繁玲。因了她,父亲才能顺利住上院;也因了她,才有医院普外科实力最强的大夫给父亲做手术。   好几次从妇产科病房过的时候,丁冲霄都说去见见沈繁玲,道个谢,但每次都因为时间紧,没进去。今天无论如何要去看看了。   “请问沈大夫在么?”丁冲霄问一个从妇产科病房里出来的护士。   “你找沈繁玲大夫?”   “是啊!”   “真不巧,她白天都在,半小时前接到一个急诊通知,出急诊了。”   “今天还回来么?”丁冲霄问。   “就是回来也很晚了吧。您有事么?”   “没事,我下次来找她吧!”   丁冲霄上完夜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一点多,冲天早已经睡了。丁冲霄从箱子里取出定期存折,折子上的五万块钱静静地躺在那里。天亮的时候,丁冲霄知道,它们就不睡在这里了。   整个手术费和其他一些药品的用费一共是四万六千多元,白天医院的护士已经通知他去交费了。   他感到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拮据。他必须问姐姐要些钱了,因为再下去他已经没钱可以支付了。   五年前刚工作时,他租了房子,当时报社还没有发工资,在最困难的时候,是叶闪雷借了他2000块钱过了难关。他想如果确实青黄不接,只能又去先找叶闪雷救急。   早上,丁冲霄在医院门口的银行兑了现金就去了住院部交费处,把一沓钞票递过去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周星驰扮演的角色交钱时候死不松手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潜意识里也是周星驰。交完这笔钱,他成了一个穷光蛋。   丁冲霄这才知道原来生活是这样的不堪一击,没遇到事的时候不感觉,一旦出点大事小情,才发现自己的肩膀还是不够硬实。   父亲手术的时间定在早上9点钟,是第一台手术。   冲霄和冲天一大早就到了医院。一路上丁冲霄坐在出租车里都有点紧张,虽然是父亲手术,可他的手心直冒汗。前几天包括主刀大夫、麻醉科大夫、心内科大夫好几位都分别找他聊过,医生当然是把困难说大些,虽然冲霄尽量是往好里想,但是几位“白大褂”的话还是让他觉得瘆得慌。谈话结束,每一个告知书都需要他签字,每签一次字,他的思想负担就更重一些。   父亲已经起床,即使他极力掩饰,紧张的神情还是流露出来。第一天晚上的灌肠已经把老父亲整得够呛,经过一个晚上,他的脸色稍微好些了。   将父亲送进手术室的路上,丁冲霄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父亲的脸庞,他生怕漏过父亲的每一个表情,生怕自己在推着父亲的时候,也把这张曾经无比生动的脸从自己身旁推走。   到了手术室门口,一路过来没说话的父亲抬了抬手,对两个儿子说:“等着我回来。”   “放松点,爸,没问题。”丁冲霄看着合上的手术室大门,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手术室的外边是一个家属等候区,也有一些其他科手术的病人家属在等待,大家都面色凝重。丁冲天似乎心理素质不错,从包里掏出一张地图开始看起来,丁冲霄仔细一看,是一张联川市的楼盘图。   “看也没有用啊!”丁冲霄说。   “我也知道没用,看还不给看啊。”丁冲天对姐姐的怨气还没有撒完。   “恐怕只能租房子了,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丁冲霄坐在弟弟旁边,对他说。   “我也想过了,先租个房子,就说是我贷款买的二手房,先把谷雨的父母对付过去。”   “你找了这样的老丈人老丈母娘,也够你受的。”   “难受总是暂时的,将来会好起来的。”丁冲天很有信心地说。   一直过了六个多小时,下午快三点半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推开。丁冲霄还没来得及看看,父亲就被送到了隔壁的重症监护室。主刀大夫一脸疲惫地说:“你父亲还好,但要先到重症监护室观察一两天。手术比较顺利,整个过程都没输血。”   丁家兄弟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报社的主任竞聘工作已经迫在眉睫。报社大部分同事也是静观其变,想看看主任出来后,大家再各自投奔山头。丁冲霄已经草拟了一个法制新闻部副主任的竞聘书,不过这还要等主任竞聘工作结束后才能用上。   丁冲霄想着父亲虽然渡过了手术这个大难关,后面却还有一个难关在等着:化疗。“雄关漫道真如铁”,丁冲霄自言自语。大夫和他说过父亲的情况必须经过6次化疗,3至4周一次,从手术后的四周内开始。化疗对身体的伤害丁冲霄早有耳闻,但是哪里又有更好的办法呢?   化疗又要用钱。而且一次化疗至少需要3000多元,只能借了。   借钱的感觉不好。即使是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借钱,都有点别扭。丁冲霄不是个喜欢麻烦人的人,他很奇怪姐姐一直没有说“马上汇钱回家”的话,他几次想在电话里说这个事情都没好意思开口。从和丁冲云的多次电话里,他多少也能听出来姐姐在美国过得还不错,但具体怎么个不错,姐姐从不和他细说。   斗争了半天,他还是给叶闪雷打了电话。叶闪雷非常干脆地说,晚上美丽园酒吧见。   丁冲霄到酒吧的时候,叶闪雷已经在喝着一杯鸡尾酒。   “要不要来一杯?”叶闪雷问道,酒吧里刺耳的爵士乐让叶闪雷不大舒服,他更喜欢安静一点的氛围。   “我不喝鸡尾酒,来杯红酒吧。”   “我这卡里有五万,你自己去取,密码就是51668。”   “你要路路发?好啊。”丁冲霄说,“真不好意思,又问你借钱。”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老话讲得好,救急不救穷,你是个潜力股,过不了多久咱们这帮人的房补就要发了,还怕你还不起我这点钱?”叶闪雷很有点得意地说道。   闪雷这么一说,倒让丁冲霄高兴起来。按照报社的政策,他们这一拨进报社的人可以一次性拿到15万左右的房补,这笔钱对于丁冲霄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什么时候可以发知道么?”冲霄问道。   “快了,竞聘结束就该轮着这事了。”   丁冲霄有时想,叶闪雷这样的人做新闻真是太合适了,他如果不做记者,那绝对是新闻战线上的一大损失,对于一些大家关心而没有办法知道的消息,叶闪雷总是能快半拍打听到,这种职业素质,太难得了。丁冲霄甚至很可惜叶闪雷去了文化部,他认为有点大材小用。   不过叶闪雷一直很热爱自己的娱记工作岗位。   “冲霄,你这几天没关心报社的事情了吧。”   “是没怎么关心。”   “一天不关心,一天就退步啊,要紧跟时代不放松啊!”叶闪雷意味深长。   “又有什么包袱,能不能一次抖完啊,老兄。”   “‘老施’给每个编委发了一封信。”叶闪雷的表情做神秘状。   “哪个老师啊?”丁冲霄没反应过来。   “还有哪个‘老施’,当然是采薇家的‘老施’。”   “‘老施’发信?写什么内容?”   “这节骨眼上还能有什么好内容,采薇同学把男士带进了家,可惜事情做得不够干净,采薇的男友把一件东西落在了他们家沙发上。”叶闪雷说的还很具体。   丁冲霄突然有点紧张,别是自己那天落下什么罪证在邹采薇的“凭栏观湖”了吧?   “是什么东西。”冲霄眉头紧皱。   “一只打火机。”   丁冲霄长出一口气。打火机肯定不是自己的“罪证”,自己不抽烟。当然了,邹采薇家的“老施”也不抽烟。   “你真厉害,连这样的细节都知道。”丁冲霄夸奖闪雷。   “这不算厉害。我还知道打火机是ZIPPO花花公子系列的。”   “我只想对你说两个字,崇拜。”   “老施”和邹采薇两个人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老施”基本也不回家睡了,偶尔回去一趟,就让他在卧室发现了打火机,这令他很不愉快。想着报社最近正竞聘,他头脑一热,给几个领导发了封信,就是想让邹采薇难堪。   丁冲霄想起以前邹采薇说“老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时候他还不同意。头脑简单哪能当成功人士啊,不过从这件事,丁冲霄觉得邹采薇说的没错。   但丁冲霄也明白了一点,邹采薇确实不是一个适合自己的女人。   借着酒吧里昏黄的灯光和酒精的作用,叶闪雷开始来了兴致。   “冲霄,最近有女朋友么?”   “最近我忙成这样你也看见了,哪有什么心思找女朋友。”   “不能这么说,不能让生活的这些琐碎事务扰乱了我们寻找和发现美的心情。”   “我们这帮人现在有个新的社会名词,你听说了吧?”   “不就是‘奔奔族’么?”叶闪雷对于这种新事物新名词的把握能力往往高于丁冲霄。   “看看,多苦的名字,没日没夜地在奔波,奔跑,为生活,为工作。”   “所以更要苦中找乐喽!哈哈。”闪雷笑道。   “最近真没时间想这个,你也知道,现在的女孩子多数都很现实,都想找有钱的,我拿什么供她啊!”   “说得不错。那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纯属瞎扯。七仙女那样的富家闺女会舍弃了荣华富贵和董永过苦日子?天天我织布来你耕田?哼,不出两年肯定歇菜。所以兄弟,还是要有钱,才能留住人啊!”   叶闪雷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唉,我觉得那个小师妹严宁宁挺不错的。”   “是吗,你喜欢她?那就追啊!”出乎丁冲霄的意料,叶闪雷喜欢严宁宁。   “我看她和你挺熟的,有机会给牵牵线?”   丁冲霄一向不爱做这些牵线搭桥的“月老”工作,况且像叶闪雷这样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三天两头地“会晤”大明星、大导演,丁冲霄估计他只是兴致来了随便一说。   “好啊,想约她我帮你忙。”借人钱手短嘴软,丁冲霄为了闪雷,准备必要的时候客串一把“月老”。   报社社委会用了两天的时间来听竞聘各部门主任的人员阐述自己的构想。竞聘财经新闻部的人最多,成为大家讨论的热点。   有九个人竞聘财经新闻部主任。旁听过答辩会的人几乎都说罗淼的表现最为出色。他的竞聘书比较有新意,比如他针对财经版面很少做人物报道的问题,说了自己如果竞聘成功将加强财经人物报道,因为从人物的身上最能体现时代的经济发展轨迹,人物的故事是市场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他的答辩让台下的评委相当满意。   另外,罗淼关于首席记者的提议也让评委们觉得新鲜,罗淼提出不仅在财经新闻部应该设立一个首席记者,而且在其他的编采部门都应该有这么一个职位,相当于这个人是部门记者里的头儿,几个领导听完他的阐述当场表示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提议。   邹采薇竞聘的部门是他原先和丁冲霄所说的办公室主任,有另外两个竞争者,一个是原来的办公室副主任,另一个是文秘科的科长。邹采薇在阐述和答辩的过程中,显得信心满满,有问必答,应付自如,丝毫没有受到“老施”同志制造的“火机门”事件影响。尽管这个事情在报社小范围内开始扩散,但是依照往常的经验,个人私事不会对其职业前途产生什么太大的负面影响,更何况这个事情还存在“证据不足”的嫌疑。   对于邹采薇,虽然报社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人对她指指戳戳,但是谁都无法否认她的工作能力,前不久《联川都市报》广告部门为了吸引联川市的家电卖场的广告,向这些卖场抛出了“跳楼价”,邹采薇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和部门的人想了一个办法,每到周末就办起“周末家电大采购”版,价格也和《联川都市报》不相上下,由于快报在联川的发行量高过都市报,这样一来,广告商又被她拉过来了。所以说邹主任是一个有办法的女将,已经早就在联川新闻圈、广告圈里传开了。   快两年的时间里,邹采薇确实做了不少事情,让广告部的形象有所改观。但是今年因为市场上房子太好卖,房地产的广告明显减少——不吆喝也能卖掉产品谁还费哪个劲?所以,这个“大头”减了,报社的广告收入明显下降,邹采薇身上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可是没有房地产的拉动,报纸广告哪有大的份额?房产房产,这是最近邹采薇最近老发愁的问题。   丁冲霄也一直为弟弟的房子发愁。虽然他觉得眼下也只有帮弟弟去租个房,先对付一阵子的下策,可是他总是心里不怎么踏实。弄虚作假的小花招丁冲霄不爱用,但是一分钱还难倒英雄汉呢,何况要那样一大笔钱。听叶闪雷说前些日子有个名导演为了拍部抗日题材的电影,资金不够只好把自己以前拍过的电视剧版权的一部分卖给有钱的制片商,拿来资金接着拍。电影最后是拍成了,可这导演还得靠后面一段时间拍电视剧打工预支导演费来付那部抗日电影的演职员的费用。丁冲霄想,人家是名导演还这么难,何况自己是个小老百姓,就是想把自己预支出去,那也得有人要你啊!没辙,只能是租房子。   冲霄兄弟看了好多处房子,有的是年份太长,有的是位置太偏,有的户型、年份什么的都挺合适,可人家要年付,外加一个月押金,兄弟俩一合计,还是太贵,一下子掏出一万多元,吃力,也舍不得。   断断续续看了有一个星期,两个人总算找到一个半年付,位置也还不错的房子,而且房东装修完以后一直没住过,看上去就是一新房子。小区的名字也好听,叫“涟漪水城”。丁冲霄发现,现在的开发商喜欢把楼盘的名字起得稍微有点复杂,但又不至于让人不认识字儿,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显得这楼盘有品位,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得开发商本人有文化。订完房子,丁冲霄在小区里看了看,所谓水城,无非是小区的围墙外有一条废弃的小水沟。   丁冲霄兄弟这两天跑医院比较勤,父亲也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病房来了,恢复情况比较好。医生原来说通过指检可以触碰到肿瘤,说明病人肿瘤位置低,所以手术中有可能无法保留病人肛门,不过谢天谢地,主刀大夫仁心妙手,还是保住了父亲肛门。否则的话,父亲就得造瘘,丁冲霄想,果真那样生活质量就太低了。   父亲稍有好转,兄弟两个把丁冲天要结婚的事情告诉了他。以前父亲最担心的是姐姐丁冲云的婚姻大事,不过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劫难,父亲好像把许多事看开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三个孩子都是自己的,哪个先结婚都一样。   最近几天丁冲霄的工作状态有所好转,不像父亲手术前那段时间,手上编着稿子脑子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似的飞走了,可是他发现自己状态好了,同事们却好像已经完全不在状态。大家一碰面都是说竞聘,特别是三天以后各部门主任的名单将揭晓,各种小道消息充满了整个报社,什么版本都有,不过新闻单位是出消息的地方,信息源丰富,也不必大惊小怪。只是编辑大多没有什么心思做版面,记者们写的稿子也不时会有前后重复现象,严重者甚至语无伦次。多亏还有丁冲霄这样一批头脑清醒的同志在坚守岗位,否则这报纸该出多大的错还真不好说。   叶闪雷又来找冲霄了,冲霄以为这个“信息源”来送信息了,没想到“信息源”只字不提竞聘大事,磨叽了半天,终于掏出两张票。   “这是两张明晚歌坛大姐大蔡琴演唱会的票。”   丁冲霄很少看演唱会,他曾向叶闪雷要过一回童安格演唱会的票,不过位置在万人体育馆的倒数几排,他少年时候的偶像在舞台上穿了什么颜色的演出服,露出了怎样迷人的笑容,丁冲霄完全看不见,音响效果在他看来也不比他听的CD强,唯一得到的心理满足是,终于见到中学时候喜欢的歌星了,虽然歌星没有在电视上看着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听蔡琴的歌?主动送票上门,领导真是太关心我了。”丁冲霄最欣赏的两个港台老牌歌星就是童安格和蔡琴。   “你也喜欢蔡琴?我不知道啊。”   “那你什么意思?”   “嘿嘿,我知道咱们的师妹喜欢听蔡琴,老歌星当中她喜欢蔡琴,新生代她喜欢孙燕姿。”叶闪雷显然已经做了一番调查。   “你是要约严宁宁看演唱会?”   “难道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喽!祝你们通过一场演唱会定下良缘。”丁冲霄笑嘻嘻地说。研究生刚毕业那会儿,他和叶闪雷、陈洋三人曾经在报社附近合租一套三居室,亲眼见证了这二位同学“勾引”小姑娘的本事。   “不过还要你帮个忙?”   “我帮什么忙?”丁冲霄不解。   “拜托你呢,把这票送给小师妹,你和他熟啊。我要直接拿去给她,她那幼小的心灵会受不了的。你就说人家给你的票。”叶闪雷出主意。   “那小姑娘肯定问我去不去啊?”   “你就说不出意外一定去呗!”   “然后我出意外去不了,变成你去了?”丁冲霄接着叶闪雷的话说。   “哎,有悟性,都会抢答了。”叶闪雷笑呵呵。   “你是不是娱乐圈混多了想当导演了吧。改天你弄个剧本找一投资商。”丁冲霄哭笑不得。   “你到底帮不帮我嘛?”   “合着伙骗小师妹,这事我只有两个字。”丁冲霄满脸严肃。   叶闪雷等着丁冲霄说出“不帮”就准备转头走了。   丁冲霄吐了一口气:“得帮。”   两个人爆笑不已。   严宁宁刚从外面采访回来,看见丁冲霄来,她显然没有想到。丁冲霄有点不理解的是,严宁宁这样活泼开朗的女孩怎么会喜欢听蔡琴那样舒缓的慢歌。   “师兄,来指导工作啦。”   “来学习,来学习。”丁冲霄从叶闪雷那里学会的一种谈话方式就是:捧。他发现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还是和自己一样的普通职员,和他们谈话中只要合理运用“捧”术,一定能让大家乐乐呵呵。   “有人说你喜欢蔡琴,明天她的演唱会你不去看?”丁冲霄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有点像个阴谋家,说话特别言不由衷。   “当然想啊,蔡琴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之一了。”   “你为什么喜欢蔡琴呢?”   “你以为我就爱听闹腾的歌啊,非也。蔡琴的歌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我看电影《无间道》时听到她的‘是谁在敲打我窗’,眼泪都差点出来,师兄看来还是不了解我的另一面哦。”严宁宁露出很纯的笑容。   “我送你一张蔡琴演唱会的票。”   “真的!”严宁宁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她追问了一句,“我俩一块去?”   果然不出丁冲霄预料。   他扬扬手中另一张票说:“除非有什么重要事情,否则明天一定准时到场。”丁冲霄虽然来前心中已经练习了几遍,不过真等他说完他还是觉得自己演的不够好。丁冲霄除了要忍受骗人的“痛苦”,还有一层痛苦——他是真想去看演唱会。   去看演唱会的当然不是丁冲霄,而是叶闪雷。准确地说,叶闪雷也不是去看演唱会。   严宁宁先到。当她在体育馆入口处看见叶闪雷时,她并不奇怪。叶闪雷是文化部的副主任,免费看演出是常事。   “叶师兄,你也来看演出啊?”严宁宁对凡是高年级的男生叫师兄的称呼方式,非常讨人喜欢,叶闪雷心里直乐呵。   “是啊,丁师兄家里临时有事,我代他向蔡琴问好。”   严宁宁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可是他也没打电话告诉我啊!”   “会不会先给你打的时候你不在服务区?”叶闪雷说:“怎么,好像不大欢迎我陪你欣赏演唱会哦!”   “没有没有。”严宁宁立即调整好情绪和叶闪雷进了体育馆。   台上的蔡琴用自己独有的女中音演绎着那些传唱很久的老歌,如果说严宁宁入场时还有一点点不快,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沉浸在歌声里了,现场那样热烈的氛围,加上歌星老到的煽情水平,让平日里疲惫的严宁宁觉得真是一场完美的音乐盛宴。   优美的歌声并没有打动不怎么喜欢音乐的叶闪雷,更多的时候他在用余光打量身边这个小师妹,他在想,演唱会结束了怎么安排呢?   出了体育馆,严宁宁说想回去休息了。在叶闪雷的一再要求下,她答应去附近的咖啡馆坐一坐。   “这次改革完你还在热线部吗?”叶闪雷问她。   “应该还在,我刚到报社没多久,除了跑热线还跑什么?以后有机会再调口吧。”   “热线太辛苦了,有没有想过来我们文化新闻部?”   “文化新闻部当然不错啊,有师兄这句话我一定要好好想想。”严宁宁虽然这样说,但她并没考虑过去文化新闻部,她希望能先在热线锻炼锻炼基本功,以后做财经记者是她的职业理想。   “想好的时候你和我说,我尽力帮忙。”叶闪雷说。   竞聘成功的主任名单如期公布。办公室主任兼广告部副主任是邹采薇,因为广告部主任一直空缺,所以事实上,邹采薇一人掌管了两个部门,当然领导也说了只是暂时性的,至于将来,也可能把她广告部副主任的位子扶正,也可能就一门心思当办公室主任了。   罗淼也几乎没有悬念地担任财经新闻部主编。而且报社果然采纳了罗淼的建议,在主任公布名单的最后,特别注明:将从每个部门的记者中挑选一名担任首席记者。   丁冲霄觉得有必要到罗淼家去一趟表示感谢,顺便也表示祝贺。父亲住院的时候他一直没见过罗淼的太太沈繁玲,现在父亲都出院了,他觉得更应该登门一趟。   丁冲霄给罗淼打电话表示了祝贺,接着说了自己想去他家的意思。罗淼一再说不用客气,拗不过冲霄的坚持,他让冲霄周六上午去他家,那会儿他和沈繁玲都在。   放下电话,冲霄忽然看到严宁宁已经站在自己身旁,他很诧异:“宁宁,难得啊?”   “昨天你为什么也不和我打个电话就不去了,不是说好了去的么?”   “临时家里有点事情,我就没去成,票要浪费了太可惜,我就让闪雷去了。”丁冲霄张嘴说瞎话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哼,你也不打个招呼,害我在门口等半天,等来的却是老母鸡变鸭。”   “嗯?小东西,你说我是鸡,说叶师兄是鸭?”丁冲霄开始打哈哈。   “脑子想歪了,我可不是这意思。”严宁宁嗔怪道。   “好了宁宁,下次一定给你赔罪。”   “怎么赔?”   “请你吃饭。”   “不能这么简单,具体的办法我再想想吧。”说完,严宁宁转身出了办公室。丁冲霄望着这个活泼的背影,禁不住笑起来。   邹采薇当主任的消息一传开,叶闪雷就向她表示祝贺。闪雷嬉皮笑脸地说,你看我们四个一起进报社,还是你采薇进步最快,我们一定要紧跟你的步伐,争取在未来的征程上取得更大成绩。   邹采薇当然知道闪雷是和她耍贫嘴,不过这样的话听了还是让她很受用。叶闪雷问她什么时候请几个老同学聚一聚。邹采薇说过了这阵吧,现在搞什么庆祝活动太张扬,即使是小范围的也不大合适。   叶闪雷肚子里藏不住话,一高兴又来找冲霄。他先把昨天和宁宁共看演唱会的事情说了一通。冲霄听完他的啰嗦,故意说:“好了,以后你们有没有进展我就不管了,别再让我给你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你这么说不对啊,这也是对你能力的一种锻炼啊。”叶闪雷说,“不过你放心,后面的事情就不麻烦你了,你就等着瞧好吧!”   “我刚才和采薇说了,让她请客。”叶闪雷接着说。   “她肯定没答应你,说过一阵再说吧。”丁冲霄随口就说。   叶闪雷很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半晌迸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你真是很神啊哥们,她就是这么说的。”   “采薇同学很低调的。有发展前途的同志都这样。”   “深谙官场之道,冲霄,你也还能进步。”   丁冲霄的家乡婺源有一座龙尾山,那里的石头特别好,是做砚台最好的原石。丁冲霄这次从家里来联川就带了一块雕工上好的砚台,准备父亲住院时打点用的。结果拖了这么长时间没送出去,正好拿去给罗淼。   周六早上,罗淼和太太沈繁玲都在家。沈繁玲不算很漂亮,但眉目清秀,一说话就能看出来是那种气质很好的女子。她虽然年龄并不大,但从她说话,丁冲霄觉得她似乎比实际年龄显得成熟些。   罗淼家的房子很宽敞,大约有150平方米,会客厅和餐厅用多宝阁分开,显得典雅而自然。看得出来,罗淼和沈繁玲两人很默契,罗淼只要一个眼神,沈繁玲就知道他需要什么,这样的场景让丁冲霄羡慕不已。   “这次改革你有什么想法么?”寒暄了几句,罗淼问道。   “我想报法制新闻版的副主任试试,不行再做其他打算。”   “法制新闻部也行。有没有想过万一去不了怎么办?”罗淼问。   丁冲霄以前接触罗淼少,一聊起来才发现他是一个很随和的同事,他能从他的表情里感到一种坦诚。   “还没有完全想好。”   “不是每个人可以报两个岗位么,你还应该再想一个。”   “是,可是最近家里的事太多,也顾不上别的了……”   “退一步说,如果法制新闻部那边不行,你来我这里做首席记者吧。”罗淼的话让丁冲霄有些意外。   “我注意你很久了,你以前的稿子就很好,后来做编辑了,在选题的把握、写评论这些方面都不错,我对你有信心。”罗淼用信任的眼神看着丁冲霄说。   “谢谢你,罗主任。”   “别客气,以后就喊我罗淼,我们年龄相差也不多。”   沈繁玲听说冲霄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也为他高兴,并说过两周去化疗有什么需要她做的尽管给她电话。   沈繁玲带冲霄看了一下房子的构造,开玩笑说以后要是冲霄买房子他们可以给他当当参谋。   丁冲霄忽然看到了一样东西。   冲霄原以为送砚台是一个别致的想法,没承想罗淼家的多宝阁上竟然就放着一方砚台。冲霄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砚台也是婺源龙尾石。   “你家也有婺源石头做的砚台?我还给你们带了一块呢。”冲霄说。   “你还这么客气干吗?”沈繁玲说,“对了,你家是婺源的?我妈妈以前也在婺源待过好长一段时间。”   “是么?阿姨现在在哪里?”丁冲霄问。   “她就在联川和我们一起住,这会儿出去买菜了,过一阵就回来。”   丁冲霄没想到居然和罗淼家还有这样的缘分,他觉得这一趟来的真是太值了。   坐了一小会儿,因为还要去给父亲买点灵芝保健品,他说得走了。罗淼夫妇留他吃饭,他说“下次一定”,执意出门了。   刚走出单元楼的门,一位老太太正好进来,与匆匆忙忙的冲霄差点撞个满怀。老太太笑眯眯地对他说:“小伙子,别那么急。”   老人正是沈繁玲的母亲江一岚。   丁冲霄在父亲住院的时候听说很多病人都吃灵芝孢子粉,据说能增强免疫力。到底有没有用也没定论,但是既然很多人都吃,尤其是病人说吃了以后能减轻化疗过程中的痛苦,丁冲霄听了更觉得有买一点的必要。   可这东西不便宜,一盒要400多元,一吃就得好多盒。丁冲霄想着父亲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一口气买了8盒。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看电视,冲天和谷雨又在房间里。冲霄觉得弟弟这么大了,能搬出去单住也很好,何况这样老是带女朋友回来大家都不方便。   冲天已经和谷雨家里商量好了,下周三开始搬家、搬家电。谷雨的父母买了洗衣机和冰箱,其他的电器还会逐步给他们添置。   丁冲霄想,这哪里是他们结婚,分明是他们的家人在结婚。   冲霄兄弟俩关于房子是租来的事儿是一直瞒着两家长辈的,包括父亲他们也没说,丁冲霄觉得这些事情告诉父亲纯属给他添堵,还是不说的好。   只是下周三正好赶上丁冲霄岗位竞聘答辩会,他和冲天说能不能换个时间,否则他帮不上忙。冲天说不用了,谷雨的小叔叔还来帮着搬东西,人手够了。想想也是,丁冲霄这些日子为他租房子跑东跑西,到最后搬家这点小事情,他觉得自己“不出马”也成。   他真正担心的是弟弟和谷雨这两个小青年到现在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就吃穿的问题还在向家里伸手呢。   谷雨老说学了护士专业,想去医院做护士,可总是只见语言不见行动。丁冲霄实在没那么多的精力来管这些。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是个管家——当然算不上是出色的管家。   周三转眼就到了。   副主任一级的竞聘答辩会从早上9点开始。丁冲霄心情十分放松,能不能做法制新闻部的副主任在他看来不是特别重要,他觉得强求不来。周一是交竞聘书的日子,他在第二志愿空缺栏填上了“财经记者部首席记者”,然后给罗淼打了一个电话,罗淼和他强调了一遍:“放心,我给你做后盾”,这让他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竞聘的程序是所有竞聘者上午阐述自己的竞聘书,下午的环节是社委会几个领导提问。丁冲霄的竞聘书写得还比较上心,包括陈洋在内的几个竞争者没拿出什么特出彩的亮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洋主动过来找冲霄。“冲霄,你找老吴聊过么?”   老吴是法制新闻部主任。“聊过一次。”冲霄觉得没什么必要瞒他。   “你说得不错啊,特别是你那个法制新闻要尽量故事化的观点我觉得很好。”陈洋并不和冲霄接着说老吴。   “听他们讲你的也不错。”每个竞聘者进去讲的时候,其他竞聘者是不准入内的,所以冲霄只是听说。   “也不知道下午他们问什么?”陈洋点起一支烟,悠悠地说。“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报法制新闻部,不过我认为你挺适合做这块的。”   “也就是随便一报,你优势更明显,我属于凑热闹。”丁冲霄感觉得到,在这个时候和陈洋说话略微有些难以把握尺度,只有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点才能让别人稍显舒服。   陈洋吐出一个烟圈,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丁冲霄接到的一个陌生电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是秋林路派出所的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男警察,他让丁冲霄立即到派出所来一趟。   秋林路派出所?丁冲霄的脑子此时就像一部快速运行的电脑,在迅速地展开搜索,忽然他想起来,给弟弟租的那房子不就在秋林路附近吗?难道……   他都不敢多想,起身就要走。   “出什么事情了么?”陈洋关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派出所找我,一定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我出去一趟,一会万一回不来,帮我先和领导打个招呼。”   果然是弟弟惹事了。   一大早,兄弟俩一个去了报社准备答辩,一个去新家搬东西,谷雨和她的父母、小叔叔都来帮忙,人手也确实不少。谷雨的父母已经看过房子,甚是满意,谷雨小叔叔是第一次看到房子,一个劲夸房子不错。   兄弟俩找的这个房子要说格局还真是很令人满意。一进门有一个玄关,丁冲天和谷雨放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在玄关的尽头,让整个房子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客厅里铺的是白而亮的地砖,房间则是深色的木地板。房东留下的几件家具是那种乳白色简洁而明亮的风格,让整个房子的空间仿佛比实际面积要大,采光也非常理想,即使是卫生间,也有很大的窗户。   在一次次向楼上搬运东西的过程中,冲天和谷家几个人都沉浸在乔迁之喜的氛围里。   几趟搬下来,还剩最后一个冰箱。就在一家人把冰箱抬进电梯间,几个人都准备大功告成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电梯大姐终于开口了:“我听你们房东说租给你们是1300一个月,他那房子装修不错,这价格不算贵。”   空气好像一下子凝固了,这是冲天根本没有想到的情况,就在一切都显得很完美的时候,谁能料到竟杀出电梯大姐这样一个“程咬金”?   谷家人面面相觑,把目光全都聚集在丁冲天的身上,几秒钟的停顿,让人窒息的几秒钟。丁冲天对电梯大姐没好气地说:“你搞错房号了吧?”   “没错啊,不是801么,昨天我还见到你们房东了呢。”“程咬金”的回答简直让人绝望,丁冲天几乎想拿一块胶布封住她的嘴。   丁冲天的脑子完全混乱,他希望电梯门快些打开,他要赶紧逃离这里。   电梯门打开了。五个人和一部冰箱出了电梯。谁都没有立即进屋,谷雨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回事?”   “别听那大姐胡说,叔叔。”丁冲天的眼睛都不敢直视谷雨的父亲,他掏出钥匙,径直去开门。   “我看是你在胡说吧!”谷雨母亲的嗓门显然提高了8度,她的目光里充满鄙视的神情,丁冲天的目光和她相接的时候,有一种受辱的感觉。   “就是,你怎么能骗人呢,太不像话了,就你这种品质,我们家小雨跟了你,还不吃亏大了。”谷雨的叔叔也来帮忙。   “你捣什么乱?我就是租的房怎么了,以后再买有什么不可以,我对谷雨是真心的就可以了。”丁冲天冲着谷雨叔叔说。   “嘿,你还有脸冲我横,你是个骗子你知道么,你欺骗人的感情,靠歪门邪道取得别人的信任!”谷雨叔叔喊道。   “你闭嘴,再啰嗦我让你满地找牙!”涨红脸的丁冲天已经不知道怎么好了。   谷雨的叔叔二话不说上来就一把薅着丁冲天的衣服,“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有种你来啊……”   话音还没落,丁冲天几乎想都没想,抬起右手攥成拳,照着谷雨叔叔的脑袋就是一下子,两人扭打在一起,谷雨和父母根本拖不开。丁冲天个子高,谷雨叔叔完全不是对手,当两个人好不容易分开的时候,丁冲天只是脸部有一点淤肿,而谷雨叔叔不但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嘴角还流着血。   “哥,打110,打110!”谷雨叔叔虽然躺着,嘴里可没闲着。   谷雨的父亲迟疑了一下,拿出手机拨了110。而谷雨这个时候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大约过了15分钟,警察过来把丁冲天和谷雨叔叔都带走了。   丁冲霄到派出所的时候,谷雨叔叔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他一直叫背疼不能动,怀疑是肋骨被丁冲天打骨折了,所以赶紧叫了120把他拖走。   谷家人也都走了,丁冲天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毫无疑问,他得在“局子”里待上几天。   丁冲霄这回没骂弟弟,虽然弟弟打人很恶劣,但毕竟这个馊主意是兄弟俩一起出的,丁冲霄宽慰弟弟,让他别担心,他说自己找同事想想办法。   冲霄回到报社的时候,答辩环节已经结束。也就是说他只完成了上午的阐述,没有参加下午回答问题,法制新闻部副主任的位置只好泡汤了。   安心做财经首席吧,丁冲霄想。这个位置不用答辩,只要罗淼点头就可以。   丁冲霄和陈洋通了个电话联系,把事情的原委和他大致说了一下,问他派出所认不认识人。陈洋够忙的,参加完答辩会又出去采访了,他在电话里和冲霄说,自己和秋林路派出所不熟悉,但他认识一律师与公安方面熟,说晚上可以约那律师出来,只是需要冲霄破费一点,花点饭钱。丁冲霄一口答应。   放下电话,冲霄明白了,也是,陈洋是跑法院口的,和他关系铁的是法官和律师,难怪他和警察不怎么熟悉了。   晚上丁冲霄按时来到锦玉阁饭店,陈洋带着一位胖胖的胡律师随后也赶到。锦玉阁是联川的一家淮扬菜馆,丁冲霄以前因为别人请客去吃过一次,店里的梁溪脆鳝、三套鸭味道非常好,丁冲霄也非常喜欢淮扬口味,因为味儿相对清淡,刀工细,与中国的其他几大菜系比是时下流行的“绿色健康菜系”。不过一“健康”了,价格就不菲,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么,有身份的人爱吃淮扬菜。丁冲霄觉得其中一定有一撮人纯属赶潮流附庸风雅,他们真正爱吃的是油大盐大的菜。味道好的菜大多不健康,健康的菜未必好吃,这是丁冲霄的总结。   胡律师边吃边听丁冲霄讲完了冲天和谷雨叔叔的武斗故事,表情很轻松地说:“小case,后天你弟弟就能出来。”   胡律师说第二天就给他办这事。幸福来得太容易,太迅速,让丁冲霄觉得不大真实。这时陈洋说,冲霄,你放心,胡律师是我老朋友了,这点事他一定没问题。   吃好喝好的胡律师把皮带松了一个扣子,剔着牙说:“下面还有什么安排么?”   安排?这胖子还想干什么?丁冲霄估计胡律师不是想唱歌就是想桑拿。现在中国能唱歌的人太多了,简直藏龙卧虎,丁冲霄曾经碰上过几次这样的情况:有的瘦子一进了练歌房底气特别足,像胡律师这样的胖子估计一唱《我的太阳》能把屋顶掀翻。   “有啊,去‘似是故人来’蒸蒸。”陈洋接茬说道。   “似是故人来”?丁冲霄听着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色情,不过今天别说是陪胡律师这个“故人”一起去桑拿,就是干别的他也豁出去了。   三人坐上陈洋的车,直奔桑拿房。   陈洋显然是老顾客,门口的服务生一见“故人来”,笑得脸上的两块肉恨不能掉到地上,“哥、哥”地叫不停。   很少出来蒸桑拿的丁冲霄看着对待客人如此宾至如归的门童,不禁和陈洋说:“你一会得给他多少小费?”   “看着给他10块20块吧。”陈洋说。   这年头,叫声哥也不白叫的。   “似是故人来”看上去档次不低,淋浴室尤其大而高,空间开阔,正好符合忙了一天的客人透透气放松放松的要求。洗澡的人不少,甚至有两个老外也在冲着。   喝了点啤酒,再冲个澡,蒸一蒸,确实是享受。平常生活轨迹就是吃了中饭到报社上班,一直到半夜两点钟才出报社的丁冲霄,作息时间几乎和歌厅小姐们一样,有时候下班,他们小区新来的保安会用一种异常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是狐疑?是猜测?好像认准他是一个从事不良职业的人,让他很不自在。   “哥,你们是要三个房间,还是三人一个房间?”刚蒸完在休息室躺了一会儿,一个服务生过来问陈洋。   “这样,给这位老板单独开一个房间。”陈洋抬手指指一旁眯着眼睛的胡律师,然后说:“我和这位大哥两人一间,今天没什么兴致,不玩了。”   服务生“领旨”而去,过了一小会儿,他来带着胡律师出去了。   “胡律师这是耍去了?”丁冲霄不是书呆子,在这样灯光迷离、音乐靡靡的桑拿房,开个单间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明白,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的钱包兜不住。淮扬菜吃了他四百多,而这里的花销要多少他完全没有概念。   “他就好这口。一会儿洗桑拿的钱我来结,你就踏踏实实的。”陈洋说。   “这不好,我来吧。”丁冲霄不答应。   “别跟我抢了,就这样吧。咱们谁跟谁啊!”陈洋笑着说,“这种风月场所来过没有?”   “没来过,这算风月场所么?我怎么既没看到风也没看到月啊?”冲霄调侃道。   一句话说得陈洋来了兴致。“要不要也玩一次啊?”   “算了算了,还是不大能适应。”丁冲霄觉得如果答应了陈洋,岂不就成了平常耳闻多次的“集体嫖娼”了?他算是纯洁的小心灵还不太能接受嫖娼这样的事。   “那我带你去看看风月如何?”陈洋说这话的时候扬起的嘴角,让冲霄觉得他的脸上喷着色迷迷的味道。   看看也无妨。   陈洋让服务生带他们两个“去后面看看”。出了休息室,拐了两道弯,穿过一个狭长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个暗门,服务生急敲了三下门,又慢敲了三下,里面有人开了门,把丁冲霄和陈洋引进去。   丁冲霄走到一个大房子门口完全被镇住了:屋子里至少有10多个浓妆艳抹、穿着低胸装的女孩,有的抽烟,有的聊天,有的在修指甲。有几个女孩望见他们两个的时候,直冲他们笑。   丁冲霄被这些女孩看得很不好意思。原先他听说过东南亚地区的风月场所里许多小姐坐在一个大玻璃房里等客人挑选,俗称“金鱼缸”。原来国内也有“金鱼缸”,丁冲霄觉得“金鱼缸”这个比喻很形象,这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姐的确有些像五彩斑斓的观赏鱼。   他拍了拍陈洋的肩膀,陈洋也明白他意思了。转头对服务生说:“没有我兄弟看中的,算了,下回再说吧。”   “怎么样?见过‘桃花源’了吧?”   “我们这就从‘桃花源’里出来了?”冲霄笑道。   “怎么,还不想走?对了,回去可别和同事说啊。”陈洋打招呼。   “这你放心,‘桃花源’是走出去回头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冲霄很“外交”地回答陈洋。   陈洋买了单和丁冲霄先离开了“似是故人来”,丁冲霄问胡律师怎么办,陈洋说别管他,账都给他付了,没问题。   “这些服务生知道你是记者么?”丁冲霄像个小学生。   “那怎么能让他们知道,他们最怕的就是警察和记者。”陈洋说。   第三天,丁冲天果然回到家里。   谷雨的叔叔还在医院躺着,倒没有骨折,要不了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谷雨的父母非常生气,再次喝令女儿和冲天断了来往。   谷雨做不到。冲天到家没一小会儿,她就来了,还给冲天的父亲带了点水果。父亲问冲天这几天去哪里了,冲天说自己有新工作了,这几天业务忙。   冲霄看着老弟那不高不兴的熊样,叫他去医院给谷雨叔叔赔个不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是长辈,出手把人打重了总是不对,而且还是冲天先动手。   丁冲天起初犯了倔劲,说什么也不去,直到看哥哥和女朋友快要和他翻脸了,才勉强答应过几天去道歉。   家里忙成一锅粥,工作上也不怎么顺。丁冲霄的第一志愿法制新闻部副主任因为当天下午自己没有参加答辩最终失去了可能性。他去找过有关领导,问能不能再补给他一个答辩的机会。领导说那怎么成,要这样搞特殊报社还有什么公信力?领导还有什么公信力?还有什么权威来管理下面的同志?   一连串的反问直接把丁冲霄弄得无话可说。自然不能难为领导,他又去找罗淼谈了谈。罗淼再次让他放心,但是丁冲霄怎么放得下心,完全是心烦意乱,万一“首席”也当不上,他还真没盘算好去哪里。   市场经济了,竞争激烈了。上一次报社改革两位得过市新闻奖的老记者最后愣是没有合适的岗位去,被安排去了督导室,说是给编辑记者指导工作,其实能指导谁?指导谁谁都不会买账。就是个闲职,人去了那里纯粹处于半退休状态。难道自己也要去这样的部门?那职业前途基本划句号了,丁冲霄有点不敢想,虽然以前对自己在哪个岗位一直不很在意,但一旦连编稿写稿的机会都没有,也挺可怕的——那还干什么新闻?   丁冲霄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邹采薇的办公室门口。   邹采薇正好在。那晚以后,他们都没有这样近距离面对面的待在一起过,不是邹采薇的问题,是丁冲霄有点回避。   不过在这样需要倾诉的时候,找找邹采薇也没错。   邹采薇还是那样,那一夜仿佛一个美丽插曲,丝毫没放在心上,至少从表面上看什么都看不出来。邹采薇分析说,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胜任财经新闻部的首席,而且你人缘也好,综合起来看希望很大。“适当的时候我也帮你说说话。”   丁冲霄原本只是有点苦闷,想找她聊聊,可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还要邹采薇来帮他,在他的印象中,工作上的事他从来没有麻烦过邹采薇。   男人有时候就这样,老是自尊心在作怪。   邹采薇说:“陶觅源上个星期去了一趟西海岸,去看望了你姐姐。他在MSN上和我说的。你是不是好久不上MSN了?”   “哪有时间上啊。但这事我知道,我姐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时和我说了。”   “你姐姐说什么了?”   “没说太具体,就说请陶觅源吃了饭,而且用车带他转了转。”   “你知道你姐姐现在过得如何?”从邹采薇的语气看,丁冲霄觉得她了解的情况比自己还多。   邹采薇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难倒了丁冲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泛泛地知道姐姐生活的还不错,但具体……还真没概念。   “我先告诉你陶觅源在美国的情况。”邹采薇说,“他一到美国没多久就置地买车了。”   “置地买车?”冲霄有点没理解。   “是啊,不过自然是公家的钱了,他去建一个记者站,领导当然要给他钱,但他有操作权,他看中了一处大house,问国内领导能不能租,他们领导让他趁着手里有钱赶紧租,真逗。另外记者站也需要车,美国没车不行啊,他就买了一个宝马,和中央台那个著名足球评论员的坐骑一个样,够可以吧,他可是本班第一个开宝马的同学。”虽然陶觅源的房子、车子都是公家的,邹采薇还是掩饰不住羡慕。   “我本来也想买宝马的,可是太招摇了。”邹采薇说。   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每天炒个小菜吃吃对于冲霄而言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从来也没想过房子车子,现在不一样了,你就是开辆普通车,住个楼下不带门禁系统的房子,人都说你寒碜。丁冲霄想到这里,不知道怎么说好。   “再说说你姐姐。”邹采薇并不认识丁冲云,但是听冲霄说起过。“她开什么车去接觅源的你知道么?”   “什么车?”   “大奔!你姐姐很厉害啊!”邹采薇接着说,“你姐姐还把陶觅源接到她买的新家看了看,非常气派,陶觅源看得艳羡不已。”   “真的假的?你太夸张了吧?”   “千真万确,下回你上MSN自己问陶觅源吧!”   丁冲云从来没和冲霄说过这些,丁冲霄不太理解为什么姐姐不告诉他,难道是不愿意让冲天知道?怕麻烦?他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从邹采薇办公室出来,他的脑子还是沉沉的,他的情绪没有比进来的时候好多少。邹采薇对物质的迷恋让他觉得她的表情都物质化了,而姐姐的情况为什么还要通过别人的口来告诉他呢?   罗淼希望做主任以后能给报社的财经版面带来一种新气象,他知道这种新气象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队伍来保障。原来做副主任的时候,有些事情他看不惯但是管不了,一直憋着一口闷气。   曾经有圈里的朋友和他说过,他们部门的一个记者给别人做稿子,用了小半个版的篇幅,直接管人要了两万块。因为是过了好久的事情,所以也无从查起,不过罗淼希望自己上任后能做得好点,不要给人抓住话柄。但是老实说,财经新闻部在报社里的名声一直很一般,因为外快多,实惠多,是大家挤破脑袋想进来的部门,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竞争财经新闻部主任,大抵也有这方面原因。报社决定他当主任后,柯总编也找他谈了一次,让他一定要培养好队伍,版面上严格控制关系稿,避免钱版交易。   工作上遇到难题的时候,罗淼特别喜欢和沈繁玲聊聊,虽然有时候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起码可以有所启发。关于部门确定一个首席记者的问题,他也和沈繁玲谈过。   “我考察了好多人,觉得还是小丁做首席比较合适。”周末的中午,是他们难得的闲暇时光,趁着午后的暖阳,罗淼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对妻子说道。   “我虽然不了解他,但是从他上次来,可以看出来他很沉稳。”沈繁玲相信丈夫的眼光。   “我侧面打听过,他人品非常好,很正直,另外最重要的是他业务很好,原来是报社做热线最出色的记者,在他之前,报社几乎没有人会用暗访机。前几年报纸特别好看,其实包括他在内的几个热线记者的贡献很大。”   “是么,还有这一段?看他那样子可看不出是暗访人才。”沈繁玲说。   “不能光看外在。”罗淼说,“有一次他扮成一个应试者,去一个招演员的所谓文化经纪公司应聘,后来做出的稿子非常棒。”   “是么?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沈繁玲一下来了兴趣。   那会儿丁冲霄到报社时间还不长,有一天,接到热线编辑的任务说一家著名文化经纪公司举报,有个所谓的经纪公司正打着一帮明星的旗号在招演员,而这帮明星全是这家著名公司的,著名公司当然不干了,请报社一定要搞搞舆论监督。   毫无表演经验的丁冲霄被“赶鸭子上架”,和另一个同事拿着暗访机去找这家冒牌经纪公司。到了那里一看,应聘的人还真不少,办公室里到处贴着各明星的酷照,丁冲霄花了20元报名,轮到他表演,他故意装得表演很差,台词读错,动作不协调,居然也获得通过,冒牌公司让他交300元押金,过10天就可以上戏。丁冲霄当然没交这个钱,稿子出来后,那个公司立即跑得无影无踪,正牌经纪公司还打来电话表示感谢。不过他表演的影像被另一个同事都录在机子里,同仁们看了以后一个个哈哈大笑。   “真有意思,看不出来他是那么有趣的一个人。”听完罗淼的讲述,沈繁玲早已乐不可支。   “后来他不做热线了,对这一块来说,真是一个损失。他之后也不是没人做暗访,但都不如他采得好写得好。”罗淼说,“虽然我和他一直不熟悉,但是我平常也关注他的作品。他这两年去做编辑了,我觉得很可惜。我侧面问了不少人,都说他业务好,偶尔写个评论什么的,也很出彩。所以我想把他要过来,让他人尽其才。”   “你们在说谁啊?”这个时候,沈繁玲的母亲江一岚从房间里走出来。江一岚是位老师,退休后一般和沈繁玲的爸爸待在她的老家濮江,有时候会来到联川和女儿女婿生活一段时间。不过老伴因为不大喜欢北方的天气,所以退休后很少来联川了。   “妈,我们正说他们罗淼报社的小丁呢,就是上次给我们送砚台那个。”沈繁玲说。   “我这几天老想问问你们呢,他送的砚台怎么这么像婺源的石头制成的砚台?”江一岚端详着客厅多宝阁上的砚台,微笑着说。   “他就是婺源人。和您还算半个老乡呢。”罗淼说道。他知道岳母年轻的时候在婺源生活过一段时间,只是他们也不明白,江一岚为什么再也没回过婺源。   “婺源人?你们叫他小丁?他叫丁什么?”江一岚问道。   “叫丁冲霄,名字还有点气势。”罗淼说。   “丁冲霄!”这三个字仿佛一记闪电在江一岚心中划过。这个名字是那么熟悉却是那么遥远,这个名字足以把她的思绪带回到30年前,这个名字是她的一个痛,也是她的爱。   江一岚正是丁冲霄的生母。   江一岚原来叫江秀颖,20世纪60年代作为知青从濮江到江西婺源农村,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嫁给了丁冲霄的父亲丁德雄。丁德雄是一个聪明的农民,很能干而且肯吃苦。江一岚在生下丁冲云和丁冲霄两个孩子后不久,文革结束,散落在祖国各地的知识青年纷纷返回濮江——濮江人大多不愿意离开濮江,江一岚也不例外,但是丁德雄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婺源,最后只能是江一岚一个人抛下两个孩子走了。   回到濮江后,他嫁给了第二任丈夫,也就是沈繁玲的父亲,一直过着平稳的日子。   她从来没有和沈繁玲详细说过自己在江西婺源的生活经历,对于沈繁玲来说,对母亲当年的那段生活既好奇却又不了解。   可是今天,“丁冲霄”这三个字扎得江一岚的心生疼,原来那天从楼上下去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小伙子就是自己三十年没有谋面的亲生儿子?他这些年都怎么过来的呢?他的父亲好么?他的姐姐自己的女儿冲云好么?   “怎么了,妈妈?”沈繁玲看见母亲如此失神的样子,轻轻地问。   “哦……哦没事,只是让我想起了当年在婺源的一些事情。”江一岚搪塞道。   “罗淼他们部门要定一个首席记者,他想定这个丁冲霄。”沈繁玲说。   “那好啊,那孩子上回下楼的时候我看见一眼,挺精神的。”江一岚说。   “呵呵妈,总不能因为他长得精神就让他做首席记者吧,主要还是他业务好。”罗淼笑道。   “你了解他的情况么?他结婚了没有?家里都有什么人?”江一岚问罗淼。   “怎么了妈?你查户口呢还是要给人做媒?”罗淼笑了,不过他还是把自己掌握的情报向岳母做了汇报:“他好像是31岁,还没结婚呢,嗨,现在像我和繁玲这样传统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说人家呢,还夸上自己了。”江一岚说,“那他家里人不着急?”   “都什么年代了,妈,现在男人30出头正是好时光,男人30一枝花嘛!”沈繁玲嘻嘻哈哈。   “去去,听罗淼说。”   “他是联川大学新闻学院毕业的研究生,又聪明又勤奋,业务很出色,只是这几年快报很少提拔新人,他的机会不算好。”   “接着说。”   “他父亲前段时间得了直肠癌,还是繁玲给他联系住的院,帮他找大夫。现在他父亲已经出院了,在做化疗。”   “啊,上回说的给联系的就是他父亲?那还有呢?”   “没了,就了解这么多,他家里有几口人,都干什么,我真不知道。”罗淼望着岳母。   “那他上次来你们都聊什么了?基本情况都没搞清楚么!”江一岚有些着急。   “我和他主要说工作上的事情,两个大男人总不能说家长里短吧?”罗淼作无辜状,“再说他上次在咱家坐的时间也不长,他不是有事赶紧走了么?”   江一岚不好再说什么。   但女婿仿佛看出了岳母的心思。“妈,你是不是想通过他了解一些婺源的情况?或者是一些老熟人的情况,这很简单啊,下次我们一起和他吃个饭不就可以了。”   “等过一段再说吧。”江一岚的心里再也无法平静。和亲生儿子的相逢是那样一种戏剧化的效果,竟然在楼道里匆匆擦肩。   儿子,虽然妈妈当初离开了你,但是妈妈一直都很想念你啊!江一岚在心里默默念叨,关在房间里,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流下来。   做首席记者看来可没那么容易。报社社委会在各主任和副主任的人选都确定之后,做出一个决定,各部门的首席记者暂时不定,等三个月后才最后决定。职务已经尘埃落定的倒也不着急,但对于丁冲霄而言,却是一种煎熬。   叶闪雷的职位没有变化,还是文化部副主任,这倒符合他的预期。叶闪雷很为冲霄没有竞聘上法治部副主任而惋惜,他惋惜的还有陈洋,陈洋也没竞聘上。不过陈洋依然留在法治新闻部工作。   都说人要有一个好的心态,把职位和名利当作过眼云烟,什么“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窗外云卷云舒”,现在对于丁冲霄来说,完全是胡说。放在古代,也许可以,可现在这个社会,便是他这样心态一向比较好的人也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去财经挺好,做个专业的财经记者,可是很多人的理想。”叶闪雷见到冲霄,鼓励他。“不是有人说过么,最体面的记者就是财经记者。”   “理想就不谈了,别搞到最后连碗畅快的饭都没的吃。”丁冲霄发现30岁上下真是一个尴尬的年龄。从前以为女人最怕过30岁,原来男人也是同理。特别是自己这种30岁还是“无产阶级”的人。   “昨天采薇和我说了,上任后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给咱们这拨人发房款。”叶闪雷说。   发住房补贴当然是个好消息,不过即使这样振奋人心的好事还是没给丁冲霄起到强心针的效果。   “发就发吧,新官上任三把火,当了办公室主任也应该这样做,不然如何取信于民。”   “10多万说多不多,你准备怎么花?”叶闪雷问他。   “把我当采访对象?我现在还没想好。”丁冲霄笑着说,以前他采访那些中奖者或者是巨额财产继承者,提出过类似的问题,往往得到这样的回答。也是,我怎么花?干吗告诉你记者。   “我房贷也快还清了,拿出一部分钱买点基金,剩下的先存着再说。”叶闪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丁冲霄说。   “好主意。买点基金不错。”冲霄附和着。   “你去了财经新闻部,以后买基金这些事情还要向你多请教喽!”叶闪雷说道。   “但愿我能帮到你。”   财经新闻部甚至还没有马上给记者分口,原来留下的几个记者暂时跑原来的口,而像丁冲霄这样后去的都算机动记者,三个月后,再重新划分报道领域。   丁冲霄父亲的化疗做得比较顺利,虽然恶心呕吐在所难免,但总算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丁冲霄估计和灵芝孢子粉有一点关系。虽然很多人并不相信灵芝孢子粉,丁冲霄也不全信,医生也叫他别买这种“骗人的东西”,但他想总不是什么坏东西,就当是营养品吃了,给父亲也算是一种安慰。不过这营养品绝对是高级营养品,每买一次,都让冲霄暗自心疼。父亲也问他多少钱一盒,他都说50块钱一盒,就这样,父亲都很嫌贵;如果照实话说,他知道,按照父亲的脾气,肯定不再吃了。   姐姐丁冲云从美国汇来一笔钱,他取出来后已经还给了叶闪雷。闪雷让他先不着急还,以后再说,但丁冲霄还是很坚决地把一沓子现金塞给他。   父亲在医院做化疗已经两次,因为冲霄报社里的事情多,这两次都是丁冲天陪着父亲。打饭,陪着父亲上厕所,给他抹背……很辛苦。冲霄对弟弟这段时间的表现非常满意,看见他没到外面瞎混,对于丁冲霄来说就谢天谢地了。谷雨有时候也过来,但她待的时间短。   父亲第二次化疗结束回家后的第二天,谷雨提出让丁冲天陪她去逛逛商场。   逛商场是丁冲天最不爱做的事情之一,一是没有那个耐心,再一个也没钱,“手里没钱,拿什么逛?”丁冲天有些不想去。   “谁说没钱就不能逛了?”谷雨还是坚持要去。   “那这样行不行,到了商场,我找个地方坐坐,你一个人慢慢逛。”丁冲天和谷雨讲条件。   “也行,只要你陪我去。”谷雨还是很高兴。   到了联川最大的新世纪商场,丁冲天几乎不想进去。人太多了,有的通道居然窄得连人通过都难。全场挂满了买100返100的诱人图标,许多商户雇来的销售员都在那里吆喝,买东西的人特别是那些女人大多数处于血管贲张状态,眼里只有衣服、鞋子,收银台前排着特长的队伍——那些排队的多数是男人,在这个地方,他们只能做做跑腿的工作,他们是配角,他们的女朋友或者老婆才是主角。   “我在门口等你吧,这里面空气太差了。”丁冲天说。   “好吧,你等着我,一个小时后见。找不着你我会打手机的。”谷雨说完,也投入到茫茫的人海里。   丁冲天百无聊赖,只好站在门口看看里面的人景。买100返100,的确有吸引力,等于100块钱能买到200块钱的东西,而且商场通过返券的方法,让这些女人们买完一趟还得继续下一轮的战斗。就是可怜了买单的男人们——他们也在战斗,像女人一样战斗。   丁冲天最近倒是老老实实待着没出去找工作,但是他心里一直痒痒,想做点什么。什么工作才能快点赚到钱呢?现在出去找工作都要学历,他是民办大学毕业生,现如今连北大清华的研究生找工作也要看看是什么专业,在联川这么大的城市里,民办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都不好意思把证书拿出来,他原先的很多同学都是靠家里的一些关系安排了工作,有的去了广东那边,工作得大多不顺利,丁冲天家里没有背景,只能自己走出一条路了。除了学历,现在还要经验,丁冲天只有做传销的经验——这经验给他的体会是脸皮要特厚,一见人就想把东西推销给他,然后把他发展为下家,套他钱。刚开始做的时候热血沸腾,就像这些购物的女人们,时间长了,他发现自己人格都有点扭曲,非常不利于身心发展,见谁都想骗,有时候坐上公交车就和身边的人搭话,问人家做什么工作啊,平常用什么化妆品啊,你可以试试我们的这种产品啊之类的话,尽管冲天长相不错,但还是多次被公交车上的姑娘们骂成“臭流氓”、“神经病”。所以说那次假绑架事件虽然很让哥哥生气,但还是有好处,让丁冲天彻底死了做传销的心。谷雨就更别说了,她一个护校毕业中专生,哪有什么竞争力呢,上回丁冲天看报纸上说,联川的多所幼儿园老师都是本科毕业生,小学老师已经有很多是研究生。丁冲天当时看完这个消息就想,不知道再过几年,义务教育是否要延长到研究生阶段。   他和谷雨现在已经住进了租的那房子,可说是他们租的房子,不如说是哥哥帮他们租了半年,冲天说等有钱的时候一定还给冲霄,冲霄总是一笑了之。只要他手里有钱,给弟弟的就从来没想要他还过。   冲天也希望能有点钱,不要老依赖冲霄,可以给谷雨一点安定感,可以让生病的父亲放心,也可以为父亲买点营养品,尽点孝心。他希望自己不但能出力,也能出钱。   “啊……”突然,尖叫声在杂乱的卖场里显得分外刺耳,紧接着丁冲天听见商场的保安狂叫:“你站住!你别跑!”一个穿咖啡色夹克的男子慌慌张张地冲过人群,因为他的速度过快,几位女顾客被他撞得东倒西歪,等“夹克”终于突出重围来到门口时,忽然发现外边还有一个保安在向他跑来,趁着门口人影晃荡,“夹克”连忙将手里的一包东西扔进了垃圾筒,这个垃圾筒距离丁冲天只有几步远,不过因为视线受到阻挡,两个追“夹克”的保安都没有看到他的这个扔东西动作,这个迅速而自然的丢弃动作,如果不是丁冲天一直盯着“夹克”,一定也不会被发现。两个保安一拥而上把“夹克”牢牢控制住,围观的人把这三个人围了起来。   “把券交出来!”保安语气很硬地命令道。   “什么券,我没有券。”“夹克”边说边挣脱了保安的控制,把自己身上的口袋掏了个遍,的确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不多的一点人民币。   丁冲天在大伙把目光拿去看热闹的时候,悄悄地从垃圾筒里取出了那个小包,他没有立即打开,他知道即使自己从垃圾筒里取包这个动作都很危险——因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当作“夹克”的同党也被反剪拿下,更何况要打开它。他拿着包走进了商场隔壁一家快餐店的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门,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原来是三千多块钱和一沓商场返券。丁冲天粗略数了一下,至少有一千多元的返券。看到钱和券的时候,冲天立即就知道了那个被拿住的“夹克”就是报纸上讲的商场里的“黄牛”,最近几年来,联川的商场大多用返券这样的促销方式吸引顾客,尽管女人爱购物,但是由于返券的原因,她们还是经常被弄得精疲力竭,因为使用返券的时候商场又不会找零,所以光算账就把人算得够呛。这些商场“黄牛”于是粉墨登场,顾客嫌麻烦的事情他们不嫌麻烦,当然他们是有利可图的,而且听说赚得还不少,至于他们怎么获利,丁冲天就不是很清楚了。   把这些钱吞了?丁冲天一闪念的工夫想赶紧叫上谷雨一起离开,轻轻松松捡到三千多块钱和一千多的返券,也够他们两个潇洒一阵了。可是转念一想,丁冲天觉得还是不如把东西交还给“夹克”,顺便向他取取经。   丁冲天从快餐店出来的时候,两个保安还没完,还在几个犄角旮旯里找“夹克”的包。“我看见他刚才手里有个包呢,他包在哪里?”那个从商场里面追出来的保安嘴里嘟囔着,一丝不苟地找着,他甚至也注意到了那个垃圾筒,这个时候丁冲天发现“夹克”紧张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两个保安什么也没找到,只能放了“夹克”,“夹克”并不走,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垃圾筒,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过了几分钟,从商场里面走出一个小个子,小个子和“夹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开始检查那只垃圾筒,他什么也没有找到,非常失望地向“夹克”摇了摇头,虽然距离有10多米远,丁冲天清楚地看到“夹克”一脸的失望。   人群渐渐散去,“夹克”自己还是不甘心,又走过来看了一眼垃圾筒,他期望的奇迹当然没有出现。丁冲天看见“夹克”的嘴嚅动了一下,他猜想“夹克”一定在说“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子!”   “哥们!”在跟随“夹克”走出大约两百米的距离,确信安全的情况下,丁冲天叫住了他。   “叫我?”“夹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丁冲天拿出了东西,“哥们,是我给您把东西转移了。”丁冲天很注意措辞,用了“转移”这个词,而没用“捡到”或是“拿了”,那样的话显得动机不良;而且他称呼“夹克”为“哥们”和“您”,这让“夹克”很受用。   看到包的一刹那,“夹克”的眼睛都亮起来,“谢谢你谢谢你。”飞了的鸭子还能回来,换了谁都要笑出声。   “您点一下,看看东西少了没有。”丁冲天说。   “夹克”瞄了一眼说:“没少没少,哥们你真是好人啊,够意思!”说着抽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递给丁冲天,“别嫌少,是个意思。”   丁冲天把“夹克”的手挡了回去,“哥们,我不要您钱,您能不能教教我,我跟您一块干。”   丁冲天的话显然出乎“夹克”意料,不过“夹克”也很爽快,只想了几秒钟,说道“行!”   在附近的一个茶室,“夹克”请冲天边喝茶边听课。到联川来了这么长时间,冲天还是第一次进茶室,茶室的服务员个个穿着蓝底白色圆点并且是从侧面扣扣的小布衫,很有乡土气息,冲天觉得她们很像家乡排采茶戏的那些演员。家乡婺源也算是茶乡,小时候几乎每年县里都要排采茶的小戏,那些女演员在幼年的冲天眼里非常靓丽。茶室的设计自然是古色古香,这种有明显民族色彩的行业如果装修太现代自然会不伦不类的。   “夹克”姓郭,比冲天年纪大,他让冲天以后管他叫“老郭”。老郭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让丁冲天边听着边做记录。冲天开始心里还有些不屑,他想不就倒腾返券么,还搞得和外教授课一样正式。不过没一会儿,丁冲天就开始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幼稚。   “比如说我拦下一个要买鞋的顾客,她要买的鞋是200元,买200,返200,然后她又拿着200元券买其他东西,很麻烦的。我先花200把这鞋买下来,然后她给我120元也就是算六折的价格就把鞋拿走了,而应该返她的200元券就归我了,这样我们俩都合适。然后下一次买东西我拿券去买。当然一开始我倒贴120元,看上去我亏了,但是多倒腾几次,呵呵,就可以赚钱了。”   接下去老郭的讲解让冲天简直觉得面对的是一位赚钱高手,而且他由衷地感到老郭的英明,如果没有笔和纸,那些复杂的计算他一时半会还真搞不明白。   “你一天能挣300块么?”丁冲天这个时候完全像一个小学生,因为过于投入,他已经忘了尊称老郭为“您”了。   “300块一般没问题,不过碰上今天这样的情况,就不好说了。”老郭忽然义正辞严地站起来:“那帮保安根本不懂法,他们把我拽住属于违法行为,我的行为根本不违法,我是充分利用了返券的规则。严格说起来,我可以去告他们!”   老郭说,像新时代商场这样管得严的地方不多,以后还是去别的地方。   “那个小个子是你的同伴?”丁冲天问。   “对,你想啊,拦住一个顾客的时候,我去交款,得有一个人看着这顾客啊,不然她要是改主意不买了,我的钱不是白交了?”老郭说。   真是隔行如隔山,丁冲天感到大长见识。他的心里已经打起小算盘,就算自己一天赚300元,一个月干个10天,因为商场不是天天返券啊,这样下来一月能挣3000块,可不少了。   丁冲天和老郭互换了联系方式,约定过几天就加入他们的行列。   再返回商场门口的时候,谷雨已经在等他了。丁冲天笑嘻嘻地说:“我找到了一个挣钱办法了。”   “就这两个小时,你找到赚钱路子了?”谷雨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回去我和你慢慢说。”自从派出所出来后,丁冲天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丁冲霄到财经新闻部的第一天就被请去赴宴,也是部门里另外一个记者临时抽不开身,请冲霄帮个忙。   宴会的地点在一个叫七仙女酒楼的地方,除了门口挂着一幅七仙女的画,饭店里没看到一个像仙女的服务员。这个宴会的主题是“纳米水杯”,来之前同事告诉他研制这种水杯的是一个院士。丁冲霄问是科学院院士还是工程院院士,同事也弄不清楚,只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包间里一张圆桌,众记者围着一白发长者形成众星拱月之势。丁冲霄听人说这位白发长者就是曹院士,赶忙掏出名片交换。   看看记者们基本到齐,曹院士开始向大家介绍他的“纳米水杯”。   “大家都知道,纳米材料是一种新型环保材料,我经过多年研制,把这种材料应用于大家每天都要用的杯子里,这样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与纳米材料零距离接触,让纳米真正走进了我们的日常生活。这种杯子一上市就受到大众的欢迎,很多人想来买我的专利,我和他们说,我是不会卖的,这个杯子的材料构成情况我除了告诉我的儿子,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曹院士慷慨激昂,虽然一头白发,但可能是每天用“纳米杯”喝“纳米水”的缘故,精神相当矍铄。   丁冲霄听着听着,觉得曹院士的谈吐不大像科学院或工程院院士的谈吐,从始至终像一个商人在推销商品,“难道现在院士都这样和市场接轨的?”冲霄一边想着,一边把曹院士的名片掏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名片上,在“曹院士”的公司名下面,印着一行字“联川纳米材料研究院院士”,原来是这么一个院士,丁冲霄大跌眼镜,顿觉受了愚弄。他想起身离开,但又感到不太合适,只好耐着性子把“曹院士”的讲演听完。   “七仙女”做的饭实在一般,丁冲霄不知道他们靠这样的厨艺怎么能抓住客人的胃。饭桌上几个记者也提了问,不过每一个问题换来的是“曹院士”对“纳米水杯”没完没了的自我表扬。丁冲霄不否认,这是一个需要自夸的年代,可是这个“曹院士”确实找错了对象。   “曹院士”的女助手也觉得老先生的话匣子好像打开了就收不住,她打断了“曹院士”说:“以后我们还准备在各家媒体上做些广告,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曹院士”对女助手的话显然不满意,他说:“我们卖得挺好的,做什么广告?只要把这帮记者搞定就没问题了。”   众记者面面相觑,已经有点难压气愤。胡乱扒了几口饭,丁冲霄等人起身告辞,女助手过来给每人发了一个“纳米杯”和一个信封。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丁冲霄打开了信封,里面是300大洋。女助手临出门的时候对他们几个说“一点车马费不成敬意”。要说在联川这样大的一个城市里,来去一趟很远,就算交通费倒也没什么。但是今天这个“纳米红包”让他很不是滋味,尤其是“曹院士”那句“只要把这帮记者搞定就没问题了”久久萦绕在丁冲霄的脑际。窗外华灯闪烁,联川璀璨的夜色并没有吸引丁冲霄的眼光,丁冲霄很感慨,那种出名记者的时代已经很难再有了,记者传播信息的功能还保留着,但是又有多少人在坚守自己道德底线的同时,还能有一种理想的守望?   丁冲霄到家父亲丁德雄还没睡,丁德雄已经做了两次化疗,他对化疗的反应不算太大,这让冲霄稍微宽心一点。父亲这次手术过后,也好像看开了很多东西,以前舍不得的现在也舍得了。丁冲霄很高兴父亲的转变,他希望父亲六次化疗做完后能在他这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可是父亲告诉他,想回老家去了。   “干吗急着走呢?爸,现在冲天也不住这里了,我们两个人住不是挺宽敞的么?再说姐姐绿卡拿到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在联川相聚多好啊?”丁冲霄说。   “我想回去了,我问过了,化疗在老家也可以做。”父亲说。   丁冲霄一再劝说父亲,和他说现在身体还太虚弱,不宜回去,劝了足有半个小时,父亲总算答应下来。   丁冲霄刚松了口气,叶闪雷的电话就来了。   “哥们,我在‘月色撩人’酒吧,你马上过来吧!”不等丁冲霄说话,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冲霄看看时间已到10点半,不想过去,可是怎么打叶闪雷电话,闪雷也不接了。   冲霄想了想,还是和父亲说了一声,然后打了个车奔向“月色撩人”。   只有叶闪雷一个人在,叶闪雷的兴致看上去不错,好像有一腔废话要和丁冲霄说。   不出冲霄所料,在这样的场合,说些情感故事最相宜。冲霄刚一落座,闪雷就和他说起请严宁宁被婉拒的事。   “我邀严宁宁和我一起去濮江,被她拒绝了。”叶闪雷开门见山,“最近国产大片《关山几千重》要公映了,你知道吧?”   丁冲霄觉得可能是自己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原因,他怎么也接不上叶闪雷前后两句话,感觉风马牛不相及。   “前些日子我帮他们做了一个创意。”叶闪雷在娱乐圈混迹,经常要给一些电影公司出些点子——现在都兴叫创意。   闪雷接着说:“我让他们包机去濮江做首映,从市里去机场的路上用10辆宝马开道,除主创人员外,一律黑西服、墨镜,够酷吧?”   “酷得一塌糊涂。”丁冲霄应和着。   “他们也采纳了我的创意,后天就出发,飞机、宝马车全都联系好了,而且他们包了两架飞机。”   “你说的《关山几千重》我想起来了,前一阵炒过,是大帅哥良仔演的吗?”丁冲霄说。   “对啊,严宁宁不就特喜欢良仔么?”   “这你也知道?”丁冲霄装作很诧异。   “我是谁啊?”   “那倒是,你是八通社社长嘛!”   “什么叫八通社?”   “八卦通讯社啊!”冲霄说着笑起来。   “别打岔。”闪雷说,“他们剧组的两架飞机一架坐主创,一架坐媒体记者,但是因为是我出的点子,他们把我安排在主创那架飞机上,我问他们能不能带上我女朋友一起去,他们都同意了,你说我容易么?”   “那是不容易。”冲霄笑道。   “我下午和宁宁一说,以为她会特高兴,没想到她把我拒绝了。”叶闪雷露出失望的神情。   “她怎么拒绝你的?”   “她说她走不开。”   “这不很正常么,他们热线那么多事,确实也是走不开啊!”丁冲霄说。   “如果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叶闪雷把身子往后仰了仰,说:“你也知道宁宁姑娘是个直爽的姑娘,她直接和我说了,让我不要把工夫花在她身上。”   “是么?”丁冲霄觉得宁宁很有趣。   “她告诉我已经心中有爱,知道不?”闪雷故意用东北话说了最后三个字。   “是么?谁啊?”冲霄的好奇神经被拨动了。   “这就是我今晚把你约出来的真正原因。”闪雷卖了个关子,说完这句他居然不接着说话了,而是自顾自抿起酒来。   “你怎么说话说一半?我还等着呢,你不说我可走了。”冲霄催他。   “根据我的侧面调查,严宁宁同学心中的这个爱正是你——丁冲霄。”   闪雷的话让冲霄没有想到,他笑了:“不可能吧八社长,别开玩笑。”   “真的,你自己再观察观察吧,既然他喜欢你我可就退出了,如果是其他人,我一定和他争到底,哈哈!”闪雷笑起来,差点没端住手里那杯酒。   叶闪雷和《关山几千重》的制片方光影新世纪公司的老总林正虎很熟,此前林正虎也投资过好几个片子,但大都亏本,这次《关山几千重》请了名导演、多位名演员加盟,林正虎是铆足了劲想要把它给炒火了,所以,电影杀青的时候,请了好几个业内的著名娱记为他出谋划策,想想去濮江首映的时候怎么给炒热了。那天开“神仙会”的时候,叶闪雷也就是脑子一热,随口敷衍地说什么从去机场开始,主创人员就要穿得和参加晚宴一样,其他人员一水儿的墨镜黑西服,往黑社会方向整,开出10辆高档车等等,胡吹了一通,说完他就找一借口撤了,没想到第二天光影新世纪那边就打来电话说,叶主任,您昨天说的策划思路我们林老板非常欣赏,我们邀请您和我们主创人员乘坐同一架包机前往濮江……   叶闪雷坐着车队的宝马车抵达联川机场的时候,确实有一种成就感,他几乎可以料到,《关山几千重》的这个出发秀十有八九会成为市内各家报纸明天娱乐版的头条新闻。   果然,消息灵通的各位未获邀请同去濮江的记者早已经在机场守候,导演和良仔等主演刚一下宝马车,嘁里喀嚓的快门声就此起彼伏,叶闪雷从旁边看,心中洋洋自得,他甚至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记者,而把自己当成是这场秀的导演了,几个演员脸上那种程序化、职业化的笑容,虽然很假,但是却非常上镜。   现场热闹非凡,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机场的人似乎滞留得非常多,所以来看秀的人也非常多,叶闪雷高兴极了。这正是他们要的效果,他想找林老板,看看他躲在暗处是不是笑得嘴角和眼角都快接上了。   这个时候,叶闪雷忽然听到离他不远处的一个助理小王在和另一个人说机场的离港系统出了故障,已经有几十架航班延误了,所以场内才会有显得比往日多很多的旅客。小王说,飞往濮江的航班肯定也要耽误了。   叶闪雷听完小王的话,觉得很有必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很有新闻价值的话,应该给严宁宁打个电话说一说,没准是一条好线索。   办登机牌的地方人满为患,满地都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几个机场工作人员在不停地向旅客解释,原来是机场登机柜台的电脑全部瘫痪,所有旅客都无法兑换登机牌,工作人员不得不改为手写登机牌,旅客登机速度非常缓慢。   叶闪雷得到机场人员的解释后,立即告诉了严宁宁,严宁宁电话里听完闪雷的现场讲解,道了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   以前,联川机场类似的事故也发生过,一般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恢复正常,所以她也没当回事,不过热线部也接到了其他的报料电话,所以宁宁觉得这多少也算是今天的一个重要热线新闻。   叶闪雷给宁宁打完电话,再看那几位导演、演员,笑容早已收敛,大多已是烦躁和疲惫的表情,众位记者该问的也问完了、该拍的也拍好了,也都纷纷散去,只留下一圈“粉丝”要求和明星合影。   剧组原本是4点50的飞机,一直拖到快7点才登机。当叶闪雷他们刚登机的时候,严宁宁也写完了“机场离港系统瘫痪造成数十航班延误”的稿件。   严宁宁正要把稿件发到报社编辑平台,市内新闻部尤主任亲自来找她了。   “严宁宁,今天机场系统瘫痪的稿子是你写的?”尤主任问道。   “是啊,主任,我已经写好了,马上就传。”   “你得到线索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尤主任严厉的问话让严宁宁很意外。   “上次我也写过类似的事件,事情不是特别大吧?”严宁宁声音小小的。   “你怎么知道不大,主观臆断!以前有这样的事情,不错,但这次非比寻常你知道么?这次不是联川一个地方的离港系统瘫痪了,而是全国多个机场离港受到影响!原因在于民航信息网络公司的主机出了故障!你两个小时前就拿到线索不报告,我们是刚刚才知道,现在机场那边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你让我们怎么现场采访?怎么拍到机场人员给乘客手写登机牌的照片?外地几家和我们稿件交流的报纸想和我们交换这个事情的报道,我们拿什么和人交换?”尤主任说话的时候火气很大,严宁宁估计他可能刚被总编批评了。   “真对不起,主任,您别着急,我给您问问文化新闻部的副主任叶闪雷,他今天正好在机场。问完以后我再给稿子做一点补充。”严宁宁说道。   可是严宁宁把电话打给叶闪雷的时候,他已经登机,手机自然关了。晚上9点左右整个首映队伍到达濮江的时候,那边的迎候人员早就等急了,直接把一队人马拉到酒店去吃饭,吃完饭,叶闪雷又和几个娱记去蒸桑拿,生生忘了开机。   严宁宁给叶闪雷打了不下十个电话都是关机,最终只得放弃。最后她和财经新闻部跑航空公司的记者合作,勉强拼成了半版报道。机场工作人员手写登机牌的照片一直到截稿的时候也没有弄到。   第二天的编前会上,柯总编和尤主任对严宁宁都不点名地提出了批评,说“我们有些年轻记者还是太缺乏经验,遇到报料就自作主张,应该和编辑商量一下吗,结果呢,不说,弄得编辑这边非常被动,今天的报纸大家也看到了,尽管我们也做了半版内容,但是有两个问题,一个照片不精彩,一个缺乏现场感,现场的描写太干巴。如果经常这样子,我们怎么可能有读者支持?”   虽然只是口头批评,但这个事情上升到读者是否支持报纸的高度是严宁宁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她觉得非常委屈,忍不住给丁冲霄打了个电话。   丁冲霄听见她电话里哭哭啼啼的声音,赶紧约她到报社顶层的咖啡厅去坐坐。   前两天听叶闪雷说了那番话,今天丁冲霄再看严宁宁的时候,很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她的五官。她是典型小家碧玉型的模样,瓜子脸蛋,脸小,很是符合当下的美人标准,她的鼻尖微微有些上翘,显得十分俏皮,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黑眼珠很多,在长长睫毛的映衬下,透出明亮的光芒。只是这个表面小家碧玉的姑娘骨子里却有一股韧劲。   “我应该接到叶师兄的电话就立即和摄影记者去一趟机场的,都是我不好,错过了最佳的采访时机。”一见丁冲霄,严宁宁就检讨自己。   “就是批评了一下,没那么严重。谁也不能保证每次报道都做得特别出色啊!”冲霄安慰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就有经验了。”   “那你帮我总结一下经验吧。”严宁宁露出了一丝微笑。   “最关键的是要多和编辑沟通啊!和编辑沟通完了你该做什么再做什么,对不对?那样即使错了,不还有你和编辑两个人兜着呢。这下好,全你一个人的责任。”   丁冲霄刚一说完,严宁宁又想哭了。   “打住打住,不许哭哦。”丁冲霄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另外呢,也要加强自己的判断能力,当记者的时候训练出比较好的判断能力,将来做编辑不是也方便么,比如说在我们护城河里发现尸块……”   “师兄,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啊?”宁宁皱起眉头。   “我就是打个比方,那你不能直接就写‘护城河里惊现尸块’啊,你想想,护城河离市中心够近吧,尸块说明不但发生了凶杀案,而且作案手段极其恶劣,这要是报道出去,还不对我们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所以说……”   冲霄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   “谁啊,这么不识相,我正开导宁宁同学呢!”冲霄边掏手机边这样说,逗得严宁宁直乐。   “冲霄,明天有时间么?”是邹采薇的声音。   “明天周五,有空啊。怎么了?”冲霄说。   “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儿啊?”丁冲霄有些疑惑。   “明天上午9点我开车到你家门口接你。”邹采薇说。   “啊,那么早啊,行行。”丁冲霄长期熬夜,已经养成了每天睡到九点十点的习惯。   丁冲霄虽然不知道明天去哪里,但是邹采薇这样约他单独出去,还是很让他开心。单身男人有时候就和单身女人一样,虽然明明知道自己和对方不可能,或者说自己和对方不合适,但被人约终归是件有面子的事。   “谁来的电话?”看着冲霄出神的样子,宁宁好奇地问。   “什么?……哦,一个同学。”丁冲霄说。   邹采薇开着她的红色“小马”在早上9点的时候准时到了丁冲霄的门口。丁冲霄想打开副驾驶的门被邹采薇叫住了,她让冲霄来开车,自己坐到副驾驶位置上。   “今天我不想开车,你来开吧。”采薇说。   “我还想享受一下美女司机为我服务的待遇呢。”丁冲霄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打趣道,“我们到底去哪里?一大早让我当司机,还不告诉我去哪儿。”   “一直向前开,开一阵再告诉你。”邹采薇说。   丁冲霄从闪雷那里听来的将要拿到15万元房款的消息,在邹采薇这里得到了证实。邹采薇说,最迟一个月以后,就要把这个事情提上议事日程。丁冲霄想也难怪,邹采薇自己也没拿到这15万呢。   “到时候取了钱买个车吧,你这个大孝子,有个车陪你爸看病也方便。”邹采薇说。   “你真是了解我的心思。”丁冲霄确实也打算去买个车,给无房无车无老婆的三无生活划上一个分号,当然他也明白,要想划句号,还有相当长的路程要走。   “可以告诉我去哪里了吧?”车开了15分钟,冲霄问道。   “去和平医院妇产科。”邹采薇说。   丁冲霄有些奇怪,他侧过脸望了一眼邹采薇,本来车技就很一般的他,差点把车子开到马路牙子上去。   “看前面,好好开车。”邹采薇平静地说道。   “你……怎么了?不舒服?”冲霄问。和平医院是联川临近郊区的一所三级甲等医院,它们的妇产科声誉不错。   “我今天去是做流产手术,一个人做人流实在太孤单,所以拉上你陪我了,你不会怪我吧。”邹采薇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当然不怪你。只是……”丁冲霄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邹采薇果然是聪明人,“放心,不是你的,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一次就是你的了,那你成神枪手了。”   “是‘老施’的吗?”好奇心驱使丁冲霄忍不住继续问,“如果是他的孩子,我建议你最好留下,你看你们也结婚好几年了,他那么想要小孩,你就算为他一次,生下得了。”   “我和他已经离婚了。”邹采薇有些答非所问。在经历了那次让她难堪的“火机门”事件之后,邹采薇终于和“老施”分道扬镳,至于孩子是不是“老施”的,邹采薇和“老施”何时离的婚,她并没有说出来。   和平医院妇产科排队的人很多。他们两个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有10多个人在等待了。“这么多人都做手术?不会吧。”丁冲霄被这阵势给搞蒙了。   “当然不会这么多人都手术,好多都是来查胎儿情况的。”邹采薇笑笑。   “你想好了没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冲霄提醒她。   “别劝我了,我是下定决心的。”邹采薇很坚决,但丁冲霄还是能看出来,她有些许的紧张。   终于轮到邹采薇进手术室了。   丁冲霄抱了一下邹采薇,对她说:“别害怕,我在外面等你。”   这个拥抱让邹采薇的眼眶有点湿润,她用双手围住丁冲霄的腰,头斜倚在冲霄的肩上,丁冲霄的右手不自禁地抚摸着采薇的发,她的头发有一种淡淡的熏衣草的香味,这种味道仿佛由远及近,沁人心脾。冲霄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采薇比较真实,她的脸庞和泪眼都是读书时候他所熟悉的采薇,尽管平常干练,麻利,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女人的采薇,还是有她温柔的一面。   邹采薇进去以后,丁冲霄向医院的花园走去,他想在那里晒晒太阳。天气已经有些凉意,能在太阳地里走走,真是再好不过了。   联川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时候,丁冲霄似乎被电流击中。这些日子太忙,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惬意地在太阳地里走走了。上一次这样纯粹地晒太阳还是父亲刚住进第一医院的时候,丁冲霄忽然发现他总是在心情不怎么好的时候才会想起晒太阳,难道太阳是抵抗烦恼的“抗生素”?   丁冲霄靠在花园的长椅上,双手平举,扶着椅背。阳光很好,他大口吮吸着,似乎要把太阳的味道都吞到肚子里去。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影子闯进了他的视线——好像是陈洋,没错,是陈洋。在距离丁冲霄大概50米的位置,陈洋走得十分匆忙。   他很奇怪陈洋会在这里出现,因为陈洋告诉过他今天要出差去厦门的,按说陈洋在法制新闻部并没有多少出差的机会,但事实上,他每个月基本都会出差,丁冲霄一直没搞明白一个市内新闻的记者怎么有那么多的出差机会。   丁冲霄想上去叫住他,又觉得不太妥当。如果陈洋问他在干什么,他怎么回答?说陪采薇来做流产手术?不可能这么说,本来采薇选了位置这么偏的一个医院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怎么能不打自招呢?   斗争了一会儿,丁冲霄还是觉得不能打招呼,万一让陈洋发现他和采薇来这里的事儿,那要是传回报社简直就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太可怕。   可是,陈洋来干什么呢?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丁冲霄踱着步走到了医院一进门处的停车场,停车场的车倒不多,除了邹采薇那辆漂亮的红色“小马”,场子里还有一辆蓝色的标志307显得十分惹眼,标志307一直是丁冲霄中意的一款车,只是价钱让他觉得还有点承受不起。   丁冲霄正趴在车窗处看车里面的内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嘿,您看什么呢?”是陈洋的声音。   冲霄一转身,正好和陈洋目光对接。丁冲霄觉得很是尴尬,在这个地方遇见,实在是出乎意料。   陈洋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想到这个趴着看他车的人竟然是丁冲霄。   “你怎么在这里?”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来看个朋友,他住院了。”丁冲霄随便编了个理由。   “我是来找人,我一熟人在医院做大夫。”陈洋说。   丁冲霄记得陈洋刚才是向妇产科方向去的,莫非妇产科有陈洋的朋友?他没接下去问,只是说:“昨天碰到你,你不说今天要去厦门出差么?”   “是,本来上午走的,突然改成下午,我这就往机场去了。”   “你什么时候换成这个车了?”丁冲霄指了指标志307,他记得原来陈洋一直开一个富康。   “刚换不到两个星期。我得走了,出差回来再聊。”陈洋急着要走。   望着蓝色307远去扬起的尘土,丁冲霄忽然脑子里蹦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的想法:难道邹采薇肚子里的孩子是陈洋的?   当完一天的雷锋,丁冲霄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7点了,父亲和弟弟都在,父亲说不太适应联川的天气,还是想回家乡去做化疗、养养病,冲天也很支持父亲的想法。   丁冲霄估计父亲是心疼他,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太辛苦。父亲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冲霄知道父亲是个不愿意麻烦人的人,即使是麻烦自己的儿子。   回到家有姑妈、表姐她们照顾着,丁冲霄倒也还放心,他思忖了一下说:“那好吧,过两天我给你去买车票,明天我还要去我们主任家一趟。”   罗淼头天和他说了,周六岳母想见见他,要和他打听打听婺源的一些事情。   “不用,哥,你忙你的,我给爸去买票。”冲天说道。   “你手头哪有钱?”冲霄疑惑地问。   “你放心吧,我有钱,这事你就甭管了。”丁冲天的口气让冲霄都不敢相信,他很少听见弟弟这么大的口气。   父亲休息后,丁冲天也起身离开,他说谷雨一个人在家等他,他得回去。   丁冲霄把弟弟叫到自己的房间里,问他最近和谷雨父母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和谷雨的叔叔赔礼道歉。冲天说关系还好,谷雨的父母也看开一点了,不怎么管他们的事。   “你说你手头有钱了,是怎么回事?”丁冲霄问。   “哥,你放心,我能挣钱了,而且也是合法的劳动所得。”丁冲天不愿意说实话。   “那你告诉我,都怎么挣的,我是说这些天又不怎么看得见你了。”   “哥,难道你天天看见我就好了,那说明我整日无所事事,现在我有事做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啊!”冲天嬉皮笑脸的样子。   “那得看你在忙什么,如果还是做传销那样的事情,我宁愿你整天无所事事。”丁冲霄实在很担心这个弟弟又在给他惹事。   “放心哥,我不会再做传销了,以后国家明令禁止的事情我不做了,那样对家人、对自己、对社会都不好。行了,我要走了。”说完,丁冲天起身要走。   忽然,冲天又停住脚步,说:“哥,你那个主任的爱人不是在第一医院么?”   “怎么了?”丁冲霄不知道弟弟又打什么主意。   “谷雨不是护校毕业的么,毕业这么长时间了,她现在觉得还是应该做她的本行比较好,你明天去主任家,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和主任的爱人,她是叫沈繁玲吧,对,和沈大夫说说看,看看她有没有可能给谷雨安排个工作。”   让沈繁玲给谷雨找工作?上次父亲生病,丁冲霄觉得已经欠了罗淼和沈繁玲一个大大的人情,现在又要为准弟媳向人家开口,他觉得不好意思。   “到第一医院做护士起码得有护士资格证,谷雨好像还没有护士资格证吧?”丁冲霄问道。   “她也不是说就要到第一医院上班,咱也知道,第一医院的门槛高,进不了。沈大夫不是有好多的同学啊,校友啊什么的,看能不能去她的这些朋友那里工作。行,反正哥你就把这个事情放心上,我先走了。”   周五的晚上,江一岚根本没有睡好。想着第二天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心里一直紧张。她吃了三颗速效救心丸,但还是觉得不平静。丁冲霄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多少次想到婺源去看看老丁和两个孩子,却总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濮江人回城在那个年代像一阵风吹过祖国的山沟沟,她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苦了两个孩子。   三十年来,她做梦的时候,总是会不断的出现两个小孩追着她乘坐的车一个劲喊妈妈的场面,这种梦境重复出现,成为她对两个离散这么久的孩子一种特别的记忆方式。   丁冲霄到罗淼家的时候,没有想到开门的是个老太太。   “你是冲霄?”打开门,江一岚问道,江一岚的眼神充满慈爱,她仔细地打量着丁冲霄。   出乎丁冲霄预料,初次见面,这个老太太就这样喊他的名字。   “我是丁冲霄,您是沈大夫的妈妈吧?”   “对,我姓江……”   “哦,江阿姨你好!”丁冲霄非常礼貌地问候道。   进了家,丁冲霄看见罗家的客厅茶几上放满了各种水果,令他奇怪的是,罗淼和沈繁玲反而不在,而只有江一岚一个人在。   “罗淼和沈大夫不在家?”冲霄诧异地问。   “我让他们再去买条鱼,他们就在附近的菜市场,很快就回来,你先坐一下。”江一岚说。   丁冲霄发现罗淼家的客厅多宝阁上的砚台已经换成了他送的那块,他笑了:“阿姨,原来那块砚台呢?”   “原来那块收起来了,我们觉得还是你拿来的这块漂亮。”江一岚说。   丁冲霄对原来的那方砚台还有印象,记忆中那方砚台有亭台楼阁,松树云朵,还有一位唐代装束的人举杯邀月,雕工相当精湛,应该不输给自己送的这块。   他哪里知道,是江一岚执意要放上丁冲霄送的砚台,她说这块砚台能让她回忆起许多东西,女儿女婿虽然不知道能帮母亲记起什么,但还是很干脆地换了。   “听说以前阿姨也在婺源生活过?”丁冲霄先说话。   江一岚一直看着儿子,总也看不够,她做梦也不可能想到,亲儿子竟然和女婿在一个单位工作,而且30年后这样面对面的单独相见,世界是如此的小,走到哪里也走不出一个圈。   “对啊,我以前就在婺源生活,对那里太熟悉了,我很喜欢那里,可惜已经30年没去过了。”   “那您还有什么记忆么?”   “当然有,有很多,非常牢固的记忆。那是我的第二故乡。”江一岚说,“你还有一个姐姐?”   “是啊,她在美国,已经八年没回国了。”   “她叫什么名字?”尽管江一岚知道丁冲云的名字,但是她还是想从儿子口中亲耳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叫丁冲云。”   一个名字就足以击中江一岚的软肋,江一岚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   “你父亲病这么重她也没回来?”   “她是很想回来,平常也经常给我父亲打电话,不过因为绿卡的问题,她不太方便立刻回国。过不了多久她应该可以拿到绿卡了,那就比较方便了,顺利的话,半年之内就可以。”   江一岚接着又问了冲霄父亲的情况,得知老丁恢复得还不错,她也很高兴。   两个人正说得高兴,罗淼夫妇来了,手里提着一条鲈鱼。罗淼说他本来是建议去外面饭店吃,可岳母非要在家吃,只好自己动手做了。   罗淼问丁冲霄到财经新闻部来后感觉如何,丁冲霄说还不错,就是没做什么有影响的选题,心里有些着急。罗淼也知道冲霄是想早点写出一两个好稿子,这样一旦做首席记者,也对得起这个名称。   “我提供一个线索给你,是关于‘江南印象’楼盘的。”罗淼说。   丁冲霄知道“江南印象”,这是联川最近炒的最热的楼盘之一,据说这个楼盘所在的小区极尽苏州园林般的奢华,而且内部的很多建筑材料都是进口的,所以它的价格也吓人,均价要卖3.3万一平方米。   “‘江南印象’不是说属于炒作么?”丁冲霄说。   “不错,大家都说它在炒作,实际上,它的标价和咱们联川的总体房价比显然属于特例,它现在是联川最贵的楼盘,可是你发现没有,并没有一家媒体和它的老总直接聊过,这些我们所知道的信息都好像来路不够正,所以,如果你能去采访到他们的老总潘洪涛,那一定是一篇精彩的稿子。”   罗淼的话让丁冲霄很受启发。确实,要想在短期内写出一两篇让人眼睛一亮的稿子,只能从老百姓都关心的房子、汽车、医疗教育这些方面着手,而江南印象最近一段时间来媒体报道甚多,但说法莫衷一是,有吹捧它物超所值的,有质疑它定高价作茧自缚的,但确实没看到过一篇采访他们老总潘洪涛后写成的文章。罗淼的点拨,让冲霄豁然开朗。   “好,我周一就和江南印象那边联系看看,既然他们正在炒作,应该不会不说话。”   中午的饭丁冲霄吃得很香,他没想到江一岚做出的菜竟然真的很有一些故乡的风味,在联川这个城市里,他还没有吃到过有家乡风味的菜。   临走的时候,江一岚又问起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丁冲霄说弟弟现在也在联川,还谈了一个女朋友。   “你们是同父异母吧?”江一岚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丁冲霄十分诧异,他记得自己几乎从不和人说自己和弟弟同父异母的背景。   “您怎么知道?”丁冲霄问。   “啊,我也是听说。”江一岚觉得自己有点失言,赶紧搪塞,“他和他女朋友做什么工作?”   丁冲霄想,既然说到这里,不如把弟弟昨天托他问的话顺势说出来,尽管很麻烦别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弟弟还好,在一个公司工作。”冲霄撒了一个谎,“只是他女朋友护校毕业以后一直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她想去医院做护士,但因为没有护士资格证,所以很困难。”   “是这样啊,没关系,回头我和繁玲说说,看看她有没有朋友在其他医院的,她有好几个朋友都不在公立医院了,都去私营医院,很赚钱的,他们私营医院对护士资格证的要求不会那么高,我听说人员流动也很大。”江一岚说道。   丁冲霄连连感谢后离开了罗家。   江南印象楼盘的老总潘洪涛领导的富成集团是联川两家最有影响的房地产公司中的一家,另一家则是龙腾集团。富成集团因为是本地公司,下面有好多建设项目,对外一贯比较高调;但龙腾集团总部在广东,集团的领导在联川抛头露面的机会相对较少。   周一的上午,丁冲霄给富成集团办公室拨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他们的办公室副主任,得知丁冲霄的采访意图后,对方让他留下联系方式,说过一会打过来。   以冲霄的经验,像这种采访对象声称一会儿打过来的,八成都杳无音信,这是行内典型的拒绝方式。他正在想该怎么对付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富成的办公室副主任还真打过来了,说潘洪涛潘总也很想和你们联川快报的记者聊聊,可是以前采访我们的是另一位记者,我们和你不熟悉啊。冲霄解释说最近报社正在调口,所以会有一些变动。对方听完他的解释后让他周二的下午过去。   联系如此顺利让丁冲霄很兴奋,如果真能和潘洪涛面对面采访,无论是做人物报道还是有关天价楼盘的报道,都很容易出彩。采访这活儿难的主要在前期的准备和联系,采完后的写作倒不是什么难事。丁冲霄迅速上网搜寻了一下有关江南印象和潘洪涛的信息,以保证自己明天的采访能有所针对性。   第二天,丁冲霄打了个车从报社出发直奔江南印象。车开出几分钟后,出租司机终于忍不住对冲霄说:“哥们,您要去的那个地方听说得预约才能去,而且要带上20万定金才能去呢。”出租司机的口气像是不相信丁冲霄是那种身上揣着20万的主儿,丁冲霄笑了,他觉得这个司机还有点眼力,自己确实没有那么多钱。   江南印象当时就靠拿20万定金才能去看房这条消息把地产界搅得很是热闹,不过已经六个多月过去,江南印象还一套房子没有卖出去。   “你知道这个楼盘?”丁冲霄问司机。   “联川大概没几个人不知道它的,那个价格,乖乖!”   车到江南印象门口的时候,丁冲霄发现这个楼盘从外面看也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当然地理位置不错,附近是联川最好的酒店希莱酒店和一个大型购物中心,整个小区成U字型,U字的开口处正对着联川的丰乐江。   富成集团的办公室副主任很年轻,他直接把冲霄带到了总裁办公室,潘洪涛已经在那里等候。   “欢迎欢迎,丁记者,你们快报的报道我是很重视的,以后你有空还是要多来我们这里看看,最近一段我都在这边办公。”   潘洪涛大概40岁上下,保养得也不错,面色白里透红,他没有一般商人那种脑满肠肥的形象,丁冲霄倒觉得他像一个知识分子,实际上潘洪涛也能算个知识分子,他当年是建工学院的高材生。   丁冲霄五年来采访的人已经很多,但是和这样资产至少数千万的人做采访,机会并不太多,他想看看联川的房产大亨是个怎样的人。   想象中的倨傲和敷衍完全没有,潘洪涛非常耐心地向冲霄介绍了楼盘的位置,并且亲自带他到顶楼看了看整个城市的风景,丁冲霄不得不承认,视野非常开阔,而且景致奇佳,尤其是丰乐江水,让周围都活起来了。   “在全联川,恐怕也只有我这里能看到这样独特的风景了。”潘洪涛说。   “可是尽管风景很好,也不能单凭风景就卖到3.3万一平方米啊!”丁冲霄瞅准时机发问。   “说得对。我们这里一共五个楼,真正拿到销售许可证的只有A号楼和B号楼,其他的C、D、E三个楼都还没有拿到销售许可证,所以还不好卖。”   “即使有两个楼可以卖,为什么半年下来一套房子没有卖出去?”丁冲霄层层追问。   “是啊,最近也受到了国家宏观政策的一些影响。”潘洪涛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潘洪涛所说的国家宏观政策指的是国家开始调整住房供应结构,重点发展中低价位和中小户型的房子,并且对房地产开发商多有限制。   “很多媒体都说我们在炒作,尽管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卖出去一套,但是我相信不久就会有改观的,我们也在积极采取一些措施。”潘洪涛对冲霄说,“其实现在和我们洽谈的人并不少,你刚才过销售处的时候也看到了,有客户在和我们谈。”   丁冲霄问潘洪涛销售不出去会不会造成资金运转困难,潘洪涛说:“不可能,我们富成公司没那么惨,其实如果购房者把我们江南印象当成一个艺术品收藏品来看待,就知道买得值了。”   潘洪涛还和丁冲霄说他们准备请一些专业公司帮他们到海外去做整栋销售的构想,丁冲霄听完后,忽然想起前一段时间山西煤矿主组队到各地买房的新闻,于是随口笑着说道:“潘总,我觉得您还不如带一队人马去山西搞搞推销,说不定那些山西富翁会买你的房,他们买起宾利汽车可都是一口气买好几辆的。”   潘洪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主意,我会慎重考虑的。”   年轻的办公室副主任负责把丁冲霄送出门,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副主任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冲霄说:“丁记者,这么大老远过来真是辛苦了,这点路费不成敬意。”   丁冲霄只看了一眼厚度,就能估计个大概,应该不少于两千块钱,他这时候才知道跑房地产口的记者有多肥了。做记者这么多年,有关房产记者的传闻丁冲霄听的并不少,比如有的记者先前跑其他口,一直收入甚微,但是后来改跑房地产,不到两年就给自己置起了大房子。没有实际经验,丁冲霄对这样的传闻从来都将信将疑,不过看来,这样的传闻八九不离十,这还什么都没干,送钱的就来了。   没有多想,他把副主任的手推了回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们有纪律。”说完纪律两字,丁冲霄就觉得自己的话比较傻帽,现在谁还把报社的纪律当回事,他估计副主任心里也在笑。   “可是您要不拿,我就不好交差啊,潘总还希望您写稿子的时候能多多关照。”年轻的副主任笑着说。   “您别客气,钱我真的不能拿,稿子我会客观地写,绝对不会贬低你们富成,但可能也不会吹捧,所以还请你们能理解。”说完,丁冲霄立即向门外走去,他怕自己再僵持一下,就会无法自持地收下那笔钱。   罗淼用了一个版的篇幅将冲霄采访潘洪涛的稿子以《天价豪宅缘何半年零销售》为题刊发出来,报社柯总编对稿子的评价很高,认为不但写出了豪宅高价背后的故事,还刻画了潘洪涛这个房地产商的人物性格。   潘洪涛也让办公室副主任打来电话说,看见了稿子,并且对稿子比较满意。   这样问题追寻式的稿子能得到多方的认可,也算是不容易。罗淼让丁冲霄再接再厉,并让他盯住房地产的一些大事。   财经新闻部的房地产口大家都知道是个肥差,原来几个跑房产的记者也是互相较劲,一个房地产的新闻发布会,往往会出现两个快报记者同时出现在现场的情况,可人家的礼品只准备了一份,弄得新闻发布会主办方很被动。   曾经有一次,一家房地产商讨论有关商业地产的话题,请了快报的小崔去,结果另一个地产记者小苏也去了,小苏除了领了一堆文字材料回来,什么也没捞着,很是生气,回到报社就写了一个质疑商业地产的文章,编辑不明就里啊,发得篇幅还挺大,这下子把那房地产商整得够呛。从那以后,据说凡是房地产的新闻发布会,给快报的礼品都会备两份,以防万一。谁让快报就是那么强势呢!   财经新闻部除了房产和汽车口各有两个记者,其他口都只有一个记者跑,所以丁冲霄琢磨,罗淼让他关注房地产这块,恐怕也有他自己的打算,罗淼八成是希望他能做首席记者,同时跑房产口,这样就能带好另一个记者,以免再出现两个同口记者“打架”的事情。   晚上,心情超好的丁冲霄约了叶闪雷喝酒。他们两个都不抽烟,但是偶尔会喝点啤酒。叶闪雷跟随《关山几千重》剧组刚从濮江等地回来,一脸得意的样子。   “现在的电影都讲究明星效应。你看剧组那几个大腕,就知道这个电影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两杯酒下肚,叶闪雷的话就开始多了。   “这次濮江、洛宁之行我绝对功不可没,这次首映活动我参与了全程策划,特别是洛宁那场首映。”叶闪雷说。   看闪雷谈兴正浓,丁冲霄还是故意打断了他:“首映应该就一场,你们到底有多少场首映啊?”   “老土了,兄弟。现在说一场,都是有好多场的,每到一地都是首映。”叶闪雷说,“在洛宁那台晚会,就是让导演和演员轮番上场,先唱歌,真厉害,那几个演员有的嗓子比我还差也照样敢唱,唱完以后讲故事,讲他们拍摄片子过程中的花絮,怎么吃苦的,怎么有趣的,怎么增进感情的,最后要归结到以情动人。你没去冲霄,可惜了,一级棒!”   叶闪雷说得兴致越来越高,光顾喝酒也不吃菜了。   “他们光影新世纪现在又在筹拍一个新片子叫《莲花落》,老总已经委托我帮他们做宣传策划了。”闪雷说。   “《莲花落》,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这是京剧里的一个名词,这片子反映的是京剧人生。”   “那你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冲霄问。   “所谓宣传策划就是出谋划策,说白了就是找炒作的点呀!”叶闪雷笑得很是开心,“对了,你写的江南印象的稿子我已经看了,挺不错的,发的也大。那个潘洪涛你一定要和他搞熟了,他可是咱们联川数一数二的地产大鳄啊!”   “他到底算是NO.1还是NO.2?”丁冲霄问闪雷。   “这个不好说,反正他和龙腾集团的林正龙两人在实力上,不分伯仲。”叶闪雷说,“林正龙是光影新世纪的老总林正虎的哥哥,这个你知道吧。”   丁冲霄虽然知道林正龙和林正虎是兄弟,但对其他情况并不了解。   “林正虎是他哥哥一手帮忙扶起来的,兄弟两个的关系非常好,他们都是广东人,原来龙腾公司的业务主要在广东,林正龙也基本是待在广东,但最近我听说他可能要把重心转移到联川这边来,以后你若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再通过林正虎,帮你拉线。”果然是娱记,丁冲霄不得不佩服叶闪雷消息之灵通。   “好了,不说工作上的事情了,你知道采薇和他们家‘老施’什么时候分手的么?”冲霄问闪雷。   闪雷说也是最近听说他们离婚,但两个人从半年前就分居了。   冲霄觉得不必瞒着闪雷,告诉了他自己陪采薇去医院的事情。他苦笑着对闪雷说:“我都不知道给谁当了雷锋。”   “不过,采薇做手术的时候我在和平医院看到了陈洋,也许只是巧合,但我的脑子里怎么总觉得他很可疑。”冲霄说。   “是么?”叶闪雷说。娱乐记者的神经总是这样容易被挑起来,有时候只要给一点点线索,像叶闪雷这样优秀的记者往往可以顺藤摸瓜。   “这个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去调查调查。正好我还有别的事要问问他。我回头要真调查出什么,在娱乐版发它半版。”闪雷开玩笑地说道。   “我很奇怪,那天陈洋说要去厦门出差的,怎么临走前还跑那么远去和平医院呢?”丁冲霄低声地自言自语。   陈洋的确去了厦门。他是和市内几个跑法制的记者一起去的。   厦门的两家公司为了路政招投标的事情打起了官司,那家小公司的方案和价钱与大公司比都有优势,但最后还是大公司拿到了工程,小公司很不服气,把大公司告上了法庭。   小公司的经理很懂行,知道硬碰硬的打官司他们也不一定占太大便宜,所以邀请了几家法制类媒体来关注这个事情。看到小公司直接空运了好多记者过来,大公司还真有点发毛。   虽然宣传部门早已经禁止新闻单位擅自组团出去搞“舆论监督”,但陈洋和几个做法制的哥们可没少参加这样的“活动”。就像这次一样,他们到了厦门以后,先和法庭联系了一下,说要了解了解情况,然后说要见被告律师再了解了解情况,就这两招足以把对方镇住。当地的法官也好、律师也好,一般都见过记者,但是没见过这么多的记者,记者找来了,律师肯定要告诉被告,法官在判决时也会有所顾虑。而这正是请陈洋他们来的邀请方想达到的目的。所以,陈洋等人通常是“兵不血刃”就把事情办妥了。   “哥们,这是这次的劳务费。”晚上的时候,法制周报的老莫来给陈洋送劳务费,这次厦门之行就是老莫安排的,他们圈里这几个人有什么官司需要大家一起出面的,都是互相通报,有好处大家一起拿。   陈洋抽出来看了一眼,一沓子,肯定是五千。他那辆新标志307就是靠这一个个五千堆起来的。   “谢了,”陈洋吐了口烟说,“晚上没什么安排?”   “怎么可能没安排?咱们这个楼里的夜总会就特棒,有好几个俄罗斯小姐,一会儿一块去看看。”老莫一脸淫笑。   “行,你把劳务费发完了过来叫我。”陈洋说。   夜总会的灯光闪得人好像都在晃荡,音乐也挑起人的每根神经,特别是男人。陈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夜总会的情景,那是四年前了,也是一个老板请的,这样的场合他很少自己花钱消费。老板安排的一个小姐搂着他脖子在他大腿上磨来磨去,满身的香味直扑他的鼻子,他闻着很腻,但是却很想闻,那次他还什么都没干下面就湿了,苗条女人的大腿在自己的大腿上磨来磨去,换了谁都受不了。   四年下来,陈洋逢场作戏的本领早就炉火纯青,当初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感觉已经完全丢掉,唱歌不是他的强项,他胡乱地哼了几首老歌,就搂着一个俄罗斯小姐去了隔壁的包房。   陈洋是第一次尝俄罗斯小姐的味道,迫不及待的剥光了对方。俄罗斯小姐的身材发育的确到位,陈洋觉得抚摸洋妞的身体就是和摸中国姑娘不一样。   这两年来,只要是这种因私出差,陈洋必然会去找小姐,这就像他的烟瘾一样,让他有时候想停止,却欲罢不能。   他们出差总是一个人一个房间,好几次,他下决心说“今晚绝不干了”,可是房间里电话铃声的骤然响起,接了电话那边小姐娇滴滴的“先生,要不要按摩啊”的声音,都像一个魔咒,牵着他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放任自流。   所以,他明明知道改不了,干脆放纵自己。他曾经一个月找过10次小姐,频率之高让他自己都觉得糜烂。   不过面对这个外国大妞,他再一次忘了什么糜烂,他觉得不能给中国人丢脸。   几天来,丁冲霄忙得团团转,没想到弟弟已经把父亲回家的卧铺车票买好了,父亲准备三天后就回去,说在家待一阵子再来联川,这样两头住住也挺好。丁冲霄知道父亲倔起来的时候,最好别和他争,所以也就答应了父亲,只是他一直不明白弟弟怎么忽然有钱买车票,而且还给父亲买了一双鳄鱼牌皮鞋,冲天骗父亲说50块钱,可他瞒不了冲霄,冲霄知道这个牌子的鞋至少要300元以上。   但是丁冲霄一问起哪来的钱,冲天还是和他打哈哈。   冲霄决定跟踪他一回,自从上次冲天去做传销,冲霄老是害怕他又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儿,让他这个当哥的没完没了地操心。   冲天住的小区里有一家中式快餐店,正对着冲天租住的那个单元门。冲霄在早上八点钟的时候就来到了这家快餐店吃早点,他选择了一个正对这单元门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屉小笼包和一碗豆浆,边吃边等。   等人真是一个急人的活儿,其实丁冲霄甚至不知道弟弟昨晚是不是在这个地方住的,万一昨天不在这里住,那他岂不是傻等下去了?小笼包吃完了,豆浆也喝完了,可是人还是没出来?他看看表,已经到了9点,丁冲霄给自己打气,再等一小时,一小时不出来就走人。   服务员看他不时向窗外张望,走过来低声说:“你好,我们最近这里发生多起盗窃案,你是过来侦察的警察么?”   丁冲霄很高兴被人当作警察,起码说明他的形象气宇轩昂,总比被人看成是小偷强多了。   正笑着,他远远看见了丁冲天。丁冲天只提了一只小包向小区大门方向走去。   “你说对了,我就是警察。”丁冲霄逗了一下服务员,立即出了快餐店。   看着丁冲天打了一车,冲霄也赶紧打车让司机跟上前面的车。司机的技术很好,尽管联川的交通非常糟糕,他居然一直死死咬住冲天那辆车,在联川的云台商场,丁冲天下了车。   丁冲霄很纳闷怎么弟弟在这里下车,难道又要给父亲买什么东西?但显然不是,他看到冲天和几个人汇合了,然后窃窃私语说着什么,丁冲霄担心弟弟会不会真的像那个服务员说的,是盗窃案的同伙,如果那样可就麻烦了。   跟着弟弟一圈,他总算是看明白了,是返券“黄牛”的活儿。尽管知道干这行不违法,丁冲霄还是觉得弟弟在走旁门左道。在丁冲天办完一笔交易,得意地掏出计算器算钱的时候,丁冲霄猛的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哥,你怎么在这里。”丁冲天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难怪你不告诉我在干什么,原来你一直在做‘黄牛’。”丁冲霄很不高兴。   “哥,你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什么黄牛不黄牛的,应该叫返券代购才比较合适。哎,真的,这行挺挣钱的,一个月不比你少挣。”   “不是做传销就是做‘黄牛’,你能不能别让我再去派出所领你了。”丁冲霄急了。   “你这话我不爱听哥,如果说前面我干的事情多少和法律有点小摩擦,我干这行可是合法的,哎,你们报纸登过文章,职业律师都说是合法的,千真万确。”丁冲天振振有词。   “到被打击了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啦!”   “我们这个和倒买火车票、演出票的是两回事,我们是既有利于消费者,也有利于自己,两头好,你不了解,真的。”   尽管冲天一再解释,丁冲霄心里仍然不是滋味,他还是坚持让丁冲天收手。丁冲天敷衍说,找到好的工作,一定不干这行了。   “谷雨也和你一起干这个?”冲霄问。   “没有,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干,可是她抹不下面子,不愿意,所以我就请你和沈大夫说说,看能不能给她介绍一个工作。”   丁冲霄将执拗的父亲送回了家乡。原来冲霄希望弟弟能陪父亲回家一趟,父亲一再说不用。做老人的都是如此,特能为孩子着想,冲霄看冲天只是嘴上说说“要不爸,我陪你回去”,实际上根本不想回去,丁冲霄也不好勉强,他事先和老家的表姐打了电话,让表姐到车站接父亲。   丁冲霄和丁冲天两个人一起去车站送父亲,还不能算大病初愈的父亲看上去精神尚好,但是终归挨了一刀,伤了元气。冲霄兄弟俩上车把父亲安顿好,时间还早,便陪着父亲聊几句。   几个月下来,父亲的身体能恢复成这样,让丁冲霄很是满意,父亲住院的时候,特别是手术前夕,丁冲霄无论是平常工作,还是夜晚做梦,经常会浮现出父亲在自己小时候带着他下河摸鱼的片断,回到家,继母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他们,那个时候父亲的身体多好啊!   物是人非。继母不幸去世后,父亲的精神仿佛都被带走了,尽管有三个儿女,但毕竟老伴和儿女还是有区别。   望着火车远去,丁冲霄的内心里再一次默默念叨,亲生母亲,你在哪里呢?因为在报社工作的便利,丁冲霄几次都想登一个寻人启事,希望母亲或者认识母亲的人能给他提供线索,但是这种冲动每一次又都被自己打消了。一方面他不希望那么多熟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另一方面他在想,既然母亲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他们,也许有她的苦衷,也许她不想被打扰。   但是寻找母亲一直是他懂事以来的一个梦,即便是见了一面也算是圆了他的梦,但是现在对他来说,这个梦不知道今生是否能够实现。   空闲时候,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丁冲霄总是去联川的动物园,每次都是他一个人去,去看那些动物对他们孩子的呵护和照顾。动物园里有两只长尾猴是冲霄最喜欢的,他不知道那两只长尾猴是雌是雄,但是肯定是两代,灵长类动物那种亲昵的神态,那种与人类似的表情,在他们攀援、腾闪的敏捷动作里都传给了冲霄,冲霄经常看得出神,总把自己想成那只小猴子,可是他却不如小猴子幸福——总也不见母亲的到来。   丁冲霄那天从罗淼家走后,江一岚就和沈繁玲说了为谷雨找工作的事情。沈繁玲很吃惊地问道:“妈妈,你平常不是这样爱管事的人啊,怎么这次对他们报社这个小丁这么关心?”   “妈妈也在与时俱进嘛,你看妈妈以前待过的地方就是小丁的家乡,而且小丁人也长这么帅气,他不是还没有女朋友么,以后有机会我还准备给他介绍个朋友呢?”   “啊?你还准备给他介绍朋友?快打住吧妈,上次你给我们同学圆圆介绍的那个男孩子,居然是个脚踩两只船的家伙,要不是后来被圆圆撞见,圆圆一生的幸福可就毁在你手里喽!”沈繁玲说完哈哈大笑。   “快别说那事了,妈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给小丁介绍朋友的事情姑且不说,眼下这个事情应该没什么难度吧,你同学、校友不都有自己承包科室的吗?他们那边都需要护士啊!”江一岚说。   母亲说的不错。沈繁玲的校友、同学因为公立医院收入不高,转向去做民办医院的不在少数。这几年民办医院在联川快速涌现,大多是些专科医院。也有朋友邀沈繁玲出去干,但都被她拒绝了。   “好吧,我给他问问看,这个事情他怎么不直接找我说,还要到你这里拐个弯啊?”沈繁玲问母亲。   “妈妈和他聊得投机,这种事要让他一本正经地来求你,他面子上也下不来啊。”江一岚说。   江一岚的脑子这几天一直是丁冲霄的模样,多年来的负疚感让她总希望能为这个唯一的儿子做点什么。江一岚从丁冲霄俊朗的五官上,依稀能找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都说儿子像母亲的多,那天当江一岚和冲霄单独面对的时候,她几次望着那张年轻的脸庞,思绪却已飞到从前。   什么时候才能和儿子相认?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大女儿冲云呢?   在父亲丁德雄到家的第二天,丁冲霄接到了姐姐的越洋电话,姐姐马上就可以拿到绿卡了。尽管隔着电话,丁冲霄还是感觉到了姐姐的兴奋之情,她在掩饰那种兴奋,但是语速的加快和语调的提高,仍然暴露了丁冲云的心情。   丁冲云刚到美国的那两年在读MBA,几次因为上课很难跟上进度而欲放弃,但是为了圆自己的美国梦,每一次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八年,丁冲云变成什么样子了呢?虽然姐弟俩经常通电话,丁冲云最关心的也是冲霄这个弟弟,但毕竟八年不见,丁冲霄还是觉得和姐姐距离有点远。   姐姐MBA毕业后,在洛杉矶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现在已经做到公司的中层。这几年姐弟通电话的时候,丁冲云多次提醒冲霄留意一下身边的商机,冲霄前两年做编辑,几乎除了单位就是家里,也确实不认识什么社会上的人,他想现在改做记者了,也许可以寻觅到一点商机。   好消息接二连三地来。罗淼和他说首席记者的事情已经定下来,只差公布了,让他少安毋躁。和罗淼打了几回交道,渐渐的,对罗淼的为人,丁冲霄也有所认识。罗淼是个正直的人,做事很稳健,敢拿主意。丁冲霄感到罗淼虽然比自己只大四岁,但是却要成熟很多。   虽然罗淼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什么很热情的话,但丁冲霄能感觉到他把自己当成朋友,是自己人。在这一点上,报社和社会上其他单位没什么差别,虽然谁也不说明,但是小的圈子还是有的,不然的话,许多事情都做不顺手。   丁冲霄不是那种爱虚荣的人,但无论如何,首席记者也是一种荣誉,是对他这些年工作的一个肯定。罗淼和他说,既然是首席,就要做出点首席的样子——当然不是让他摆个首席的谱,而是所做的事情要像个首席记者。罗淼让他今后要经常性的协助做一些工作,特别是带新记者的工作。   这次竞聘改革,财经新闻部进了一批年轻记者,有好几个甚至比严宁宁年龄还小。年轻记者刚走上工作岗位,热情是毫无疑问的,但缺乏的是经验,而且容易冲动,所以能够协助罗淼做一些以老带新的工作,也在情理之中。   丁冲霄知道当一切就绪后,作为主任,罗淼一定要推动自己的一套版面设计思想。原来的财经新闻部主任一直做甩手掌柜,不太管事,所以部门带得不好,上面柯总等领导也有意见,罗淼上来,大家自然有所期待。   罗淼也和丁冲霄说过,要在人物报道和财经新闻界的舆论监督方面有所突破。丁冲霄觉得罗淼那么看重他,和他以前在报社以“暗访”进行舆论监督这样的“独门武功”有一定关系。   如果说前面几个月的色彩一直是黑色的,丁冲霄希望从父亲身体逐渐恢复开始,自己世界里的色彩可以变得明亮起来。   最近一段,不能否认,连弟弟丁冲天的出手都比他阔绰,父亲临行前买的一批灵芝孢子粉就是弟弟出的钱,丁冲霄的荷包已经捉襟见肘,一直以来,他不明白的问题是,同样是一起到报社的同学,为什么邹采薇、叶闪雷和陈洋都比自己过得好呢?起码从表面上看,他们都开着车。要说心态,丁冲霄不是个喜欢攀比的人,不过,谁不想过得好点,谁会和舒适生活过不去呢?   对于他而言,一切似乎在变好。   邹采薇上任后就像所有新官一样,连烧了三把火,每一把火都为她加分不少。第一把火她把报社中午的订餐公司给换了,报社多次有人提出来说中午的饭太难吃,可是喊了一年了,没人管这个事;第二把火是她拿报社广告和一家健身中心换了职工的健身年卡,让编辑记者在码字编稿之余锻炼锻炼身体,既关心大家工作,又关心大家生活,这样的举措不让人高兴才怪;不过对于丁冲霄来说,他最欢迎邹采薇烧的第三把火,给他们这批进社五年的人发房补。   虽然闪雷问过他拿着15万块钱准备做什么用,丁冲霄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早想好了。他要买辆车。   以往做编辑的时候,他这种感受还不算强烈,但是最近换岗后,他觉得有辆车太必要了。没有车,他只好经常挤公共汽车,但公共汽车慢,有时候采访得很早就出门,每次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吸着大量的尾气,丁冲霄都会从心里升腾起对私车的渴望。   特别是前几个月父亲住医院,因为联川第一医院离他住的地方远,他每天去医院要换一趟车,坐一个半小时,人少还凑合,碰上上下班高峰的时候,他几乎被挤得前胸贴后背。那样的时候,丁冲霄会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了什么尊严可言,那感觉真是糟透了。怪这个城市人太多?中国哪儿都人多;怪公共汽车太少?要这么说,别人一定会瞪你一眼“有钱你打的去!”   怨不着社会,还是要靠自己。丁冲霄已经联系了一家陪练公司,准备过几天就去练练车。那两次开邹采薇的车,他才发现自己的车技明显已经生疏,也亏得邹采薇对自己信得过,要是个男的让他开,他都不答应,可邹采薇让他开,他硬着头皮也得上。在女人面前,男人总归要面子,这是一种潜意识。   不过买车的话,丁冲霄当然买不了邹采薇那样20多万的车,最近他很关注汽车方面的信息,浏览了很多网站的汽车频道,也和邹采薇咨询过,想来想去,他觉得买一辆10万左右的小车就很好。那样还可以余下5万元。丁冲霄觉得自己这样想的时候特像一个小市民。   陈洋刚从厦门回到联川,就接到了叶闪雷的邀请。叶闪雷请他到湘满楼吃火锅。   湘满楼的大肠火锅特别有味道。叶闪雷平素是不爱吃动物内脏的,现在谁都讲究吃个健康食品,像大肠而且是特烫的大肠吃进肚子肯定算不上健康绿色,但是湘菜的特点就是香,以至于叶闪雷觉得这个火锅店老板是不是像社会上传言那样在锅底放了罂粟壳都不好说,不然怎么那么多顾客百吃不厌,甚至像他叶闪雷这种很抗拒动物内脏的人也无法抵挡那种香辣诱惑。   陈洋如约而至。“闪雷,有什么事找我吧?还请我吃饭。”   “看你想哪儿去了,就是好久没聚了,吃个饭而已。另外当然也是帮林老板问问牵扯到他们那边的案子问题。”叶闪雷说。林正虎投资的《关山几千重》刚一上映,就有一个人说《关山几千重》的剧本是抄袭了他的,并且把编剧和林正虎的制片公司光影新世纪给告了。   “你说那个事啊?那个林总就不用担心了吧?”陈洋喝口啤酒说道:“告他们公司的那个家伙就是一神经病,他自己是写了一个剧本,可那剧本和《关山几千重》完全不搭界,为了炒自己的剧本,非要生拉硬扯说《关山几千重》抄袭他的,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叶闪雷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总得找个由头请他吃饭。酒过三巡,不抽烟的叶闪雷被陈洋的烟熏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陈洋和他们几个人比,烟、酒、女人、打牌样样在行。陈洋刚进报社的时候并不怎么能喝酒,但是这几年在法制口算不白混,啤酒白酒红酒都能喝,还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有一次是一个夏夜,陈洋喝多了走过一个农贸市场,非要进去,看见一白天剁肉的肉板凳,就当是公园条凳要往上爬。大热天的又黑,他脱光了上衣上了肉板凳,肉板凳上油乎乎的,一上去就滑下来了,不行,再爬,又掉下来,如此反复好几回,总算躺稳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卖肉的来了,拍拍他说,哥们,你怎么睡这儿啊,他酒也醒了一半,前一晚上的事情却想不起来多少了。就这事,传回报社大家都开心不已。   “陈洋,最近有什么动向么?”闪雷问道。   “动向?你指哪方面?”陈洋有点疑惑不解。   “泡妞方面啊!”   “没有没有,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几个演艺界的小美女呢!不过现在演艺圈的女孩大多靠不住,说真的,你介绍给我,我都不敢要,小美女都上赶着要去贴导演、贴制片人,贴不着咱们。”陈洋笑着说。   “我不信你没有女朋友。”也不知道是大肠实在好吃,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虚,反正叶闪雷是一块接一块地吞着大肠,在陈洋一明一灭的烟卷散发出的烟雾中,叶闪雷忽然发现火锅底下的火灭了。   “哎,陈洋,我把锅提起来,你打一下火,火灭了。”叶闪雷说完,提起了锅的两个耳朵,他看见陈洋掏出打火机,陈洋是怎么把火打着的,他完全没有注意,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打火机,那是一只ZIPPO打火机,而且,上面有一个花花公子醒目的兔头。   他的脑子里跳出邹采薇和“老施”的“火机门”事件。   “呵,你这火机真好看。这是最新款?”   “最新款倒不是,不过是新买的。我特喜欢ZIPPO里的花花公子系列。”话一出口,陈洋似乎意识到不妥,急忙打住。   接下来的酒喝了几杯,大肠吃了几两,叶闪雷已经不在意,在辣椒和热汤的刺激下,他已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侦探,并且是一个发现了罪犯蛛丝马迹的成功侦探。   全报社各个部门宣布首席记者的那一天,丁冲霄正好休息,他约了两个小时的汽车陪练,到联川的各条路上去蹿蹿。   联川的路有很多单行道,上两次开车邹采薇坐在身旁经常指点他,让他心里比较有底,但是将来自己买车回来开就不一样了,经常一个人在车上,可没什么人指路,所以约几次陪练在丁冲霄看来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教练看上去应该比冲霄年龄小,但是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三年前丁冲霄做过一个关于陪练市场的稿子,揭了不少陪练这行的阴招,所以上车以后教练要说什么,丁冲霄完全有思想准备。   果然开不了多久,那个教练就开始说话了,一会儿说丁冲霄方向盘老放不正,一会儿说踩离合踩得时机不对,挑尽了毛病。丁冲霄料想这教练接着该叫他进他们陪练公司的练习班再学习学习了,没过多久,果不出所料,教练开始动员他上学习班去。丁冲霄纳闷不已,怎么三年过去了,这个行业还这么不规范?   正有些恼火,电话来了,是沈繁玲的电话。她说给谷雨联系了一家医院,医院的院长是她的校友,关系不错,下个星期一就可以去上班。   丁冲霄把车子停在路边打电话这工夫,教练又不高兴了:“你看看,都快把车子开到马路牙子上去了。”   好脾气的丁冲霄不慌不忙地拉开车门说:“别那么多话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第二天丁冲霄一到报社见到罗淼就为谷雨的事对他表示感谢,罗淼让他别客气。   “你知道么?江南印象最近卖出去10多套。”罗淼对他说。   “真的,看来这个潘洪涛有两下子。别说这个人还有点儒将风度,上回我见他,他就显得挺泰然自若的。”丁冲霄说。   “听说潘洪涛带队去了一趟山西,给挖煤矿的富翁们上了堂课,下课以后就有人追着要买他的房子了。”罗淼觉得很有意思。   “到底是他太能忽悠还是那帮土财主钱多了实在没地方花?去山西推销这个主意还是我给他出的,我当时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去干了,不得不佩服,强者和弱者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人家说干就干,而咱们只是说说。呵呵!”丁冲霄自嘲道。   “有空你再和潘洪涛联系联系,看能不能做做追踪。”   还没等冲霄把电话打过去,潘洪涛的那个办公室副主任已经给冲霄打电话了,他说,潘总最近太忙,一直没抽出空来宴请丁记者,这几天总算有点时间了,不知道丁记者有没有空赏脸吃饭啊?   公司大了,职员说起话来也喜欢用一些客套语,让丁冲霄很不习惯。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是欣然接受了。   和老板吃饭,冲霄以前并不习惯,因为饭桌上得不断说话防止冷场,即使面对美味佳肴却吃不着多少。不过慢慢的,他也适应了这种饭局,老板们常常在酒酣耳热的时候说几句真话,很多老总说话是要看情绪的,情绪好,满嘴跑火车都可能;情绪差,多说一句都不愿意。要说情绪化,冲霄觉得这些有钱人最情绪化。   潘洪涛把酒宴摆在一个五星级饭店的包厢。潘洪涛夸赞说丁冲霄的点子绝对是个金点子,江南印象的房子多在300平方米一套,一套就是千万左右,卖出去10多套,这是个什么数目?潘洪涛说今天请丁记者来,一来表示感谢,再一个也是希望丁记者以后还能多协助。   丁冲霄向潘洪涛详细询问了他到山西推销的过程,并没有发现什么亮点。不过冲霄一面吃着鲍鱼,一面也悟出点东西。他觉得一定是潘洪涛给煤商们“做讲座”的时候太有激情、太富有感染力,否则那些人不至于那么头脑发热。   丁冲霄以前听过一个企业管理方面的讲座,主讲人据说还是著名讲师,虽然一个多小时听下来,丁冲霄觉得大部分内容都是垃圾,但是主讲人高亢的声调、丰富的肢体语言,以及在讲台上一刻不停的走动,就足以把在场的人带动得热血上涌。   冲霄给潘洪涛出主意说:“我觉得还是应该抓住山西商人这个点继续做推销,毕竟咱们这里离山西近啊!首先给已经买房的人服务好,让他们到了江南印象就能找到自己虽然是现代挖煤的商人,却有种清朝开的票号晋商的感觉,给他们办个晋商俱乐部,俱乐部特招人气,很可能拉来他们一帮子人;另外咱这楼盘的主题就是北方的江南,你还可以到江浙一带去做做宣讲,或者和联川的浙江办事处、江苏办事处联系联系,找条新路子。”   “真是太好了!研究生果然就是研究生啊,我这种本科生还是稍逊风骚。”潘洪涛恭维道。   “潘总谦虚,您不是博士么?”冲霄问。他记得看过潘洪涛的简历,简历上说是博士学历。   “哎呀,见笑见笑,我那博士文凭是有水分的。”潘洪涛摆摆手。   酒席散的时候,潘洪涛照旧让那个副主任给他送出门。副主任这次直接送给他一个皮包,说潘总讲了,这个包一定要丁记者留着做个纪念。   这一次丁冲霄没有推辞。   回到家的时候,丁冲霄觉得有些脸酣耳热,可能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人有点飘飘欲仙,这样的状态非常好,将醉未醉,恰到好处。他看着潘洪涛送的皮包很是喜欢,琢磨着自己那只背了两年多的包该退位了。   打开皮包精致而富有金属质感的拉链,他立刻从快要成仙的状态回到了地上——包里一个大信封。丁冲霄翻出里面的钱数了数,一万块。   他坐在沙发上停顿了半天,觉得脑袋还是微晕,他拍拍前额,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父亲走后,天天回到家只有他一个人,这会儿更觉得安静。   难道今年该他丁冲霄时来运转?往年他偶尔去联川的明觉寺烧炷香,可今年他也没去过;即使时来运转也不是这么个转法啊?这样的钱拿得不踏实。   丁冲霄用冷水洗了把脸,酒也醒了一半。他觉得应该把钱还回去。   这几年新闻圈里因为收点钱结果被反过来咬一口的事情并不少见,无论如何,冲霄觉得这些商人还是不能全信,商人重利不重情,丁冲霄相信这个说法。   他想第二天就还回去,可是觉得就这样直接还,并不妥当,自己把钱拿过去,谁也没看见,将来要出了什么事,人家翻脸不认账,硬说你拿了,你一点辙都没有。所以还是应该有个人陪着一道去。   自然是叶闪雷。   第二天丁冲霄坐在叶闪雷的车里把这个事情和他说了。叶闪雷听完他的话,停了足足有20秒没说话。   当车内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的时候,叶闪雷开口了。“我觉得这个钱你该收。”   “为什么?”丁冲霄微笑。   “冲霄,咱们俩也不说客气话,我们一起到报社这四个人,我不说自己过的多好,起码生活上必需的车、房都有了吧。尽管可能因为你爸爸生病、弟弟又老给你惹麻烦,你的付出比较多,可到现在房子房子没有、车子车子没开上,你不觉得应该好好想想么?”   丁冲霄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性格决定命运,我看有道理。你是很正派,很讲原则,可现在都什么环境了,你应该去适应环境,而不能总是这样一成不变。”闪雷双手把着方向盘,眼睛也望着前方。“你能到这个部门跑房地产口,而且还是首席记者,你要知道,这比你原先想当的什么法制新闻部副主任可强多了,你这个位置有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谁不趁这个机会为自己考虑考虑。以前跑房地产的老马,你知道么,为一家公司写半个版,就收了人家三万块,人现在不也吃香喝辣的吗?这还是我听一个朋友说的,还有那么多没听说的呢?谁知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第二个老马?”丁冲霄笑道。   叶闪雷依然很严肃。“冲霄,这个钱是你该拿的,首先咱们报纸在联川还是很强势的吧,大小房地产商难免都要和你拉拉关系,你的报道可能直接关系到老百姓买房时候的选择;再一个你帮他们出了主意,让他们一直卖不动的房子一连卖出去这么多套,这绝对是功劳啊,所以,我以为他给你一万不是给多了,而是少了。”   “昨天我还接着给他出了主意。”丁冲霄平静地说。   “就是啊!”叶闪雷觉得自己有点说动丁冲霄了,“每一行都有他自己的规律,该拿的钱还是要拿,没头没脑的钱咱们不拿。”   “那你说说你们这个口怎么拿钱?”冲霄说。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和你慢慢说。怎么着,你还去潘洪涛那儿么?要去的话我当然陪你。”叶闪雷问道。   “去。”丁冲霄觉得对的时候很少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死心眼儿。”叶闪雷嘟了一句。   丁冲霄坐着闪雷车到富成房地产公司的时候,富成的办公室副主任正在忙活,见了两次,副主任和冲霄已经很熟悉,一脸笑容地问冲霄有何指教。   冲霄笑笑说:“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   副主任心领神会,把他们两个领到隔壁的办公室。   冲霄说:“主任,你们送我的皮包我收下了,不过这个钱不能收。”   副主任笑了,“潘总的一点小意思,您就给个面子啦。”   “不是不给面子,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做什么,你们千万别客气。”冲霄说,“最近我们报社也在查收红包的事儿,查得还挺严,所以这个时候我一定不能拿这个钱,就算您帮我个忙。”   后面这句话是冲霄自己想出来的,富成的副主任听了还真信。副主任不再说什么,最终把钱拿回去了。   出来的时候,叶闪雷说丁冲霄纯属多此一举,丁冲霄望着他,终于开口了:“闪雷,你还记得以前联川时报的老薛么?”联川时报当年还凑合,但这几年一年不如一年了。读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联川时报记者老薛到他们新闻学院来找实习生,闪雷和冲霄一前一后都当过老薛的实习生。   “当然记得了。”闪雷说。闪雷跟着老薛出过两趟差,分别是去山东和西北的宁夏兰州,后来一次去重庆闪雷因为没工夫,就把机会让给了冲霄。   丁冲霄说,“那次我和老薛去重庆,给我的触动很大。那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   那年和老薛去重庆,主要是去采访当地铁路局的一个车辆段和一个机务段,老薛一路上就和冲霄说了,自己“上头”有朋友,所以这次采访这两个段是通过上面打了招呼的,到了当地肯定接待得好好的。   那是丁冲霄头一次以记者的身份出差,甭管是正式记者还是实习记者,怎么说也是第一次出公差,不说喜出望外也起码是喜上眉梢,而且一去就是重庆那么远的地方。小时候在他们家乡,电视还没有普及,家乡的文化馆会请地方上一些能说会道又有点文化的人到馆里的会场说书,那时只有几岁的丁冲霄每去趟城里就爱听说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只绣花鞋》,那故事就是在重庆发生的。   路上丁冲霄发现老薛特能侃,一接触就知道老薛在媒体圈里混迹多年。他们俩是坐火车去的,因为老薛手里有“上头”熟人的“手谕”,他们坐车不但免费,而且乘务员进他们包厢的时候还叫老薛首长,老薛呢,头昂得高高的,很神气的样子,完全把自己等同于中央领导干部。但初出茅庐的丁冲霄一时半会儿还不适应。   老薛还真不是吹牛,他们两个到重庆那个车辆段的时候,段长副段长几个人早就在那里候着了。冲霄估计车辆段的领导从来没接待过记者,所以显得诚惶诚恐,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犯下不该犯的错误。老薛自始至终像个领导,刚见面只寒暄,完全不谈采访的事情,双方也不像采访与被采访的关系,倒像是上下级的关系。老薛说话的时候,车辆段的人一个个全在记笔记。吃完饭,老薛说先休息,第二天到周围玩玩,采访的事情不急。   第二天有个专车陪着他们两个畅游重庆。冲霄发现虽然自己也算南方人,但是像重庆那样的地貌真是很特别,整个城市高低不平,当汽车下坡的时候,丁冲霄老有一种心被往下拉的感觉。不过丁冲霄承认,就是这样的地理条件,却可以孕育出很有风情的火辣姑娘。   晚上,结束了一天的游玩,在车辆段给他们安排的宾馆里,老薛开始对冲霄面授机宜。   “小丁,明天我们正式采访。”   丁冲霄觉得前一天到了就应该采访,没听说过先旅游再采访的,先采访再玩倒还说得过去。不过,冲霄的纳闷之处还在于,车辆段里无非是一些日常工作,也没什么新闻点可采啊。   “笔和笔记本你都带了吧?明天在车辆段里,我先跟他们工人提问,你呢,就在边上记录;然后我们再和段长聊。”老薛的采访程序确实不同一般,让丁冲霄觉得在学校学的那点东西应用到实际还远远不够。   “特别要注意一点的是,我和段长谈的时候,你得留意,一旦看我掏出一根烟,你就找个借口先出去一下——比如说上厕所,过大约20分钟再回来。”老薛这句话让冲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那会儿丁冲霄是个小实习生,能说什么呢?   第二天老薛一见到段长就说,先和段里的工人聊聊,段长看上去很紧张,说我们先聊完再找工人谈吧。老薛却很坚决,一定要先找工人。   老薛和工人谈话的时候,冲霄奋笔疾书。段长想跟着,他自然是担心工人说了不该说的,但老薛说他们两个找工人随便聊,段长不用跟着。薛领导的架势让段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远远的在车间门口看他们采访。老薛问了工人一些诸如“工资多少?”“一天工作多少时间?”“觉得段里的工作有哪些还有待改进?”“大家谈论最多的工作上的话题是什么?”之类的问题。老薛问完,冲霄记完,回到车间门口,段长脑门上汗珠子都渗出密密的一层。   冲霄当时明白了,老薛喜欢出差的时候带上个实习生,一定是觉得这样很有派,他提问,实习生记录,领导的“范儿”十足。   出了车间的门,他们到段长办公室和段长聊。段长旁敲侧击的想了解工人都说了些什么,老薛闪烁其词。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丁冲霄觉得老薛的采访很奇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完全问的不着要点,正在想怎么回事,他看见老薛掏出了一根烟。   “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按照老薛前一天晚上的吩咐,丁冲霄出去了。   20分钟后,丁冲霄再回来时,老薛已经完成了采访,准备起身回宾馆了。对面的段长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后面几天,老薛和冲霄还去了一个机务段,采访程序和在车辆段大体相同,而且,让冲霄觉得像个谜的是,在机务段与段长采访时,老薛也嘱咐冲霄,看到他掏出香烟时,找个借口出去。   他们待在重庆的最后一天是自由活动,机务段的段长说派人陪他们玩,被老薛婉辞了。老薛说,他和冲霄随便走走看看,不用陪。   老薛和冲霄随意溜达,到了一个造纸厂门口,老薛在门口转了几圈,然后对冲霄说进去看看。   冲霄觉得老薛这种什么都不惧的性格对自己后来的职业经历有一定影响。那天他随老薛直接就进了工厂的厂长办公室,说要找办公室的领导。一个秃顶的中年人说他就是主任,问有什么事。   老薛一张口连冲霄都惊着了,他说自己是联川的记者,到重庆来出差,有好几个当地人得知他来重庆采访,找到他反映你们工厂污染的问题。   那个秃顶中年人很镇静,要老薛出示证件。老薛一面递给他证件,一面说,联川时报是北方最有影响的报纸之一,既然接到群众举报,为了群众的利益,他不能不来采访一下。   丁冲霄发现老薛说这些的时候完全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这几天天天和老薛在一起,根本没有人来反映造纸厂的问题,丁冲霄知道老薛在演戏,他想转身离开,但是又觉得只能帮老薛把个配角演下去。   “我们的报道经常被中央媒体转载。”老薛这句话估计有点分量,如果说秃顶主任原来没把这个外地报纸的记者当回事的话,这句话让他刚才的牛气一扫而光。   秃顶主任把老薛和冲霄让进里面一个小房间。   “薛记者,您也知道,造纸厂的水污染问题,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个难题,您一定要手下留情,能不能不作报道啊?”秃顶主任说厂长不在,所以他更难办。   “有一定难度。”老薛说,他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但是,如果你们出钱在我们报纸做广告,也可以商量。”   丁冲霄恍然大悟,原来每次老薛掏香烟之后要谈的就是钱!而他此前所做的采访工人也好,采访段长也好,全是铺垫!   在秃顶主任有点傻眼的时候,冲霄也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觉得面前的老薛实在太丑陋了。   丁冲霄的记者处女行就在这样无地自容的记忆中结束了。老薛的做法在冲霄心里别说是个记者,甚至连一个广告业务员都比不上。   “当天老薛没有拿到钱,回到联川,他当然也没有做什么批评报道。”丁冲霄对叶闪雷说,“但是那次重庆之行,让我很不舒服,它让我看到了一些记者的另一副嘴脸,那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记者,而是一个骗子。从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绝不做那样的记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该拿的钱我决不拿,我要对得起自己良心。”   叶闪雷听完冲霄的“重庆故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那天和陈洋吃饭所得的成果还没和你分享呢?”为了缓和气氛,闪雷换了个话题。   “怎么了?”冲霄问。   “虽然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但我发现了他的打火机,和采薇家发现的打火机完全吻合。”   “真的?”虽然丁冲霄有所怀疑,可是一旦听说真是这样他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吃惊。   “所以据此推断,你那天极有可能就是替陈洋当了一回大头。”叶闪雷不无揶揄地说。   叶闪雷娱记没有白当,他的猜测完全正确。   当年他们几个人在学校读书的时候,陈洋并没有表现出对采薇的好感,而且他本人学生时代也显得比较青涩。几年的社会阅历,让一个人在变得成熟的同时,也显得更有城府。   陈洋是在邹采薇最孤单的时候走近她的。陈洋做事不爱声张,他接触采薇几乎无人知道,更无人想到。陈洋原本并没有打采薇的主意,但是一次他们随意的交谈让他知道采薇和“老施”已经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以后,陈洋有事没事就找采薇玩。   女人没有爱情的滋润,或者说长期没有性爱生活,看上去难免憔悴。至少陈洋会这样想。他虽然平时比较低调,但是约会女人是他的强项。陈洋有一个突出的特点是会说好听话,没有几个女人不虚荣,在花言巧语的轮番轰炸下,坚持一会儿矜持可以,可要一直端着,难。   两个人都有车,不过采薇并不介意每次坐着陈洋那辆老富康去郊区玩,采薇很奇怪无论是去联川东南西北哪个方向的郊区,陈洋好像都很熟悉,他就是一张活地图。开始的几次,陈洋只是陪采薇打保龄、游泳、玩砂壶球,看看风景,吃点特色菜,绝口不提其他。那一段时间的周末,采薇的老公“老施”要么经常在外面忙生意,要么偶尔回趟家,而采薇也会和他说外面有应酬,他们家虽住在凭栏观湖,却是既无人凭栏,也无人观湖。   每次去郊区,陈洋都开两个房间。后来的一个周末他们去了离市区60多公里的云镜山度假村,也是开了两个房间。那天晚上吃饭,两个人都喝多了酒,回到房间后,陈洋洗完澡,还给隔壁房间的采薇打了电话,问她在干什么,没想到采薇带着醉意说“你过来吧”。   天远地偏,欲火焚身。这一过去谁都无法把持自己,从此再去郊区的时候两个人也只开一个房间了,这就是陈洋的策略,他信奉“功到自然成”。每一个人都是平常人,都有七情六欲,尤其在情欲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更容易做些冲动的事情,那种情况下,很难说是谁吸引了谁,如果非要说,那只能是相互吸引。   陈洋一直觉得酒是让他征服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助推器。在和采薇之前,他的女友并不少,但都很难长久。他喜欢在酒后和女友做爱,当然也喜欢在酒后和小姐们做,准确的讲,他觉得那算不上做爱。   邹采薇那样的女人,男人很难不为她着迷。与其说是“老施”忙他的健身房忽视了邹采薇,不如说邹采薇对“老施”已经全然没有了感觉。女人一旦不爱一个人,似乎显得更为决绝。   陈洋不知道自己和采薇算不算是拍拖,但至少在他和采薇上床之后,他被她完全倾倒,甚至有时和邹采薇做爱的时候他会想,这个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女人说不定和哪个领导上过床,这可能是她平步青云的一个必要条件。虽然每回出差的时候,陈洋还是找小姐,但他承认,情人和小姐总归不一样。   在听说采薇怀孕以后,陈洋甚至想和她奉子成婚,三十出头成个家于情于理都再正常不过,当然前提是采薇和“老施”先离婚。但邹采薇完全没有和他成家的意思。对于她来说,和“老施”离婚已成必然,但是和陈洋结婚,不是她的选择。   邹采薇一直说要做掉孩子,让陈洋不爽。那天陈洋到凭栏观湖采薇的家去谈这个事情,两人发生了争执,陈洋顶着一头火出了采薇家,却不小心把打火机留在沙发上,被回家的“老施”逮到了证据。   不过单凭一只打火机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所以,尽管“老施”一怒之下跑到报社找领导说事,社里的领导也只是把这当成家庭内部矛盾,提醒了邹采薇几句。   只是邹采薇因为前一段时间竞聘的原因,一直没空去做人流,终于约好时间能去了,陈洋那边却出了情况,本来就对此不乐意的陈洋顺势说,自己要出差,没时间。于是那天邹采薇只好叫上丁冲霄。   陈洋最终不太放心,还是去了和平医院,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邹采薇他没见着,却在车场碰到冲霄。   手术之后,邹采薇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老施”和采薇离婚后,把凭栏观湖的房子和红色“二奶车”留给了她,但是大部分其他财产他早已经转移,所以邹采薇从他这里并没有得到太多。   陈洋经常来看采薇,但是只要陈洋提到想结婚这个话题,就会被采薇以各种借口转换话题,让他觉得很无趣。   陈洋不知道是那次没有陪采薇去医院做流产伤了她的心,还是采薇对自己已经越来越没有感觉,反正几次到采薇家,她的态度都不冷不热。   “你最近怎么老不开心,还在生我的气么?”陈洋问道。   “最近报社的广告不太好,我着急。”邹采薇的话也不是瞎说,报社近期都在传,说很多广告客户都被联川都市报以低价抢过去,作为分管这一块的部门领导,邹采薇也确实急。   “有什么办法么?”陈洋也急。   “该想的都想了,这一两年该开辟的领域也开辟了,哎,工作越来越难做。联川都市报这次采取的策略是集中火力攻那些单个广告可能价格并不高,但是总体份额却很高的领域,像医药、旅游这些,我们这边被挤压得相当被动。”   “我们也像都市报那样打低价策略呢?”陈洋问。   邹采薇白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话特无知。“我们快报是一张有品质、有影响力的报纸,一味降低广告价格那都成什么了?再说如果竞相降价,势必造成恶性竞争,那其实是咱们联川整个报业的灾难。”   “这些客户也太没有忠诚度了。”陈洋说。   “忠诚度?现在还有几个有忠诚度的?回扣高他就有忠诚度,回扣低,没人和你做朋友。”做了两年多的广告部主任,邹采薇太有体会了。三天两头会有广告公司找到她,和她谈在快报做广告能提几个点的事情。   这次都市报没能动得了汽车房产这些关键的广告大户,还算好。这些大客户一方面看中快报在联川的影响,一方面正如邹采薇所说的,快报无论从印刷、内容还是读者群,都和他们的广告目标比较接近,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地换报纸投广告。   尽管如此,邹采薇还是很犯愁。肯定是要开辟新的渠道,如果一味把住老客户,而忽略新客户,那将会把自己陷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有一个大客户邹采薇一直想见见却从没见过,那就是龙腾置业公司的老总林正龙。龙腾公司的地产项目非常多,各种档次都做,虽然他们也在快报投放广告,但是力度不算大。邹采薇估计之所以投放不太多,和老板林正龙一直把重心放在广东,而他自己又长期待在广东有关系。林正龙每次在联川的时间不长,和当地的媒体也没太多交往。但现在林正龙准备集中力量做联川的市场,而且他本人也已经来到联川。如果从明年开始,龙腾公司投放到快报的广告量可以加大的话,那就太好了。   要认识林正龙,邹采薇琢磨着还要通过跑房地产的丁冲霄。   丁冲霄原来准备拿15万房款的钱买车的愿望要泡汤了。报社财务处的同事告诉他,这个钱只能是买房的时候才可以提出来,如果像他这样租房子的,暂时还不能到账,也就是说得当了业主再说。   丁冲霄多少天来梦里的10万元小车不得不从梦中走出来。他想也好,到这个份上,不如就来套房子,做个业主。15万首付绝对没问题。不过,他又想到了弟弟,他觉得如果有必要,应该先帮帮冲天。   趁冲天来看他,冲霄说,想先买个两居室的新房,如果弟弟需要,可以让冲天先住。冲天很干脆地说不用了,哥这么多年都租房子住,也该有个自己的房子了。他和谷雨现在租房子住挺好的,不着急。   冲天说谷雨已经到沈繁玲介绍的那家医院去上班了,那是一家专门针对女患者的医院,叫克里丝汀女子医院,硬件设施不错,谷雨在里面做护士,一个月工资1000元。   “谷雨虽然收入少点,但工作本身还可以,工作环境也不错。”冲天说。   “你的代购生意做的怎么样?”冲霄问他。   “挺好,就是整天在商场里那么污浊的空气里,让人受不了。”冲天说话倒不遮掩。   “一个月能拿多少?”   “哥你一个月能拿多少钱?”丁冲天反过来问冲霄。   “我?也就是四千块钱左右吧。”丁冲霄说。   丁冲天笑了:“那,我比你要高一点。”   丁冲霄从弟弟脸上能看出他的那份得意,丁冲霄也确实无可奈何。即使冲霄的心态再好,面对比自己收入还高的弟弟,他又能说什么好呢?   中午的时候,丁冲霄遇见刚刚采访回来的严宁宁。斜挎着书包的宁宁显然有些疲惫,但是看见冲霄,她立即提高了嗓门。   “师兄师兄,找你问点事儿。”   “什么事,宁宁?”丁冲霄估计这个小师妹可能又是采访上的事情要咨询他。自从上次机场系统出问题的报道“失手”以后,严宁宁从“逆境”中奋起,工作起来更加起劲。   “师兄,听说你们的房款到账了?”   “你真是消息灵通人士,怎么,想借钱?”丁冲霄故作严肃。   “你看你看,农民意识了吧。你能拿多少啊?”严宁宁问的还挺细。   “好,我向你如实汇报一下,我还一分钱没拿着。”冲霄的回答让严宁宁很意外,不过当她听完解释,刚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了。   “师兄,你不是想买车么?我还没告诉你,为了更好地工作,我前天刚买了一个派力奥,我呢,又开得不大好,所以以后师兄若不嫌弃我们一起开吧。”宁宁露出调皮的笑。   “一起开?”冲霄简直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这样的好事?这就是你赶着要告诉我的事情?”   “嘿嘿,还有个事。师兄,我最近被房东赶出来了,本来和房东说好房子租期到了以后一个月内,我找到房子搬走,可是房东找到了新房客,叫我这几天就走,我还没找好房呢,你说怎么办?”   “那怎么办呢?”丁冲霄一下子也给她问住了。冲霄正想说随便先租个地方住下,严宁宁已经开口了。   “师兄,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租的那房子不是两居室么,我能不能先到你那里住一段时间,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以后,我再搬走。”   严宁宁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冲霄,让冲霄觉得这个丫头实在有意思。冲霄作思考状,宁宁立即就说了,“我会付你房租的。”   冲霄的脑子迅速转了几圈,他已经有了答案。   “好啊,你来我很欢迎,正好我父亲也回老家去了。不过我不收你房租。”冲霄说。   “啊?师兄这么好啊!”宁宁几乎叫起来,一位正好路过的同事不解地望着他们,宁宁赶紧捂住了嘴巴。   “但是,你得经常帮着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严宁宁答应得很爽快,“行,没问题。”   严宁宁的勤快显然出乎丁冲霄的意料。可能从小受到过“锅台工作”的训练,严宁宁做的菜不但好吃,而且精致。丁冲霄给她的菜总结了一下,发现有少盐、少酱油,鸡精味精适量的特点,尤擅小炒,菜的口感很不错。而且冲霄注意到宁宁还特别爱琢磨菜谱,尤其喜欢创新,丁冲霄夸她悟性好,天赋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样的话,哪个女孩都喜欢听。不过宁宁因为热线新闻工作太多,为丁冲霄做菜的机会并不多,一个星期也就最多两三次,丁冲霄也是有眼力劲的人,每次吃完饭以后,他都抢着去洗碗,开头两次宁宁还客气一下,后来习惯了,一个做菜一个刷碗,有点夫唱妇随的意思。丁冲霄和宁宁开玩笑说,以后自己要是娶了媳妇说不定过的日子还不如现在舒服呢!   在严宁宁心里,听到这样的话则是喜忧参半。严宁宁对冲霄的喜欢不是一天两天,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新闻学院的老师说到“隐性采访”的时候,就经常会把丁冲霄在快报做的稿子拿来讲评,那个时候宁宁就很想见见冲霄长什么样;后来机缘巧合,她也进了快报,第一次见到冲霄的情景,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一个读者到报社来,想给热线记者反映一条线索,主任派了宁宁到一楼的接待处见读者,结果见完人后宁宁回到办公室,发现自己进出报社的胸牌不见了,她立即折回接待处,可是接待处也没有。   半个小时后,一位身材修长面目清秀的小伙子来找她,说在楼道里捡到了胸牌,并让她以后要小心。仿佛有所感应,宁宁的眼睛一看到这个清秀的面容时,就被他吸引了。   临走的时候,对方问她是不是刚毕业,哪个学校毕业的?得知宁宁是联川大学新闻学院的,小伙子笑了,说我们是校友。   严宁宁问道,老师您怎么称呼呢?   小伙子说,别客气,以后就叫我名字吧,我叫丁冲霄。   当冲霄转身走开的时候,宁宁竟然痴痴地望了好一会儿。   严宁宁觉得自己和丁冲霄的第一次相遇,像极了韩剧里的那些情节,包括现在自己暂住在丁冲霄这里,她觉得简直也像是一个剧情。   可是丁冲霄的话又让她有点失望,她不知道冲霄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难道他一直看不出来自己对他的感情?   丁冲霄在交女朋友方面一直少有悟性,而且他从来也没有闪雷和陈洋的脸皮厚,闪雷和他说过,追女孩就是要脸皮厚才能既提高成功率,又节约时间,但冲霄好像总不怎么开窍。   但他不是傻瓜。宁宁对他的热情他可以感觉到,和宁宁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到的是一种没有过的放松,原先他还担心,一个女孩住进家以后会不会带来很多不方便,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两个人都很忙,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往往都在八九点钟之后,聊聊一天的见闻是他们最愉快的事情。   早上出门的时候,赶上两个人同时出去,就会由冲霄开着派力奥,宁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经过前一段时间找汽车陪练的“突击训练”,冲霄的车感已经好了很多,而且认路本事也有长进。冲霄有时开车的过程中,脑海中会有片刻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已婚男人,身旁坐着漂亮的老婆。   严宁宁身上的单纯和热情是丁冲霄最欣赏的。她爱笑,丁冲霄每次看到她的笑容,总会被她感染。宁宁好像是天生的乐天派,即使有烦恼的事情来临,那种愁容在她的脸上也只能短暂地停留,仿佛严宁宁身体的内存里没有足够的空间给这些忧愁、郁闷腾地儿。丁冲霄有时想,如果真有宁宁这样性格的女孩做妻子,那一定是很幸福的。   如果从宁宁和采薇中选一个做伴侣,丁冲霄肯定会选择宁宁,在这个社会上,像采薇那样精明能干的女子并不稀缺,而宁宁这样心地纯净的女孩已经不多见了。   采薇和陈洋最近的关系有所缓和。陈洋领悟到一点:对于邹采薇这样的人,一定不能缠得太紧,而要张弛有度。她需要更多的自我空间,她不是一个愿意被约束的女人,如果她被约束了,那么两个人离分手也为时不远。   陈洋刚刚接到法院负责联络媒体的小方的电话,说下午有个医疗纠纷的案子要开庭,问他有没有空过来听听。   正好下午没什么别的事情,吃过午饭,陈洋开着标志307去了法院。这几年医患纠纷越来越多,一出医疗事故,就是上法院。所以医院为了避免担责任,一点小问题就要患者家属签字,即使这样,官司也没见少,陈洋几乎每个月都要参加这方面庭审的旁听。   陈洋通过这些剑拔弩张的医患官司发现,医院和病人的关系是很松散的,如果病人和医院没什么摩擦的话,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双方客客气气,貌似关系不错;一旦出点什么事儿,就完全不一样了,可能昨天医生和病人还互送笑脸,但是,只要病人吃亏了,笑脸立马收敛。   进到法庭的时候,已经开审。原告律师正慷慨激昂地提出质疑,干法制记者这一行,就要以听庭审为己任,陈洋在自己的旁听经历中,有几次内容过于枯燥,还真听得睡着了。有时候他会想,原被告双方律师的辩论和大中学生的辩论赛很相像,所谓辩论就是不管对方怎么说,我就认定自己是对的,错了也是对的。陈洋认为这也没办法,这符合现代人的特点和思维,与其大家都这样,不如到法庭来说理。   这时小方给他递过来一叠材料,上面有案件的详细介绍。陈洋看了一下,原来是一对河南夫妇带着自己唇裂的儿子慕名到联川第一医院做修补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是手术回去后不久,孩子经常出现发烧、没胃口、萎靡不振的症状,父母原先当孩子感冒了,但是久治不愈,最后到大医院一查,抽血结果表明孩子竟然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那对河南父母自己也做了检查,他们并没有被感染。经过仔细回忆,他们认为孩子只有在联川第一医院被感染的可能,因为孩子只是做唇裂修补术时,才输了血,输血是最容易被感染艾滋病毒的。这对悲伤的父母随后将联川第一医院告上法庭。   当天的庭审原被告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法官宣布下次开庭继续审理。   陈洋并没有把这个案子当回事,到了报社,他和部门主任轻描淡写地报了一下这个选题,没想到主任对这个选题非常感兴趣,主任说,现在马上到12月1日全球艾滋病日了,在这个时候正好碰上这个选题,一定要好好做一做,主任让他采访那对河南夫妇和第一医院,并且让他问问有关医学专家,在文章里链接一些艾滋病防治的知识。   陈洋先通过小方联系到那对夫妇,那对夫妇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和他说了半天案情,以及小孩现在的状况给家里带来的经济压力和思想负担;接着陈洋又联系报社跑医院口的同事,同事恰好出国了,联系不上。陈洋只好辗转找到沈繁玲,通过沈繁玲找到医院负责宣传的人员,了解了医院的态度。医院说他们给患者输的血都是要经过严格检验的,有些捐献者的血液如果在艾滋病毒感染后的窗口期,那就很难检测出来,这也不是他们医院能负责得了的。   窗口期这个说法对于陈洋来讲有点陌生,他决定先上网查查资料。   对于艾滋病传播的三个途径血液传播、性传播和母婴传播,陈洋是早就知道了,但是其他的情况,知之甚少。什么窗口期、什么非特异性症状,他都比较模糊,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在中国南方,通过注射吸毒导致艾滋病毒感染的情形比较多。   上了预防艾滋的网站,里面的介绍让陈洋很有些吃惊:他所了解的共用注射针管导致感染的情况仍然有不少,但是性传播这个途径在国内正逐年上升。   陈洋查到窗口期的介绍,里面说,感染病毒后,三到六个月才能经过抽血检查出来,感染后的症状是非特异性的,感染后的一周后有可能发低烧、乏力、淋巴肿大、起疹子……   网站特别提醒说,在进行危险性行为时,一定要正确使用安全套,如果不使用安全套,感染的可能性会高出很多倍。   看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已经是11月的冷天,陈洋却满头大汗。他觉得网站上的话似乎全是针对他说的,最近一个星期来,他就感到很没力气,而且好像有些头疼,至于是不是低烧,他还没有量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部的淋巴,似乎比以往要大一些。   盯着电脑屏幕,陈洋想起自己十天前到东北去的那趟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十天前,《法制与生活》报的大曹张罗了一个活儿,拉着陈洋等哥几个去了东北,都是朋友的事儿,又有钱拿,陈洋爽快地答应了。   这趟活是大曹一个老乡请的,大曹的老乡是中南地区专做中药材生意的恩慈药材公司老总。他的公司与东北的雪岭制药厂签订了购销天麻的合同,合同说,恩慈药材公司在9月底的时候要将30吨天麻交给雪岭制药厂,雪岭药厂在合同签订后5天内付定金10万元,交货20天内付清货款。合同对出现违约情况如何处理也做了说明。   当时合同签字的时候,大曹的这个老总老乡恰好出国,所以合同上只盖有药材公司的公章,没有他的签字。   如果事情平平安安也就没什么官司可打了,可是因为药材产区在合同订立后连续下雨,药材公司没能收够天麻,到了9月底,也就不能按时交货。10月份,好不容易收齐天麻的恩慈药材公司将货发给雪岭制药厂,谁料到屋漏偏遭连阴雨,火车在路上又遇到山洪暴发,一部分货物被冲走。到了目的地后,雪岭的人一看那天麻,立即请了当地卫生部门做了检验,卫生部门的结论是,这批天麻已经不适合做药材用了。雪岭公司吃了亏当然不干,转头就把恩慈药材公司给告了。   陈洋当时看了这个案件的材料,觉得事实也比较清楚,虽说签合同的时候大曹老乡不在国内,但一般来讲有了公章就是有效合同了,没什么异议。况且大曹的老乡是被告,相对处于不利地位,陈洋怎么看都觉得他老乡应该赔钱,而且官司也属于大曹家乡那边的法院管辖,只不过朋友叫上去造造声势,那就全当是到东北地区旅游消费,拉动一下当地的经济建设。   一行七八个人全是大老爷们,一路上大家就笑着说是个炮兵团。到了东北的当天夜里,大曹就给他们安排了小姐,因为住在四星级的酒店,小姐的档次一看也很高。陈洋挑的那姑娘长得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身段是没的说,脸蛋虽然不能说百里挑一,但陈洋已经觉得算是小姐里的上品。   那小姐说自己曾在日本待过几年,这让陈洋觉得很新鲜。他问在日本干什么工作,小姐说做导购,陈洋认为她肯定是胡说,八成在日本干的也是这一行。陈洋在风月场浸润多年,自然知道这些小姐嘴里说的话没几句是真的,她们和男人套近乎,无非是想千方百计多要几个钱。   赶上陈洋那天兴致高,又被“伪日本小姐”哄得很开心,陈洋竟然一鼓作气和她干了三次。   关键的问题在于最后一次,已经有些近乎癫狂状态的陈洋在没有戴安全套的情况下就直接发起猛攻。   这样不戴套就上阵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几次,陈洋一直就没太当回事。   陈洋的预感不太妙。   因为第二天他们一伙人去雪岭制药厂,遇到了以前出差时候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   大曹的老乡把雪岭制药厂姚厂长的电话告诉了大曹,大曹很容易就联系上了姚厂长,姚厂长电话里说欢迎记者朋友来采访,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们这边配合。   可是到了厂里,姚厂长和其他几个厂领导一看乖乖,来了这么多的记者,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姚厂长的脸色马上就不那么好看了,回答问题时也没那么耐心。   陈洋他们的屁股自然是坐在大曹老乡那边的,问出来的问题很多也不那么友好,听着听着,姚厂长发话了,说自己还有个会议得去主持召开,这边就由一个副厂长和厂里的法律顾问支应着。   大曹一听不干了,说姚厂长,什么会议比这个官司还重要,我们这几家媒体是专门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您怎么也得抽出时间和我们聊聊。   要放在往常,好多小公司小厂家的头头脑脑早给镇住了,有些小公司小厂家别说这么多的记者,就是一两个记者恐怕都没见过,早就像犯罪嫌疑人交代罪行一样,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也讲了。可是这姚厂长不一样,姚厂长是当地的人大代表,大大小小的记者遇见过不少,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领导。   走到门口的姚厂长听见大曹这么说,转过身来,冒火了。   “曹记者,老实说,我陪你们这么长时间已经很给面子了。听听你们刚才提的问题,是本着平等友好的态度问的吗?你们说,恩慈药材公司那边给了你们多少钱?”   果然是经风雨见世面的主儿,姚厂长一句话就戳到了陈洋他们的软肋。   大曹心里虽然打鼓,嘴上却不能输。“姚厂长,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只是来了解情况,你怎么能乱讲?”   “乱讲?”姚厂长干脆撕破脸了。一旁的陈洋皱起眉头。   姚厂长接着说:“首先,如果不是受到恩慈药材的指使,你们怎么可能一下来这么多媒体的记者,而且问题问得这么不客观?第二,曹记者,你说你们算不算舆论监督报道?”   “当然了,舆论监督是我们的职责。”大曹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国家有关部门有明确规定,禁止记者私自组团到外地做舆论监督性的报道,你们知道不知道?你敢说你们这个团是其中的一家报社出面组织的?告诉你们,这个案子我们是原告,打官司之前我们就清楚,走到哪里都是我们占理!”姚厂长愤愤然。   一个制药厂厂长对新闻方面的规章制度这么了解,把陈洋他们几个给搞蒙了。他们出私差这么多回,还从来没碰到过这样强硬的主儿。场面一时极为尴尬。   大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姚厂长,您今天情绪太激动,我们改天再谈吧!”   不料姚厂长毫不松口,“我看改天你们也不必和我谈了,各位的名片我都有了,到时候让相关部门找你们谈吧!”   说完,姚厂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一行人傻在那里,最后只能是无可奈何地离开。   所以这趟东北之行让陈洋感觉真是糟透了。上网溜达了半天,看看时间也晚了,陈洋赶紧着手写他的艾滋男童的稿件了。   联川在秋冬换季的时候总是让人很难适应,天经常雾蒙蒙的,北风吹得街边快掉完树叶的树木哗啦啦的响,整个城市就好像被废弃了一般。   叶闪雷下午接到光影新世纪影业公司老总林正虎的电话,叫他到公司去一趟。林正虎和闪雷的年龄相仿,起初和哥哥林正龙一起做房地产,是他先到了联川来发展,后来林正虎觉得娱乐圈这个花花世界很好玩,就成立了一个电影公司。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叶闪雷感叹不已。   两人是老熟人了,林正虎见了闪雷说:“叶主任终于大驾光临了。”   “林总召见,我还不赶快来。”叶闪雷和他贫。   林正虎说,最近他交了个新女友,是个小演员,一门心思想出名,看闪雷有什么办法给炒炒。闪雷问这女孩都演过什么。   叶闪雷知道,林正虎说交了一新女友,其实是同时有好几个女友,只不过新加入了一个而已。这些老板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其实你也面熟,就是《关山几千重》里面演了一配角那个阿苏。”林正虎说。   “有印象有印象,长得不错,演技也还可以。”叶闪雷立刻想起来了。他说长得不错倒不假,长差了也没办法在银幕上露脸,演技有多好其实就谈不上了。   “在《关山几千重》里她的戏份太少,这不,整天缠着我让我给她机会,把她炒出名。”林正虎面带愁容地说。   “在您的新片《莲花落》里给她安排个角色?”叶闪雷试着说。   “你也知道,《莲花落》的主要角色已经尘埃落定了,加个小角色是可以的,我是说有没有更好的点子?”林正虎说。   叶闪雷觉得林正虎说得在理。   “您给她灌张专辑?”叶闪雷说。   “不成,阿苏唱歌不在行。搔首弄姿是她的强项,哈哈!”看来林正虎也想过。   叶闪雷坐在林正虎办公室那宽大的真皮沙发里,脑袋紧张地运转着。   “大林总那边最近有什么项目要开盘么?”闪雷问道。大林总是林正龙。   “他那边过段时间倒有个项目要开盘,叫静谷龙湾。”林正虎说,最近哥哥林正龙联川、广东两头跑,够忙的。   静谷龙湾这个项目闪雷知道,是联排别墅,定位于城市高端收入阶层。楼盘的位置在离联川市中心十公里左右的一个山谷旁,地点确实算得天独厚,而且对于那些高收入的驾车族来说,十公里实在不远。   “你看可不可以和大林总联合起来搞一个选秀活动,我们就说通过海选的方式决出静谷龙湾的形象代言人。这样其实比请明星做广告省钱,而且也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老是明星代言,老百姓也烦了。”叶闪雷说。   “你的意思是最后胜出者是阿苏?”林正虎问。   “我们可以拓宽点思路,胜出者不一定就一个,可以多几个人么,就像什么超女之类的,可以是三个,也可以是五个,甭管最后阿苏是不是胜出,只要能把她炒红不就行了。”叶闪雷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得意。   林正虎自从上次闪雷为他出的“黑社会打扮上机场”策划成功运作后,对于叶闪雷也是喜爱有加,他觉得快报果然出人才,叶闪雷要是到他们公司策划部来工作,必定是一把好手。相形之下,他看自己那帮策划部手下的时候,老觉得是一群饭桶。   林正虎也动员过叶闪雷,希望他到自己这边来,可是叶闪雷考虑再三委婉地谢绝了,叶闪雷还是觉得吃公家饭比较靠得住。   “我看这个主意很好,我回头就和哥哥商量商量。”林正虎连连点头。   “这样,我这边也先和我们跑房产的哥们打个招呼,他那边能配合一下更好。”叶闪雷说。   出了光影新世纪的大门,叶闪雷就开车往丁冲霄家去了。他想如果自己和林正虎出的这个主意能得到冲霄的响应,那就更好了。   天色已晚,外面的风还是大的要命。还好叶闪雷在车里,有种温暖的感觉。   快到冲霄家门口的时候,闪雷给冲霄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在不在家。冲霄说在啊,怎么了。叶闪雷说,那好,随即挂了电话。这边丁冲霄还纳闷,不知道叶闪雷葫芦里卖什么药。   丁冲霄和严宁宁也是前后脚到家,宁宁在外面跑了一天热线新闻,一进家就钻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丁冲霄不是块木头,这段时间以来,他觉得自己和宁宁两个人的感觉在起着悄然的变化,从原来他把宁宁当成妹妹,到现在他觉得两个人更像这个喧嚣的城市里相依为命的伙伴,但是要说情侣,似乎还不到那份儿上。   最近一段,每次听见宁宁在卫生间里洗澡时候的流水声,丁冲霄都会有一些冲动,他的脑子里想象过宁宁赤裸的样子,一定很美。   里面的水声还在继续,他想敲敲门说叶闪雷有可能会过来,让她快一点。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敲门。   他们两人“秘密同居”的生活也只有弟弟丁冲天知道,同事一个都不知道,虽然两个人都没说要刻意地瞒同事,不过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有点隐私总是好事。一旦让同事知道了,容易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丁冲霄正想着,门铃响了。门外是叶闪雷的声音:“冲霄,开门。”   这个时候,丁冲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去告诉卫生间里的宁宁也不是,不给闪雷开门也不是。犹豫间,他还是打开了房门。   “怎么这么磨蹭,半天不给我开门?”叶闪雷问道。   丁冲霄的脑子还在游离,想着一会儿严宁宁出来大家见到可怎么是好。租的房子格局就是老旧,卫生间的门虽然不是正对着客厅,但从客人的位置能看见里面出来的人是无疑的。   闪雷先问冲霄最近业务开展的如何,是不是认识了很多的房地产商,冲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让闪雷很是奇怪,他问冲霄今天怎么了,脑子跟脱缰的野马似的。   正说着,卫生间的门开了,长发飘飘的宁宁走了出来。不得不承认,从客厅这个位置看出浴的宁宁,角度相当理想。只是今天这种时候,三个人面面相觑,显得都极其不自然。   宁宁显然没有料到闪雷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吐了下舌头赶紧进屋了。   叶闪雷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丁冲霄说:“好你个丁冲霄,你太不够意思了,都把人家金屋藏娇了,还要帮我牵线搭桥什么的。”   “误会误会,这是在你后面的事情了。”丁冲霄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我信你哥们,那你这么瞒着自己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叶闪雷故作恼火。   “没有,闪雷,宁宁只是暂时住在我这里,她租的房子退了,没地方住。”丁冲霄虽然尽力解释,但他知道解释也显得很苍白。   “你别说了,越描越黑,就让我真诚地祝福你们俩吧!”闪雷笑着说。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丁冲霄感到自己百口莫辩,干脆不说什么了。   也难怪,百口莫辩。谁能相信孤男寡女独处一屋竟然什么越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叶闪雷把打算海选静谷龙湾代言人的想法和冲霄沟通了一下,冲霄觉得不好做,顶多帮忙发个小消息。确实,说这是一个娱乐话题更合适。   冲霄其实也很想在适当的时候与林正龙见个面,毕竟他在房地产界是和潘洪涛旗鼓相当的龙头老大,可以说,联川的房地产新闻,这两人旗下的内容就占了三分之一。   那天邹采薇因为广告的事也问过冲霄认不认识林正龙,冲霄说他也还不认识。这不能全怪快报的人工作做的不到位,林正龙老是不在联川,人家是空中飞人,想见他一面不容易。   叶闪雷说没关系,等活动做起来以后,要是能在财经新闻版上发条消息也不错。临走的时候,闪雷小声说道:“好好珍惜,宁宁这小姑娘挺好的。”   等确定自己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宁宁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一出来就一脸调皮地问道:“刚才闪雷师兄看清楚我没有?”   “你是想他看清楚呢,还是看不清楚?”丁冲霄故意问。   “嘿,真没想到他不请自来,也不提前说一下。”   “他看得很清楚,妹妹,你说我冤不冤啊?”   “是冤。你叫他别乱说了吧?”宁宁问冲霄。   “我是打他招呼了,可是谁知道他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巴。”冲霄摇摇头。   丁冲霄其实也没想过要瞒谁,即使让人知道严宁宁住在他这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冲霄和宁宁两个人的晚饭是肉丝面。两个人经常这样对付,吃面有一点好,就是速度快,只要炒一个肉丝就完成了大半工作,况且宁宁做的小炒,冲霄吃起来有滋有味。   冲霄一般很乐意给宁宁当个下手,给她切几根葱,剥几个蒜什么的,或者洗洗砧板,两个人一起在厨房工作的时候,小两口的感觉尤其明显。   吃完肉丝面,宁宁说今天在报社一个女读者找上门来向她投诉,女读者不久前怀孕后觉得下身有些瘙痒,就先到住地附近的一家私营医院去检查,私营医院坐诊的是一个老大夫,老大夫对女读者说,自己是从公立医院妇产科退休的主任医师,到私营医院来发挥余热。经过检查,老大夫说女读者得的是严重的阴道炎,如果不把孩子做掉,将会很危险。老大夫的一番言语让女读者差点就准备进手术室了,还好,她没那么果断。过了几天,女读者又到第一医院妇产科做检查,第一医院的大夫告诉她只是一般的炎症,只要稍微用一些外用药就可以解决问题,不必太担心。女读者越想越觉得那家私营医院是在骗人,就亲自到快报报社,找到宁宁反映了情况。   “她把在第一医院做检查的病历给我复印了一份。”说着,严宁宁把复印的病历拿出来给冲霄看。冲霄发现给女读者检查的是沈繁玲。   “是沈大夫做的检查,她是我们主任罗淼的爱人。”冲霄对严宁宁说。   宁宁已经和部门主任说了这个选题,主任觉得现在医疗是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如果角度选择得好,稿子一定可以出彩。   “那你准备怎么做这个题呢?”冲霄问她。   “哈哈,就是想得到你的帮助喽。我想做个暗访,还请你这个名记能出手相助。”宁宁笑着做出拱手作揖的姿势。   冲霄觉得这个选题确实不错,现在一些黑心的私营医院太可恶了,他尤其看不得那些电视台在垃圾时段播出的治疗肝病、糖尿病之类的广告。一个个医生模样的人端坐在镜头前,胡乱吹嘘自己的医院能让肝病患者大三阳转小三阳,小三阳转阴之类的骗人话。以丁冲霄了解的常识,小三阳转阴谈何容易,可那些“久经考验”的白大褂却已经很有镜头感,说起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相当娴熟了。   冲霄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些民营医院会有那么多的病人去看病,甚至有好些动手术的病人也选择民营医院,如果是软件硬件都很过关的民营医院也就罢了,怎么一些草台班子医院也有那么多人找上门去呢?   “这也没什么难理解的。”严宁宁说,“现在你去看看公立医院的门诊部,周一到周五,哪天不是人山人海?”   这一点丁冲霄太有体会了,父亲住院手术让他对医院各方面情况的认识比此前有很大的提高。   “人一多,医生的态度就很难保证,毕竟是公家医院吗!其实这也不是医院的问题,哪行哪业碰上人多都不能保证态度一成不变。”宁宁像个老师一样对冲霄说道,“相对来讲呢,私营医院的人态度会好一点,这是其一。”   “其二,是价格的问题。”宁宁俨然是一个行家。听她说话,冲霄就知道宁宁拿到这个选题的时候已经做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公立医院的价格对于很多自费的人来说,确实偏高,老百姓看个病太不容易了。伯父做手术的时候也没少花钱吧?”   冲霄点点头。   宁宁意犹未尽地说道:“翻开报纸杂志,你看那些民营医院的广告,总是说在它们那里做次体检多便宜,做个什么妇科检查多优惠,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它检查费可能是不贵,但检查完了以后,还要给你用药,输液,一样赚你钱没商量。所以说,黑啊!老百姓到哪里都是弱势群体啊!”   严宁宁的一番话让冲霄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脱离人民群众了。   既然送来一个暗访的机会,冲霄准备接住它。他问宁宁有没有想法,暗访的时候准备如何“演戏”。   “我们俩假扮夫妻怎么样?到了那家医院看门诊的时候,我和医生对话,你就在旁边偷拍就可以。”   宁宁的想法和丁冲霄不谋而合,他说后天他有时间,到时候开着派力奥去光顾一下那家医院。   每年到了11月份,报社广告的淡季也就来了。邹采薇这几天的睡眠一直不怎么好,陈洋有时候会去她那里住,但是她从不去陈洋那里。自从离开“老施”以后,她反而自由了,原先“老施”总是疑神疑鬼,搞得两个人其实都浑身不自在。邹采薇知道“老施”在外面也有人,只不过男人都这样,自己在外面花可以,看不得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   虽然睡眠不理想,可到了报社,邹采薇还是强打精神。今天市里的副市长柳在中要带队来报社考察,她陪同报社领导出面接待。   报社老有外地的媒体来取经,市领导来视察的机会不太多,所以上上下下都非常重视,横幅一早就在报社门口挂上了,彩色的气球也衬托出一片喜气。就连报社停车场几位社领导的停车位也空出来了,得让给更大的领导。   柳副市长一行十点钟的时候准时到达报社。报社几个头头脑脑排成一排,毕恭毕敬地迎接上级视察。副社长鲁安国亲自当讲解员,向柳在中副市长等人详尽地介绍了报社几个核心部门是怎么运作的。   参观之后,柳副市长等人到报社的会议室和大伙座谈。柳在中对报社几年的发展使劲表扬了一番,说了一通要再接再厉,争取保持联川平面媒体老大地位的鼓劲话。   对于柳在中,邹采薇以前也见过,但是从来没有近距离地接触。柳在中和鲁安国比较熟悉,鲁安国几次说适当的时候要给采薇引见一下柳在中。柳副市长在市政府里分管国土资源局和市政建设这样关键的部门,在副市长里面排名第二,地位非同一般。   柳在中问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一定尽量帮忙。   报社的各位领导显得有些拘束,柳在中说大家放松一点,畅所欲言嘛!采薇看场面有些冷场,终于忍不住发言了。   “柳市长,我想说两句。”邹采薇清脆悦耳的声音吸引了柳在中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   柳在中顺着声音望去,看见邹采薇妩媚的脸庞,不禁心头一动。   邹采薇说,她看见最近一段时间在市委市政府的机关报《联川日报》上经常会刊登一些政府机关的形象广告,现在快报的广告经营也遇到了一个瓶颈,如果柳市长能帮帮忙,动员一些政府部门比如建委、国有资产管理局这样的单位来做点广告,那对快报无疑是一种很大的支持。   邹采薇这个想法先前和副社长鲁安国也说过,鲁安国同意她在柳在中面前提一提。反正快报也不是机关报,如果柳在中同意帮忙,那就赚了;如果不帮忙,也无所谓,就当什么也没说。   柳在中听完邹采薇的话,笑着说,小邹这个建议我看可以,回去我给我主管的几个单位打打招呼,看看哪家有能力的就支持一下,不在多少,在于一个姿态嘛!   柳在中这么快的回答让邹采薇非常高兴。邹采薇知道,现在快到年底了,联川的那些机关单位既然可以在日报上做形象广告,肯定还是有点钱的。只要柳在中和下面这些单位打个招呼,保准他们会自觉来登广告,而且他们的广告一登就是一个版,有的单位甚至做两到三个版面,政府部门的姿态有时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丁冲霄开着派力奥载着宁宁向那家民营医院开去。一路上,都是宁宁在指路。要说一般女人的方向感都不怎么样,可是严宁宁是个特例。她的方向感极强,东南西北分得比冲霄还清楚。   为了确保今天的采访顺利完成,前一天晚上,丁冲霄把他的暗访机拿出来试拍了一阵,自从离开热线新闻部,丁冲霄用暗访机的机会已经很少了,偶尔小露峥嵘,丁冲霄感到又找回了过去。   丁冲霄在偷拍的时候角度掌握得很好,有些同事偷拍时经常会出现人头拍不着的问题在他这里很少发生。他之所以喜欢暗访这行,也是因为他觉得为了公共利益,偷拍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到底那个医院叫什么名字,一直忘了问你。”开了一段路,冲霄忽然想起来问宁宁。   “叫克里丝汀女子医院。”宁宁说。   “哦,怎么这么熟悉?”望着路前方的丁冲霄想着想着,忽然来了一个急刹车。所幸宁宁在副驾驶位置上系着安全带,否则不磕着头才怪。   “怎么了?”前方既没有车辆也没有障碍物,丁冲霄的突然停车让严宁宁很奇怪。   “那是冲天女朋友上班的医院。”冲霄说。   车停在路边,丁冲霄沉默着。   严宁宁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去打扰他,让他好好想想,比什么都强。   两个人在车里无语,让本来就不大的车显得更加局促。空气也好像凝固了,严宁宁甚至都不敢尽情地呼吸。   凝固的僵局终于被丁冲霄打破。他转过头对宁宁说,“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克里丝汀女子医院的位置在市中心的永康路上,但门脸并不大,从外面看也并不十分显眼。冲霄和宁宁在离医院不远处停了车,然后向医院走去。   一进门,就有两个护士打扮的女孩子热情地招呼,“先生小姐早上好!”   真是宾至如归。他们两个挂了个妇科号,坐在走廊里等着。趁着等待的工夫,冲霄打开了他的暗访机。往常他做暗访的时候,总是像一条寻找白粉的缉毒犬,渴望能发现点什么,可是今天他的感觉很奇怪,他很希望一切平安无事,他和宁宁什么异常都没看见。   “严宁宁小姐。”护士叫宁宁进去。在医院里叫名字后面还加上“小姐”两个字,确实让人很受用。   冲霄陪宁宁到门口却被拦住了。“不好意思,先生,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宁宁问道。   “男士不许进。”护士说。   “不行,他必须陪着我。”宁宁很坚决地说道。   也是,如果不能进去,那怎么暗访?宁宁的要求对于小护士来说,可能以前从没碰到过,她转头和里面的大夫汇报了一下,很快出来说,那就一起进吧。   坐诊的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戴一副花镜。“这样的大夫确实给人一种信任感。”丁冲霄想。他一进门就选择了靠门的椅子坐下,这个位置非常好,藏在冲霄包里的暗访机正对老太太的正脸。   “怎么不舒服啊?”老医生问道。   “这段时间来下面一直瘙痒。”宁宁的话一出口让冲霄有点脸红,冲霄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小看了这个师妹,这个小姑娘的心理素质和他比,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老医生到帘子后面给宁宁检查了一下,很快出来说:“你这是阴道炎,必须要打点滴。你先打三天吧,肯定会有效果。”说着就开起了处方。   “另外我再给你开点药配合吃一下,起个巩固作用。”   宁宁和冲霄向医生道了谢,出了诊室去找药房。药房划价的人说是1276块钱,让他们去隔壁窗口交钱。   两个人当然没交钱,什么毛病都没有,交这钱岂不成了冤大头。冲霄想走了,宁宁说,等一等,再转转。   严宁宁用她锐利的眼睛把医院扫了一遍,终于发现在候诊室一个角落有个男子愁眉苦脸地坐着。“走,过去看看。”宁宁对冲霄说。   选在男子的旁边坐下后,宁宁使个眼色让冲霄搭话。冲霄心领神会,开口道:“大哥,你也是陪媳妇儿过来的?”   男子回过头说,是的。冲霄问他媳妇什么病,男子一肚子苦水:“哎,我老婆怀孕三个多月了,前几天我陪她来做个常规检查,我老婆有一点外阴瘙痒,医生说她得了严重的阴道炎,必须要做人流手术,我们舍不得,可医生说如果不做小孩生下来很可能不好,我们不想生个不健康的孩子啊!”   “那到底做没做呢?”冲霄问。   “我们还是听从了医生的意见,这会儿老婆正手术呢,我这不是在外面等她吗?”男子一脸的悲苦,“我俩都30多了,好不容易盼来个孩子,谁知道……”   “你们为什么不到公立医院去做检查?”冲霄表情凝重。   “还不是看了广告上说这里看病比较便宜么!”   从克里丝汀女子医院出来,丁冲霄对宁宁说:“刚才那个人的老婆到底是不是非得人流手术还真不好说,八成又是医院为了多收钱搞的名堂。稿子你先写着,但不要着急发,等我通知你,好不好?”   “好,听你的。是还有什么采访不到位么?”宁宁问。   “不是。另外呢,我建议不要署你的名字,也不要署我的名字。和你们主任说一下,就署本报暗访小组吧。”冲霄善意地提醒道。   宁宁知道,这是冲霄的保护策略,谁都知道暗访是得罪人的事情,一旦被暗访的人知道是哪个记者做的稿子,记者就可能受到危险。   “知道了。”宁宁微笑道。   到家以后,丁冲霄就给冲天、谷雨打电话,叫他们晚上一道吃饭。谷雨说自己工作太忙,可能下班比较晚,要8点以后了。丁冲霄想都没想说,没关系,再晚也一起吃个饭。   冲霄叫他们吃饭,一方面当然是想和谷雨打听打听医院的事情,另一个是姐姐丁冲云前天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拿到早也盼晚也盼,盼得深山出太阳的绿卡了。丁冲云给冲霄打电话的时候具体都说了什么,丁冲霄有些记不住,但是有一句话他印象深刻,姐姐告诉他,再过几天她就能拿到美国国籍了。   也就是说过几天丁冲云就是美国公民了。美籍华人。这个从小到大丁冲霄看过无数次的名词原来离自己是这么近。   果然到了8点多的时候,冲天和谷雨才出现在约好的饭店,饭店里的人并不见少,食客们吃得热火朝天。   “哥,怎么你的绯闻女友没来啊?”一落座,丁冲天就和冲霄开起玩笑。   “别胡说,什么绯闻女友?”冲霄笑笑。   “哥,亲兄弟还瞒着呢?那个宁宁和你多好啊!”谷雨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说道。十一月的联川已经寒意逼人,冲霄建议大家吃点涮肉。   “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层,我只是给她提供个临时住处,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嘛,上次我都和你们说过的,你们怎么不信我呢!”冲霄说。   听说姐姐拿到了绿卡,冲天并没表现出太多的高兴,只是淡淡地说,姐姐算了了一个心愿。丁冲霄也知道冲云和冲天一直都有一点小小的隔阂,这也是他得到消息后并没有马上告诉冲天的原因。   冲霄问冲天最近怎么样,冲天笑言“事业蒸蒸日上”。冲霄一再对他说,做代购总不是长久之计,要为自己将来做一些打算,遇到合适的发展机会一定要脱离这行。冲天和谷雨都点点头。   冲霄对谷雨说,你上班有一段时间了,还适应么?谷雨说就是辛苦一点,但还比较喜欢这个工作。   “听说民营医院广告上说的和实际的经常不相符,有这样的现象么?”冲霄试探着问。   “当然有了。”谷雨倒也没什么顾忌,她压根没意识到冲霄是在做调查。“现在生意多不好做啊,民营医院首先是要盈利的,它靠检查那点费用哪能挣钱?当然是靠手术啊,点滴这些了,这些的收费一般就不在广告里出现了。”   谷雨说,有很多怀孕的女子到他们那里去检查,医生看过以后,都以得了妇科病为由,极力劝她们做人流手术,好多孕妇和孩子都很健康,可医院为了挣钱,生生把孩子给打下来了,特可惜。   谷雨的话让冲霄想起白天候诊室门外的那个男子,他想那个男子和他的媳妇儿极可能也是受害者。   “你们这个医院也这样么?”冲霄问。   “我们医院我就不好说了。”谷雨说,“哥,我刚才说的是这个行业,其实很多行业还不都是这样,你也不用奇怪。那些政府部门当官的,不也台上一套台下一套?”   “你都哪儿听来的这些段子?”冲霄笑道。   “呵呵,我们那里有个老大夫是从第一医院沈大夫他们科室退休后过来的,看上去特慈祥的一个老太太,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在个什么厂里,那厂子也不行,另外一个有小儿麻痹症,所以两个人都要问老太太要钱,老太太没办法,退休后到我们医院来干,一个月能挣六七千呢,她为了多挣钱,也得昧着良心干点事。”   “真是没有职业道德啊!”冲霄感叹道。   “哥,你也不要感慨,你能说你们记者队伍里没有违反职业道德的?”冲天的一句话让冲霄无从回答。   和冲天他们吃完饭散了以后,冲霄径直回家。快手的严宁宁只用不到一下午的时间就把稿子基本完成了。   冲霄把暗访机里的图像在自己的电脑上放了几遍,抓取到几个比较好的画面然后传到宁宁的电子邮箱中。“你传给你们编辑看吧,不要和别人说是我陪你去暗访的。”   宁宁能理解冲霄为什么这么做,她点点头。   “那没什么问题我就传了。”宁宁重复一遍。   “没问题,我刚才问了一下冲天的女朋友谷雨,看来向你反映情况的女患者没有说错,而我们看到的、暗访到的实在是很少的一部分。”   严宁宁的稿件在报纸上没有做太多的修改刊登出来,占了热线新闻版差不多四分之一版面,而且他们部门的主编还写了一个短评,加上美编对冲霄暗访的那几幅照片的精心处理,整个报道效果非常理想。大清早,读者打来的热线电话就有10几个,夸奖快报这样的报道实在太为老百姓着想了。   下午开编前会的时候,柯总编也对严宁宁的稿件大加赞赏。一天都沉浸在喜悦里的严宁宁给丁冲霄打电话的时候,冲霄却高兴不起来,他预料后面还要发生些什么事情,不可能就这样完了。   丁冲霄的预料一点也没有错。第二天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罗淼正紧锁双眉,他赶紧问罗淼出什么事情了。   “还不是热线新闻部那个小姑娘严宁宁,她昨天写的那个克里丝汀女子医院的稿子登出来以后,克里丝汀那边已经炸开锅了,卫生部门今天就给他们停业整顿了。”罗淼说。   “是么?这么快?”卫生部门的速度之快让冲霄都觉得有点吃惊。   “这次可真是够快的。你也知道,克里丝汀女子医院的老板是沈繁玲的校友,谷雨去那里工作也是靠了他,他这些年一点点做起来也不容易,这我是知道的。哎,他昨天就给我打电话,虽然不关我什么事,可昨天我接到他的电话,好像是我犯了错似的。”罗淼一肚子苦水。   丁冲霄知道罗淼也很难做,而且在罗淼面前,他忽然有一种小小的负罪感,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得不地道,尤其是人家还帮谷雨那么大一个忙,他却像是从后面捅了人家一刀。   “不行,我一会儿要去问问这个严宁宁,这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淼对冲霄说。   冲霄思考了片刻,终于对罗淼开口说:“这个事情我最清楚,而且是我陪她去做的暗访。”冲霄觉得如果这种时候他还不说,那就不是一个男人了。   罗淼疑惑地盯着他,许久没说出话。   克里丝汀女子医院这篇稿子的影响出乎大家的意料,联川市的新闻出版局也做出了相应的反映。新闻出版局要求市里的新闻单位暂停有关人工流产、性病等8类广告,虽然新闻出版局没有明确说是因为那篇稿子的原因,但在稿子出来后两天就突然做出这样的要求,大家猜测一定多少有点关系。   新闻出版局在这个时候出台这样一个政策是给自己加分的,因为有关医疗广告的问题,群众呼吁已久,但就是一直没有解决。想想也是,报纸也好,电视也好,打开一看,全是隆胸丰胸、增高减肥、去毒止痒、一针见效这样的字眼和画面,的确不雅。   被禁止的8类广告一看就是针对那些民营医院的,因为大多数民营医院的诊疗内容都是男性病、妇科病这些。但是要说受这条禁令的最直接影响的单位,当然就是新闻单位。   经过这几年的努力,联川快报的医疗类广告已经占了报社15%左右的广告份额,这一禁止,让今年广告形势本来就不乐观的快报雪上加霜。   虽然包括邹采薇在内的做广告的人都知道,那些无痛人流、脱发再生之类的广告绝大部分是骗人的,但是这些医院、商家送来的钱谁能不赚呢?这一下子,邹采薇真是头都大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元旦了,年终岁末,广告形势一路低迷,这让她这个广告部副主任兼办公室主任怎么不着急。她前一天已经压着火和副社长鲁安国一起把热线新闻部的主任叫来表面平静、内心狠狠地说了一通,大致意思是以后涉及这些报社广告客户的监督报道方便时请和广告部打个招呼,说完后她和鲁副社长也知道是白说,因为自己是报社的行政部门,按理说人家编辑部的主任完全可以不听你的;另一个,人家做正常的新闻报道,凭什么要事先和你打招呼?   不过说来邹采薇是有福之人。做广告部领导这一年多来,邹采薇每次在遇到难题时都如有神助,开始看起来很困难的事情总是能峰回路转,这次的“神”在她一筹莫展之时也来了。   邹采薇在办公室先后接到市建委、市规划局两家单位的电话,他们分别要在快报上做两个整版的广告。虽然说起来一共只有四个版,量不算大,但是政府部门在快报上做整版的形象广告,这在快报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邹采薇隐隐觉得,弄不好,这样的广告增量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局面。   邹采薇知道,给她带来好运的这个“神”是副市长柳在中。   丁冲霄的麻烦远没有结束。谷雨来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医院已经被停业整顿了。丁冲霄说稿子是同事写的,谷雨问那为什么那么巧,一起吃完饭的第三天稿子就出来了。冲霄不想多做解释,只说清者自清,如果医院没问题,他们报社的记者也不会写这样的稿件。   他的解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语气不客气的谷雨显然是站在医院这边的,这关系到自己吃饭的饭碗。她已经知道了大体情况,她对冲霄说根据被曝光的医生描述,当时是一男一女去的他们医院,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冲霄和宁宁。   冲霄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没有说是或者不是,只说了一句:克里丝汀女子医院的做法已经违反了起码的职业道德,被曝光对老百姓有好处。随即挂断了电话。   丁冲霄这样说等于告诉谷雨这篇报道自己也参与了,说出来也无所谓,他知道既然自己当时去做了,就早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后果。丁冲霄向来是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到底,从来不躲避,直面相对,这是他做人的一贯原则。因为他知道,躲避决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   谷雨的电话挂断没多久,冲天的电话也来了,虽然冲天没有怒气冲冲,但显然也很有情绪,换了谁也会不高兴,女朋友的工作丢了,能高兴么?冲天只一句话就让冲霄心里很不平静,他说,哥,你明知道谷雨在那家医院工作,而且还是你找了关系把她介绍过去的,你这样做也太不顾亲情了。   众叛亲离。丁冲霄在决定和宁宁做这个稿子的时候已经考虑到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是一旦来了,才知道原来这样让人脑袋大。   在丁冲霄身心俱疲的时候,罗淼的家中也一样不平静。   沈繁玲听罗淼说这个稿子是丁冲霄帮严宁宁做的,气都不打一出来。   “这个小丁怎么能这样呢,实在不给面子。我给他帮了多大忙,他怎么明明知道克里丝汀的老总是我师兄还去暗访?这让我的脸往哪里搁?”沈繁玲明显不高兴。   “他不好好干自己口里的事情,非要去帮那个小姑娘,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今天他和我说这个事的时候,我也吃惊,觉得他脑子进水了,当时我是没说他什么,不过明天到报社我一定把他好好批一顿,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死心眼。”放在平常罗淼也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个事情确实让他们夫妻两个很不好下台。   沈繁玲的母亲江一岚一直在听女儿女婿的谈话,她终于止不住说话了:“我觉得小丁没做错什么,你们为什么这样说他呢,我觉得他是一个有良知的记者啊,如果这篇文章不出来,就会有更多的老百姓受欺骗,更多的孕妇无缘无故的丢了孩子,而且如果医疗行业都像这样搞,对你们公立医院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只会让医生这个行业的名声越来越糟糕。”   江一岚的话当然句句在理,但是这个时候说出来,自然不能让在气头上的罗淼、沈繁玲服气,繁玲说:“妈,他这么做本来是没有什么错,可是他得罪了我的同学,就等于我得罪了我同学,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谁还敢和你交往?”   江一岚对罗淼说:“你们报纸只有这样的报道才能吸引人,为了老百姓利益去暗访,我觉得丁冲霄做得很好。”   “妈!你怎么帮外人说话呢?您虽然以前在婺源生活过,但毕竟他是外人啊!”沈繁玲冲母亲说道。   “不,他不是外人!”江一岚的话让罗淼和沈繁玲大出意外。   话到这个份上,江一岚觉得不如干脆挑明。自从见到丁冲霄的第一面,思念和内疚就像一团难以解开的麻绳一样紧紧缠绕着她。“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丁冲霄就是我的亲生儿子,繁玲,他是你的哥哥啊!”   江一岚说完老泪纵横。20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和沈繁玲说过自己当年在江西婺源的故事,这个块垒堵在她心里这么长时间,常常让她有窒息的感觉,当她把自己和冲霄父亲丁德雄的往事说给沈繁玲听的时候,沈繁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在那里,罗淼也无话可说。   然而事实终归是事实。即使在沈繁玲听来,这很有点现代《雷雨》的味道,她明白,除了接受事实,别无他法。   毫无疑问,母亲含着泪水的诉说让沈繁玲对丁冲霄的怨恨渐渐消解。作为一个妇科大夫,她当然理解一个生下来没多久就失去母亲的孩子有多可怜,但是该怨谁呢?在那个时代,恐怕要怪只能怪历史的捉弄。   情绪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会肆意倾泻。江一岚总是一个人向隅而泣的眼睛此时任泪长流,罗淼和沈繁玲都找不到安慰的字眼,他们知道说什么也没用,母亲的心里一定有深深的歉疚,不如让她哭出来,那是最好的宣泄。   “冲霄是好样的,你们要多理解他!”江一岚的话一说出来,罗淼和繁玲赶紧点点头。   医院也真是不得消停。民营医院的事情刚出,有关联川第一医院唇裂男童做手术感染艾滋病的事件经过陈洋报道以后,也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陈洋的文章里并没有明确提及被诉的医院就是第一医院,但是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个大概。   这几天两篇和医院相关的报道都受到报社柯总编的赞赏,但是两篇稿件的报道参与者都不痛快。冲霄面临着多方面的压力,而陈洋,却面临着自己心中的压力。   从接触这个案件的那个下午开始,艾滋病像一个魔咒般萦绕在他的脑际。几天以来,陈洋前所未有地浏览了大量有关艾滋病的材料,从初期感染到后期发病的症状,他了解个底儿掉。越看他心里越发毛。   这几天晚上陈洋也没有去邹采薇那边,他总是在自己的家中上网,上艾滋论坛。在艾滋论坛,他发现有很多和他一样心情的人,他的内心稍微得到一点宽慰。   今天在艾滋论坛上,陈洋发现一个署名是“抗艾天使”的名字,名字的符号是一条象征着预防艾滋病的红丝带,几天来,这条鲜艳的红丝带让他既熟悉又害怕。他抄下了“抗艾天使”的QQ号,随即加入了自己的QQ好友名单。   陈洋给“抗艾天使”发送了一条信息:“我有紧急的事情要询问,抗艾天使,你在么?”   对方毫无回应。陈洋接连发了好几个问号给对方,急切地盼望着能立即回复。就在陈洋无比沮丧的时候,他的电脑任务栏位置开始一闪一闪,是“抗艾天使”发来的信息:“你好,你有什么问题吗?”   陈洋说自己有个朋友找小姐以后出现头晕乏力、低烧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中招”了。“抗艾天使”发过来一个笑脸说,在这里大家就敞开胸怀吧,不用说是别人,这里谁都不认识谁。   陈洋迟疑了一下,在QQ上说,那个人就是我。   两个人的对话一来一往。“抗艾天使”首先让他去做抽血检查,另外问他找小姐的事情是不是经常性的?陈洋想了想告诉“天使”自己是第一次。“天使”安慰他说,如果是第一次,几率很小,但如果是经常性的,而且老不戴套,危险性就比较大了。   和“抗艾天使”说完后,陈洋的思想负担却更重了。他原本想在网上找到一些心理安慰,没想到却更加紧张。“天使”说的话句句入耳:陈洋既不是第一次找小姐,也不止一次毫无安全措施。   这个晚上他完全无法入眠。他心乱如麻。   陈洋知道网上有个叫嘉明的男孩子,他只是找了一回小姐,就不幸得了艾滋,而自己呢,得十次艾滋的机会都有了。   他想去做一个血检,可是在论坛里他了解到,窗口期至少要六个星期,如果从上次的东北之行算起,他还得等上一段时间,而且最近就要到12月1日的世界艾滋病日了,这个时候医院里对检查HIV的人提供免费血检,可能检查的人会增多,如果自己现在去查,万一被人发现,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天陈洋决定找叶闪雷问问有关嘉明的情况。几年前,嘉明刚在网上出现的时候,闪雷通过网络和电话采访过他,并且还写过好几篇报道。   闪雷奇怪陈洋为什么问他这个事情,陈洋说自己最近不是正做唇裂男童感染艾滋病的选题么,这个案子还悬在那里没有判,后面还要追踪报道,再一个,艾滋病日也要到了,这不是跟行家多了解一点情况吗。   闪雷也没多问,但闪雷隐隐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不过他知道陈洋的脾气,不想说的东西想套他话也难。   闪雷正要和他具体说说嘉明的事,这个时候总编的秘书来电话,让他去开个会。他对陈洋说,没办法了,只好晚上你请我吃饭,我们边吃边聊。他以为陈洋会找借口不去,谁知道陈洋特爽快地说,没问题,六点钟,还在湘满楼,我等你。   陈洋果不食言。六点钟过十分,闪雷到湘满楼时,陈洋已经恭候多时。闪雷熟悉陈洋的作风,一贯要迟到的,上次陶觅源请客就是陈洋最后一个到,今天居然坐在那里等他,闪雷好生奇怪。   就着肥肠火锅,闪雷说他和嘉明一直有联系,有时在网上,偶尔通通电话,他们甚至见过一次。   “他长什么样?”此刻的陈洋也很难说清楚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只是有关艾滋方面的事情,他想了解得越多越好。   “他很秀气,温文尔雅,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病人。”闪雷说,“太可惜了,他只是错一次,却酿成这样的后果,我当时采访完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说有时候一不小心走错一步,可能就会让自己追悔莫及。我做这个选题的时候,社会上关于艾滋病的报道还比较少,所以说当时那个报道影响还比较大。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关于艾滋的东西,包括文字和影像,也算是半个行家了。还有一家电视台播放了一个纪录片,是南方一个女记者跟随一个艾滋病患者几个月拍下的真实影像资料,那个患者在镜头的记录下,从一开始的外表体面,到最后被病魔吞噬,实在太震撼了!”   叶闪雷的话,每一句都像一根针扎在陈洋的心上,或许是火锅的热气,或许是过于紧张,他额头的汗水像小瀑布一样不停地往脖子里灌。   “嘉明后来怎么样?”陈洋追问道。   “他还好,现在也在积极地治疗。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病对于一个人心理上的伤害太大了,尽管病人会不断地调整自己,但是,那种阴影,挥之不去。”   闪雷说的全是自己的真实体会,但陈洋听后,全然没了胃口。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会想,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快活地吃东西了;走在大街上,他会觉得太阳照在身上都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也许将来再也看不到这样温暖的太阳了,在血检以后,自己眼中的太阳可能永远是黑色。   “这几年,艾滋病在中国已经形势逼人,政府和民间组织也在努力做防艾工作。”闪雷接着说。   陈洋觉得好闷,他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扣。“今天下午总编那么着急找你们开会有什么重要的事么?”陈洋想换一个话题。   “嗨,说广告的事情,报社今年下半年的广告不太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今天就是一务虚会,总编告诉大家虽然现在广告不太理想,但报道不能放松。最近新闻出版局关于禁止八类医疗广告不许刊登的要求出来后,报社广告形势更不如人意了。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采薇有两手,她竟然把政府机关拉来做广告了,真厉害。”闪雷说话间,注意到自己提到采薇的时候,陈洋的眼睛有点放光。   “咱们采薇同学还是很有水平的。”闪雷接着说道,“昨天于临岳所在的那个深水网的人采访了联川都市报广告部主任,问他对八类广告被禁是个什么看法,那个傻帽老兄说,这肯定会对都市报造成很大影响,看看,这人说话多实诚!虽然事实是这样,可也不能这么说啊!还是采薇聪明,深水网采访采薇时,她说这八类广告在快报占的比重不大,禁止以后对快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些广告早就应该禁止,我们完全支持这样的禁令。怎么样,水平高吧?这两种说法被安排在深水网的首页上,让人一看就觉得都市报的广告部主任特没水准。”   陈洋不知道说什么好,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今天的会采薇也参加了?”陈洋问道,这一天他都没有看见邹采薇。   “没参加。听说病了,提前回家了。”叶闪雷的回答让陈洋心里“咯噔”一下。   “病了?她怎么了?”陈洋急切地问。   “我听说是发烧了,可能最近太忙,她压力也大。”   叶闪雷的话让陈洋的负罪感进一步加深,上个星期陈洋和邹采薇还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做过爱,几天来,陈洋心里默默在说,老天爷要惩罚就惩罚我吧,千万别连累采薇。但是闪雷的话几乎让他崩溃!   陈洋没有心思再和闪雷说什么,一瓶接一瓶地喝啤酒,叶闪雷想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洋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叶闪雷看陈洋这样子,根本开不了车,只得把他架到了自己车子的副驾位置上,开车送他回家。满身酒气的陈洋一上车就犯恶心,叶闪雷怕他把自己的宝贝车吐得不成样子,赶紧摇下车窗,把陈洋的脑袋挂在窗外。车子开起来,迎风一吹,陈洋“哇哇”大吐,他挂在窗外的脑袋就像一个坏了的钟摆,完全控制不住地左右摇晃,“钟摆”喷出来的秽物把叶闪雷的车子弄得惨不忍睹。   愁肠百结的丁冲霄以为到办公室里,会遭遇罗淼难看的脸色,没想到,罗淼并没有把克里丝汀女子医院的事情放在心上,起码冲霄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罗淼告诉他,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不要太在意,“你做的也不是没道理。”罗淼拍拍他的肩膀说。   真的过去了吗?看来没那么简单。中午时候严宁宁来冲霄办公室找他,说报社好几个部门都收到一封邮件,邮件的标题是“丁冲霄和严宁宁近日完婚”,邮件里的内容还挺详细,从严宁宁搬到丁冲霄那里说起,一直讲到最近。   每天报纸各版面的顶端都会刊登各部门的公共邮箱,所以发信人知道这些邮箱不奇怪,奇怪的是,谁这么损,干这样的事情?   宁宁一脸不快,丁冲霄让她先回去,他想了又想,知道宁宁住在他那里的只有叶闪雷、丁冲天、谷雨三个人,莫不是叶闪雷说漏嘴了,被听见的人使了坏心眼?他决定找闪雷问问。   闪雷听他一说,一口否定。他说自己绝对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这个事情,“虽然我掌握的信息多,但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这个我还是有分寸的。严宁宁和你的事儿如果是我说出去的,我是孙子!”涨红脸的闪雷甚至讲了这样的狠话。   丁冲霄摇摇头:“不是就不是,干吗这么说。再一个我和严宁宁可什么事都没有啊,在你这儿跟真的似的。”   冲霄给冲天拨了电话,冲天也说自己不可能这么干。再给谷雨打电话,她一直不接。这个时候,丁冲霄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谷雨干的。   的确是谷雨干的。谷雨丢了工作后,一直心里别扭。早上头脑冲动的她终于忍不住给快报的好几个部门邮箱发了这样的邮件,让冲霄和宁宁非常尴尬。   一整天,有同事向他们道喜的,有问他们是真是假的,还有人说冲霄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丁冲霄和严宁宁根本解释不清楚。   这样的传言就像长了翅膀。不可否认,有时候人际传播比大众媒体的传播来得更快,不到一天,报社大楼认识他们的人已经完全知道了这个消息。   晚上,冲霄很晚才回家,严宁宁已经一个人在屋里待了很长时间。冲霄进门的时候,看上去情绪好了很多,他问宁宁吃饭了没有,宁宁说已经吃过了。   宁宁想问他去哪里了,但是没有问出口。下午的时候丁冲霄一个人又去了动物园,在动物园猴园外边,他看了很长时间的长尾猴母子。每个人有自己舒缓压力的办法,而对于丁冲霄来说,在并不喧闹的动物园里,看看长尾猴母子亲密而欢快的神态,就是再好不过的放松。出了动物园,他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随意漫步,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家。   下午他想得很多,他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真的有些不近人情,明明知道谷雨在那家医院可还是去做暗访,这等于直接端了谷雨的饭碗。对于那封邮件,他也无意追查,他想如果真是谷雨干的,也宽容她。   但是一个下午的思索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当初选择做记者这个行业,就想好了要做一个好记者,“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从来都是他的追求。为什么当初刚进报社的时候别人做暗访记者的时候都没有他那么起劲,个中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即使到今天,看到那些社会的阴暗面,看到那些维护公共利益的新闻素材,他仍然会有激情,会冲动。也许,他天生就是一块做新闻的材料。   宁宁给冲霄倒了一杯奶说:“没想到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冲霄笑道:“你说的不对,是我们两个人的小麻烦。”   “那后面怎么办?”宁宁问。   “没关系,不要太在意。”冲霄安慰她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没做错什么。”   宁宁被他说得也微笑起来。   “明天周五了,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很久都没出去了吧?”冲霄说。旅游是丁冲霄缓解压力最好的方法之一,每当疲惫的时候,如果能到外地去走走,那些郁积在心头的阴云就会轻轻飘走。   “去哪里?郊区?”   冲霄摇摇头。“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濮江?明晚我们坐火车去,后天早上到。然后周日的晚上再坐火车回联川。”   “好啊好啊!”冲霄这个出乎意料的想法让宁宁很兴奋,她还是几年前去的濮江。   濮江市因为一条濮江穿城而过得名,要说玩,濮江不是一个理想的城市,在这个充满时尚元素和物质欲望的城市里,购物是最好的选择。但冲霄和宁宁的腰包不够鼓,除了买了点小东西,他们把更多的时间都花在看这座城市的面貌上。   周六的晚上,两人来到濮江的银滩散步。丁冲霄最喜欢濮江银滩,在这里看看对岸的高楼大厦,对他来说有一种别样的亲切。   “这里的风景真美,你喜欢这里?”宁宁问冲霄。   “喜欢,这里的夜晚尤其美。”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来濮江呢?”宁宁仰着头问道,濮江畔的风把她的头发吹散,她精致的面容被乱发覆盖,却显出另一番情致。   “因为濮江是我母亲的故乡。我郁闷的时候会想起濮江,想起母亲,我几乎每年会来一次濮江。”   “什么时候你才能找到阿姨呢?”宁宁对丁冲霄的身世也略知一二。   “也许很快就能见面,也许永远不会相见。”丁冲霄说这句话的时候,濮江上正有一艘轮船开过,船上一面巨大的显示屏正在播放广告。   虽然11月的濮江已很有一些凉意,但这个夜晚丁冲霄的心里却备感温暖。从北方来到南方的都市,这里湿润的空气和轻柔的江风让他从身体到心灵都很松弛。   冲霄一直觉得这个城市是因为有了濮江而充满灵性,一个城市如果有水就会富有生命的气息,而联川这个城市的缺憾正在于缺少水的滋润。   这时,冲霄眼中的宁宁也是一条有灵性的河,一段时间以来,丁冲霄无法否认自己和宁宁之间在性格上,在一些问题的看法上有很多惊人的相似。   在前一天从联川到濮江的列车上,两个人终于有时间,也有心情来谈一些轻松的话题。宁宁问冲霄最喜欢的电影导演是哪一位,冲霄说是波兰导演扎努西,他看过扎努西的《仁慈之心》,欣赏扎努西对历史和道德的追问。这个外国导演的名字让宁宁觉得陌生,她说自己最喜欢看的电影是法国电影三部曲《红》、《白》、《蓝》。冲霄笑了,他告诉宁宁,这三部影片的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和扎努西其实都是波兰人,只是前者入了法国籍,而且两个人是好朋友。   这种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共通之处让两个人一路上欢快不已。   今夜,在濮江边,冲霄想,也许身边这个女孩在未来的生活里可以和自己一起走过。   “其实濮江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到这里来工作?”宁宁向冲霄抛来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冲霄也问过自己,他若有所思地说:“在合适的时间,有合适的岗位,也许会吧。”   周一早上下了火车,冲霄立即打车去报社,周一每个部门都特别忙,评上周的版面,定本周选题,同事们都像上足了劲的发条一般。   冲霄紧赶慢赶,总算在9点前到了报社。他先去找罗淼,周一到单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罗淼碰个头,这已经是惯例。   罗淼一脸不痛快,他说冲霄来得正好,再不来就准备要给他打电话了。   难道又出什么事情了,冲霄心里打鼓。他想不出自己还做了什么捅娄子的事情。   “这回是你徒弟惹祸了,我们要一起面对啊。”罗淼说。   “我徒弟?你是说田剑飞?”田剑飞是去年才进报社的年轻记者,到了财经新闻部后虽然是跑跨国公司的口,和冲霄的领域不同,但罗淼还是让冲霄多带带这个新记者。   “田剑飞写的爱坡公司非法用工问题的报道有反馈了。”罗淼苦着脸说。   “哪方面的回馈?”冲霄问。爱坡公司是一家专门生产牛仔裤的公司,他在南方深城的加工厂一天让女工工作15个小时,而女工不仅得不到加班费,一个月还只有800元,这件事情被美国和英国的几家主流媒体先后报道出来,经常浏览国外新闻网站的田剑飞发现了这个选题,立即和丁冲霄商量是否可以做,丁冲霄考虑到事件的发生地虽然不在联川而在深城,但是这个事件本身说明了劳工的基本权力无法得到保障,很有做一做的必要。   田剑飞随后通过一些渠道采访到两个在爱坡公司深圳工厂的女工,女工证实了每天干15小时,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非常紧张的情节。   从稿件的刊发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时间,莫非爱坡公司找上门来了?   “何止是找上门。”罗淼扬了扬眉说,爱坡公司已经向深城中级人民法院起诉田剑飞了。   虽然国外媒体此前已经报道了爱坡公司非法用工的事情,但田剑飞是国内第一个,而且在他之后,国内多家媒体也跟进报道了这个事件。   “爱坡就起诉了我们一家?”冲霄问。   “不是就我们一家,是就田剑飞一个人。其他媒体和记者都没有被起诉。他们这次不起诉报纸,而是起诉记者个人,太奇怪了。”罗淼摇头。   “还有这样的事情,确实怪。”报社因为报道上的问题被起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几乎每年都会发生,但是像这样起诉文章作者个人,而不起诉报社的情况还没发生过。   “更怪的是爱坡公司居然向田剑飞索赔1000万元,这不是开玩笑么?而且他们还向法院要求冻结田剑飞的私人财产。”   “是吗?那田剑飞父母给他首付买的房子要遭殃了。”丁冲霄说。   “报社也很重视这个事情,正准备给爱坡公司发函呢。”罗淼告诉冲霄,田剑飞现在急得不行。也难怪,一个刚入行的记者碰到这样的事情,能不着急么?   丁冲霄没想到,才走了两天,部门又出事了,真是多事之秋。“不知道法院会不会支持爱坡公司的诉讼请求?”冲霄说。   “不知道,等等看吧。”   又快到年底了,应该是欢快的气氛才对,但是无论冲霄还是陈洋,都表现出紧张的情绪。陈洋这几天开车老走神,当他驾驶着那辆新标志307,开着开着就会想起抗艾天使、嘉明,或者是叶闪雷那天吃饭时对他说的话。好几次在路口的时候,绿灯都亮了,他还不走,后面的车一个劲摁喇叭,他才恍然大悟般的启动汽车。   邹采薇发烧的第二天,陈洋就去看她了。采薇说没什么大关系,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打网球的时候感冒了。网球是采薇最喜欢的运动,只要有时间,她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去练一练,她也叫过陈洋和她一起打,但是陈洋不擅长网球。   陈洋觉得自己对网球、高尔夫这样的运动不在行。这两类球对于初学者而言,一不小心,就容易打飞了。陈洋因此觉得这些容易打飞的球大概就是所谓的“贵族运动”。   尽管邹采薇说自己没事,可陈洋心里内疚不已。几天后邹采薇完全恢复健康,但是陈洋的担心一点没有减少,因为根据他从网上论坛得来的知识,感染艾滋病毒的初期症状往往就是发烧四五天。   那天两人见面的时候,采薇问他最近怎么状态好差,老唉声叹气的,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陈洋搪塞说没有,可能只是休息不太好。   马上就到艾滋病日了,陈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横下心来去医院做个检查,尽管窗口期还没完全到,他已经扛不住了。他不想像这样逃犯一般地生活。   但今天他没有开车,他怕自己太紧张,掌握不好方向盘。陈洋选择坐地铁去市里的传染病医院仁济医院。   地铁里一如既往的人流如潮。陈洋很久没乘坐地铁了,车厢里人与人贴得那样近让他很不习惯,不到十分钟,他开始冒汗,这些日子他总冒虚汗,而且前几天他身上还起过小疹子,他怀疑这是感染以后的症状。   自从上网了解了艾滋病的那些症状之后,陈洋总觉得多种症状都在自己身上出现了。他一时间也无法断定是心理暗示的结果,还是真的出现了。比如他会觉得手臂和腿部的肌肉老抽,关节总是酸疼,舌苔好像总是很厚。   陈洋明显比半个月前瘦了,他白天心事重重,晚上难以入眠,想不瘦都难。他甚至感慨那些天天喊着减肥的女人怎么会没有办法,只要不思茶饭不睡觉,肯定能瘦下去。他天天追悔莫及的事情就是自己找小姐的事情,他想不管这次查出来是不是中招,以后都不找小姐了。   最近法制新闻圈里的几个哥们喊他出差,都被他婉言拒绝。心里藏着事,对钱和女人的欲望呈直线下降趋势。   地铁车厢顶上的排风扇呼呼转个不停,陈洋旁边的两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指着报纸上的一篇报道对另一个说,这人哪,就是不能抱侥幸心理,你看看,自己害自己了吧。   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内容,陈洋完全不知道,但他觉得他们仿佛就在说他,他随便听到的一句话都是这样带有强烈心理暗示的话,陈洋有一种崩溃感,他怀疑自己今天的检查结果好不了。   到了仁济医院,他用“安然”的假名挂了皮肤科的号,他希望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很快就轮到他了。接待门诊的是一个和气的女大夫,问他有什么不舒服。   陈洋鼓了很大的勇气说:“我怀疑自己得了艾滋,因为感染病毒的那些初期症状我几乎都有,大夫,我这些日子实在撑不下去了,更要命的是,我怕自己传染给了女朋友。”   女大夫听完他讲述的情况后,对他说:“来我们这里的有好多人都和你一样,怀疑自己被感染了,但经过查血真正被感染的人是少数,我这样说并不是鼓励你的行为,出于对自己和家人的负责,那些危险的性行为还是要杜绝。你先去查血,查完等20分钟就可以出结果,出了结果我们再谈,好么?”   出了诊室,陈洋拿着大夫给他开的查血单子踟蹰半天,还是没有勇气,他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想先透透气。   “你也是查HIV吗?”不知什么时候,边上来了一个中年人,看上去有40岁左右,相貌很俊朗。   陈洋点点头。   “查完了吗?”中年人继续问,他的声音很低沉。   “没有,”陈洋说,“你也是来检查的?”   “我是来查病毒载量的。”中年人回答。   陈洋有些诧异,这些天在有关艾滋病的网络和论坛上转悠,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对方说自己来查病毒载量,八成已经是一名感染者。   “你是说……”陈洋话说一半不知怎么讲下去才好。   “是,我已经感染了。”中年人望着他,平静地说。   这是陈洋没有想到的场面,他忽然紧张起来,虽然从前他对于社会上歧视艾滋病感染者的现象也觉得不合适,认为应该多关爱他们,可是当自己第一次这样近距离面对一个病人,他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陈洋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怎么感染的?”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陈洋问道。这个发问表明了陈洋多少天来心里一直喋喋不休的感染途径问题。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中年人长叹一口气,“还不是嫖娼!那个小姐看上去挺健康的,谁知道……唉!”   陈洋头都快炸了,他不相信都不行,嫖娼感染的人数在增加,自己很可能就是一份子!那个中年人说自己本来生意做得很好,可是现在已没什么心思打理生意了,老婆知道他得病后也和他离了婚。   如果说之前陈洋只是在网络上或者和别人的交谈中接触艾滋,那么这个中年人的跌宕生活给他的震撼让他以前所有的认识都显得单薄、抽象,陈洋没有勇气走进抽血室,他逃也似的离开了仁济医院。   离开医院,陈洋径直去了邹采薇那里。   邹采薇和陈洋最近若即若离。有时候不止男人好色,女人也是一样。无可否认的是,在当初陈洋对采薇展开攻势的时候,采薇也需要这个男人进入自己的生活,更何况陈洋是一个长相、情商都不差的男人。但是,时易事变,也许以前的陈洋对邹采薇还有吸引力,可是现在,这种吸引力却在慢慢地减弱。   自从和邹采薇第一次上床,陈洋就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依照陈洋的性格,他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爱上别人的人,但是邹采薇在床上像蛇一样的缠绕和摄人心魄的呻吟,让陈洋一闭上眼睛就浮想联翩。   这样一个女人,即使是阅人无数的陈洋,也不能不叹为尤物。   很难讲清楚是爱的需要还是身体的需要,他们两个只要单独在一起,就忍不住要做爱。这个晚上也不例外。   这个夜晚是邹采薇首先发起进攻,陈洋最近被艾滋弄得心情要差很多,但是邹采薇的挑逗让他除了迎合别无他途。经过了前戏之后,陈洋在黑暗里,伸手去开床头柜的抽屉。   “你找什么?”邹采薇的话刚刚能听见,做爱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投入。   “拿个套子。”陈洋一边亲着她,一边已经迅速把自己武装好了。   “不要,不要。”伴随着邹采薇几乎听不清的话语,陈洋和她投入到真正的战斗中。即使在高潮的时候,陈洋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脑海中也摆不脱艾滋的困扰。   平静下来后,邹采薇问他平常不是不爱戴套么,今天怎么了?陈洋说,戴套可以延长时间。这个理由是他早就想好的,也让邹采薇无话可说。   两个人瞎聊着,说到了报社今年的广告收成。邹采薇说,自从新闻出版局把八类医药广告给禁了以后,报社广告受到了小小的冲击。不过最近接二连三有一些政府部门主动上门来要求做形象广告,而且这些政府部门都挺干脆的,不讲价,是多少广告费就交多少广告费,这让邹采薇很高兴。   “好像有连锁效应似的,自从建委、规划局和我们联系了以后,已经有好几家和我这边联络了。不管是从广告收益,还是从报社和政府的关系方面,都起到很好的效果。这回能有这么多政府广告,其实是副市长柳在中从中发挥了作用。”邹采薇说。   “和政府搞好关系很重要。”陈洋说。   “是啊,”邹采薇说,“昨天我还和鲁安国商量了,准备12月下旬搞一个慈善晚宴,到时候把柳在中、市里的一些局领导、企业家和演艺界的名人一起请来。”   “那倒是个不错的创意,这个慈善晚宴准备以什么名义举办呢?”   “现在的艾滋孤儿那么多,我们市里不就有个七巧板儿童村么,里面大部分都是艾滋孤儿,到时候把筹集的钱送到儿童村去,不是很好么,也有利于报社形象啊!”邹采薇很为自己的主意得意。   又是艾滋!陈洋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对邹采薇说,我去冲个澡。   每年年底报社最大的事情肯定是公布广告收入,然后大家乐乐呵呵地拿年终奖金。但是今年年底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爱坡公司起诉田剑飞才是报社面临的最大问题。   爱坡公司的这种起诉方式让所有人都没想到,更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深城中院接受了爱坡公司申请司法保全,给田剑飞发出了民事裁定书,随后田剑飞的个人财产就被冻结了,田剑飞最值钱的个人资产就是他的房子。自从被起诉后,田剑飞整天就像睡不醒似的,迷迷糊糊,见了丁冲霄,总是和他唠叨,自己的职业生涯会不会就此结束。刚开始冲霄还安慰安慰他,听多了就觉得他有点男祥林嫂。不过话说回头,一出校门不多久就赶上官司,换了谁都气儿不顺。   这个事情别说在联川的新闻界引起了震动,就是在全国新闻界也绝无仅有。联川快报的头头脑脑立即开会,准备对策。   包括柯总编、鲁安国、邹采薇、罗淼、丁冲霄还有田剑飞在内的一干人都坐在会议室里,大家神色凝重。报社的法律顾问也参加了会议。   爱坡起诉田剑飞的缘由是田剑飞报道不属实。柯总编问田剑飞的报道到底有没有问题?田剑飞说稿子的遗憾之处在于当时没有采访到爱坡公司的有关人员,说完后,小伙子头都不敢抬了。   柯总转过头问法律顾问现在这个时候,报社应该怎样应对最合适?法律顾问说,其实爱坡公司起诉的对象就有问题,应该是报社才对,但是他们起诉了记者个人,而且法院也支持了,那么现在恐怕只有先发一个公开声明了。   柯总和鲁安国让法律顾问尽快拿出一个报社对爱坡公司的声明。   “还有,”法律顾问说,“根据我国的民事诉讼法,当事人对财产保全或先予执行的裁定不服的,可以申请复议一次。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申请复议。”总编和鲁安国副社长都表示同意。   一旁的丁冲霄知道,这个事情把报社弄得相当被动,田剑飞的出发点当然是好的,但是他的稿件有明显的漏洞,就是只听到了工人的讲述,而没有采访爱坡公司的高层,哪怕是管事的中层也好,所以人家说你的稿子没有经过调查核实,严重侵犯了其名誉权和商业信誉,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丁冲霄知道一些新闻官司最终以新闻单位失败结束的原因,就在于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他对这个案子的结果并不乐观。   柯总安慰田剑飞说,小伙子不要担心,你写稿子是职务行为,报社会做你后盾的。   第二天,报社对爱坡公司的声明出台,表示“记者报道属于职务行为,报社将动用资源支持记者全力应对诉讼”。同时报社对于爱坡公司采取保全措施查封田剑飞的个人财产表示强烈谴责,并要求爱坡公司尽快解除对田剑飞的财产冻结。   爱坡公司好像摆明了要和《联川快报》斗到底,立刻追加《联川快报》为被告,局面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复杂。   罗淼和丁冲霄都焦头烂额。尽管柯总编对田剑飞说要支持到底,可是对他们两个就不是这么说了,他把两个人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狠批了一通,说罗淼领导无方,那样采访不扎实的稿子也敢发;问丁冲霄怎么带的徒弟,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毛孩儿就给报社捅这么大娄子。   丁冲霄和罗淼被说得灰头土脸,一点脾气都没有,丁冲霄觉得柯总就像是皇军,他们俩就像伪军,皇军骂伪军,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爱坡公司的名气本来并不算大,但是经过这么一炒,沸沸扬扬,全国都出名了。丁冲霄不能否认爱坡公司非常会利用时机,他们向记者索赔千万的诉讼就足以让新闻媒体感兴趣。   私底下,冲霄和罗淼也探讨过爱坡公司这样起诉的原因。罗淼认为对于爱坡来讲,首先直接向记者索赔这一大笔钱,肯定会把其他报道他们用工事件的记者吓住,另外作为贴牌公司,他们也要给那些著名品牌一个交代,当然也给消费者一个交代,说我是“血汗公司”,那就让法律来认定吧,再一点当然是为打官司争取时间。所以从现在的状况看,快报处于下风。   中午的时候冲霄碰到叶闪雷,叶闪雷的情绪和他恰恰相反,非常兴奋。原来市里要从各新闻单位抽记者去英国诺丁潘大学学习一年,快报内定了两个人,据传闻叶闪雷的可能性很大。叶闪雷也是刚得到消息,马上就告诉冲霄,想让好友分享一下喜讯。   “你怎么不祝福我被选上呀?”叶闪雷看着冲霄,奇怪地问。   “没你这么滋润啊,兄弟。这几天我那个徒弟可是给我们部门、给我们报社惹事儿啦!”冲霄说道。   “情绪好一点行不行?至于么?报社的天塌了还有那些大领导顶着呢,你那么着急干吗?”   “可我和罗淼都是脱不了责任的啊。”   “这个事情倒是说明一个问题,现在记者确实是一个风险很大的职业。”闪雷说,“动不动就卷入官司,作为记者,肯定身心受到影响,不容易啊!”   闪雷说的风险冲霄也同意,所以做暗访出身的他平时采访就比较注重保留证据。   “除了官司,最近两个记者被抓的事你听说没有?”闪雷问。   “记者被抓?没听说啊!”   “一个是中央一家报纸驻联川记者站的记者,专找企业的负面,然后向企业勒索钱财,被抓了。这人通过长期索贿竟然住上了别墅,检察院的人去带他的时候他就在自己的豪宅里。”   “还有一个呢?”冲霄问。   “还有一个就太冤了。”闪雷说,“那位是联川都市报的,他也是写了一个批评报道,见报以后呢,人家提出来要见面和他聊一聊,这个老兄就去了,约在一个茶楼见,本来都相谈甚欢,后来人家拿出一个信封说,不打不相识,一点小意思,请他笑纳。”   “哦?这样的细节你都搞清楚了?”冲霄对闪雷的八卦表述半信半疑。   “你猜怎么着?”闪雷对冲霄的怀疑并不接茬,“就在那个老兄伸手拿钱的一刻,门被一脚踹开,警察犹如神兵从天而降,被曝光的企业反咬他索贿,他一点辙都没有,你说冤不冤?”   丁冲霄摇摇头。   “所以说,高风险啊!做事情一定要小心,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马失前蹄了。”   “那个老兄也不完全是冤枉,他还是想要他自己不该拿的钱。”丁冲霄说。   叶闪雷生怕冲霄和他讲大道理,赶紧问他:“好了好了,不说这个烦心事了,你下午干什么?”   “下午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冲霄说。   “那你和我一起去趟光影新世纪公司的林正虎那里吧!”   “干吗去他那里?”冲霄疑惑地问。   “怎么忘了呢?上次我和你说的让林正虎和他哥哥林正龙一起联合咱们报社搞个选秀活动啊!再说了,你通过认识林正虎,再认识房地产大鳄林正龙,也没什么不好啊,哥们一片苦心为你牵线搭桥,你却不买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本有心邀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叶闪雷的话让冲霄忧愁的脸舒展开,他笑着说,好,那咱们就去一趟。   光影新世纪在一栋18层的大楼里,果然是做房地产出身的老总,房子据说是仿照了濮江银滩的老式钟楼盖的,确实有典型的欧洲风格。   “你的老朋友林总有点文化,这楼从外面看上去真是不同凡响。”冲霄说。   “文化?他没文化,但是南方人讲究个亲戚朋友互帮互助,人家没读几年书,钱可是挣了一堆。”叶闪雷说着,两手往前伸,做了个抱着胸前一堆钱的动作。   他们两个人到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林正虎还在开会,林的秘书让他们两位先等等。闪雷已经来过多次,坐下后随手翻翻屋里的杂志,初来乍到的丁冲霄觉得有一点很新鲜,他发现林正虎的办公室里有个显著的特点:到处都是帆船模型,有木质的,有塑料的,有铜的,当然也有金子的,从大到小,从次到好,应有尽有。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是一个玻璃罩住的全金子打造的帆船,在灯光的照射下,黄金的色泽显得格外艳。冲霄看了看这个金帆船模型下面的介绍,写着“郑和宝船”,他估计这大概就是林正虎办公室里的镇室之宝了。丁冲霄不由地笑了,他转头问闪雷:“这个林总怎么这么喜欢帆船模型?”   叶闪雷说:“啊,这个很有讲究的,他不是广东人吗,家离海很近,祖上都是打鱼的,打鱼的不就讲究一帆风顺么,虽然现在他发了,可是对‘一帆风顺’仍然情有独钟,平常就爱搜罗这个,你看看,这办公室内外全是,稍微有点过,这一过就显得俗了,没办法,大老粗就这素质。”   “在总裁办公室这么说话,小心这里有窃听器、探头之类的。”冲霄吓唬闪雷。   “不至于不至于,办公室弄个探头他不是自己找麻烦么,他要是想占女秘书点便宜不都被录下来了?那怎么行?”叶闪雷不当回事。   “呵呵,”冲霄笑着问闪雷:“你对林总的哥哥林正龙了解么?听说他原来是个做茶几生意的。”   “做茶几是很久以前了,当时还没发财。人家真正发迹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当时南方一所著名大学对面有一片空地,当地政府把这块地对外招租,林正龙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就联合了几个朋友凑了租金把这块地租下来,然后赶紧找建筑队盖写字楼,据说民工收了很少的钱就进场盖楼了,很快一座违章三层的写字楼盖好,林正龙除了把大部分房子租出去,剩下的就开了一个酒楼,两年后,这个楼被政府强行拆除了,但是林正龙已经赚了不少钱。这就是林总真正的第一桶金,后来他就投资做房地产了,一发不可收拾。”叶闪雷显然很了解他们林家兄弟的掌故。   “果然是有头脑啊!”冲霄说。   “那是,不像咱们,念这么多书,关键时候反而豁不出去,成不了大气候啊。这些广东、福建的老板,都有眼光,胆子大,是市场经济弄潮儿啊!”叶闪雷感慨不已。   “说什么弄潮儿呢?”冲霄和闪雷正说得起劲,林正虎已经进了办公室。   林正虎身材微微发胖,是比较典型的商人形象。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丁冲霄觉得闪雷先前说过这个人好客看来确实如此。   林正虎客气地说,早就听说过丁记者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幸会。关于上次和闪雷谈的选秀的事情,他和哥哥林正龙在电话里已经沟通了一下,哥哥原则上觉得可以,但是具体细节还有待几天后哥哥来联川的时候做进一步商量。   闪雷连忙说:“没关系,我和冲霄过来就是让两位认识一下,都是行业里的精英,应该见见,冲霄是房地产方面的记者,以后和大林总联系的机会还多呢!”大林总当然是说林正龙。   叶闪雷说话的分寸总是拿捏得很好,让大家听了都比较舒服。   “今天林总忙,我们丁记者也特别忙,差点不赏脸,呵呵。”闪雷半开玩笑地说。   “没有没有,不过部门确实有些麻烦事。”听闪雷那么一说,冲霄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是,他们部门一个记者的稿子招来一个官司,被你们老家的一个企业给告了,冲霄是部门的首席记者,这些天都在处理这个事情呢!”闪雷是想突出一下丁冲霄的首席记者身份。   “哦?被什么企业告了?”林正虎看来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是一个生产牛仔裤的企业,在深城。我们记者写了一个稿子说他们工厂里的工人待遇差,像机器人一样一天忙到晚,结果被告了。”冲霄说。   “生产牛仔裤的?你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林正虎对冲霄说。   “爱坡公司。”   “我猜就可能是爱坡公司,他们老板是不是叫梁俊贤?”林正虎问。   林正虎竟然知道爱坡公司老总的名字,冲霄和闪雷两人互相看了看。   林正虎说,梁俊贤是他哥哥林正龙一手培养起来的,后来梁俊贤不但做房地产,同时还做服装行业,也很挣钱。   “大林总和那个梁老板很熟?”闪雷问。   “那太熟悉了。”   “既然这样,能不能叫大林总出面斡旋一下,双方和解得了,何必还要上法庭呢?你说呢,林总?”闪雷也是为报社想。   “我和我哥哥说说吧,一般来说问题不会太大,梁俊贤很尊重我哥哥。你们过几天等我的消息。”   从光影新世纪出来,丁冲霄的心情好了很多,他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和闪雷出来一趟居然还碰到林正龙这样一个热心人。他觉得需要和罗淼说一说。   罗淼立即和他去找邹采薇,这个好消息让邹采薇精神一振。邹采薇现在又是忙着广告部的事情,又是忙着办公室的事情,两头累得快招架不住。办公室都是杂事居多,碰上一个官司就特别磨人,如果爱坡公司这个事情能和平解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报社正筹备慈善晚宴,不管这次林正龙能不能帮上忙,我们都要见见他。大家都一直没见过这个大老板,明年我们还希望从他身上多拿些广告呢!”邹采薇说道。   采薇和冲霄、罗淼聊了一会儿,觉得林正龙出面斡旋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大,因为林正龙正准备把他的产业的重心挪到联川来,快速地打开这个联川的市场是他目前希望做到的,而如果能和快报这个本地最有影响力的都市报保持一个良好关系,对他们龙腾集团的企业形象还是有好处的。所以,邹采薇比较乐观。   罗淼和冲霄回到办公室,心里总算小舒一口气。虽然情况怎么发展还不好说,起码有了一点转机。罗淼和冲霄商量今后部门应该订立一个采访制度,要求记者采访一定要保证全面、客观真实,而且该留采访录音的要保留采访录音。这样的官司要是一年来它几个,人不脱层皮才怪。   罗淼这些日子和冲霄相处的时候,也会不自主地想,原来冲霄就是自己的妻舅,他真是不太敢相信。他动员岳母江一岚和冲霄相认,可是江一岚忐忑不安,害怕冲霄不能原谅自己,她担心如果冲霄不认自己的话,那双方都会陷入尴尬境地。她建议还是再等等。   岳母的心思罗淼完全理解。当岳母告诉他和沈繁玲真相的时候,他觉得岳母和丁冲霄都很可怜,两个失散这么多年的亲人近在咫尺却没有相认,他们的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种苦呢?罗淼当然不能体味这样的苦,他相信只有当事人才会体味。   天色已经渐晚,财经新闻部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罗淼和丁冲霄两个人,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财经新闻部是个大部室,平常进进出出总是人。   罗淼决定和冲霄拉拉家常。   “冲霄,上次好像听你说你姐姐拿到绿卡了?”罗淼问。   “是啊,过些时候她可能要回国一趟。如果时机合适,她可能正好回国过年,那样的话,我就陪她一起回江西老家和我爸爸过春节了。你到时候可要准我假哦!”冲霄和罗淼开起玩笑。   “没问题,肯定准假。你爸爸还好吧?”   “挺好的,我表姐告诉我父亲回家以后气色好多了。”   “冲霄,我听说你一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罗淼想了想,终于切入正题。   这个话题对于冲霄来讲多少有点突兀。他疑惑地望着罗淼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别人说的。”罗淼回道,“这些年你有没有找过你亲生母亲?”   冲霄望望罗淼说:“我也通过一些途径打听过,听说她就在联川,但是她究竟在哪里,我不知道。看缘分吧,如果有缘,总会相见。”   丁冲霄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盈盈的泪光在闪动。罗淼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丁冲霄不愿把话挑得太明了,不管怎么说,当初是母亲抛下了他们,这应该就是冲霄没有刻意找寻母亲的原因。   12月1日的全球艾滋病日来了。   陈洋在开车去单位的路上被一辆车刮蹭了,他漂亮的标志307的左后门被撞凹了进去。放在平常陈洋肯定二话不说出来就要骂人的,可他今天没有。他还记得驾驶富康那会儿,有一天夜里他在路上和一个骑自行车的撞了,当时他拐弯车速很慢,确实是自行车闯红灯违规,骑自行车的还挺横,嘴里骂骂咧咧,陈洋下了车和他理论,那人就开始掏手机,陈洋一看不好,这不是要叫人么?他说了句“你他妈还是老爷们儿吗?”挥手就打。可怜那哥们被陈洋收拾得一点脾气没有。   今天陈洋没有这个兴致和人打架,他连和人争的心情都没有。还争什么?活一天是一天了。他摆摆手,说人没事就好,叫那个撞他车的人赶紧走。   网上和报纸上都是有关艾滋的新闻。陈洋不想看,却又忍不住要看。虽然还没有血检,但陈洋已经做起了自己是病人的打算。他觉得艾滋病人太惨,不但要承受疾病的痛苦,还要被社会歧视。他看过汤姆·汉克斯演的《费城故事》,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故事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重演。   他负责报道的唇裂儿童起诉联川第一医院的案子一审已经下来了,法院认为原告的证据不足,不予支持,也就是说那个感染了艾滋病毒的唇裂儿童和他的父母没有地方说理了,尽管他们会上诉,但是陈洋明白,胜诉的机会几乎是零。   这段时间陈洋感到自己有明显的改变,最大的改变是宽容。陈洋觉得老话说得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的心地变得很柔软,觉得所有的事情和生命比起来都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现在特能理解那些经历了一场大病后的人,对什么都豁达。这在以前他是没法体会的,但这个时候他懂了,鬼门关都走了一遭,阎王爷没看中你,让你回去再待几年,那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   当然除了宽容,他还有一个变化连邹采薇也看出来了,忧愁。他不是一个喜欢紧锁愁眉的人,但是最近却郁郁寡欢。特别人少的时候,更是这样。邹采薇几次问魂不守舍的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他总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前途迷茫。   邹采薇不是好糊弄的人,知道他心里有事情,只是从来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   陈洋现在没有想好的是,一旦确诊,他会怎么办?虽然上次在血检之前还是临阵脱逃了,但是他想,年底之前总是要去查一次的,一来年底前按照窗口期六个星期算也到了,二来不管怎样得有一个结果,他不想带到下一年。   如果确诊,会选择自杀吗?他没有这个勇气。这个世界太美好,太让他留恋,而且自杀对父母也没法交待,那样会让家里人为他蒙羞。他想活下去,他想自己就是第二个嘉明,从此只能过着两种生活,一种是求医治病的生活,一种看病之余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双面人,他脑子里蹦出这样一个词。   一个人的时候,陈洋暗自神伤。他羡慕大街上的笑脸,羡慕和和美美的三口之家,甚至羡慕工地上的民工,起码他们身体健康。一切往日里再平常不过的东西都让他觉得弥足珍贵,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细节都会让他感动不已。一缕阳光洒在身上,他觉得温暖;一阵清风徐徐吹过,他觉得清凉;一片树叶悄然坠落,他觉得凄美;一只小狗欢快跑过,他心生艳羡。陈洋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不正常,但是他走不出来。   他不仅担心自己,他还担心邹采薇。   邹采薇的心情却在12月1日这天上午特别好。早上刚到报社,副社长鲁安国就告诉她爱坡公司那边已经主动和报社联系,说想和这边谈谈。时间还很紧张,他们说公司一个副总正好在联川,所以下午能见面最好。鲁安国立即答应下来。   邹采薇估计是林正龙的斡旋起了作用。先前他们和爱坡公司联系过,爱坡公司拒绝谈和解的条件,态度强硬,说什么都是白搭,一句话,法庭上见。这次主动邀见,看来林正龙的面子确实够大。   下午采薇和鲁安国、罗淼三个人一起去宾馆见了爱坡的副总,果然,副总说林正龙先生给我们梁俊贤总裁打了电话,林先生和梁总是很好的朋友,他和贵报的关系又比较好,所以我们梁总要给林先生这个面子,决定撤诉,但是还是希望贵报能带好你们的记者队伍,我们欢迎舆论监督,但必须是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的监督我们才接受。   邹采薇三人没什么可说的。田剑飞采访的那两个工人在出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所以这样看来,快报的报道确实缺少证据,邹采薇觉得这样被人说的感觉极其不爽,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如果硬撑着去打官司,基本可以断定是报社输,这一点她已经问过陈洋,虽然法院不会判赔一千万元那样离谱的数额,但是赔偿是少不了的。   爱坡公司的副总说,根据梁总的意思,公司那边已经拟了一个声明,请快报这边过目。邹采薇接过来一看,还别说,人家整得蛮专业,声明是这样写的:爱坡公司宣布撤销对联川快报的相关诉讼,双方发表联合声明。联川快报社对爱坡公司为中国经济发展做出的贡献表示尊敬,并期待其未来为提升中国产业竞争力做出更多的贡献;新闻媒体对爱坡公司的监督是善意的,爱坡公司将一如既往地与国内外媒体建立良性沟通机制,尊重新闻工作者行使职责的权益;双方就该事件给对方所造成的困扰互致歉意。全是冠冕堂皇的书面语。   但是爱坡公司的副总认为,声明还是要暂缓发表,因为爱坡方面需要先向法院申请撤销对田剑飞的财产冻结,然后再进一步把事情向前推进。邹采薇他们觉得这位副总说的也没错,上次报社的法律顾问向深城方面提出对于田剑飞财产保全的复议申请后,也没有被批准,现在还得靠爱坡公司手下留情。   “如果我们突然从1000万的诉讼标的来个180度大转弯,双方握手言和,似乎弯拐得太大,几位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撤诉,后面一点点来,也给我们一点时间。今后我们两家还应该加强合作联络啊,要共同发展嘛!”爱坡副总一口南方普通话说起来就像是邹采薇他们的领导,邹采薇一行三人虽然脸上挂笑,但那心里头真不是个滋味。不过没办法,邹采薇想,有时候总是得付出代价才能让事情出现转机。   邹采薇回到报社后就和叶闪雷联系,说这次这个事情还真要好好谢谢他。她让闪雷约一下林正虎,要请他吃饭。   能在自己的帮助下,把爱坡公司这件事情搞定,闪雷当然也很为自己得意。他不失时机地问采薇关于他去英国诺丁潘大学学习的事情有没有一个定论,采薇说,领导们最近还没顾得上这个事,让他别着急,她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帮他说话的。   朝里有人就是好办事,叶闪雷想。他时常觉得他们四个同学应该多加强沟通,能互相帮忙的时候互相帮忙,现在在社会上讲人脉,在单位内部更要讲人脉了。   闪雷给林正虎打电话,林正虎说自己正和阿苏在一个西餐馆享受烛光晚餐。叶闪雷和林正虎的关系这几年一直处于上升阶段,以前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说些客套话,后来越来越熟悉,就成无话不谈的朋友了,两个人见面特别随便。闪雷已经记不太清楚阿苏是林正虎的第几个女朋友,小女星在他身边就像走马灯一样频繁变换。   林正虎说,如果可以的话,让邹采薇把时间定在后天晚上,因为他哥哥林正龙刚刚到联川,这次来可能要待比较长的时间,也特别想和政府机关、媒体这些单位的有关人士建立一个联系,林正虎说哥哥以前一直很低调,现在在他们几个兄弟的劝说下,也逐渐愿意出席一些社会活动,所以把晚宴安排在后天,应该有可能,林正虎说他马上和哥哥联络一下,然后给闪雷回电话。   林正虎打算过两天和他哥哥见面的时候,也把选秀活动再提提,争取在气氛融洽,大家一团和气的时候,把事情确定下来。   闪雷知道,林正虎这话一半是说给和他烛光晚餐的阿苏说的,虽然林正虎生性风流,但他对自己的那些女友还是“情深意重”,一句话,有条件的要把她捧红,没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把她捧红,实在捧不红的,林正虎在经济上也不会亏了那些小妞。   闪雷对选秀这个事情比较热心也有自己的打算。作为自己和林正虎两个人策划的活动,如果能办起来,无论是当策划人,还是当评委,都少不了他的好处。   田剑飞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丁冲霄心里一直绷着的弦也稍稍放松了一些。这段时间以来,他对现实的采访环境想了很多,他发现现在的工作比自己刚到报社那会儿更难做了。现在新闻媒体一日千里,报纸和网络比起来本来就速度慢,还得应付一不留神就冒出来的新闻官司,冲霄觉得记者这行越来越不好干了。   田剑飞被财产冻结的那几天,冲霄看他够惨的。有一天,田剑飞来找他,说借200块钱,田剑飞的兜里已经空空如也。人在落魄的时候总是让人同情,冲霄看着田剑飞不由联想起京剧里穷困潦倒的书生,他二话没说,直接掏了500元。   从爱坡事件一发生时对田剑飞有些怨怒,到后来渐渐的平和下来,丁冲霄感到不能完全责怪新记者,每个人都有一个成长的历程,从田剑飞的身上,冲霄依稀能看到自己当初入行的模样。这么多天来,他时不时就找田剑飞聊天,希望他能减轻心理负担,把这个事件当成人生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在丁冲霄和罗淼的开导下,田剑飞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田剑飞也好,严宁宁也好,丁冲霄觉得这两个新记者身上都有和自己相像之处。他们拼劲十足,都有良好的新闻敏感性,也都有坚持不懈的精神。而这些素质是一个优秀记者应当具备的,丁冲霄从来不会说自己是个优秀记者,但是用优秀记者的标准要求自己,最终成为一个优秀记者一直是他的追求。就说这些年来身边的朋友,丁冲霄也看在眼里,虽然邹采薇工作出色,一路攀升,但是围绕她的非议从来没有少过;陈洋在报社内虽然不张扬,但是丁冲霄听到过报社外的同行对他的评价,让他半信半疑;而自己的好朋友叶闪雷,也是在和这些文化公司的交往中得了不少好处,当然闪雷没有和他详细说过这些,但从闪雷的只言片语里,冲霄也能捕捉到一些,尽管他希望在闪雷身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理想只能自己坚守,要想去影响别人,实在太难了。所以有严宁宁这样的小姑娘让他可以欣赏,他觉得已经很好。   自从报社传出他和严宁宁结婚的谣言后,他已经不开宁宁的那辆小派力奥了。平常他经常坐公共汽车,赶上紧张的时候就打车。宁宁是个聪明姑娘,也不勉强他。   丁冲霄打了车去的岭南轩饭店。邹采薇和副社长鲁安国做东,请林正龙、林正虎兄弟,作陪的有冲霄和闪雷,本来也请了罗淼的,但罗淼推辞没来,请冲霄全权代表了。   岭南轩自然是粤菜,邹采薇选中这家店充分贯彻了“主随客便”原则。既然谢人家,就要谢好,采薇听闪雷说林正龙兄弟虽然什么都吃过,但最爱吃的还是家乡的粤菜,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决定投其所好。   岭南轩的装修很考究。饭店的墙上都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复制品,有乔凡尼·贝里尼的《圣母子》、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还有米开朗琪罗的《大卫》、《摩西》等复制品。除了墙上这些名画的复制品,在饭店的灯光设计上,也是很费了一番心思,整体的光线不是很明亮,但是画的关键位置又很亮,走过大堂的时候,丁冲霄就感觉到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他不由得佩服岭南轩的老板,把个中餐馆居然能做到这样的品位。   饭店里的包厢用的全是著名画家的名字命名,像提香厅、米开朗琪罗厅,邹采薇订的包厢自然是饭店里最大的,达芬奇厅。   推门进去,林家兄弟和采薇等人已经到了,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最后一个,这让丁冲霄有些不好意思。   见过大包间,没见过这么大的,他们几个人在这样的空间里,显得反倒不怎么相称。但有时候需要的不是什么外观上的相称,而是心理上的相称。厅的正中是一幅蒙娜丽莎的油画复制品,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好像要把每一个食客的心理都琢磨透。   邹采薇把冲霄介绍给林正龙,说冲霄是报社房地产方面的首席记者,文笔、人品都非常好,冲霄赶忙说过奖过奖。   虽然冲霄知道林正龙是做茶几出身,但是也许久经商场的缘故,林正龙身上流露出的气质已经看不出和茶几还有什么关系了,相反,倒是有种成功者的自信,丁冲霄承认面前的林正龙存在一种气场。   显然在丁冲霄来之前,宾主双方已经寒暄了一会儿,因为看上去邹采薇、鲁安国和林家兄弟已经很快熟悉了。   岭南轩的菜口感极佳,难怪林正龙说以前他也来过岭南轩几次,他认为这家饭店是联川粤菜做得最好的一家饭店,很感谢鲁社长和邹主任的款待。邹采薇立即说能够认识林总一直是我们几位的愿望,以后和林总的龙腾公司要多加强合作,共同发展。   看得出来,林正龙对菜有所研究。席间上了一道豆沙栗子鸡汤,大家吃了连连说味道香甜。林正龙说这道菜里的豆沙可是把绿豆蒸了八个小时才蒸出豆沙的,这和直接挤压出来的豆沙味道截然不同,另外别看栗子的品相不好,这恰恰说明栗子是人工剥开的,而且不是罐头栗,如果品相好,反而可能是罐头栗子,汤里的甜味正是栗子带出来的,如果放糖,这道菜可就味道不正了。一道汤居然有这么多的说道,让在座的几位都很服气。   一个好的吃饭地点就是一个好的开端。宴席上,邹采薇提出请林正龙参加报社冬至时候在兆迪中心举行的慈善晚宴,为艾滋孤儿献献爱心,同时对于龙腾公司的社会公益形象的提高也有好处。   林正龙表示很有兴趣参加这样的活动,他们希望在联川的房地产业能发展再快一点,这其中还需要媒体的帮忙。   冲霄对这样场面上的饭局一向不太适应,他的话不多,只是偶尔说几句轻松的话和大家笑笑。   闪雷看看时机合适,便站起来向林正龙敬酒。冲霄以为闪雷的敬酒也就是简单碰个杯一饮而尽就完了,没想到闪雷开始发挥他的强项了。   “林总,我敬您一杯,”闪雷一手举杯,一手托着杯底:“我想说一下林总的三好,这第一好,林总事业发达,不但在广东发展得好,在联川也发展得好,将来肯定还会扩大到全国各大城市;第二好,林总家庭幸福,我听说林总的孩子已经到澳大利亚留学去了,年纪这么轻就留学海外,将来前途一定无量;第三好,林总有一个好弟弟,正虎兄和我是老朋友了,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早就听他说起过您,但一直到今天才有机会见面,不过不算晚,只要认识了我们以后也是朋友。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闪雷干了。   丁冲霄没料到闪雷刚才的说话那么肉麻,什么三好五好的,当面这样夸人,丁冲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笑,觉得这就是自己和闪雷的差距。   闪雷“乘胜追击”,把和林正虎策划的海选静谷龙湾代言人,优胜者可以成为林正虎新片《莲花落》里的女演员的想法在酒桌上又说了一遍,林正龙说,正虎已经和他说过这个事情,他觉得可行,但是具体怎么运作,还要再商量。他希望这个策划能在明年过完年做。   吃完饭,已经过了十点,丁冲霄搭叶闪雷的车回家。路上丁冲霄笑着说:“没想到哥们你还挺有一套,什么一好二好三好的,有备而来啊!”   叶闪雷哈哈大笑:“错!是现场发挥,怎么样,水平可以吧!”   “对于烘托气氛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就是肉麻了点!”   “肉麻怕什么?”叶闪雷说起来头头是道:“你要知道,人家是身家至少几千万的大老板,我们是穷人,穷人,懂吗?”   “你还算穷人?你的存款加上你的房子、车子,少说也值个100多万,你还穷?”冲霄接过话茬。   “当然是穷人,100多万那也叫钱?别逗了。反正我认为自己正处于脱贫阶段。所以呢,对于林正龙这种人,我们还有什么可吝惜自己口水的。冲霄,有一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尽管这样不要脸地捧人,人家可能会觉得你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但是我相信他心里肯定是舒服的,等于我免费给他做了一次心理按摩啊,再成功的人也是喜欢听好话的。所以哥们,遇到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捧!”   快报和爱坡公司的联合声明总算是开出来了,这个事情本来就因为田剑飞被索1000万而引起社会关注,现在忽然两家和平解决,让各家媒体都看不懂,一时间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声音认为是爱坡公司羞辱了联川快报。   邹采薇也看了一些网络、报纸评论,要说联川快报被羞辱了,也确实没说错,那天和爱坡的副总谈话的时候,邹采薇觉得根本不是一个平等的地位,对于爱坡公司提出的解决方法,快报几乎没什么异议就答应了。虽然双方都可以接受,但是从当天的气氛看,爱坡的人明显处于强势地位,邹采薇他们三个处于弱势,双方就像是签了一个不平等条约。不过不管怎么说,把报社的麻烦减少,把报社的损失减少是最实际的,面子得让位给利益。   越到年底越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原来邹采薇以为自己从编采部门跳到行政可能会轻松点,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会更忙。联川最强的竞争对手联川都市报年底征订工作开展得比快报还要起劲,邹采薇还得去应付这种竞争。   前几天邹采薇已经暗地里打了漂亮一战。市委宣传部委托联川的一家调查公司做一个媒体调查,想了解市内各家媒体的市场占有率、广告份额、读者或观众满意度,邹采薇得到这个消息后,马上找关系联系到调查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打点了一番,把原先落后于联川都市报的一些数据都改过来了。邹采薇明白,这些数据关系到报社领导在上级主管部门眼中的工作水平和工作质量问题,所以占据数字优势很重要。   近期的政府广告上了至少有20多个版面,这让邹采薇很高兴,鲁安国已经夸奖了她好几次。采薇觉得应该给柳在中副市长打个电话表示感谢。   柳在中的秘书把电话转到了柳市长桌上。柳在中一听邹采薇的声音,热情地问她最近怎么样?采薇说在柳市长的关照下,最近不少政府部门都来报社做广告,加强了报纸和政府间的关系,社领导都很满意。   采薇对柳在中说,什么时候方便,想和鲁安国副社长一起请柳市长单独坐坐。   柳在中说:“最近太忙,过了这一段吧,听说你网球打得不错,我们找个机会切磋一下。”   邹采薇心想,领导果然神通广大,连她爱打网球都搞清楚了。她连忙笑道,随时听从市长的招呼,当她不失时机地问柳在中能否出席报社年末的慈善晚宴时,柳在中无比爽快,说既然是小邹盛情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放下电话,邹采薇很开心。以邹采薇的自信和魅力,她想征服的人还没有漏网的。一个正常的男人,很难抗拒她的美丽容颜和温柔的声音,而且她的长处是遇见什么样的人会说什么样的话,原来有怒气的人和她交谈后往往脸上阴霾尽散,原来没笑容的人和她交谈后总是笑逐颜开。当然,邹采薇也知道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柳在中无论在政府广告还是慈善晚宴的事情上这么给面子,说不定另有所图。   这次的慈善晚宴请的全是联川的社会名流,主持人也请了市电视台的两个名主持。先期总编和副社长鲁安国已经把工作布置下去,让各个跑口的记者请他们相关口里的客人。丁冲霄请房地产口的老板,叶闪雷联系演艺圈的名人大腕,还有汽车行业、电信行业等等,不一而足。   邹采薇设计的晚宴规模不算特别大,大约30桌,所以每个行业顶多也就是两三桌人。丁冲霄在请他的老相识潘洪涛的时候碰到了一点小麻烦。   潘洪涛的天价房江南印象的销售十分理想,这不但出乎潘洪涛自己的意料,更出乎联川众多房地产商的意料。许多开发商在当时潘洪涛打出均价3.3万元一平方米的时候就说他在炒作,这其中抨击得最厉害的就是龙腾集团的一位经常在媒体抛头露面的副总经理,因为当时林正龙不常在联川,所以联川这边的业务就交给那位副总打理。虽然谁都清楚不排除炒作的成分,但是老被别人指手画脚,潘洪涛心里总是不高兴的。因此,他一听丁冲霄说龙腾的林正龙要参加,立刻就回绝说不去了。   其实,潘洪涛不想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最近包括他们富成集团、龙腾集团在内的多家房地产开发商都想从政府手里拿到一块地——桃园16号,虽然这块地还没正式开始招标,但是各家公司都已经听见了风声,潘洪涛知道几家实力强的都在摩拳擦掌。   本来丁冲霄被潘洪涛拒绝了,也就准备作罢。但是邹采薇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潘洪涛请来,全联川最强的两家公司就是龙腾和富成,这两个公司的老总都要到,这个晚宴才更有档次,否则档次就会打折扣。   邹采薇做事心里有谱,丁冲霄是很佩服的。采薇也不是对冲霄一个人这么要求,对于其他领域的跑口记者,一概如此。所以丁冲霄为了完成任务,亲自上门请潘洪涛。   潘洪涛一开始怎么劝说都没用,他先拿龙腾副总在媒体上指责他炒作这点做理由,说万一见面很尴尬。丁冲霄告诉他不用太多虑,因为那副总不去,只有林正龙去,林正龙虽然去,但是和他也不安排在一个桌上,实际上,晚宴并不是按照行业来分桌的,而是搭配而坐,一个桌上既有政府官员,也有企业老总,还有演艺明星,所以是一个结交朋友的绝佳机会。冲霄说去的全是重量级人物,潘总不去会后悔的。   丁冲霄这番话还没能打动潘洪涛,潘洪涛又说起桃园16号的事情。这个事情丁冲霄也有所耳闻,但是知道目前并没有什么进展。他建议潘洪涛如果是因为桃园16号,更应该去参加这个晚宴了。   “为什么?”潘洪涛觉得很奇怪。   “你知道,市里主管土地的副市长是谁吧?”丁冲霄卖个关子。   “柳在中啊。”潘洪涛当然知道。   “对,柳在中这次也参加我们的慈善晚宴。你说你该不该去?”   这下潘洪涛不说什么了,他没想到快报有这么大的面子,把柳在中都请动了,他们富成公司想请柳在中也不是一请就来的,看来自己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那……你们排座位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和柳在中安排到一桌?”潘洪涛笑着问丁冲霄。   “这就不是我能定的了,不过我为您尽量争取,回头和我们领导说说。”   顺利完成了采薇交给自己的任务,丁冲霄甚至有些欣赏自己的说服能力。这一天让他高兴的事情还有一件,就是姐姐丁冲云和他最后确定了回来的时间。丁冲云将在1月中旬回到联川,然后和他一起回老家婺源陪父亲过年。   丁冲云八年在美国,虽然经常打电话、发邮件、寄照片,但是丁冲霄还是觉得对姐姐生出了一点陌生感。不过一家人能在今年春节团圆,对于冲霄来说,实在是一个美好的期待。   他把丁冲云要回来的消息立即告诉了弟弟冲天。冲天没有他那么兴奋,最近冲天的代购“生意”做得不如前一段顺利,因为好多商场已经意识到“代购黄牛”对商场业务的冲击,在打击无效的情况下,开始变换销售策略,逐渐取消了返券的做法,越来越多的商场开始又启用以前一直用的老办法——直接打折。这样一来,冲天他们这些代购所能钻空子的商场越来越少,所以收入比前一段时间少多了。   而谷雨自从克里丝汀女子医院被查以后,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事情做,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搭理丁冲霄。   因为克里丝汀女子医院的事,冲霄对谷雨多少是有些内疚的,他想找机会弥补,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宁宁在冲霄面前也不提克里丝汀女子医院,她知道因为这个事情,丁冲天和谷雨对她和冲霄都有看法,尤其是对她,更是耿耿于怀。   在慈善晚宴就要开始的前一天,宁宁忽然来到冲霄的办公室,把他叫出来说,自己要搬走了。   “我找到房子了,准备明天搬。”宁宁说。   宁宁的这个决定让丁冲霄感到突然。“你事先一点要搬的迹象也没有啊?”   “需要什么迹象吗,在你这里住总不是长久之计,我原来打算住一两个月的,现在已经超标了。”宁宁笑笑。但是她心里想,如果丁冲霄挽留她,她是会留下来的。   丁冲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留她,却说不出口,他很想说“你再也不要走了。”可是话到嘴边,出来的却是:“照顾好自己,我会去看你的。”   严宁宁点点头,转身离去。就在她背过身的一刻,眼泪夺眶而出。这些天,她想了好多,觉得还是搬出去更好。一方面避免被人说她和冲霄结婚,另一方面,冲天有时候来找冲霄,她能感觉到冲天的不友好,这让她不自在。   但对于冲霄,她依依不舍。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从一开始喜欢冲霄,她就认为冲霄是一个正直的人,事实上在这段时间“同居生活”里,她不但在业务上向冲霄学习了很多,而且觉得冲霄在生活上也很有意思,经常和她开个小玩笑,逗逗她,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丁冲霄毫无思想准备。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和这个女孩同住一个屋檐下,女孩做饭他涮碗,女孩打水他墩地,女孩写稿子他出主意的日子。这个时候,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丁冲霄忽然想起那句歌词“我的爱情鸟已经飞走了”,他不能确定他和严宁宁之间算不算已经有了爱情,但是那次在濮江的银滩,他甚至有一种想抱住宁宁的冲动。他有些后悔,在濮江那样一个爱情都市,他们的爱情却没有发生。不,不对,冲霄想,他们的爱情也许发生了,只是没有用行动来表露。   冬至。这一天联川飘起了雪,而且是多年不遇的大雪。   严宁宁早上起来就开始收拾东西,快到中午时已经全弄好了。她知道冲霄下午还要去兆迪中心采访晚宴的那些“大脑袋”,所以赶在中午把一切收拾好妥当,她的东西不多,其实只有两只箱子,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平常挺麻利的一个人,这天理东西的速度特别慢,冲霄看她收拾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说,以后有空常过来。   两个箱子放在她小车的后座上正合适,严宁宁打开车门,和丁冲霄道别,让他保重。丁冲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宁宁,对她说:“抱一抱吧!”   严宁宁张开双臂,与冲霄紧紧相拥。这是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严宁宁希望长久地停留在这个胸膛里,没有尽头。雪花飘落在他们身上,脸上和眼中。在雪地里和女孩这样拥抱,是丁冲霄不曾有过的体验,他几乎能听到他怀里的这个女孩心跳的声音,他希望这个拥抱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严宁宁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她摇下车窗调皮地对冲霄说:“我走了。你该去买个房子,这样你也可以把自己的房款从报社取出来了。”   其实这也是丁冲霄这段时间来的一个想法。他对宁宁说:“我会的。路上滑,你开车小心。”   车子过处,留下两行深深的雪痕。丁冲霄怅然若失,他的心随着车子驶向远方。   慈善晚宴在晚上六点半开始,丁冲霄五点钟到兆迪中心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客人到场。这也很正常,政府官员有处理不完的公事,企业老板更是时间宝贵,每一分钟都有相应的入账,能来参加就已经够意思了。   联川快报不是头一次办这样的慈善晚宴,所以整个流程熟门熟路,应付自如。报社的各个领导都在兆迪中心宴会厅的门口等着,每一个客人来的时候都要一一握手。鲁安国说了,既然是请人家来,就要低姿态,赔笑脸,握手的时候身子要前倾,如果客人分量重应该两手握着人家一个手。据丁冲霄的观察,几个领导对鲁安国的提议果然贯彻到位。   在丁冲霄看来,联川的各界还是很给报社面子的,这么冷的天,女客人大都是大衣里边裹着晚礼服,男士几乎清一色深色西服打领带,很多还携家带口。丁冲霄觉得门口的地毯如果换成红色就真有点电影节的意思了。   既然是慈善晚宴,这些“大脑袋”就不是白来的。当然快报也不能赤裸裸问人要钱,直接叫他们捐款的办法已经太老土、跟不上时代了。所以快报这次也精心策划了一番,当然首先不能免俗的是请明星献歌,管他们是不是歌唱演员,只要想吼几嗓子的,统统欢迎他们上台秀。在唱歌的间隙,拍卖明星和企业家捐出来的一些“珍藏”,有的人捐出自己的一个帽子,有的人捐出一条领带,有的人捐一面镜子,说起这些玩意儿,一个个都能说一串来历,比如“这个帽子是我在拍某某片子最关键的一场戏时戴的”、“这个梳子在我创业最困难的时候始终陪伴着我”之类的话,当然谁竞价高谁拿走,所有的款项最后由快报和市慈善协会一起送到七巧板儿童村。   快报果然不食言,在安排座位时有所照应,潘洪涛如愿以偿和柳在中坐到了一桌上,只是两人的位置并不相邻,所以说话仍然不方便。潘洪涛几次想开口问问关于桃园16号地的情况,但都忍住了,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问。   为了防止明星名人捐出来的宝贝“流拍”,邹采薇事先已经做了必要的安排,和大款们都打过招呼了,几乎每个“大脑袋”都有一次当托儿的机会。所以慈善晚宴开始后,轮到竞拍环节,大伙频频举牌表示要买拍品,主持人报价声此起彼伏,现场的气氛在大家的配合下营造得相当热烈。   坐在邻桌的林正龙过来和柳在中碰杯,他们两人原来也认识,但接触不多。这次林正龙调整了集团发展目标,所以觉得很有必要加强和柳在中的联系。   两人正在寒暄,鲁安国和邹采薇也走过来敬酒。经过前几天和林正龙在岭南轩的预热,大家已经很熟络,邹采薇看见林正龙,感觉明年至少有500万的广告费要进账了。   柳在中说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既给各界朋友一个联络的机会,更关键的是做了一件好事,关心了社会上的一个特殊群体——艾滋孤儿。以后类似的活动还应该多开展。   鲁安国说,领导支持就太好了,以后快报一定每年做一次慈善晚宴,把慈善晚宴办成快报的一个特色产品。   柳在中说:“形式可以多样,不一定拘泥于慈善晚宴,比如最近汇潭区大石子村的村民就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们那里的水质特别不好,村里人想喝点好水都要到邻村去挑,如果我们可以为那里的村民做点好事,不也是行善吗?我看这个事情你们快报有机会也可以关注一下。”   “是,是。”鲁安国点头。   “像这样农民吃不上水的问题怎样才能解决呢?”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正龙问柳在中。   “我想应该也不会太难,如果从外村打一口井,再把水引到大石子村,应该就可以解决村民的吃水难问题了。”柳在中答道。   “柳市长,我愿意出钱来打这口井。”柳在中话音刚落,林正龙就说出这句话。一旁的邹采薇想,林正龙果然是个有魄力有眼光的人,他甚至问都不问打一口井需要花费多少钱就揽下“军令状”,着实出人意料。   “好啊,那太好啦!”柳在中笑起来。   “不过柳市长,我只是作为出资人,具体操作我看还是交给鲁社长和邹主任他们打理吧!”林正龙提议。   “我看林总这个提议不错嘛,他出钱,你们帮着出力,也算是你们和林总合作的一个公益活动,两全其美,双赢。是不是,老鲁?”   还有什么可讲的,鲁安国赶紧说“没问题,这样的好事我们想做还找不到机会呢。”   邹采薇不得不佩服林正龙,她想这样的人成功一定不是偶然的,做事当机立断,花不多的钱为自己挣来一个好名声,也给了市长面子,对快报来说,这事情还像是报社组织策划的,多合适!   鲁安国和邹采薇还要去下一桌敬酒,正转身要走,柳在中一把抓住邹采薇的臂膀说:“小邹,改天一起打网球。”   邹采薇点头称好,她感觉到柳在中的手厚实有力,更关键的,是柳在中的目光,有几分深邃,也有几分暧昧。   同是在冬至这天,陈洋却去了仁济医院。   他反复考虑,还是觉得应该在冬至这天让自己的心里踏实下来,不管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好结果当然最好,以后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如果是坏结果,那也要面对,不管怎么说,不能这样心理折磨了。   雪很大,陈洋和上次一样,仍然是坐了地铁去医院的。“开往死亡的地铁”,他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陈洋知道,抽血后只需要20分钟左右结果就可以出来,去接那个结果需要他很大的勇气,如果真是中招了……他不敢想,他估计自己会当场崩溃。   从小到大陈洋也没有过这样巨大的心理压力,如果说以前对于“生不如死”的认识仅仅是一个概念,现在他知道了真正的含义。   从地铁出来走到医院还有一段路,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声,道路两旁的店铺很喧闹,但是陈洋只能听到脚下“吱吱”的声音,他的世界一片寂静,在白茫茫的视野中,他觉得这个世界正在离他远去。   仁济医院皮肤科的病人不多,陈洋依旧用了“安然”的假名,挂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女大夫的号。   “你好像上次来过。”女大夫居然记得他。   “是,上次您给我开了抽血的单子,结果我有点急事,没来得及抽血就走了。”陈洋说,他也明白自己这样小儿科的谎言大夫未必相信。   “没关系,那这次我再给你开一回抽血单吧,验完拿到结果后再来找我。”女大夫和蔼地说。   在上一次来仁济医院之前,陈洋就从网上的艾滋论坛了解到,仁济医院皮肤科的大夫态度很好,无论来求诊的是不是病毒携带者,他们都会尽职尽责地解答病人的疑问。在陈洋看来,网上的这个说法没错。   原来陈洋很担心自己无论挂号还是问诊,会不会遇到“异样的眼光”,但是上次之后他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虽然没有了这个问题的担心,陈洋依然觉得不自在,那是自己的心理在作怪,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担心别人的目光。   血检室只有一个护士在,她微笑着招呼陈洋进去。   护士让陈洋撸起胳膊,然后取出一支一次性针筒。她让陈洋把手攥成一个拳头,酒精擦过的地方,静脉清晰可见。陈洋注视着针尖刺进他的血脉,殷红的血瞬间涌进那根细细的针管。陈洋不放走对任何一个细节的观察,他祈祷自己平安无事,祈祷20分钟后自己可以摆脱阴影。   20分钟,生命中最长的20分钟。   陈洋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成长路上的一幕幕。他喜欢旅游,大学二年级的暑假很疯狂地一个人走了一趟西藏;他喜欢摄影,曾经省吃俭用攒钱买了一架尼康相机;当然他也喜欢喝酒——他怕自己将来要喝的只能是作为药品的鸡尾酒。   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陈洋能想到的几乎全是一些甜蜜的片断,那些腐朽糜烂的、声色犬马的章节这个时候被完全过滤掉,他觉得很温暖。   “安然!”护士的声音。这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无比响亮。   陈洋缓缓走向护士台,他的双腿禁不住地发抖。   “阴性!”护士把单子递给他。   陈洋没有特别的高兴,他有些机械地对护士说:“谢谢,谢谢。”他想把化验单子撕掉,但是想了想,决定留下,“做个纪念也好。”   陈洋回到女大夫的诊室通报结果。女大夫说:“其实检测的人大部分都和你一样有种恐惧心理,我们一般叫他‘恐艾症’,我还碰到好多病人,查了一次觉得不踏实,再查一次,还不踏实,再查。这样就有点忧郁症了,还希望你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今后的生活里洁身自好。”   走出医院的门,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陈洋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疯了似的猛跑了几十米,然后憋足一口气,冲着前方“啊”地狂吼了一声。这声吼撕心裂肺,周围的行人侧目而望,但是他全然不顾。他感到畅快无比,连日来深藏在心中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声吼叫中烟消云散。   冬至开始的雪连续下了好几天都没有停,气象部门说这是联川十年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雪。   鲁安国和邹采薇对于柳在中和林正龙在慈善晚宴上说的给汇潭区大石子村打井的事情一直记着。他俩心里都很清楚,市领导发话了,大家也说定了,那快报只有赶紧去办。可是汇潭区大石子村离市里比较远,而且这个任务又多少算个政治任务,所以鲁安国觉得做这个报道的主要记者必须满足两点要求:一有一定工作经验,如果脑子机灵,应变能力强的就最好了,新进报社的记者羽翼未丰,不予考虑,二最好是个开车的记者,这样采访的时候也方便。   这个事情当然要编辑部配合。编辑部先找了跑时政的记者,可时政记者说自己年底太忙,实在跑不开;又找到丁冲霄,因为这口井的捐建人是林正龙,是丁冲霄口里的事儿,丁冲霄考虑到1月份姐姐要来,他很可能要陪姐姐去老家过年,所以万一这个打井的事情自己做了一半丢给别人也不太好,另外他也没有私车,去趟乡下得费老鼻子劲,所以想了想,丁冲霄婉言谢绝了这个提议。   一直没有合适的记者参与,让柯总和鲁安国都很挠头。这个时候有人建议找陈洋。   有车,老记者,而且更关键的是,陈洋以前因为采写联川法院进村子现场办案的事情还去过大石子村,种种条件都表明他是最合适人选。   编辑部和邹采薇先后找陈洋谈了这个事情。别人的口是越到年底越忙,而陈洋的法院口却反而清闲,因为法院每年到12月25日左右就停止当年的各项审判,开始总结工作了,这样陈洋他们这些法制记者也相对有一个缓冲期。   解决了“艾滋困扰”的陈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正经八百地写过稿子了。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对手头那点工作的态度是能混则混,法院都有通讯员,每天会给他传稿子,他天天下午打开邮箱,把通讯员稿件编编然后往编辑部的邮箱一发,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法院几次叫他去听庭审,他就找借口搪塞;大曹他们几个朋友也不时地邀他出差“创收”,他也回绝了,哪里还有那个心情!   不过冬至后这几天陈洋的笑容明显灿烂了许多,脸上的阴霾也渐渐散去,连邹采薇都很奇怪,她发现了陈洋这几天的变化,但是对于其中原因,她不明就里。   邹采薇是一个重感觉的女人,她发现自己对陈洋的感觉在减少,尤其这段时间来,她那么忙,而陈洋整天一副不高不兴的样子,更让邹采薇烦。   不过邹采薇还是劝陈洋接下大石子村打井的这个“政治任务”,“既可以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又能和林正龙这样的老板拉上关系,挺好的。”采薇这样劝陈洋。   陈洋自己也想过这个事情,现在采薇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觉得应该答应下来。   大石子村离联川市区有100多公里,而且路还不好走,陈洋开车足足用了快两个小时才到达。他先去一趟村里是了解一下基本情况。   事先市政府有关方面和报社都和区里联系过,区政府专门来人在村支书办公室等着陈洋的到来。   两年前陈洋因为采访确实来过,不过那次行色匆匆,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村的水质问题上。村支书姓庞,50刚出头,但因为下地干活风吹日晒,看上去像60多岁的人。支书一看就是老实人,他把基本情况和陈洋做了一个介绍。   大石子村原来有两口井,但这两口井的水都是氟超标,村民长年累月喝这样的水牙齿不仅疏松,而且黄,外村的人都叫大石子村“大黄牙村”,支书说,陈记者,您去村里看看,村民看到您这样城里来的人都不敢露齿笑呢。   支书告诉陈洋,村里的年轻人都不爱待在村里,有的出去打工了,有的嫁到外村去了,这十年,本村村民找到媳妇的只有三家。   “全是这水闹的,隔壁大林子村的水就挺好的,我们也想过从他们村引一口井,可是我们没钱啊!”庞支书说得很激动,陈洋在支书说话的时候注意看了看他的牙,果然是“大黄牙”。   陈洋特意拿上了他的尼康相机给村民们拍照,如同庞支书说的那样,村民笑的时候个个捂着嘴,好几个村民都不愿意上镜头,支书做了半天工作,有两个胆子大一点的村民才配合了陈洋。   陈洋的这次进村只是起到了“拉开序幕”的作用,他告诉庞支书,打井的钱不用担心了,已经有个大老板要做善事。他回去把这稿子发出来后,再去联系地质工程勘测院的人。   又开了快两小时的车回到报社,陈洋这一趟采访真是跑得够呛。打铁要趁热,他打开电脑写了一篇1500字左右的新闻稿,然后还加上了记者手记——有重大报道的时候编辑通常会让他们写手记,不过这次陈洋是自觉写。   手记写得还挺煽情,里面用了好几个排比句:“这里没有开怀的笑声,没有愿意照相的村民。只有掩面而过的妇女和害羞稚嫩的儿童。一岁多的孩子牙齿开始变黄,30多岁的人牙齿开始松动,老人的骨折现象很普遍,这个大黄牙村,什么时候才能喝上氟不超标的水呢?”   不能否认,有时候排比句还真的很有效果,编辑几乎没有改动他的稿子就刊发出来。   陈洋和鲁安国、邹采薇他们说过,准备第一篇稿子出来以后,再联系地质工程勘测院。但是媒体的力量有时候连从事媒体工作的人都低估,稿子见报当天,勘测院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勘测院很重视这个事情,一个副院长和两个工作人员一起来的。他们说没想到在联川的农村还有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我们看了报道很揪心,所以也想献出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帮助农民喝上各项指标合格的水。听说这还是个政治任务,勘测院更表达了希望合作的愿望。   鲁安国告诉副院长,因为有市里著名的房地产开发企业龙腾集团的领头人林正龙捐助,所以资金没有问题,但希望勘测院还是能本着节约的原则,争取花少一点钱,干大一点事。   副院长说那是一定的,他们准备派出最有经验的勘测人员去大石子村和大林子村勘测。   转眼进入了1月中旬,因为月底就春节了,所以报社都在忙着做总结。邹采薇主管的广告部虽然不如前一年工作完成得出色,但是在平面媒体广告收入整体滑坡的情况下,联川快报的广告额仍然是联川市报界里的老大,所以邹采薇对自己的工作也算满意。   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打井了。经过勘测院近一个星期的工作,通过对大石子村周围30公里范围几十个水样的采集分析,勘测院终于确定了打井的位置。按照计划,过几天举行一个仪式,就准备开工了。   林正龙让秘书给邹采薇打了电话,提出要出席仪式,并表示要当场捐10万元现金用于打井。熟悉林正龙的人都知道,做生意的同时他一直行善事,而且基本都是当场捐现钱,原因是怕被人说只听说他捐钱,没见过捐出的真金白银。有一次,林正龙在广东一个贫困县捐出50万现金,把当地的父母官都看得傻眼。   林正龙的要求并不过分,邹采薇当然一口答应。   邹采薇放下林正龙秘书的电话就联系柳在中,她希望柳副市长能出席打井开工仪式。   柳在中说实在抱歉,开工仪式那天市里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所以肯定去不了了,但是他可以发个贺电。   开工仪式安排在周四,柳在中说自己周末有时间,问采薇是否赏脸去郊区一起打网球。采薇以为当时在慈善晚宴上副市长的话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柳在中把打球的事情一直放在心上,而且还问是否“赏脸”,这个“脸”自然是要“赏”的。   陈洋的“艾滋恐慌”好了很多,心里没有负担,做起事情来就格外地起劲。他10多天跑了五趟大石子村,而且每次来去都乐乐呵呵,不管怎么说,“艾滋恐慌”对他的改变很大,陈洋觉得能工作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他时常想象如果那天护士告诉他的结果是阳性,对他又将是一种怎样的改变,也许在他眼里,永远都没有阳光,永远都没有笑脸,永远都是一片黑色。所以这段时间在大石子村,他像是把储存在内心里的能量都释放出来一般,即使是在漫长的路上驾驶,他也觉得很快乐。   大石子村的人听说捐钱打井的大老板亲自过来,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庞支书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问陈洋村子里应该怎么迎接合适。陈洋说,不用特意准备什么,只要把村里人都招呼过来,让小学生表演表演打腰鼓之类的节目就可以了。“大老板什么没见过。”陈洋告诉老庞。   陈洋这10多天和林正龙接触过两次,主要是为配合打井做的一些辅助采访。林正龙自己虽然没有向报社明说要求来个专访,但是鲁安国和邹采薇自然明白,如果能在前期做点关于林正龙的报道,铺垫铺垫,对他的企业和个人形象都是非常有利的,所以行政部门经过和编辑部门的协调,决定干脆还是让陈洋给林正龙做个专访。一般来讲,要想在快报上登个专访,绝非易事,除非广告部收了钱,才可能给出一定版面做专访,而这一次,领导给林正龙做专访不但不算广告,还要求给他做好。   陈洋通过对林正龙的两次采访,也多少认识了林正龙的发家之路。基本上可以用“把握时机,当机立断”来概括,当然其中不能排除一些运气的因素。   对林正龙的专访原来是按照半版准备的,但是最后用了一个版面,配了六七张林正龙不同时期的图片,这篇报道让林正龙很满意。   这一大版也引起了柳在中的注意,柳在中在和邹采薇通电话时还提出了表扬。   通过两次采访,让陈洋感慨的不止是林正龙的经历,还有陈洋看在眼里的富人的奢侈。林正龙的奢侈并不是刻意的张扬,而是在陈洋细心的观察之下发现的。第一次采访时,陈洋的目光就被林正龙腕上的那块手表吸引,那块金黄色的手表显得尊贵而富有品位,陈洋看到表盘上有好几个P字母,乍一看上去像是“菲律宾”的英文拼写,这个品牌陈洋并不认识,他所知道的名表有卡迪亚、SWATCH、劳力士这样的牌子,印象中,比这几个牌子还要高一档次的是江诗丹顿。   回到家,陈洋从网上查了一通,结果让他既吃惊,却又在预料之中,林正龙的手表牌子应该是patekphilippe,中文名百达翡丽,是全球手表第一品牌,一块表的价格至少在10多万元。   周四鲁安国、邹采薇、陈洋一帮快报的人陪着林正龙来到大石子村的时候,果然受到了村里人最朴实的接待。村里的小学生们个个把小脸涂得红红的,分两排打着鼓迎接城里客人到来。庞支书还找了村里三个擅长舞狮的村民给大家表演了一段,两个人演狮子,一个人舞狮子,在三个表演者的腾挪躲闪中,地上的尘土也飞上了半空,对于邹采薇他们来说无异于刮起了一场小型沙尘暴,不过在热情似火的村民面前,几个“城里客人”谁也没好意思捂着嘴,生生让灰尘侵入了自己的呼吸道。   主持人当然是汇潭区领导,领导说,大石子村地理位置偏僻,经济发展状况不容乐观,村民长期喝高氟含量的水,对身体健康极为不利,区里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直希望能够帮助大石子村解决这个问题。这次著名企业家林正龙先生和市里的著名媒体联川快报从为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出发,联系了地质勘测院的同志,共同为村里打一口井,让村里人喝上放心水,这是社会主义大家庭互相关爱的一种生动体现。   区领导开了个头以后,请鲁安国说话。鲁安国说了几句,就把话筒交给了林正龙。林正龙说:“我也是农民出身,了解农村的苦,所以自从我做企业以后,总想着怎样才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社会多做一些公益事业。我到联川时间也不算长,正好赶上这样一个机会,我很高兴能帮一点小忙,如果这口井能够打成功,那我也就放心了。这次来,我特意把钱带过来了,我真诚地祝愿这口井为老乡们的生活带来一些变化!”林正龙说完,就让秘书把皮箱拿上主席台,秘书打开箱子,把十沓子钱向老乡们展示了一下。现场的气氛达到了空前的高潮。   随着一阵鞭炮声,区领导宣布“爱心井”正式开挖。   几个大领导的话讲完后,已经快到中午,庞支书邀请大家在村里吃便饭,被邹采薇等人毫无犹豫地拒绝了。来之前邹采薇等人就安排好了,赶在11点左右结束,在回去的路上找个饭店吃午饭。   打井队随即向隔壁的大林子村开进,区领导早已经把两个村的事情协调好,庞支书不得不承认,领导一关心,做事就放心。   白天打井开工仪式的圆满成功,让邹采薇很开心,她想着周末见到柳在中的时候也可以好好向他汇报汇报了,她连洗澡的时候都在想白天村民们的热情劲儿。   陈洋晚上也到了采薇这里,陈洋这几天工作得高兴,心情明显大好。他甚至向邹采薇暗示要洗个鸳鸯浴,却被无情拒绝。邹采薇尽管发现陈洋最近几天的情绪呈上升状态,但对陈洋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少,她希望陈洋能够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冷淡,自动离开,但是陈洋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邹采薇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一身尘土的陈洋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卫生间去洗澡了。这个时候邹采薇听见有人敲门,他知道是送网球拍的来了。为了周末和柳在中的“网球友谊赛”,邹采薇特意订了两只WILSON网球拍,现在买东西就是方便,打个电话,就可以送货上门,货到付款,两厢情愿。本来说下午可以送到,但邹采薇说自己晚上才能到家,让体育用品店晚上送过来。   果然是送球拍的。邹采薇的钱包放在里屋,她就近从沙发上陈洋的上衣里掏出他的钱包。钱包里放的东西不少,采薇把钱掏出来的时候,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轻轻飘落在地板上。她把小纸片放在一旁,然后赶紧打发走了送货的小伙子。   邹采薇一边对卫生间里的陈洋说自己先从他这里取点钱给送球拍的,一边随手打开了那张折叠的纸片,纸片很薄,但却叠了几层,几乎在邹采薇打开纸片的同时,陈洋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这张纸片是陈洋化名“安然”的艾滋病毒检测单,上面记录着冬至那天的日期还有一个“抗HIV阴性”的红章。陈洋和邹采薇面面相对,一时无语。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陈洋想解释,却懂得解释的无力,以邹采薇的智商,在这个时候再撒谎,那等于打自己的嘴巴。   “你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要去做这个检测?”邹采薇终于打破沉默。   “我,我……”陈洋想半天,竟然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   “你不用和我解释了,陈洋,我也不想听,这个检测单就是最好的解释,你是上个月22号做的检测,那天之前,你一直没精打采,那天以后,你重新神采飞扬,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瞒不了我。你干的亏心事你自己烂在肚子里吧,这次算你走运,你没事,可是和你这样下去,谁知道哪天你会不会得病,谁知道哪天你会不会把病传给我!”   “采薇,我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你……”   陈洋的话音未落就被邹采薇打断:“什么也别说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谈谈,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已经越来越少,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已根本谈不到一块了,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当初我们在一起也不是说我们有多相爱,你知道的,是因为寂寞。今天趁这个机会我们把话挑明,我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   邹采薇的决绝让陈洋猝不及防,他想过可能会有分手的一天,但是在今天这个本来气氛相当融洽的日子,一切的解释都显得徒劳,陈洋能看出来邹采薇这一次态度的坚决。还有什么可说呢,他用干毛巾打干了头发,默默走出了“凭栏观湖”。   陈洋想,这是“恐艾症”留给他的后遗症,如果他在检测后把这张单子撕碎扔掉,也就万事大吉了,可是没有如果,要说如果,那还可以假设出邹采薇成为他太太的结果呢。   而对邹采薇来说,陈洋的那张检测单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说“再见”的理由,这个理由她一直在寻找,只是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   周六邹采薇是自己开车去网球场的,柳在中把打球地点定在市郊的幽谷山庄。邹采薇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是从没去过。   幽谷山庄与邹采薇预料的差不多,甚至还要好。环境极其安静,能听见林中鸟儿的声音,这让她想起那两句著名的诗“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叫幽谷山庄,名副其实。   柳在中已经穿好行头在那里等她。邹采薇先向柳在中汇报前一天在大石子村打井开工仪式的事儿,才说了几句,就被柳在中笑着打断了。柳在中说,打井的事有你和老鲁张罗,有林正龙提供资金支持,我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你看天气这么好,我们不谈工作,只打球。柳在中说今天电视里还有一场俄罗斯美少女莎拉波娃和另一个选手的比赛,一会他们两个打完球正好去看电视转播。   现在有身份的人都爱打高尔夫,像柳在中这样喜爱网球的领导,邹采薇觉得还真少见。柳在中说,自己偶尔也打高尔夫,但还是最喜欢网球,网球的运动量大,虽然自己打球水平一般,但是在跑动过程中能感受到年轻的活力。   快50岁的柳在中显然是谦虚了。邹采薇和他一交手,就发现柳在中是训练有素的,一招一式相当到位,跑动起来也很积极,加上他身材保持理想,如果不细看,乍一眼还真以为是个40岁左右的人。邹采薇的网球水平比起一般人已经很出色,但是在副市长面前,还略差火候,柳在中的发球相当有威力,甚至发出过一记ACE球。   邹采薇来之前还准备让柳在中几招,现在看来完全多余。柳在中不仅球技不错,而且心理素质好,有几次两人打到平分的时候总是柳在中最后胜出,这让柳在中很是开心。邹采薇感到柳在中有一种征服欲,即使是面对一个女对手,他那种进攻的势头也异常勇猛,打了两盘都是柳在中赢,双方都很满意。   山庄异常静谧,连冲澡的水声都显得那么大。柳在中的休息室和邹采薇的房间相邻,这边邹采薇刚洗完,柳在中电话就来了,让她过去一起看莎拉波娃的比赛。   房间里就柳在中一个人,柳在中的房间是五星级标准,盥洗间是大理石地砖和台面,洗脸池后面的镜子特大,显得极富空间的纵深感。淋浴是一个小间,如厕是另一个小间,泡澡则在一个大间里。   虽然是白天,但是柳在中房间里的窗帘已经拉上,灯光的设置也显得很迷离,经历过各种世面的邹采薇几乎可以想见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电视里莎拉波娃标志性的冲天吼声让比赛气氛更加紧张,邹采薇也看过几次莎娃的比赛,不可否认莎娃的实力,但是她想也不能排除对手被她的吼声叫晕的可能。特别是在比赛紧张的时候,这样的咆哮声一定让人心烦意乱。   电视里的莎拉波娃逐渐占据了场上的主动,这个时候,一旁的柳在中问邹采薇:“小邹,其实你打球时候的姿态比莎拉波娃好看,她太强悍,你却刚中带柔。”   “市长你夸奖了,我就是爱好打网球,哪有什么姿态可言的。”采薇回答。在静谧的山庄里,她甜甜的声音让柳在中无可抗拒。   “你猜猜看一会莎拉波娃赢下比赛后会怎么庆祝?”柳在中没话找话地说道。   “也许她会把球拍扔掉,或者把球打向看台吧!”邹采薇随口应答,一般的球员赢球后确实都这样。   “我觉得她会欣喜若狂地把上衣脱掉。”柳在中的话让邹采薇有些害羞。因为谁都知道,莎拉波娃打比赛的时候从不穿内衣,脱掉上衣,岂不意味着莎娃裸身?   邹采薇脑子正想这句话,柳在中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上,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小邹,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你真是太有气质了……”   电视里莎拉波娃的吼声一点没有消停,一切都在邹采薇的预料之中,但是她没料到的是,会这样快就进入了正题,她原以为起码会等到莎娃的比赛结束的。   丁冲霄这几天都在看房子。姐姐已经和她说了1月16日到联川,冲霄希望自己能在姐姐来之前敲定一套房子。   几天前潘洪涛听说他在看房子,主动派秘书给他打了电话,秘书说,潘总另一个项目江南水乡还有几套房子留着一直没出手,就是等着卖给丁记者这样的老朋友的,留着的户型在100平方米左右,朝向、楼层都很好。江南水乡这个楼盘两年前就开卖了,当时销售很火。楼盘的位置确实理想,潘洪涛在小区的院子里设计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这在联川这样的少水的北方地区无疑让人眼睛一亮。尽管江南水乡开盘时候的价格并不低,但还是很快号称“销售告罄”。   丁冲霄有自己的考虑。从潘洪涛这里买房子,对自己来说当然是有实惠的,他毫不怀疑如果江南水乡的市场价是一平方米6000元,潘洪涛一定会以5000元甚至更低的价格给他,自从上次江南印象那个事情,潘洪涛对自己一直心怀感念。但是丁冲霄也清楚,这个圈子太小,从长远看,对自己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冲霄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一年前,另一家开发商天门仙居集团搞过一个面向公众的给新楼盘征名的活动,那个楼盘的特点是小户型、精装修、面向白领阶层。天门仙居当时在联川各大媒体都登了征名广告,历时两个月,要求读者所提供的新楼盘名字不超过五个字,有创意,易记上口等等,这都没什么,关键是奖项太有诱惑力了,特等奖居然是送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   这个事情当时冲霄是知道的,应该说天门仙居的这次炒作十分成功,给他们起名字的市民自然不计其数,可以说,这个楼盘还没有定下名字,它已经火了。   后来这个楼盘的名字经天门仙居公布以后,让人们大跌眼镜,叫“菠萝派”!这也是有创意的名字?大家都想知道种出这个“菠萝派”的老大是谁?公布出来的名字叫舒心,一般老百姓当然不知道这个舒心是谁,但圈内人都知道,这个舒心不是别人,正是联川都市报房地产新闻部主编舒展的妹妹。   这事情传开后,对舒展其实并没什么好处。当然更可怜的是普通市民,虽说现在是信息时代,但他们在信息面前,依然常常被蒙在鼓里,甚至被戏弄了也只是埋怨自己的创意不够好,不够新。   丁冲霄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拒绝了潘洪涛的好意,他宁可自己按照市场价买个房子,也不愿意在占了人便宜以后,没完没了地还情。   只要有空,叶闪雷都陪着冲霄看房子,经过多日的“征战”,丁冲霄在闪雷的陪同下,终于看中一套8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房子离报社不远,而且朝南,丁冲霄对朝向很在意,租房子这几年,他住的都是朝北的房子,朝北的房子唯一的好处是夏天阴凉,但是其他季节想要晒点太阳,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丁冲霄怀疑自己连续几年参加单位的体检都查出缺钙和自己常年缺少阳光有关。   交完定金的那一刻,丁冲霄忽然有了找到一个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原以为只有结婚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就有家的感觉了,没想到原来买下一个空间也能获得这样的感觉。   叶闪雷也为冲霄高兴,看到他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叶闪雷和林正虎关于选秀活动的讨论一直没停过,林正龙那边已经初步同意了他们的策划,准备过完年就着手这个工作,林家兄弟把这件事看成他们新年打响的第一炮。   1月16日一大早,冲霄就和冲天出发去机场了。姐姐的飞机7点40分到达。冲霄本来准备借严宁宁的派力奥的,考虑到姐姐的行李比较多,派力奥太小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他最后还是向闪雷开口借车。闪雷是辆宝来车,虽说两人是好朋友,但冲霄一直很识相,尽量不找闪雷借车,毕竟是个值钱物件儿。   即使是大早上,机场的人依然很多。不知为什么,丁冲霄有些紧张,他不时地微微仰头,吞一口唾液,或者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   8点半左右的时候,冲霄兄弟俩看到丁冲云推着车走出来。丁冲云气色很好,身材依然苗条而修长,不像快35岁的人。   姐弟三人开车回冲霄的住处。一路上,冲云和冲霄的话比较多,两个人主要说说父亲的身体,冲云说过两天就回婺源去看父亲,冲霄告诉她父亲知道她回国十分高兴,这几天每天都打电话过来了。   冲天从小就有些怕冲云,长大了还是和姐姐有些生分。一路上也没说什么,以前电话里冲霄就告诉过姐姐关于冲天在商场里做倒券的事情,丁冲云当时听了火冒三丈,大骂冲天不务正业,所以在车上,关于冲天工作的问题,丁冲云只字不提。   回到家后,丁冲天借口有事先走了。简单的洗漱完毕,丁冲云告诉冲霄,自己这次回国打算待上三四个月,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事情。冲霄知道姐姐原先在美国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而且职位还不低,但是这次回国前,她把美国那边的工作辞掉了。冲霄问冲云是不是想继续干广告这行,冲云说也不一定,先看看机会再定。   “我一直叫你关注身边的商机,你现在做房地产的记者了,应该有不少机会啊!”丁冲云说。   “你和我说了以后,我也在关注,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商机发现。”冲霄笑道。   “冲霄,你做新闻这行也这么多年了,性格上好像还是不够活。”丁冲云说。   丁冲霄明白姐姐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笑着问道:“姐,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才叫活呢?”   “上次我见到你同学陶觅源了,他虽然是在美国驻站,但从他的状态看,还是不错的。”丁冲云笑笑。   “陶觅源在美国找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是我另一个报社同学邹采薇告诉我的,她还把你在美国的情况和我简单介绍了一下。”   丁冲云说:“我原先只告诉你我在那边的一家广告公司,但是具体情况确实没和你说过。应该讲这几年我在美国还不错,也有房有车,不过之所以没告诉你,倒不是想瞒你,我有我的考虑。”   “是因为冲天的原因么?”冲霄问。   “不错,冲天现在这样不成器,我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不是我不帮他,我如果只是给他钱什么的,那也是解决得了一时,解决不了一世,等于害了他。未来还要他自己去创造。”   从小到大,丁冲霄知道姐姐就是一个有很强独立性的人,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亲生母亲又没有管过他们,丁冲云从来都是有苦水往肚里咽,但是对于命运从没低过头,所以才能一直走到今天。   “适当的时候我会帮冲天的。他现在还在做倒券生意?”冲云问道。   “不好做了。主要是商场在想办法对付他们,商场经常把他们手里的返券卡冻结,让他们无法消费,另一方面很多商场都采取直接打折的方式搞促销,所以他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冲霄说。   “我看这样也好,这行本来就不是长久之计,我是希望他能早点退出来,干点其他的。”丁冲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了,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同学叫邹……”   “邹采薇。”冲霄说。   “对,邹采薇,听陶觅源说她很厉害,现在已经是你们报社的广告部负责人了。”   “是,而且兼任报社办公室的负责人。”   “所以说,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性格上多一点他们身上的东西,你可能就更厉害了。”丁冲云说道。   “我一定继续努力。”丁冲霄一笑置之。   “有时间,我想见见邹采薇。”   “没问题,等我们从老家过年回来吧!”冲霄说。他订了三天后回家的机票,这次为了陪姐姐回婺源过年,冲霄特意跟报社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丁冲霄准备回家过年的前一天接到了江一岚的电话。因为先前冲霄已经和罗淼请了假,所以江一岚知道丁冲霄今年回婺源过春节。她问冲霄姐姐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她现在在美国过得如何?有没有男朋友?一连串的问题让丁冲霄备感蹊跷,不过既然人家这么关心,还是一一做了回答。   在得知冲霄他们大概初七初八的样子回联川后,江一岚叮嘱冲霄和冲云回来的时候一定到他们家做客。   第二天,冲霄和冲云、冲天三人踏上了回去的飞机,飞机先到离婺源较近的一个机场,然后他们再转车回去。   在表姐的陪伴下,父亲早早地来到县城的汽车站等他们。当丁冲云走下大巴车,就见到父亲急急忙忙地向她走来,两行清泪已经挂在了脸上。“冲云,冲云,八年了,八年了……”丁冲云赶忙扶住父亲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爸。是我不好,这么长时间才来看你。”丁冲霄和丁冲天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一时也找不到安慰的话语。   几个月没看见父亲,再一见面,父亲的身体居然不错,这让冲霄感到很宽心。姐弟仨一起回家过年,这已经是他们家多年没有的事情。村里人都赶来串门,大家主要来看丁冲云,高材生去了美国这么多年才回来,这俨然是村里的一件大事。   细心的丁冲云给每位长辈都准备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西洋参。等到屋里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的时候,冲云掏出一个信封塞给父亲说:“爸,我知道你从来不爱问我要钱,这里是三千美金,你还是收下。这么多年我不在你身边,没有尽到一个老大的责任,让你吃苦受累了。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冲霄、冲天都不容易,今后我会更多地照顾这个家的。”   丁德雄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冲云,你回来就好,我动手术之前心里最念叨的就是你,真担心看不着你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定也不容易,只是你从不对我们说,我们都知道你要强。以后就好了,你有绿卡了,可要经常回家看看啊!”   回到家的第一顿晚餐是在表姐家吃的,表姐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大桌子菜,婺源的家乡菜很多是腌制品,丁冲霄发现姐姐显然对这样的食物没有什么兴趣,一顿饭下来,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倒是说了一箩筐的话。   为了迎接三个孩子回来,父亲丁德雄特意让表姐帮忙,给家里的三张床全换上了新被褥,丁冲霄晚上睡得极香,因为干净的被子白天刚晒过,丁冲霄已经很久没有闻着太阳的味道入睡了,要知道,他在联川的房子是朝北的,从来没有晒被子这一说。   当然家里唯一不方便的是没有卫生间。这个问题成为第二天丁冲云要搬到城里去住的理由。   冲云第二天一早就委婉地对父亲说,她多年在城市生活,每天早一次晚一次要洗两回澡,而且老家的厕所也让她很不习惯,她说,反正家离县城也就十里路,不如自己这几天就住城里的宾馆,每天回家。   起初丁德雄还想挽留女儿住家里,但看到丁冲云确实是主意已定,便也不好勉强。丁德雄最喜欢这个女儿,女儿从小读书好,又懂事,一直是老丁的骄傲。老丁想了想,终于还是同意了。自从得病以后,丁德雄凡事看开,尽量不计较,他想女儿这么多年在美国那样的大地方生活,再让她过乡村生活,也实在为难。   丁冲云让冲霄陪她一起去县城的宾馆开了一个房间,300元一天,丁冲云一口气付了10天的押金,丁冲霄算算,离他们回联川的日子差不多。冲云让冲霄再去租个车,冲霄找到中学时候的一个老同学,托他帮忙租了一辆桑塔纳,一天200元,也租了10天,这钱都是丁冲云出,冲霄看姐姐一上午就扔出去5000块,知道姐姐在美国也没少挣钱。   丁冲云租车除了往返城里的宾馆和父亲的家,还有一个目的,她希望这次回来能好好看看家乡的山水。小时候只是读书读书,根本不知道欣赏家乡的美景,总觉得自己是婺源人,有的是机会,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且看上去以后回来的机会并不会很多,所以冲云希望弟弟能陪她还有父亲把婺源的几个主要景点走走,也算了却一个小小心愿。不过这几天当司机的只能是冲霄了,因为在美国丁冲云开的车是自动挡的,她从来没开过手动挡的桑塔纳。   冲霄同样希望借此机会看看家乡。这次他们在过年前一周回了家,所以游玩的时间比较宽裕。到家第三天他和冲云还有父亲就出发了,而冲天因为几个景点都去过,便没有跟着一道去。   父子三人首先去了李坑村。李坑的小桥、流水、人家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印象。丁冲霄觉得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自己作为一个婺源人,对婺源的认识也的确轻浅,眼前随处都是的青石板、马头墙,还有濛濛细雨中村民家升起的袅袅炊烟,都让丁冲霄姐弟俩有些莫名的感动。久在城市居住,在如此原生态的景象面前,如果说心里没有一丝丝的触动,也显得不真实。   后面几天,一家三口分别去了江湾、晓起几个景点,看了看具有地方特色的木雕、砖雕还有几座木结构的廊桥,小河淙淙,清风阵阵,虽然是寒冬时节,却并不觉得太冷。   这几天对于冲霄来讲,应该是一年来最放松的几天。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在这个时候吟诵,他觉得韵味正好。   丁冲云几天来对眼前的景致同样赞不绝口。美国的绿化工作做得再好,也没办法呈现出婺源这样中国山水画一样的风景。难怪现在的媒体都称婺源是“中国最美丽的乡村”,定语不是乱下的。   原先姐弟俩还担心父亲和他们一起出来玩身体吃不消,但几天下来父亲不但没感觉吃力,反而兴致盎然,一路说说笑笑,喜不自禁。正如丁冲霄原先所想的那样,对于父亲来说,心态好是最重要的,现在女儿归国,一家人重新相聚,这就是最好的药方。   自从上次原本打算去美国的父亲被拒签后,冲云就经常叫父亲再去签一次证,这次回国她又提起这件事。父亲摆摆手:“冲云,你的心意我领了,现在我身体不大好,就不费那个劲了,在老家挺好的,有山有水,空气质量又好,去美国有机会再说吧。”   姐弟俩几天来也偶尔会在吃饭的时候谈谈工作上的事。丁冲云问冲霄现在公关公司好不好做,如果好做,她打算和弟弟一起开个公关公司。冲霄对姐姐肯定地回答:难做。   冲霄说,关于公关公司有这样的段子:投身公关,英勇无畏;西装革履,貌似高贵;其实工作,极其琐碎;为了业绩,吃苦受累;客户一叫,立即到位;鞍前马后,终日疲惫!   冲霄还没说完,丁冲云早已乐不可支,他们的笑声在山水间飘散开去。   这个段子不仅顺口,而且真实。冲霄对于公关公司是有切身体会的,平常也老有公关公司给他电话,让他帮忙发那些开发商的公关稿,这种稿子本来就不好发,再说冲霄对这样极尽吹捧之能事的马屁稿件一向抵触,所以凭直觉他就知道那些公司不好混,从同行反馈的信息看,干这一行的很多公司都维持得不容易。他劝姐姐趁早别打公关公司的主意。   离大年初一还有两天的时候,冲霄是开着桑塔纳带着冲云在县城里转悠,因为姐姐说想看看县城的房子。   县城的房子价格每平方米普遍要1000多元,冲云说先看看,等下次从联川回来的时候打算买个房子。冲霄以为冲云要给父亲买,就说还是应该先和父亲打个招呼,免得买了以后父亲不愿意到城里住。冲云说:“听说这几年随着婺源旅游业的发展,已经有一些浙江人到这边来炒房了,我估计这里的房价还要涨,乘现在价格低,应该买一套,也花不了什么钱。反正到时候以我的名义买下来,爸爸愿意到城里住就过来住,不愿意住就先放那儿再说。”   “对了,你在联川的房子怎么样了,钱不够先从我这里拿。”冲云对冲霄说。   “暂时不需要,如果需要,我再向你开口。”冲霄笑笑。   这个除夕夜因为丁冲云的归来而显得热闹非常。丁家四口人在隔壁的表姐家吃了年夜饭,吃饭前,丁家姐弟三个分别给表姐的孩子发了红包。   吃完饭,回到自家这边,丁冲云对父亲说:“爸爸,我也给你发个红包。”说着,她当着两个弟弟的面掏出一个红色的喜包,喜包上印着“健康长寿”四个字。   “这是我在县城里好不容易找到的喜包,这四个字正好适合爸爸。你们几个能猜到我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么?”冲云问。   父子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丁冲天说是支票,丁冲霄猜是一份保险单,父亲最后一个说话,他说我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但我想应该是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还是爸爸猜得比较准。”说着,丁冲云从红喜包里抽出一张照片。这是一张被放大的、三十年前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丁德雄手里抱着冲霄,身旁是掉了大门牙的丁冲云一个劲在傻笑。这张照片被冲云出国时带走,回国前她特意去做了尺寸放大。   丁德雄抚摸着照片,一遍又一遍。他也不知是对孩子们说,还是对自己说,“这个礼物好,这个礼物好……”   这是一个让全家人都回味的春节。八年没有这样热闹的气息了,对于丁德雄来说,再也没有比一家人和和美美团聚更为有效的药了。   初一一早,丁冲霄接到了叶闪雷的拜年电话。闪雷说他给林正龙和林正虎刚才都打过电话了,林家兄弟说过了正月十五选秀活动就开始在各大媒体打广告,但现在关键是还没有找到一个特理想的公司来操作这个选秀活动,叶闪雷已经和邹采薇打过招呼了,邹采薇经过和报社领导的请示,说报社可以作为主办方之一,但具体工作报社恐怕无法承担。   有报社的这点支持叶闪雷就很满意了,可以拉大旗做虎皮,联川快报的名气大,这牌子一打出去,还不把那些爱慕虚荣的小姑娘都招来了,参赛的人多了,媒体就会关注,媒体一关注,社会影响力就大,这是一环连一环的连锁效应。叶闪雷打来电话就是想和冲霄商量关于选秀活动操作公司的事儿。   冲霄说林正虎那边不是有人干这类事情么,就让他那边出人好了。闪雷说林正虎手下的人都在忙着新片子《莲花落》的筹划,根本没工夫管这摊子事情,而且选秀的活动准备用三个月的时间来炒,所以必须有一个专门的公司干这个事。   冲霄对闪雷揽的这个活儿本来就没什么兴趣,但是碍于兄弟的情面,又不好不理不睬,他只好说我们都想想,过两天再电话联系。   这边冲霄刚放下电话,旁边的冲云就问是什么事?冲霄把情况简单复述了一遍,没想到勾起了丁冲云的兴趣。   “我看这个事情挺有意思的啊,我就可以来操作。”丁冲云说。   “你?你这么多年没回国,对国内的情况都不了解,哪那么简单说做就能做的。”丁冲霄的话语显然带着反对。   “冲霄,机会来了就要善于把握。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其实许多事情没你想象那么难,只是你没去做过,心怀忐忑而已。我在美国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从零开始,经历过一些困难后,不照样做得像模像样?”丁冲云用一个反问回应弟弟。   丁冲云性格中的坚忍不拔冲霄是了解的,当初姐姐考上重点大学、出国深造在村里来讲都是绝对的大事,丁冲云做事不轻言放弃,所以往往能在绝境中走出一条新路。   “如果你来做这个事情,就意味着你在半个月内要先建立一个公司。”丁冲霄说。   “这没什么难的,如果公司到正月十五的时候没能注册好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边注册边着手该做的事。”   “我和叶闪雷再商量商量吧!”   丁冲云建议冲霄初五就赶紧回联川。   陈洋的春节可没有丁冲霄过得轻松。为大石子村打井的事情虽然进展比较顺利,但是所有的报道工作都是陈洋一个人做,三天两头要往村里跑,平时还时不时要写法院口的稿件,忙得昏天黑地。原本以为春节打井队要休息休息,谁料到打井队已经把这次工作作为队里今年的重要任务,并且提出了“打出甜水井,幸福村里人”的口号,春节期间加班加点不休息。   作为报社来讲,正月前七天,报纸减版,大部分同仁休息,干活的人自然少了许多,但是按照惯例,这七天得策划点选题出来,版面不能让它空着啊。陈洋报道的打井活动自然是重头戏,不仅报社重视,市领导还重视呢。   如果说一开始陈洋是因为刚摆脱了“恐艾”的困扰,心情舒畅想干点活,到春节这个时候,他是真有点烦了,加上邹采薇最近和他的关系低到冰点,他就更希望这口井能快点打完,一个星期跑三回大石子村,换谁也容易烦。更何况报道已经写了好多篇,再写还是那点车轱辘话,翻来覆去,陈洋想自己都写腻了,读者不看腻才怪。   他很佩服丁冲霄有眼光没有接这趟活,不然的话,天天往农村里跑的人就是丁冲霄,而不是他陈洋了。不过正应了那句话,凡事有利有弊,报道打井这个事情还是有收获的,其中最大收获就是他和林正龙熟悉了,当记者这么多年,和陈洋关系过得去的有钱人也有几个,但是到林正龙这个档次的,还是第一个。陈洋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他会不时地制造一些机会接触林正龙,比如联川有好多律师是他的朋友,有的名律师也想结识林正龙,陈洋从中搭桥,约林正龙赴宴。林正龙很重视法律方面的事务,所以和名律师结识他倒也很乐意。几次饭吃下来,陈洋感觉林正龙对他已经相当信任,甚至他觉得,这种信任超过了林正龙对丁冲霄的信任,尽管丁冲霄是专跑房地产口的记者。   虽然打井队夜以继日地干着,但到最后完工估计得2月份了,陈洋还得忍耐一段时间。初四的时候,林正龙把他叫去了,他以为林正龙会给他个红包犒赏一下他,没想到林正龙并没有给红包的意思。   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该花的钱花,不该花的绝对不花。有柳在中和联川快报的支持,陈洋只是一个执行者,是正常的职务行为,林正龙觉得不必要给他额外的钱。他把陈洋叫去,倒也是关于钱的事情,他是想让陈洋给大石子村庞支书送点钱,算是帮助一下村里。   林正龙让陈洋带八万元现金过去。   “小陈,这个钱麻烦你交给庞支书,你和他已经很熟了,你就代我交给他吧,算是我帮助一下他们村里,他们村也不容易,上次去那儿,你也看见了,通往他们村里的那条路实在太糟糕了,他们可以拿这个钱修修路。”林正龙说。   “需要给您做个报道吗?”陈洋问。按理说做不做报道应该和报社的编辑说,但是有时候还要先征求老板的意思。   “我看就算了吧,低调一点,曝光率也不能太高。你让庞支书写个收条给我就可以,但要告诉他,这个钱不是给他个人的,是用来给村里做点实事的。”林正龙说。   “您放心,这点小事我一定办好,明天我就给他们送去。”陈洋答应着。   从林正龙的办公室出来,陈洋就跟着林正龙的秘书去财务那里取了八万元现金,林正龙还是习惯给现金。陈洋揣着八沓子钱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背包有点沉。   一路上,陈洋都在想这八万块钱。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登月的时候不是说过“这对我来说是一小步,对人类来说是一大步”吗,陈洋想,这八万元对于林正龙来说是小意思,对他陈洋来说可就是一笔不少的钱了。   人是此一时彼一时,在前段时间被艾滋病折磨得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陈洋会把一切都看得很开,觉得别人追名逐利都是很可笑的举动,他甚至觉得名利犹如过眼云烟。但是摆脱了艾滋恐惧以后,他的心态又回到了原点,很难保持那样平和与坦然了,他想,自己连春节都没休息忙里忙外的,林正龙不但没有给他钱,还让他送钱给人家,真是一点不考虑他的感受。   陈洋觉得这八万元应该有一部分属于自己,在车里他的脑子一刻没有停地想这个问题,到家的时候他有主意了。   第二天他又去了一趟大石子村。每次去大石子村,他的宝贝标志307就会被尘土覆盖,车子颠簸在乡路上时,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这更加坚定了陈洋要从八万元里分一杯羹的决心。   庞支书看见陈记者来了,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别看庞支书外表土气点,心里可清楚了,和市里面的记者搞好关系准没错,经常和陈记者说说村里的难处,对解决村里的问题有好处。   一进支书办公室,庞支书就给陈洋倒了一杯茶。当然这里的茶陈洋是决计不喝的,回回来他都自备矿泉水,他可不愿意自己的牙也变成大黄牙。   陈洋和庞支书说了说打井队的进度,然后就话归主题了。   “庞支书,林老板说过年了,让我来慰问慰问你,他说你们村里不容易,看见你们村的情况,他就想到自己小时候家乡的情况,所以让我带了些钱过来,来年村里有个大事小情的,这钱也能管点用。”陈洋说。   “哎呀,太感谢林老板了,林老板真是个难得的生意人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庞支书一激动,嘴里直冒词儿。“也要感谢陈记者,你是给我们传喜讯的人啊!”   “别客气别客气,我这是份内的事儿,也承蒙林老板信得过我。他这次让我带了三万元过来,我可都交给你了。”说完,陈洋从包里掏出钱。   庞支书不住地称谢,三万元对于他们这个贫困村来说,的确也不是小数。   陈洋让庞支书一定要把钱点清楚,说完,他从包里又抽出一张纸,说:“林老板嘱咐过,请你在这个收条上签个字。”   庞支书看了看收条上是陈洋手写的“兹受到林正龙先生赠款3万元大石子村委会”,支书看没问题,转头到桌子上找笔,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还是陈洋把自己的笔递给他,让他签上了大名。签完后,庞支书又郑重其事地掏出村委会的公章在收条上盖了章。   陈洋这次在村里时间不长就走了,回到家,他马上取出收条,在“3”字的左边补上了半只“耳朵”,转眼间,这就变成了一张8万元的收条。在把收条拿出来让庞支书签字的时候,陈洋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做贼心虚这话一点没错,陈洋虽然估计庞支书不会看出什么破绽,但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的一番心思就算白费了。   三天后他把收条交给了林正龙的秘书,交之前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那个“8”字,确认了这个“8”看不出是从“3”变来的。   丁家姐弟三人正月初五如预想的那样回到了联川。离开家那天,父亲特别舍不得,执意亲自到车站送他们三人上车,他拉着女儿的手,泪眼婆娑,一个劲叨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   一到联川,拗不过姐姐,丁冲霄带她见了叶闪雷,叶闪雷早就听说过冲云的能干,他觉得虽然丁冲云以前只是做过广告,但照样也可以驾驭这样的公司。   丁冲云又做东请邹采薇吃饭,顺带拉上了叶闪雷。邹采薇对丁冲云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让冲云非常受用。听采薇这样亲热的叫法,有那么一刹那,丁冲霄觉得好像自己就是邹采薇的老公似的,不过他很快抛掉了这样的想法。丁冲霄在一旁觉得冲云和采薇还真是一路人,两个女人甚至对穿什么品牌的服装、用哪种化妆品的看法都大同小异,这让她们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当然饭桌上的主题还是关于选秀活动的事情,邹采薇说姐姐如果想做这个事,一定鼎力支持。   回到家,丁冲云对采薇的赞赏仍挂在嘴边,她对冲霄感叹,如果采薇能做自己的弟媳妇儿就太好了。   丁冲霄开玩笑说:“那我可吃亏了,她离婚我未婚。”   “你这是什么观念,太陈旧了吧。离婚怎么了,离婚说明她原来的老公配不上她,如果你能找她做老婆,那才真是你本事呢!”丁冲云说。   丁冲霄不再吱声,他心里明白和邹采薇做夫妻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第二天,丁冲云接到了邹采薇的电话。邹采薇约她出来谈点事,但特意打招呼不要告诉冲霄。   两人在一个咖啡厅见面。几句寒暄后,邹采薇和丁冲云说了约她出来的原因。   “姐姐,老实和你说,我一直想做一个广告公司,但是因为我的身份问题,我又不方便出面,所以我希望你能出面,股份我们两个各出一半。”   丁冲云没想到邹采薇提出这么一个想法,这在她的预料之外。“那选秀的事情……”   “没关系,姐姐,选秀我也会帮你张罗,我们可以注册一个广告公司和一个文化公司,文化公司就对付这个选秀,将来要挣钱,还要靠广告公司,一,因为你在美国有这方面的经验;二,我在这个位置有资源。”   邹采薇的话像擂鼓的重锤,声声敲在丁冲云的心坎上。相形之下,她更加觉得弟弟和邹采薇虽然是同学但差距确实很大。   “可是怎样才能拿到广告代理呢?”丁冲云问。   “每年过完年我们报社都要重新选择广告代理,现在正好是这个时机。在确定广告公司方面,主要由我负责。我为什么这样着急和你单独见面,就是希望能尽快把这个事情敲定。你的能力、为人我通过冲霄、陶觅源早有所了解,我一直想做广告公司,但是没有碰上合适的人合作,现在老天爷把您从美国送回来和我见面,我可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邹采薇笑道。   邹采薇太会说话了,丁冲云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偏移。   “可是以你这样的身份,在报社外自己做公司是不是不合适?”丁冲云虽然用了一个问句,但实际上她不问也知道,这样做是不符合有关规定的。   “所以要您出面啊!”邹采薇说在工商那边备案的法人是丁冲云,但私底下她们俩再签一个协议,公司共同出资共同盈利。   丁冲云觉得应该抓住这样的机会,现在国内的经济发展这么红火,她这次回来就是想找到一个理想的赚钱途径,现在这样的机会就在手边,她无法放弃。   “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冲霄知道?”冲云问采薇。   “你的弟弟你还不了解,他是个理想主义者,看不得任何不合规定的赚钱办法,要说我们这样操作是不太合乎规定,可现在圈子里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冲霄他不明白一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搞活搞活,能抓住机会才能搞活。其实现在在中国,又有多少人是本本分分赚钱的,赚大钱的人没有几个是没问题的。”邹采薇说完,笑起来。   丁冲云回到家中,冲霄就告诉她,部门主任罗淼打电话来邀请他们俩晚上去吃饭,罗淼说岳母江一岚尤其想和他们见个面。   “这个江阿姨年轻时候在我们老家待过,对婺源特别有感情,我每次去她家,她都拉着我问长问短。”丁冲霄说。   丁冲云说自己就不去了,让冲霄一个人去。冲霄觉得江一岚的女儿沈繁玲当时为父亲住院帮了很大的忙,建议姐姐还是一起去一次,也算比较郑重地表示感谢。   丁冲云答应下来,她让冲霄上街去买点东西送人。丁冲云吩咐说给阿姨买点西洋参,给沈繁玲买一套资生堂的化妆品。往常丁冲霄偶尔去领导那里最感麻烦的就是不知道该买什么东西相送,丁冲云一声令下,有的放矢,事情就好办多了。   傍晚的时候,冲霄和姐姐打了车去罗淼家。联川的马路旁到处有大人小孩在放鞭炮,响声中透着新年暖暖的气息。   罗淼和沈繁玲两个人都在厨房里忙活,他们说临时发现家里的料酒用完,江一岚去楼下小店买料酒了,让冲霄姐俩稍微等等。冲云和他们不熟,礼节性地对他俩给父亲的帮助表示感谢,她说冲霄告诉自己了,要不是你们两个帮忙,我父亲根本不可能顺利住院开刀,现在他身体恢复不错,和你们绝对有分不开的关系。丁冲云还请罗淼在报社多多照顾弟弟。   罗淼说本打算在外面的饭店请两人吃饭,但江一岚一定要亲自下厨做,说这样才有家庭气氛,他们也只好同意。罗淼在丁冲云面前少不了夸奖一通冲霄,说自己把冲霄要过来当首席记者是要对了,冲霄对自己的工作帮助非常大。   罗淼的话让冲霄觉得有些过誉,不过听完后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他们都来了没有?”伴着江一岚的问话,门开了。江一岚手拿一瓶料酒,走进来。冲霄赶忙上去和她打招呼,他回过头向冲云介绍说:“姐,来认识一下,这位就是江阿姨。”   丁冲云的目光一落到江一岚的脸上,顿感惊异。她的眼睛盯住了江一岚左边眉毛上的那粒痣,这颗痣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了,母亲离开婺源的时候她已五岁左右,她对母亲的全部记忆都凝结在那颗痣上。   江一岚刚喊了一声“冲云”,便不知如何是好,从冲云的目光中她已经明白了女儿的疑惑。丁冲云手举茶杯定格在那里,因为惊讶,她的嘴巴也半张着。   五个人在几秒钟之内都没有说话,这种尴尬的场面让丁冲霄莫名其妙。当他要去拉丁冲云的时候,丁冲云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冲霄,我们走。”   丁冲霄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始料不及,他回头望了望江一岚、罗淼和沈繁玲,还是和丁冲云一起走出了罗淼的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丁冲霄问姐姐,但是冲云一言不发,直到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冲霄,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丁冲云用严肃的眼神直视丁冲霄。   “谁?”丁冲霄从丁冲云的目光里忽然有所预感。   “她就是我们的亲生母亲江秀颖,只不过她现在把名字改掉了。”   丁冲霄的嘴半天没合上。“你确定?”他望着姐姐。   “她眉毛上那粒痣让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也就是说沈繁玲是我们同母异父的妹妹?”丁冲霄说。   “什么妹妹不妹妹,我是不会认的,我也不会认这个母亲。在我心里母亲早就死了。要说这个世界真是小得可怜,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这个女人,没想到她就在你的身边。”   丁冲霄悲喜交加。喜的是生身母亲竟然这样戏剧性的找到了,悲的是他的心底涌出那些缺乏母爱的时光的回忆。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束手无策,这份新年礼物来的太突然,太没有准备,以至于让他消受不起。   丁冲霄试着给严宁宁拨了一个电话,初一那天他在老家的时候就给宁宁打了电话,当时在四川的宁宁说这几天就能从家乡回到联川。电话接通,宁宁果然已经到联川两天了,丁冲霄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原本应该是在罗淼的家里用餐,现在却是计划外和宁宁一起吃饭。两人有好多天没见面了。宁宁一坐下,就和冲霄说自己最近几天正在做一个暗访稿子。   “你自己在做还是和同事一起在做?”冲霄问。   “我知道你最近忙,姐姐来了,又要回家过年,所以就没有劳烦你啦,本次是我独立操作!”宁宁还是很俏皮。   “是什么方面的选题?”   “呵呵,暂时保密一下,等我把报道做出来你再给我下评语吧。不过可以透露一点点,是有关民生大计的。这个暗访不是一次性完成的,得花几天工夫。”宁宁说。   “那你可要注意安全啊!”冲霄很为她担心。   “放心,像我这样冰雪聪明的姑娘是不会吃亏的。”   “调皮!”   “不过说真的,我现在比较理解你当初为什么挺爱做暗访的,一般人见了暗访都躲得远远的,你却迎难而上。其实暗访能发现许多我们平日里发现不了的一面,当我们探究到一个新闻事件的深处时,是很刺激的一件事。”宁宁说。   这个晚上,丁冲霄并没有太多的兴致和宁宁谈工作上的事,他的脑子一直在闪回刚才姐姐和他说的那些话,还有江一岚清晰的面容。用餐的时候,宁宁几次问他是不是不大舒服,他苦笑着摇摇头。   出了餐厅,宁宁叫冲霄坐在副驾驶,她来开车,让冲霄看看她的驾驶水平是不是有所提高。冲霄摆摆手说,还是他开。   因为节日的缘故,街上行人和车都不多,丁冲霄把车向郊区方向开去。   “冲霄,你要去哪儿?”宁宁觉得很奇怪。   “一会儿说。”   在动物园的大门口,冲霄刹住了车。他摇下一截车窗,外面的新鲜空气冲淡了小车里的沉闷。   “你怎么开到动物园这里来了?”宁宁问。   “以前我有什么烦心事,或者想我母亲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到动物园来,我最喜欢看猴馆里长尾猴和它的孩子们跳跃嬉戏的场景,每次看到那样温馨的场景,我的很多烦恼就没有了。今天太晚,只能到门口转转了。”   “今天你碰到烦心事了?还是过年想妈妈了?”宁宁这样问他。周围一片静谧,仿佛能听见两人“怦怦”的心跳。   “我找到我母亲了。”丁冲霄淡淡地说。他太憋闷,需要倾诉来缓解内心的压力。   “那是好事啊!你应该高兴啊!”   “我没想到罗淼的岳母就是我的母亲。我没有认她,30年了,她都没来找过我们姐弟,你说我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丁冲霄注视着宁宁。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大事,找到她也了却了你多年的心愿。她一直没有找你们,也许有她的苦衷。胸怀宽广一点,不要以怨报怨。”宁宁开导冲霄。   丁冲霄无语相向。他望着车窗外的朗朗星空,许是寒风吹拂的原因,夜空显得格外清澈明亮,已经很久没有在联川的夜里见过这么多的星星了,难道连它们都在倾听自己的心事?   丁冲霄轰了一脚油门,调转车头向城里开去。   严宁宁做的暗访是在征得部门主任同意后,经过自己的精心准备才进行的。前一段时间,她陪丁冲霄去看过一次房子,深受启发。那天他们两个跑了三个楼盘,她发现三个楼盘的售楼小姐个个巧舌如簧,都能毫不打磕巴地把自己楼盘的优点摆事实讲道理地一二三说一遍,在她们嘴里,要想听到楼盘的缺点,那只能是别的楼盘的缺点。   那次回来,严宁宁又关注了一段时间的报纸、网络,发现许多人都担心售楼中心的猫腻操作,所以严宁宁决定春节过完回到联川后,能够客串一回售楼小姐,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陷阱。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主任,主任起初担心她的安全没有马上同意,后来磨不过她,终于答应,但是主任只要求她暗访结束后出文字就可以,无需图像,这就意味着严宁宁不用带着暗访机去,可以降低她的风险。   严宁宁回到联川的第二天就去一个叫“皓月龙堡”的楼盘去应聘。严宁宁白天刚参加完应聘晚上就被冲霄叫出去吃饭了。   白天的应聘很顺利,宁宁没有拿学历证书、毕业证这些东西去——当然也不能拿,拿去就露馅了,只拿了个身份证。她很担心面试的人让她出示毕业证什么的,谁知道没那么麻烦,人家只是看了一眼她杜撰的那份假简历,看她“大专毕业”,普通话标准、面容姣好,就告诉她被录用了,第二天过来先接受“岗前培训”。   因为这是宁宁第一次独立做暗访,她对这次假扮售楼小姐的行动充满期待,除了部门主任,她没有对更多的人说,即使是丁冲霄她也暂时不说,她希望自己能漂漂亮亮地完成这个工作,给冲霄一个惊喜。   第二天早上八点,宁宁就到了“皓月龙堡”售楼处楼上的一个大会议厅,她发现居然有十多个姑娘在那里等候了。不多会儿,一个30多岁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在前一天面试官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厅,面试官说,这位夏姐就是大家的培训官,夏姐曾经创下一天销售20套房子的惊人记录。   宁宁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她的不烂之舌下掏了钱买房,今天这堂培训课一定会很“精彩”。   正想着,夏姐说话了:“各位姐妹,欢迎大家成为皓月龙堡的销售人员。今天由我为大家讲一堂售楼课,其实大家要做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让本来犹豫的人下决心买房,让决心买房的人尽快签下合同!”   夏姐说起话来很有力,语调抑扬顿挫,富有煽动性。   没过一会儿,夏姐又说:“做售楼小姐并不难,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客户提的问题对答如流,现在各位就把自己当成购房人,想到什么就问我什么,看我是怎么回答你们的。”   沉默了几秒钟,一个烫着爆炸头的女孩第一个发问:“为什么说买现房好?”   “风险小,投资回报快,期房往往难以保证交期、质量,弄不好还是烂尾楼,现房完全没有这种担忧。”   果然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宁宁马上问道:“那买期房有什么好?”   “价格低、房型设计优良、升值快、质量可监督。”   “为什么郊区好?”一个瓜子脸女孩问。   “周边自然环境好、交通便利、配套设施齐全,同样价钱可以购买更大的房子,市区郊区化是城市发展的趋势,随着交通改善,郊区房子会越来越火。”   夏姐的脑袋就像一个电脑,比政府发言人回答问题都不赖。   十几个姑娘都一一抛出了问题,夏姐面不改色从容应对,而且回答得合情合理,看不出什么破绽,宁宁注意看了一下其他姑娘,她们差不多已经在用一种看偶像的眼神看着夏姐了。   夏姐说:“如果对任何问题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么你离一个合格售楼小姐的要求就不远了,这是要经过努力的。下面我们讲销售技巧,第一个技巧——逼订,顾名思义,就是要给顾客造成危机感,让他赶紧掏钱……”   两天的培训很快过去,宁宁总结为两个字:歪招。   宁宁希望能在这个售楼处坚持三天,看看三天里能发现些什么新花招。正式上岗第一天,陆续来了一些客人,宁宁发现每当客人来的时候,和她一起新来的姑娘都会笑脸相迎。宁宁只是偶尔逮着机会给客人介绍介绍沙盘。   下午她刚送走一拨客人,“爆炸头”忽然走过来对她说:“十分钟后你打我手机。”   “什么事?”宁宁不解地看着她。   “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说就行。”“爆炸头”低声说完扭头就走了。聪明的宁宁一看“爆炸头”领着一帮人往样板间方向走去,立刻就明白了,不过她还是决定看看“爆炸头”怎么演戏的。   十分钟后,严宁宁如约给“爆炸头”拨了电话,果然,电话一接通,她一句话还都没说,就听见“爆炸头”唱起了独角戏:“啊,王小姐,你好你好,你前几天看的房子暂时还没卖完,但也不多了,我现在正带客户看房子呢,你要决定买的话,一定要抓紧,对对,你看的那户型卖的是最好的……”   “爆炸头”絮絮叨叨在电话里说了足有两分多钟,宁宁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了,还听见对方在没完没了地介绍,她终于无可忍受地把电话挂断了。   每天回到住处,她都要和部门主编做一个沟通,三天里宁宁不但发现售楼小姐们普遍使歪招,而且整个售楼处都在使坏。售楼处有一张所有房号的销售情况图,卖掉一套就把一面小红旗粘贴在那个房号下面,这张图上小红旗几乎要贴满,只剩下少量房子还没被红旗“占领”,但事实情况是,这都是小伎俩,应该插红旗的是少数,大多数房子并没有卖出去。   第三天下班的时候,宁宁向售楼处主管提出辞职,主管很奇怪她只干了三天就辞职,问她原因,宁宁微笑着说“不合适”。   卧底五天,严宁宁每天都写下她亲眼看到的“售楼伎俩”,比如“踩盘法”、“势利眼法”、“苦肉计”等等,五天下来等于写了五天的日记,这是她和主编商量好的,用日记的形式做这个暗访稿子,最后写一篇记者手记。   这篇稿件在严宁宁辞职的三天后刊发了,但主编考虑到严宁宁的安全,没有署她的名字,同时把严宁宁文中提到的“皓月龙堡”的名字也改成了“××龙堡”,但是明眼人还是知道文章说的是哪个楼盘。   文章篇幅很大,又是在周一刊出,虽然没有照片,还是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丁冲霄也看到了宁宁的文章,看完稿子他拿起了电话。   “你那天说的暗访稿子就是今天见报的这篇么?”电话里冲霄问宁宁。   “是啊,是我独立作业的处女秀,怎么样,算不算给你的一个惊喜?”宁宁笑着说。   “文章不错,对读者也很有帮助,但我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   冲霄说:“皓月龙堡是林正龙的项目,他们目前正和报社帮汇潭区的大石子村打井,马上就要完工了,你这么一弄肯定会惹来麻烦。”   “啊?”这个结果是严宁宁没有想到的,她估计他们主编也不知道这个背景。   周一的报纸刚刚上报摊的时候,大石子村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打井工作的完成比原定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一个星期。本来林正龙和邹采薇商量,不要再搞什么庆祝仪式了,把村里人弄得不消停。但庞支书不干,说林老板给村里人造这么大的福,村里人没有什么好感谢的,也只能用个热闹场面来欢迎林老板,所以说什么也要办个仪式,并且庞支书还和村委会另外一个人到市里去了一趟,特地为邀请林正龙。林正龙当天有事,让手下接待了他们,不过他答应收工仪式那天他会去。   大石子村这回想不出名都难了。不但林正龙出席,连副市长柳在中也来了。在邹采薇的鼓动下,柳在中觉得也有必要参加这个仪式。   陈洋几乎时刻在关注林正龙,因为报社把收工仪式看得很重,专门派了摄影记者来照相,但陈洋还是拿着自己的相机不停地给林正龙、柳在中等人拍照,这个上午他完全是在提心吊胆中煎熬,他不能让林正龙走出他的视野范围,他就怕庞支书凑过来和林正龙说话,就怕那五万元露馅。   越怕的事越要发生。林正龙在村里学生表演节目的时候竟然向庞支书挥手了!陈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开始后悔了,觉得自己的事情做得太冒险,但是有时候不冒险哪来的快感呢?就像嫖小姐,虽然也很冒险,但那种诱惑和满足却足以在他的心里战胜危险。   因为距离有些远,陈洋不知道林正龙和庞支书说了什么,但几分钟后庞支书离开的时候,陈洋发现林正龙的眉毛好像皱了一下,他又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希望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在今天的仪式上,陈洋还希望有时间和邹采薇简单聊聊,对于邹采薇身上所散发的那种无以言说的魔力,他总是放也放不下。自从那天晚上化验单被发现以后,陈洋几次给采薇打电话约她出来,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无情拒绝。他想今天无论如何要找个机会,哪怕只是谈一会儿,陈洋不愿意他们两个人在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不愉快,在打井报道结束后继续存在。   当陈洋把相机的镜头对准邹采薇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接电话,而且她边接边向会场外走去。陈洋觉得这个机会正好,他大步流星,紧跟在邹采薇身后。   邹采薇打完电话,回头猛一看到陈洋,吃了一惊。陈洋说希望能和她再谈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今天这么多人在,你也注意一点,别搞得大家都难堪。”采薇甩着脸。   “那回到市里后我们谈谈可以么?”陈洋几乎是恳求。   “回头再说吧,刚接了电话,我手头事情一大堆呢!”邹采薇面无表情地回答。从陈洋身边走过的时候,陈洋试图拉她的胳膊,也被她毫不犹豫地甩开了。   邹采薇接的电话说的正是严宁宁写皓月龙堡稿子的事情,这让邹采薇十分郁闷。一面和林正龙合作打井,一面报社的记者又这么不识时务地在背后“捅刀子”,这不仅让她的脸没法搁,就是报社的脸都没法搁。邹采薇回到座位上和身旁的副社长鲁安国耳语了一番,两人一合计,决定给林正龙做个解释。   仪式结束后,邹采薇、鲁安国叫柳在中和林正龙去市里的“雨点芭蕉”吃泰餐,柳在中因为市政府还有活动,便没有参加,但邹、鲁二人留住了林正龙。   小包厢里,只有邹、鲁、林三个人,鲁安国说:“真是不好意思,林总,上午我们报社人给我电话,说有个记者的文章得罪你们那边了。”   “哦,是吗?”林正龙作疑惑状。其实在大石子村的时候他的手下已经向他通报了快报记者暗访皓月龙堡售楼处的事情了。   邹采薇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在林正龙面前狠狠臭骂了一通热线部的主编和记者,说过几天一定把林正龙手下的几个项目好好做个宣传。   本来很被动的局面瞬间变为主动,林正龙也是会做人的主,他说:“你们记者难免有做事不周的,年轻人可以原谅他们,其实他们报道的情况也许没错,但这是整个房地产行业的通病,即使真要刊登,也不必要把我们名字登上去,而且我们两家还是合作单位,共同打井,做活动,这样一来对我们两家都不好看,不过今天有两位的表态,我也很高兴,我们的关系也不是一两篇稿子就能动摇的。”   面对资本大鳄,邹采薇和鲁安国也只能一个劲说好话。   “但是今天上午我听见一个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们通报一下。”林正龙的话让刚刚稍微放下心的邹、鲁二人立马又紧张起来。   “您请讲。”鲁安国说。   “前些日子我让你们记者陈洋拿了八万块钱给大石子村的庞支书,作为给他们村里的一点资助。”   “哎呀,林总是真正的商人啊,不仅捐打井的钱,还关心村民的生活。”林正龙的话还没有说完,鲁安国就开始夸他。   “但是,今天在村里我问庞支书钱打算怎么用,他说村里正准备开会研究三万块钱的用途。我重复问了一遍庞支书,他确定陈洋记者只交给他三万,而不是八万。所以我觉得需要对你们说说,这段时间我和陈记者合作得比较愉快,所以也很信任他,我希望这是一个误会。虽然五万块钱没多少。”林正龙轻描淡写地说。   鲁、邹二人问有没有文字凭据。林正龙说陈洋拿回来一个收条,收条上确实写着八万,“但那八万是用阿拉伯数字写的,而且是陈记者的笔迹,只有最后的签名盖章是庞支书的。”林正龙说,“当然,两个人里必有一个做假,到底谁在说谎,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林总,您看是不是需要找公安部门来鉴定一下字迹,这个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鲁安国说。   “暂时不惊动公安吧,我看我们可以先调查一下,然后需要怎么处理我们再做决定,您看呢,林总?”邹采薇说道。她想一旦把警方叫来,事情就麻烦了。   “没有关系,二位。惊动警方我看就不必了,我只是和你们说一下,提个醒。”林正龙说。   鲁安国和邹采薇都不知道这顿泰餐怎么吃完的,吃到后来,只觉味同嚼蜡。   不等陈洋找邹采薇,采薇主动约陈洋见面,说到五万元的事情,陈洋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拿的,一口咬定庞支书瞎说,并说有收条为证。邹采薇虽然怀疑他,但确实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邹采薇心里有一点倒是更清楚了,那就是和陈洋要断得干干净净。   下午邹采薇的第二个工作就是和柯总编汇报热线部惹的事儿,然后让编辑部门出面给热线部打招呼。要说处理还真比较麻烦,从编采的角度看,他们并没有错,他们不知道背景,可怎么连值班的副总一级的领导也不知道这个背景呢,所以邹采薇更恼火的是,报社对林正龙这个客户太不重视,这无形中增加了她的工作难度。   在报社广告客户的问题上,编采部门和行政部门特别是报社广告部向来看法各异。编采部门的同仁总认为读者是衣食父母,而广告部认为这些广告客户才是衣食父母,编采和广告的矛盾也由来已久,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这种不融洽是心照不宣的,编辑记者再怎么干拿的钱也不如广告部的业务员收入高,这让大家没有不发牢骚的。编采和广告虽然同在一个报社里,相互之间却很少来往,也就是邹采薇这样曾经是编采人员后来调去广告部做领导的,两边的人都还熟,如果她从没在编采部门干过,估计报社有一半的人都不会搭理她了。基于这样的原因,虽然总编把邹采薇、鲁安国的意思转达了一下,但是并没有人真正把这个事情当回事,对于严宁宁的批评也就不了了之,相反,私下里,严宁宁还受到了表扬,主编看了她的稿子以后说她“成熟了”。   这个评价直到晚上严宁宁和丁冲霄喝咖啡的时候仍让她很高兴。她把暗访那几天的经过详细地向冲霄复述了一遍,她说最遗憾的是自己不会用暗访机,“如果能拍下一点东西,就更好了。”   丁冲霄说:“你这样的弱女子,还是安全第一。”   这几天丁冲霄状态不好,本来亲生母亲给他的心理震撼就够强烈了,昨天姐姐又对他说准备在联川开一个广告公司,而且要拿下联川快报房地产方面的广告代理。冲霄希望姐姐不要趟浑水,但是遭到了丁冲云的拒绝。   丁冲霄在房地产这个圈子里虽然时间短,却知道个中的难处。在报社里,房地产和汽车这两个领域本来就是肥肉,报社同仁都盯着,即使你清清白白,也会被人说三道四,这两个圈子里的诱惑和实惠都太多,同事有些想法在所难免,但丁冲霄只求自己能清白做人。现在姐姐要办广告公司,显然会得到邹采薇的支持,具体她们两个是怎样一个合作关系,冲霄还不知道,但如果姐姐做快报的房地产广告代理,一旦传出去,对他丁冲霄的名声绝对不好,再加上罗淼的关系——闹了半天,顶头上司竟然是自己的妹夫,丁冲霄真有点想申请换一个口,换一个部门。   “这几天心情还没有好些么?”宁宁问道。   “凑合吧。”冲霄说,“你的暗访稿我认真读过了,里面的细节确实很到位,看得出来你是下了功夫的。但是这次的稿子得罪了林正龙,你一定要小心,他的龙腾集团和市里边很多头头脑脑的关系都不简单。”   丁冲霄正想接着往下说,忽然咖啡厅的麦克风响起来“哪位顾客的车是银灰色派力奥,请到总台来一下。”   冲霄和宁宁不约而同地起身走向服务台,一位女领班说:“刚才两个骑摩托车戴头盔的男子一个拿锤子一个拿匕首,拿锤子的砸了车玻璃,拿刀的捅了车轱辘。这两人砸完捅完就跑了,前后不到10秒钟。我们已经报警了。”   两人冲出去,看到的是派力奥惨不忍睹的一幕:两个车轱辘已经瘪了,前风挡玻璃完全破碎,整个车像一个被打残的小瘪三臊眉耷眼地瘫在那儿。宁宁说:“太可怕了,怎么可以这样。”   “一定是报复,很可能就是你的稿子惹来的,别害怕,先报警。”丁冲霄说。   警察很快就来了,他们做完笔录后让丁冲霄和宁宁等消息,冲霄打了一个车把宁宁送回了家。   这个夜晚,丁冲霄陪着严宁宁在客厅里坐了一晚上。丁冲霄分析一定是林正龙手下人干的好事,不然不会这么巧合,这么目标明确,既然那伙人认得宁宁的车,一定是跟踪了一阵子,严宁宁想到这点都后怕。   三天后,丁冲霄打电话给警察问事情调查得有没有进展,得到的回答是“线索太少,暂无进展”。丁冲霄放下电话,忍不住骂了句“妈的”。   车虽然被砸了,毕竟还有保险公司赔,可查不出什么人干的,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坦。所以当叶闪雷告诉冲霄,选秀过两天展开,丁冲云刚注册的公司将协助林正虎的公司做选秀工作时,丁冲霄并没有什么兴致。   在叶闪雷的努力下,报社也终于决定让他去英国诺丁潘大学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所以对于闪雷而言,一开年就两件喜事,真是让他精神焕发。   闪雷告诉冲霄,因为选秀的胜出者最终不仅代言静谷龙湾,而且还将出演林正虎投资的新片《莲花落》里的一个角色,所以闪雷分析对于年轻女孩来说,诱惑力很大。闪雷作为策划人之一,提出了选拔的几个标准:一、个头在1米6以上,年龄18至25岁;二、长相好;三、有唱歌基础,最好会一点京剧,因为《莲花落》是部有关京剧名伶的故事片,所以这个要求就显得很重要。   “需要我做的是什么?”冲霄听完闪雷啰啰嗦嗦的介绍,问道。   “你要做的很简单,只要在合适的时候为我们鼓吹一下就可以,你知道,这不仅是个文化活动,也是一个和房地产相关的活动,一定要支持啊。”   冲霄点点头。现在的选秀满天飞,要说这个创意本来也没什么新鲜的,只不过特别之处在于一石二鸟,幸运者既可以当代言人,又可以当女演员,这自然是个诱惑。冲霄本来对这个选秀就不感兴趣,现在姐姐又来搀和这个事,而且据他所知,姐姐还把冲天、冲天的女友谷雨都拉上一起干,所以他更想躲远一点。   邹采薇在快要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报社秘书的通知,说是社领导召集大家开一个编委会扩大会议,而且是马上开。   报社里开会一般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早的上一周就知道要开会,晚的也是当天早些时候就通知了,像这种突然说开会的事情也发生过,不过一旦突然开会,往往是大事。邹采薇琢磨着莫非又是广告方面的事情。   虽然是广告部领导,但是最近一提广告邹采薇就头疼。因为整个平面媒体的态势不容乐观,联川几乎所有的报纸广告收入都在下降,虽然有政府形象广告的支持,但是总的算下来,联川快报的广告额还是比上一个年度下降了至少一亿元。前几天鲁安国已经代表报社和邹采薇谈话了,说今年广告收入务必要到三亿,否则的话,邹采薇这个广告部领导的位置就坐不稳了。邹采薇在鲁安国面前虽然嘴上不服软,说“大不了不干”,但实际上这可不是她的性格,做到广告部副主任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时候不夸张地说,报社的成败都系于她邹采薇一身。现在市场经济,什么都要自己做出来才有饭吃,报社和企业没什么差别,没有广告?几百口人上哪里吃饭去?   进入一月份,邹采薇已经开始做了一些工作,比如把全联川的大酒店、大商场的公关部经理请来,与他们商讨和联川快报的进一步合作问题,这两个领域虽然报社有所接触,但大多是浮皮擦痒,所以搞一个大规模的见面会能够起到比较明显的效果。起码换了一通名片,不管邹采薇对那些来客有没有很深的印象,作为当天的主持人,来宾对邹采薇这个漂亮而精明的女人一定印象不浅。   邹采薇觉得应该不是广告方面的问题,但又实在摸不准是什么事。当她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看到了大约有十多位同事都到了。柯总编和鲁安国副社长都低着头,神情严肃。   “好,突然叫大家开个会,当然是紧急的事情。我们刚刚接到市委宣传部的通知,部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叫我立即召集各位开会,通报一下这个情况。”柯总编这几句话迅速提起了在座人的兴趣。   “部长和我说,他们接到东北一个药厂领导的举报,说我们市里有几家媒体的记者私自组成了一个所谓的记者团跑到人家那里去‘指导工作’去了。这个药厂呢,和外省的一个药材公司正打官司,本来记者去采访也很正常,但是那个药厂领导的举报信里说了,有关部门明令禁止记者私自组团采访,而且这个记者团不是真正采访,是带着很不友好的态度去的,在当地造成很坏的影响。”讲到这里,柯总编抬起头来对大家说:“至于到底造成什么样不好的影响部长也没告诉我,这个厂长也没有说,但是这个事情既然都捅到市委宣传部了,宣传部肯定要管。如果这点事情都管不定,我们的领导部门工作还怎么做?”   邹采薇听着听着,觉得这个记者团里肯定有报社的人。这段时间联川的新闻媒体在搞典型活动,要树立优秀记者的典型,也要找出败坏记者名声的反面人物的典型,谁撞枪口上算谁倒霉。   “这样的记者团在未经报社同意的情况下外出,既影响记者自身的声誉,更影响报社的声誉,性质非常恶劣。很不幸啊,这个到东北去的记者团里就有我们报社的记者。”总编的一句话让在座的人眼睛亮起来。人往往这样,虽然有时候碰到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听见别人的坏消息对于自己的平淡生活来讲,却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大家顿时来了精神。   “这个人是法制新闻部的陈洋。”柯总编的话引来一片哗然,下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邹采薇的心头一紧,在总编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就有一些预感,但是没有想到果真是陈洋。   “在市里抓典型的情况下,我们也出了一个典型,但是这个典型太让我们难堪了吧!熊主任,你怎么管理下属的,下属都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撒欢儿了,你却一点不知道,搞什么!”柯总的质问是一种少有的严厉口气,让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熊主任是法制新闻部的主任,听见柯总这么说,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可否认,前一个阶段陈洋跑打井的事情很辛苦,但是功能抵过么?那些落马的贪官哪一个原来不都做出过贡献,最后不都是因为一时糊涂被拉下来了,对于陈洋,我们今天要讨论一个初步的结果,就这两天,必须给市委宣传部一个汇报。”   柯总编说完,环顾了一下大家说:“看看各位对这个事情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我来讲两句。”鲁安国看来已经憋了好一阵,早就想发言了。鲁安国说的是林正龙在酒席上和他反映的有关陈洋可能私自拿走了林正龙五万块钱的事情,鲁安国说,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钱就是陈洋拿的,但是大石子村的支书是个老实人,应该不会撒谎,而且从陈洋交给林正龙的那份收条看,8是写了阿拉伯数字8,而不是汉字大写“捌”。   鲁安国一说完,一片哗然。有的同事指责陈洋太不像话,如果连这样的钱都捞,那实在太没良心了。   邹采薇没有发言,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好。她庆幸的是,报社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和陈洋的关系,她甚至有些得意自己在那样合适的时机与陈洋一刀两断了。   柯总编让秘书给每个到会的人发了一张纸,纸上只有五个字:上一行是“开除”两个字,后面跟着一条下划线用来打钩,下一行是“不开除”三个字,后面也是一道用来打钩的下划线。   总编说:“正赶上市里面推选优秀记者,打击反面典型的时候。要说反面典型谁都不愿意当,可是这样的情况如果任其发展,将会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所以我们发扬一下民主集中制,大家无记名表个态,对这样影响报社声誉的人我们怎么处理。”   从邹采薇的内心讲,虽然她已经没有和陈洋继续交往的兴趣,但是毕竟两人好过一场,如果陈洋被开除,又着实有点可怜。可是领导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对于这样的职工决不能手软。邹采薇觉得陈洋干的这两件事实在太没有水准,让她愈发瞧不上他。她思忖了片刻,在这张无记名的票上选了“开除”。   这种事情的传播速度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快。第二天,报社的上上下下几乎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当然最沮丧的是陈洋自己。   陈洋的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忆几个月前在东北雪岭制药厂的情形。姚厂长的样子历历在目,有时候在梦中都会浮现出来,陈洋也曾担心会出点什么事,但是几个月过去平平静静,陈洋以为这个事就算完了,谁知道姚厂长还是告了他们。他给大曹他们打电话,那几个都和他一样垂头丧气。   陈洋去找邹采薇,希望她能帮忙说说话。邹采薇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宣传部都注意到你这个人了,你还有跑?陈洋问采薇自己会不会被开除,采薇说不会,陈洋一听她这么说愁容刚舒展开,紧接着听到的话又不啻一闷棍,邹采薇说,但报社很可能叫你自己辞职。   丁冲霄和叶闪雷把陈洋约到报社附近的咖啡厅去说话。陈洋一脸苦相,他问冲霄和闪雷这个时候找谁才能管用。闪雷说当然是先找采薇啊,采薇和鲁安国的关系铁,说几句话鲁安国还是听的。   陈洋摇摇头,说找过了不管用。   其实丁冲霄也好,叶闪雷也好,都知道这次陈洋惹的祸不小,如果仅仅是报社内部的事情,还都好说,报社给个处分,这事也就过去了,可关键是宣传部知道了,作为下属单位,如果不拿出个端正的态度来,恐怕很难交代过去。   陈洋问冲霄和闪雷能不能帮他再侧面打听一下情况,陈洋说如果真的离开报社,他还是挺舍不得的。   看着眼前的陈洋,想想他还帮过弟弟冲天,丁冲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和闪雷这两天抓紧给你问问看,有消息我们立即通知你。我们四个同学能在一起不容易,只要有一线留下来的可能,我们都要争取。   丁冲霄到邹采薇那里得到的反馈并不乐观。邹采薇说市委宣传部有了处理意见,虽然是一个建议,但报社肯定会遵照执行。雪岭制药厂姚厂长的举报信上提到的记者团名字一共8个,前三位的名字是陈洋、大曹和另一个记者的名字,宣传部说前三个人建议开除或解聘,后面几个各家报社自行处理。   如果说陈洋的名字排在后面,也许报社还会留下他,但是他名列榜首,说破大天也跑不了,别说前三个人开除,就是只开除一个人,那也是他陈洋。   邹采薇对冲霄说,不是我不帮他,是他烂泥糊上不墙。   两天,仅仅两天时间,报社的最终决定就下来了。本来有人以为报社会给陈洋留条后路,比如处分或者调离编采岗位什么的,不过从上级的态度看,这样的想法显然不合时宜。报社最终做出了让陈洋自己提出辞职的决定,也算是给他的最后一个台阶。   陈洋不得不承认,那一趟东北之行,对他来说简直是梦魇,如果不是那一次,他也不至于几个月一直“恐艾”不断,也不至于最后落到这步田地。除了那个可恶的姚厂长,还有两个人他非常讨厌,一个是林正龙,他没想到林正龙为了区区五万元,还那么较真;另外一个就是邹采薇。   陈洋到人事处办完手续,准备悄悄离开报社。丁冲霄拦住他,说和闪雷请他吃个饭再走。陈洋虽然心情糟透了,但是让他略微欣慰的是,还有两个同学为他送行。   还是在湘满楼。饭店的大厅里热气腾腾,陈洋说喝点白的,热热身子。丁冲霄和叶闪雷不喝酒,不过这个时候也得勉为其难地陪他喝几口。冲霄问陈洋有没有什么好去处,陈洋苦笑道:“还没找到呢,先休息几天再说吧。”   闪雷安慰道:“陈洋,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漫漫人生路,难免错几步。跌倒了咱再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宣传部的处理办法是少有的严厉。陈洋和大曹他们三个人不但被开除了,而且以后都不能再进入市里的记者队伍,陈洋他们那个记者团每个人收的几千块钱全都交出来,所幸他们这件事情没有司法部门介入,否则陈洋的麻烦更大。   本来就是学新闻做新闻的,这一下岗能去做什么呢?看着同学没精打采的样子,冲霄和闪雷自然为他着急。闪雷说,能不能去找找深水网的同学于临岳,看他那里要不要人。   于临岳因为是深水网房地产部的主编,再说网络媒体因为没有采访权,不在宣传部所禁止的再就业范围内,所以闪雷这个提议冲霄觉得有道理。   “我和于临岳好久没联系了。”陈洋说。   “这没关系,我来问他。”冲霄因为和于临岳是跑同一个口,所以两个人老能碰上,特别这个事情,如果陈洋自己说反而不方便,不如他来帮着说更合适。   酒过三巡,陈洋微微有些醉意。闪雷开玩笑地问他:“你到底拿没拿林正龙的五万块?”   “拿了又怎样?他一个大老板,五万算个屁,我觉得我应该从他那里拿一百万才好呢,你想想,一百万对于他来说那是九牛一毛,对于我们来说可是能改变我们生活的。”说完,陈洋打了一个饱嗝。   丁冲霄对着闪雷微微摇头,心想着林正龙的钱倒是能改变你陈洋的生活,只是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塌糊涂。   于临岳他们的深水网不但不招人,还在着手裁人。于临岳告诉丁冲霄,现在不了解网络的人总认为网络挺挣钱,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真正干活的员工一天忙到晚并没有几个钱,于临岳因为做到了主任,收入比较高,一般员工的月薪绝对比快报的员工月薪低,而且深水网的编辑大部分都是20刚出头的大学毕业生,没家没业,玩命干活,累得简直和牲口差不多,所以于临岳觉得陈洋到他们深水网着实不太合适。丁冲霄说同学有难大家出力,无论如何不能让陈洋没事情干,特别这种时候,如果大家帮他一把,他可能记住一世,如果大家都不帮忙,他不但自暴自弃,而且也会记一世,那是记恨一世。   于临岳说,咱俩都是跑房地产的,不如和潘洪涛说说,看看潘洪涛能不能出把力。丁冲霄先给陈洋打电话,征求他的意见,陈洋说,没关系,只要有个适合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冲霄和于临岳两个人马上就给潘洪涛拨了电话。老潘一听是他们两个,立马说既然是你们的同学,不如到我的策划部来吧,这样也对口一点。   关键时候还是这些老板能办成事,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满身铜臭味,或者如何善于经营盘算,办成事是硬道理。   丁冲霄知道,潘洪涛可能总觉得欠他一份情,所以这次办事十分爽快,但是丁冲霄一直有一种观点,他觉得像自己这样性格的人要和生意人真正做朋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尽管和好多房地产商都有接触,但更多的交往都停留在工作这个层面,成知心朋友的并不多。   冲霄当天是一个人到于临岳那里去的,本来他邀上叶闪雷一道,可是林家兄弟的选秀正式开始了,叶闪雷作为评委当仁不让得到场。   林家兄弟的确是大手笔,请了联川电视台做协办单位。为期一周的报名时间一共有两千多人报名,这些天是第一环节:海选,也就是从两千多姑娘中经过评委的初步遴选,先挑出64人。然后进入后面环节,32人,16人,8人……最终决出前三名。   不办这样的活动不知道,一办吓一跳。联川居然有这么多的20岁左右如花似玉的女孩,想通过选秀出人头地。叶闪雷发现有很多都是父母陪着女儿来,有的家长甚至比孩子更看重孩子的成绩。   海选很简单,让选手唱几句歌,唱几句京剧,然后观察一下是否有古典气质,就OK了。标准全在叶闪雷等三个评委的肚子里。不过有很多选手纯属滥竽充数,所以这些唱歌水平糟糕的反而让海选进度加快了。评委组一天平均能决定几十人是否晋级,整个海选过程电视台进行了现场直播,也不知道是歪打正着还是联川的老百姓确实需要这样的精神食粮,总之这个节目刚一播出效果就出奇的好,难怪林正虎狂夸叶闪雷脑子好使,出了这么个好点子。   海选过半的时候,整整用掉了半个月时间,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本来叶闪雷觉得这个过程拖得更长一点才好,那样可以吸引更多读者、观众的目光,但问题在于林正龙的静谷龙湾着急开盘,时间如果拖太长会影响销售。   这半个月里叶闪雷可是风头正旺。原来只是想出点主意搀和一下,没料到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名人,叶闪雷因为在海选过程中,敢于直接指出选手的不足,直指选手要害,所以很受观众和读者的欢迎。报社也看准时机,让他在文化版上开了专栏,点评每天的海选,他的“《莲花落》女演员及静谷龙湾代言人海选专栏”居然在读者阅读率排名里名列前五。   丁冲云新组建的公司在海选工作中只担任配角,她招的几个手下无非是干点打杂的活儿,就自己加入海选组织工作这件事,丁冲云和邹采薇也商量过,采薇的意见是到海选这边纯粹为积累人脉,关键还要把精力放到广告公司上来。   回国一段时间,丁冲云通过和邹采薇的几次接触,越发觉得采薇和她很对脾气,行事的作派两人也大同小异。邹采薇果然利用报社调整广告公司的机会,换掉了原来代理快报房地产广告的那家公司,而选择了丁冲云任法人的公司。报社给邹采薇定了任务,相应地,也给了她权力,所以换广告代理公司这样的事情,虽说也要部门几个人举举手,其实采薇一个人说了就算数。   林正龙是大客户,邹采薇自然希望丁冲云能够和林迅速熟悉起来,并且尽快把这个大客户的广告拉过来。林正龙在江湖混迹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些媒体想要什么,给哪家公司做广告不是做,既然有邹采薇的暗示,林正龙自然明白这个广告公司和邹主任的关系不一般,另外丁冲云又是丁冲霄的姐姐,弄来弄去都是几个老熟人。   丁冲天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姐姐的公司里做点杂事。冲天能说会道,干广告这行也还合适。那些房地产商交道并不好打,不过每次他把哥哥冲霄搬出来,人家多少还是给点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丁冲云暂时还住在冲霄那里,冲霄和她谈过广告公司的事情,觉得这样影响不好,联川的房地产圈子说起来其实就那么大,一传出去,姐姐代理房地产广告,弟弟做房地产报道,一家人都吃上房产这碗饭了,实在名声欠佳。但丁冲云不理冲霄这一套,她说冲霄榆木脑袋,现在的社会只要不违法,没什么不可以做的,瞻前顾后只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丁冲云说这次回国,就是要找到一个发展的契机,以后她肯定是美国中国两头跑,现在这样好的机会来了,哪有不抓住的道理?冲云对冲霄说:“你这样好的一个岗位,有多少人嫉妒,如果换作我,绝不可能像这样才刚订了一个小房子,还没车子开,起码也得两套房一辆车了。”   冲云的话让冲霄无言以对,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搭了。让丁冲霄无可奈何的是,现在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似乎只剩下房、车这些再表面不过、再直接不过的物质标准。这是一个物化的世界,也是一个悲哀的世界。   转天,冲霄和冲云两个人都在家,正聊着选秀里的那些笑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很多参赛者的素质实在让人哭笑不得。有的女孩五音不全照样敢来,有的把自己化妆得跟站街妹似的就出场,还有一个更厉害,上来就表演了一段独舞,比赛规程里没有跳舞这一说她也不管,闪雷他们几个评委让她打住也叫不住,那女孩跳到最后用一个一字步把自己放倒,然后对评委说,不给晋级就不起来,让大家大跌眼镜!   姐弟两个正说到好笑处,听见了门铃的声音。冲霄跑去一开门,看见门口站的人是江一岚。   “是您……”冲霄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冲霄纳闷江一岚是如何能找到他的住处的,虽然以前他对罗淼说过自己住址,但连罗淼都没来过,江一岚能找到这里,必然是经过了多番打听的。   “我可以进去么?”江一岚问道,冲霄看出来她的神情不自然。   冲霄把江一岚让进客厅,丁冲云一看见她,转身要进里面的房间,却被江一岚叫住了。“孩子,你等等,我说几句话就走。”   三个人都站着,气氛尴尬无比。还是江一岚打破窘境。   “孩子,当初是我不好,因为要回城,所以离开了你们,后来我有了新的家庭,可我一直是想着你们的,看到你们现在这么有出息,我真为你们感到高兴啊!”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么?如果我们两个没有考上大学出来,还在老家种地或者在哪个快倒闭的厂里,你是不是就当我们不存在了?”丁冲云冷冷地甩出一句。   “我想过去找你们,我也给你父亲写过信,可是他不让我去看你们啊!”   “我觉得爸爸没做错,你既然舍得抛下我们,就没有必要再来看我们。”丁冲云说,“对不起,我外面还有事情。”说完披上外衣就出了门。   屋子里就冲霄和江一岚,冲霄想叫“阿姨”,词到嘴边又咽下去,他说:“姐姐脾气比较急,请你多原谅,不过也请你理解她的心情,那天了解了事实真相,我们两个都有点猝不及防,这些年虽然说继母对我们很好,但是我们的内心世界又有多少人能了解呢?我和姐姐的心情都很复杂,那天回来后都没有再谈这件事。”   冲霄说的不假,那天回到家,他和冲云心照不宣都没有再谈起亲生母亲,有时候他想和姐姐聊聊,但是他怕触到姐姐心里的痛处。从内心而言,他觉得母亲亏欠他们的太多。   “我来不是求你们原谅我的,不管怎么说,我都对不起你们姐弟俩,我只是特别想你们……”说话间,江一岚的泪水终于落下。看着一个六旬的老人流泪,丁冲霄心里极不是滋味。   丁冲霄想告诉她,多年来自己是多么羡慕其他同学有亲生母亲嘘寒问暖,多么渴望能在受伤的时候和母亲倾诉,在欢快的时候和母亲分享,但是没有,从来没有。在一个没有亲生母亲关爱的世界里,心灵的港湾始终无法完满。   坐了一小会儿,江一岚起身离开,丁冲霄把她送到门口,目送着她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转眼之间,陈洋到富成集团上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被安排在集团的宣传策划部,正好和他的专业比较相近。部门里一个萝卜一个坑,陈洋刚到还没有分派给他什么具体的任务,但策划部是个点子部门,出谋划策是陈洋强项,在新闻圈这几年,陈洋见识过很多所谓的策划人,各种类型都有,温文尔雅的、性情粗暴的、愤青型的……不一而足。大多数当然都有一个共同点,胆子大,敢想敢干,不然名片上也不敢印着“策划人”三个大字,但是陈洋感觉很多策划人都是大忽悠,话说回来,能忽悠成事也是本事,现在陈洋就要向这样的方向努力。   他觉得应该见一见潘洪涛。上班这么多天,还没正式见过潘洪涛,这是不合适的。虽然潘洪涛是看在丁冲霄和于临岳的面子上把他安排了工作,但是面谢还是有必要。   他给总裁秘书台打了电话,秘书说潘总正好在,请他稍等,她问问潘总有没有时间。   陈洋以前也见过潘洪涛,但是从来没有和潘洪涛单独聊过。他知道最近富成集团的高层在忙着桃园16号那块地的事情,如果把那块地拿下来,富成集团今年的任务几乎完成了一半,但是好东西大家抢,龙腾集团自然对桃园16号也是觊觎已久。   龙腾集团最近势头很盛。尤其是他们和光影新世纪公司合搞的选秀活动,火力居然越来越旺,现在已经选出了64强,后面几周就是逐渐淘汰选手的过程,陈洋估计更多的人会关注这个活动。从策划这个角度说,陈洋承认起源于叶闪雷的这个策划有那么点水准,成者为王败者寇,如果这个活动失败了,闪雷就是千夫所指大忽悠,但眼下确实很成功,虽然也有人说他是个大忽悠,但能忽悠到这个程度,还真不是一般人。   秘书很快回陈洋话了,说潘总这会儿正有时间,陈先生可以过去。   潘洪涛的办公室很大,陈洋一进门就能闻见潘洪涛抽的雪茄的味道。他估计那支雪茄的牌子应该是大卫杜夫,他以前也抽过。   潘洪涛就像丁冲霄所说的,没什么架子。他问了问陈洋是否习惯现在的工作,陈洋说挺好,感谢潘总的照顾。   “潘总最近是在为拿地的事情想辙吗?”陈洋问。   “哈哈,小陈不愧是记者出身,什么都知道。是,我们富成非常想拿到桃园16号那块地啊,可是没那么简单哦!”潘洪涛说。   “主要困难在哪方面呢?”陈洋说。   “其实,你在新闻圈时间这么长也知道,批地的程序说起来有一大堆,可最终拍板的只有一个人。”   “您是说分管副市长柳在中?”   “聪明,一点就通。现在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这边约他好几次了,但是柳在中总说自己没时间,想请他吃饭都没请上。”   “以前和他打过交道吧?”陈洋问。   “当然打过交道,但这次他好像有点避着,他也知道我们是问他这个事情,我估计可能龙腾那边和他走得很近,也做了不少工作。现在有说法,说龙腾对这块地志在必得。”   “那咱们还是要争取啊,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言放弃。”陈洋角色转换的还挺快,他最近几天试着在找到一种归属于富成集团的感觉。   “你和你们广告部的邹采薇是同学吧?”潘洪涛潜意识里仍然把陈洋当作快报的人。   “是啊,怎么了?”   “大家都说邹采薇和柳在中的关系不同寻常,我不知道你和邹采薇的关系怎么样,如果能通过她,我想或许柳在中会给个面子。”潘洪涛说,他原本想找丁冲霄的,但是考虑到陈洋现在是自己人了,如果自己人能办成事,就不麻烦外人了。   老板对自己这么信任,当然无论如何要去试试,但是,潘洪涛所说的邹采薇和柳在中关系不一般这点,出乎陈洋的预料,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邹采薇和他断的那么快,原来有了新的目标。   走出潘洪涛办公室的时候,陈洋问了一句:“潘总抽的雪茄是大卫杜夫的么?”   潘洪涛面带惊讶之情望着他:“人才啊,你闻到味道就知道牌子?来,你也来一支!”   邹采薇刚听陈洋说想让她出面请柳在中的时候,立即回绝了。她说自己和柳市长只是一般认识,出面不合适。   陈洋纵使知道邹采薇满嘴假话,也不能去捅破。他说自己刚到富成集团,潘洪涛问他能不能想办法请柳在中吃饭,他一拍胸脯就答应了,如果采薇不帮忙,自己的境地会很难堪。   好歹也是一张床上睡过的人,邹采薇不能太绝情。她说和柳在中说说看。   中午时分,邹采薇给陈洋来电话了,柳在中答应过一段时间可以沟通沟通,但最近太忙,让富成方面等他的电话。   潘洪涛听了陈洋带来的好消息非常开心,虽然还没有最后定下来,总算人家是答应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自己费了老鼻子劲毫无进展的工作,一旦选对了路子就会柳暗花明。   “有他这句话,让我看到一点希望。”潘洪涛说。   “我有个建议,潘总。”   “你说。”   “吃饭的地方就定在五星酒店里,完了以后还可以搞搞娱乐活动,柳在中最喜欢什么您也知道。”   潘洪涛当然知道柳在中最喜欢什么: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给柳在中送女人比送钱更管用。这在联川的房地产圈子里是公开的秘密。有个开发商曾经请柳在中吃饭,结果陪酒的女孩和领导不大配合,柳在中勃然大怒,吓得那位开发商饭后赶紧请来两个漂亮小姐共同服侍柳在中,才算把事情摆平。   “我看就在富瑞斯特大酒店,我们是那里的老客户,那里的夜总会也不错,吃完饭到那里消遣消遣不是挺好么?”潘洪涛说。   “潘总,最近我比较闲,您看能不能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毛遂自荐啊,好啊,让赵秘书协助你,你如果办得不顺利或者有什么困难就找他。”潘洪涛答应了陈洋的请求。   丁冲霄已经好多天没有看见严宁宁了,自从宁宁搬出他家,他们老是碰不到一块,但是两个人经常互通电话。   严宁宁车子被砸的事情一直没有查出是什么人干的,丁冲霄开始还老给警察那边打电话,后来不打了,打也没用。   吃饭的时候终于遇到了宁宁,宁宁说早上刚做了一个采访,是一个在建楼盘发生了民工讨薪的事。宁宁说真是邪门了,这次的楼盘又是龙腾集团的项目。   “你真是和龙腾集团干上了,现在报社上层和龙腾的关系不错,你要小心啊!”   “我知道,不过采访是做完了,发不了。”   “怎么了?”丁冲霄问。   “大约有30多个民工讨薪水,但是这帮开发商要不怎么说叫黑良心!他们叫来100多个打手,把30多民工赶到一个大厂子里,关门暴打。”宁宁说。   “这么狠?打伤人了?”   “在外面的民工给热线打电话,好几个报社都去了。还真有被打伤的,关键这种做法太恶劣了。”   “采访顺利么?”   “采访还顺利,可是就在我从外面回报社的路上,主任给我来电话了,说广告部那边已经打招呼了,龙腾在我们报纸上立即投100万的广告,我的稿子不能发。”   “这是预料之中的。”冲霄说。   “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开发商可以拿那么多钱做广告,却不愿意支付民工那点可怜的工资?”宁宁皱着眉。   “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弱势群体永远得不到公平的待遇。”   “不过上午采访还是有收获。”宁宁说,上午她去采访了解到,那个楼盘当初在拆迁时给居民的拆迁费特别低,老百姓非常有意见。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冲霄说。确实,这几年有关拆迁的问题层出不穷。   “但这次的拆迁费好像低得离谱,有的居民一直还在告呢。我想做这个选题。”宁宁说。   冲霄告诉宁宁有关拆迁的报道要慎重,即使她写出来了,可能也无法刊登。   “你不一直跟我说做记者要有理想,有激情么?不管报不报道,先采访总可以吧?”   丁冲霄点点头。这段时间做房地产报道,他也想过这个选题,可是没想到严宁宁比他更有魄力去触碰这个选题。   因为不是报社布置的任务,冲霄和宁宁连续利用了几个周末的时间展开调查,报社的热线部和法制新闻部的同事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材料,尽管关于拆迁的问题是敏感问题,新闻报道很少介入,但是老百姓并没有少打官司,冲霄从法制部同事那里得来的消息是,一年来已经至少有十多起关于拆迁纠纷引起的官司,有的居民被拆迁公司的人打断腿,还有一个最严重,被打得脾脏出血。   这些拆迁纠纷中不排除有一些是因为居民感觉他们所得的补偿款太低而实际并不算低,但更多的,是开发商支付的补偿款的确很低,让老百姓没办法接受,而且拆迁方的拆迁安置工作做得草率,有好几个楼盘在开发过程中要求居民在极短的时间内搬迁,过期不搬就使用强硬手段威逼居民,让老百姓叫苦连天。   经过一个月的调查走访,冲霄和宁宁发现涉及到野蛮拆迁的房地产开发商至少有六家,这其中仍然有龙腾集团。龙腾集团对付居民的办法和对付那些讨债民工的办法如出一辙,在低价支付房屋补偿款不成功的情况下,派出一帮打手来黑的,受到恐吓的居民把龙腾集团告上法庭,不过后来这个案子还是判了龙腾集团胜诉。   一个月下来,丁冲霄和宁宁手里的材料已经比较充分,但是还需要做一点补充采访,包括再访几个当事人、当事人的律师以及相关的法律专家,因为他们发现在拆迁的工作中,其实政府扮演了一个很关键的角色。   补充采访在断断续续地进行。丁冲霄下午还要去叶闪雷他们的选秀现场,上午闪雷告诉他,选秀已进入32进20的阶段,竞争异常激烈。原来主办方定的规则是32进16,后来看到场面太火暴,改变了晋级规则,冲霄也明白,他们这样做无非是稍微延长几周比赛的时间,谁不希望热闹的好戏多唱几出呢?   丁冲霄本来是不想去的,闪雷说看在他的面子上,一定去一趟。闪雷都这么说了,自然要去。冲霄只听说是林正虎和大家一起开个小会,总结总结,相当于神仙会。   会议在林正虎公司里的一间办公室开,丁冲霄发现坐在林正虎旁边的小伙子十分面熟,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会上,基本是身边的叶闪雷和林正虎在对大家侃侃而谈,林正虎感谢大家这段时间来的工作,把这个选秀活动办得如此出色,因为林正龙先生的静谷龙湾开盘前需要做一些宣传工作,所以这次特意请了几家媒体的房地产记者过来,共同磋商一下,做一点有关静谷龙湾的前期报道工作。   真是打虎亲兄弟,丁冲霄想。本来这是林正龙该说的话,却由林正虎讲了。   “下面请龙腾集团的总裁助理唐知节先生对静谷龙湾做个简单介绍。”林正虎说。   唐知节正是丁冲霄感到面熟的那个年轻人,丁冲霄发现这个唐知节在介绍龙腾集团和项目的时候倒是有条有理,而且举手投足显出少年老成。   唐知节的水平让丁冲霄有些侧目,他没想到林家兄弟手下还有这样的人才。上回他也是陪闪雷参加林正虎组织的选秀工作会,会上闪雷建议林正虎应该在最后多设一些奖项,让那些前三名之外的姑娘也能拿个奖回家。闪雷说,我们圈里就有个范长江奖,这次选秀也可以搞个龙虎最上镜奖,龙虎最佳表演奖等等。闪雷的话刚落,林正虎说,你说的范长江就是演小品那个?直接就把范长江当成了潘长江,让在座的人忍俊不禁。所以今天丁冲霄看到这个很有书生气的唐知节很是意外。   猛然间,丁冲霄想起来,这个唐知节不是别人,正是他回家乡火车上遇到的那个独自一人去婺源玩的年轻人,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料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会后唐知节也认出了丁冲霄,主动过来和他打招呼。唐知节说,等有时间一定单独请丁记者。   回去的路上,叶闪雷说唐知节刚到龙腾集团不久,他是龙腾从富成那边挖来的楼盘销售经理,到了这边以后,给了他总裁助理的位置。   “听说潘洪涛的江南印象后来销售成功和唐知节有很重要的关系。”闪雷说,“对了,你姐姐的公司现在运作不错,她的广告公司也很厉害,已经接了几个大单子了,你姐姐和采薇真是一路子人,都是干事业的大拿。”   “我姐姐虽然和我目前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可她做什么我还没你清楚啊!”冲霄笑言。   “要多沟通,多交流啊,你和你姐姐那是最亲的人了,要互相帮忙啊,我觉得你有些时候做的还不如采薇呢,你看人采薇多聪明,有钱大家挣,多好。”   “你话里好像有话哦?”   “别装傻了冲霄,你想想,市场上有那么多广告公司,采薇干吗要把代理权交给你姐姐,当然是互相有利的事喽,现在做事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双赢!”   冲霄不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丁冲云接下报社的房地产广告代理后,冲霄已经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姐姐做房地产广告,弟弟做房地产报道,报社的钱全让他们挣去了。有时候丁冲霄甚至想向罗淼提出来给他换个报道领域。   “冲霄,听说你最近和宁宁在做有关房屋拆迁纠纷的调查?”车子拐了一个弯,闪雷问道。   “要说你可真是消息灵通人士,什么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坐在副驾驶的丁冲霄笑笑。   “我看差不多就得了,拆迁方面的稿子不是不让发吗?别给自己找麻烦。”   “很可能发不了,先放那儿吧,你说‘麻烦’怎么讲?”冲霄问。   “你调查的这些拆迁方包括龙腾集团,林家兄弟都知道你们在做的工作了,所以林正虎委托我和你说说,能停就停了,大家以后还要做朋友,你说呢?”   冲霄想起前两天丁冲云也和他谈过这个问题,叫他少做得罪人的事情,丁冲云说既然拆迁的选题那么敏感,干吗还要费那么大劲?自从姐姐执意要做报社房地产广告代理,冲霄已经和她争论了几次,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对于姐姐的公司是不是和采薇合伙,或者说两人是不是一唱一和,冲霄也有所怀疑,只是他不愿意怀疑成现实,但是从闪雷的话里,他知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一旦出点什么事,采薇断然逃不脱干系。   “你想你姐姐现在做的事情和这些房地产商包括林老板都有很密切的关系,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姐姐想,别把大家发财的大好局面给破坏了。”闪雷说什么话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丁冲霄觉得不管闪雷出于什么目的,他的提醒终归应该引起重视,既然如此,有些工作不妨做得更隐蔽些。   “好,我知道了,谢谢哥们提醒。你去英国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丁冲霄想换个轻松的话题。   “本来选中去英国的人是应该集中上英语课的,我这边不是忙么,就一直没去,据说最后要进行一次考试,考试不通过的还不许去。”   “你英语没问题,抽空看看电视里英语频道的节目就可以了。”   柳在中终于确定了和潘洪涛见面的时间。这是陈洋一遍又一遍给柳在中的秘书电话联系的结果。潘洪涛估计柳在中一定是能拖则拖,或能推则推,但是有陈洋这样的人缠着他,让他想推也难,虽然距离上次柳在中答应这件事又过去一个月了。   潘洪涛把接待柳在中的事情完全交给了陈洋。无可否认,陈洋在快报做记者的时候就是一个出色的记者,从业务能力这点来讲,他们四个联川大学新闻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是软柿子,个个是精兵强将。做记者培养出来的与人打交道的能力,换到别的行当也一样好使。   潘洪涛在请柳在中这件事上,多亏了陈洋。以前他请过几次柳在中,从没觉得这么难,但这次柳在中找出种种借口推托,一定大有原因。   还不只是桃园16号那块地这么简单。潘洪涛最近听到了一些传言,恐怕和他几年前拿的岩前路那块地有关。几年前,富成集团通过协议出让的方式获得了岩前路的那块地,接盘后,富成与市土地局签署了出让合同,按照合同,富成获得那块地一共需要出资1.6亿元,核算下来,每建筑平方米的土地成本不足700元,当时富成交了20%的土地出让金。   在那块众多开发商都看着眼馋的地上,富成盖起了赛博中心,根据规划,赛博中心要建成区域内最高的建筑,包括五星级酒店、写字楼、高档公寓。但是潘洪涛一直想做成的赛博中心直到现在也没有建设完成。因为他们集团和承建方出现了工程欠款纠纷,这个项目已经停工两年多了。   最近两年,潘洪涛忙着他的高档住宅江南系列,准备有空的时候再腾出手来接着做赛博,不过不等他腾出空来,又有新麻烦了。   国家有关部门前几个月出的一个规定,让潘洪涛他们这帮开发商措手不及,说是国家要收回开发商手中闲置了两年以上的土地。潘洪涛原来以为赛博中心那块地早就开发了,不应该归属于未开发土地,但是因为他一直没盖完,而且还有80%的土地出让金没交,这块地竟然也属于要被收回的地。潘洪涛先后派人与市国土局协商表示愿意全额付完土地出让金,但国土局暂时还没答应他,潘洪涛通过消息得知,没答应的理由是富成集团和施工单位在工程款方面有仲裁纠纷。   潘洪涛觉得正好趁着这次见柳在中的机会和他把这两个事情都谈了,毕竟柳在中分管市国土局。   富瑞斯特饭店的包间异常大,排场倒是够了,但潘洪涛、柳在中、陈洋几个人在偌大的包厢里,显得有些浪费空间,而且桌子也一样很大,人与人相隔的距离就显得远,还好包厢的背景音乐很轻柔,否则听清楚对面的人说话都会有困难。   端菜的男服务员穿得像印度人,上菜的女服务员却是十足的中国风——一身旗袍。陈洋去过很多五星饭店,但还是不可否认这里的服务员身材特好,不然也不敢穿旗袍。   大家都是老熟人,虽然很久没有单独见面,插科打诨都是各位的强项。陈洋不了解柳在中,一坐下来,才发现这老柳居然还是个讲黄段子的高手。   一阵觥筹交错之后,潘洪涛切入了主题。他问柳在中这次对桃园16号有意向的开发企业有几家。   “加上你潘总,当然是有那么五六家,但是真正有实力的很少啊。”柳在中两个手的肘部支撑在台面上,手掌交叉,形成一个很有风度的领导形象。   “在联川,大家都知道最强的两家开发商就是我们和龙腾集团,所以恐怕还是我们两家竞争吧?”潘洪涛试探性地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什么可能性都有,还有企业组成了联合体,联合竞标,所以大家都有机会,不能说就是你们两家嘛!”柳在中说。   陈洋看出来这是典型的官场语言,当官的很少有把话说满的,今天这顿饭要想探听到什么关键的信息,陈洋觉得也难。   “有柳市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柳市长一向公正,一向对富成集团钟爱有加,方便的时候还请柳市长能帮富成再托举一下。”潘洪涛恭维道。   “能做到的我尽力而为。”柳在中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柳市长,关于赛博中心那块地的事情不知道国土局方面有没有什么下文了。我们前一个阶段和国土局接洽了,我们愿意把剩下的土地出让金补上,但国土局不同意。”   “是么?那肯定有不同意的理由啊?”柳在中说。   “理由是我们公司和施工方在工程款问题上有纠纷。所以还要麻烦柳市长……”   潘洪涛的话还没讲完,柳在中就打断他了:“这个事情还要看国土局是不是按规定办,如果是按规定办事,就没有什么漏洞,你说呢,我是主管领导,但不能干涉他们的正常工作啊!”   潘洪涛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接下来的谈话已经谈不到什么实质问题了,完全是天南地北的乱侃一通。潘洪涛心想来日方长,不如就把这次见面当做朋友聚会得了。   吃完饭,潘洪涛给柳在中送上一幅金箔画《清明上河图》,这是一个卷轴,展开后足足有六米多长,之前潘洪涛给陈洋看过,陈洋看后叹为观止,作为收藏品而言,这个卷轴实在太精美了。   柳在中推辞了一番,随后让秘书接着了。潘洪涛说柳市长最近这么辛苦,一定要在这里洗个桑拿,解解乏,我已经让手下安排妥当了。说完,让陈洋带柳在中去桑拿室。   这一次柳在中倒丝毫没有犹豫,他很利索地让秘书先回,让把车钥匙留下,一会自己开车回去。陈洋见他和秘书这样有默契,猜想一定是他们之间的老规矩了。   尽管这顿饭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潘洪涛还算满意,毕竟柳在中是高高兴兴离席的。潘洪涛很高兴发现了陈洋这样一个将才,不过因为唐知节的跳槽,让他在看人这方面显得多少不如从前自信,他要多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这个陈洋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   丁冲霄经过与严宁宁的多次采访探讨,终于着手写拆迁的稿子,尽管他前一天被唐知节约出来见了一次面。   唐知节单独约他让他有一点点意外,但是他知道唐想要和他说什么。   中国人好像永远是这样,明明想说点什么,非要先弄一堆没用的话做铺陈,唐知节见了丁冲霄也是如此,先叙旧,把两人在火车上的见面过程回忆一遍,然后大赞冲霄的家乡婺源如何婉约迷人,如何不负“中国最美丽乡村”的盛名。丁冲霄礼貌地做着回应,只等着他说要紧的内容。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唐知节终于说了:“听说你最近在做一个拆迁话题的稿子?采访了很多人。”   “有这回事,你的消息好灵通啊!”丁冲霄的话半是赞扬,半是讽刺。   “圈里有很多记者也是我的朋友嘛,你这个名记有什么大动作人家都看在眼里呢!”   “呵呵,哪敢称名记?”   “好像有关拆迁的稿件不好发吧?这确实是个敏感话题,影响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丁冲霄发现唐知节确实是个聪明人,他说的话总好像是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说的。   “是不好发,我只是积累一点材料。”   “你这个选题,让很多开发商都很紧张啊,哈哈!”唐知节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是么?林总也紧张?不会吧?”   “林总倒没什么可紧张的,林总兄弟两个和你,还有你姐姐的关系都这么铁,有什么可紧张的,再说龙腾集团的工作都是很阳光的。”   拿林家兄弟和姐姐的合作来压他,丁冲霄听着很不是滋味,他没有想到当时在车上碰到的才俊就是这样一个人,真是谁的马仔就为谁说话。   丁冲霄借口还有个采访,摆脱了这次无聊的对话。有这个时间,他觉得还不如赶紧把稿子做出来。   通过前一阶段的走访,给他感触最深的是那些城市边缘被拆迁的农民。毫无疑问,这些年政府强调住房是经济增长的支柱是有道理的,因为政府急着找钱,而卖地是最快的途径之一,更何况还有“住房市场话”这样一个口号做支撑。当了这么长时间房地产记者,丁冲霄越发感到住房变成了一个把老百姓口袋掏空的工具,实在太可怕了。   一个多月来,他尤其不能释怀的是那些被拆迁的农民。农民本来就不容易,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还要被拿走,换来有限的一点钱,这点钱想要去买个好房子却并不容易。而且更要命的是,没有人来倾听他们的声音。   写完这个稿子,最好能给稿子再找到一个出口以后,丁冲霄就想换一个部门了。他觉得自己继续留在经济部做房地产报道有些不合适了,每次他看到罗淼都有些不自然。另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报社里也渐渐地有很多人对他有意见,指责丁冲云和他把持了报社房地产很大一部分资源,听多了,连他自己都厌烦,虽说老话讲清者自清,可是一方面他没办法证明给人看,另一方面也没必要证明给人看。   更关键的是,房地产这个圈子让他觉得并不适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三天两头打交道的这些房地产商就是一帮掠夺居民储蓄存款的强盗。所以他希望写完这个稿子后,能去一个相对单纯的报道领域,让自己心情舒畅,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丁冲霄去报社基建处问房款的事,自从丁冲云来联川前他买了那个房子,一直没有去基建处问房款的事。基建处同事说,报社最近效益不大好,暂时还拿不着房款,得过几个月再说。冲霄只好先不想这笔钱了。   冲霄的手头总是不宽裕,虽然还不至于捉襟见肘,但总是觉得要有多一点钱更好。他本希望能把房款取出来,这样自己手里也松快点,但是看来天不遂人愿。   姐姐老问他需不需要钱,他从来都是说不需要,从小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他没养成问人要钱的习惯,即使是自己的亲姐姐。   从基建处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叶闪雷到隔壁的医务室拿药。叶闪雷说,最近做选秀评委,又是点评又是开会的,话说的太多,嗓子都快受不了了,到医务室开几盒西瓜霜含片。   叶闪雷不经意间已经成了名人,娱乐版时常会有他写的选秀视点,网络上有大量的网友对他这个评委评头品足,更重要的是,闪雷在电视台直播的选秀比赛现场经常有惊人之语,让观众大呼过瘾。一次,还是在海选的时候,有个报名的姑娘唱完歌后,等着几个评委点评,其他几个评委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轮到闪雷,他说的几句话让全场震了:“在你开口之前,我以为你会是一只动听的夜莺,在你唱完之后,我只能说你不是夜莺,而是一只没有找到水喝的小麻雀。”还好,他没说人家是乌鸦。   全场哗然。第二天的报纸上,谁通过了海选没多少人关注,快报的叶老师却落下了“麻辣评委”的名声。   “哎,龙腾的唐知节找你了吧?”闪雷问冲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找你之前先向我打听了你的为人。”闪雷说。   “那你怎么说我为人的?”丁冲霄笑呵呵地问。   “我和他说你是个大刺头,不好对付啊。”   “胡扯,你!”冲霄对着闪雷的肩膀来了一拳,他知道在别人面前,叶闪雷肯定会夸大其词地把他描绘成一朵大红花。   “说实在的,唐知节找你我也知道为什么,还是那句话,能不得罪人最好别得罪人,前两天林正虎也和我说起你最近采访拆迁户的事情了,这其中涉及他哥的集团,大家朋友一场,你说呢?这种事报出来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我觉得林正龙和你还应该多沟通,他最近手头也一堆事,什么桃园16号,什么赛博中心……”   “还真是他们想要赛博中心。”丁冲霄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闪雷问。   “噢,没事。”   “林老板和柳在中、采薇、你姐关系都挺好,对不对?咱姐靠着这棵大树,以后可不会少挣钱啊!”   闪雷说的倒也是,丁冲云最近情绪很好,虽然冲霄没有过问,但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她的生意很不错,甚至从冲天身上都能看出来,冲天总是一副西装笔挺的样子,俨然是一个成功小白领。冲霄知道,姐姐和邹采薇这两个女人一起做事,想不成功都难。   不过闪雷的话让他明确了一点,龙腾集团正在打赛博中心的主意。最近有关赛博中心将被市国土局收回的说法在业内已经传开,而且冲霄还听到了有关龙腾在私底下运作想得到赛博的消息,虽然这一切都没有定论,但是无风不起浪,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谣传最后都变成了事实。   一周后,丁冲霄写完拆迁稿子的时候,也听到了赛博中心确定被国土局收回的消息。当然这个消息让潘洪涛更加坐立不安。   潘洪涛准备先把眼前的桃园16号地竞标的事儿搞定再去考虑赛博下一步的问题。桃园16号地块两天后就出竞标结果。他和自己的手下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因为他觉得政府部门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难打交道,从各种渠道汇总过来的信息是,最后决定权就是在柳在中手里,而柳在中和林正龙近来的关系简直可以用“蜜月期”来形容。   最近,林正龙大力捐资助学,公众形象颇佳。柳在中的夫人是市教育部门的领导,林正龙低价卖给教育局几十套房子,让一批优秀女教师在妇女节到来的时候领到了新家钥匙,既讨了领导的好,也讨了老百姓的好。报纸上教师们举着硕大无比的道具钥匙的图片占据了版面中央,显得特扎眼。潘洪涛承认这个秀做得不错,因为这年头和房子有关的新闻,都是老百姓关注的。   但是桃园16号地能否拿到确实不好说。原来以为这块宝地只有他们富成和龙腾争,现在看来情况没那么简单,还有一些公司组成了联合体,而且今年还出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新模式。   前几年拿地都是现场土地竞价模式,谁出价高谁得,可是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采用了招标模式,也就是说土地管理部门可能要考虑到竞争者的综合实力,而不仅仅考虑谁出的价位高。尽管潘洪涛出了5亿元的价格。   潘洪涛把手中的雪茄狠狠掐灭,最近他觉得烦心事太多,抽雪茄的量也明显加大,办公室的烟灰缸里堆满了雪茄屁股。   他给陈洋拨了一个电话,想听听陈洋有没有什么高见。   陈洋一进潘洪涛的办公室,潘洪涛并没有说话,递给他一只大卫杜夫,陈洋把大卫杜夫拿在手中把玩,没有马上点燃。他说:“潘总,还是桃园16号的事情么?”   “不仅是桃园16号,现在我的赛博中心也被收回了,再牛的房地产企业,在政府面前,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啊!”潘洪涛悠悠地说。   “潘总,您别着急,我呢,也帮您侧面打听打听。”   “你能问谁打听去?”潘洪涛整个人几乎都陷在他的真皮老板椅里面。   “我想先问问我的老朋友叶闪雷,他和林正龙的弟弟林正虎走得近。”陈洋把大卫杜夫凑到鼻子下面,用力嗅了一口。   “也好吧,能多一点信息是好事,如果这回咱们桃园16号拿不上,我的赛博又这样被收回重新进入拍卖阶段,我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潘洪涛说道。   陈洋感觉到潘洪涛也许是遇到了事业上最困难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如果扛不过去,可能对富成的打击非常大。   “潘总,其实我手里还有一个对付柳在中的杀手锏,只是这些天我一直压着没告诉你。”陈洋说。   陈洋的话对于潘洪涛来说,仿佛是一个疲惫的人在黑暗里看到的一丝亮光,他从老板椅上直起身,急切地问道:“什么杀手锏?”   “你办公室里有录像机么?”陈洋问。   “有啊,我这办公室里什么没有?”潘洪涛显然有些迫不及待等着陈洋说出下文。   “好,您等我一下。”陈洋说完,转身出去了。   潘洪涛不知道陈洋的葫芦里藏着什么药,他来回不停地踱着方步,希望陈洋能给他带来一剂一招致敌的良方。   五分钟后,陈洋回来了,手里举着一盘录像带。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潘洪涛办公室里那台大彩电旁边,把录像带送进了录像机。一阵模糊的影子之后,画面上出现了两个人在做爱的镜头。   “小子,拿错带子了吧,到我这里来放黄片啦?”潘洪涛嘿嘿一笑。   “潘总,我没拿错,您再仔细看,画面上的这个男人是谁?”   潘洪涛刚才的距离太远,确实没看清画面里人的脸。他从老板椅里站起来,快步走到屏幕前,定睛一看吓一大跳,那个光着身子的男子竟然是柳在中!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儿?”潘洪涛一脸疑惑地问道,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地浮出得意的笑容。   “潘总,别忘了,上次接待柳在中的工作是我全权负责的哦!”   陈洋在柳在中来赴宴的前一天,就在富瑞斯特大酒店定了一个豪华套间和这个套间隔壁的标准间,这两个房间他都订了两天,之后他把一个号称擅长安装监控系统的网名为“第三只眼”的男子请来,花了两千块钱连工钱带设备,在豪华套间正对大床的电视机里安装了偷拍系统,同时在隔壁的标准间监视。   “我说呢,咱们那次接待柳在中怎么花了那么多钱,我当时还纳闷这老柳打的什么炮啊,要这么贵!原来这里面是你在搞这些道道。接着说接着说。”   “呵呵,”陈洋笑道,“要说那‘第三只眼’还真专业,没一会儿就把设备装好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要是知道他那么快就把设备搞定,我订一天房就可以,不用浪费一天的钱了。”   “不碍事,这点钱算什么。”潘洪涛根本没什么心思听陈洋关于房费的解释,他急于听到下面的文章。   “我提前和富瑞斯特大酒店的妈咪说定了,让她到时候安排几个他们那里最漂亮的小姐让柳在中挑,先按摩后办事。那豪华套间真不错,还有桑拿房,享受啊!”   “这都在你的计划之中进行了?”潘洪涛瞪着眼睛问。   “完全在陈导演的掌控之中。”陈洋不无得意,“要说柳在中色还真不假,真是道貌岸然,披着羊皮的狼啊!”   “这也说明我们的柳市长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嘛!”说完,潘洪涛哈哈大笑起来。   陈洋那天听完潘洪涛说柳在中和邹采薇混到了一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稍作思忖,就想出了这条歪点子,当然,他不认为这是歪点子,陈洋觉得要分人,如果对付的是好人,也许这可以叫歪点子,可是对付柳在中这样他认为“人面兽心”的家伙,用这样的方法,他觉得正好。   “这个录像带的事情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有了这东西,起码可以威胁一下柳老板。”   “我这几天也想着要告诉您呢,我不是怕您怪我么!”陈洋说。   “怪你?表扬你都来不及,你确实很能干啊,快报少了你这样一个记者是一大损失,对于我是捡大便宜啦。”   “不过我觉得不到剑拔弩张的时候还是不要把柳在中的这丑态捅出去,您看呢?”陈洋问潘洪涛。   潘洪涛点点头。他知道这盘长达半个多小时的录像带一旦送到省纪委或者省委领导的手中,他柳在中就只有丢乌纱的路可走了。   “撇开这次桃园16号不说,如果赛博中心的事情他柳在中能给我行个方便,我就不把他捅出去,如果他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陈洋正要给叶闪雷电话,没想到闪雷倒先把电话打过来了,陈洋听见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声,他估计闪雷是在歌厅里。   “陈洋么?我闪雷,觅源回来述职了,明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对对,明天再聊,今天我这边不方便,先挂了啊!”   放下电话,陈洋想邹采薇不知道会不会去,女人的绝情有时候真的让人绝望,昨天还和你耳鬓厮磨,转头就好像陌生的路人。虽说陈洋在情场上驰骋多年,但对于邹采薇,他一直无法控制,这个女人对情感的拿捏更胜一筹。   第二天赴宴的同学除了邹采薇都到了。陶觅源比上次出国前略显发胖,他归结于这是美国垃圾食品吃得有点多导致的结果。   这次的主角是叶闪雷,叶闪雷现在的知名度可不是吹的。他走进酒店的时候,许多顾客都在望着他,有几个服务员甚至拿了笔记本进到包间让他签字,他签字的时候不苟言笑,这样更显出他的神秘感。   好多媒体都联系采访闪雷,他的大照片刊登在娱乐杂志或者各报的娱乐版面上,用陶觅源的话说,叫“数月不见,不可同日而语啊!”   “嗨,忽悠呗,这个年代,有时候不装大尾巴狼还不行。”叶闪雷自嘲道。他那边的选秀活动已经进入了16强阶段,竞争越来越激烈,当然电视台的收视率也越发高,报纸的相关版面同样是阅读指数高高在上。   “林正虎的那个女朋友阿苏进入16强了吗?”丁冲霄开玩笑地问道,他想起来当初作选秀这个创意就是因阿苏而起。   “不是我们不帮她,这姑娘自身素质不够,已经被淘汰了。要说海选的时候我们几个评委还能帮帮忙,进入淘汰赛阶段,观众的手机短信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你自己能力差,那还能怪社会不给你机会啊!再说林正虎现在已经换新女朋友了。”   “我们以前说‘苟富贵,勿相忘’,现在闪雷是真富贵了,可要想着弟兄们哦!”陶觅源说。   “哪有什么富贵,徒有一些虚名而已。”叶闪雷摆摆手道,“我们可都知道你在美国住洋房开宝马呢!”   “那都是公家的,我充其量拥有使用权。”   “还不知足。在联川,要说真富贵的,还是长年在地产强人面前晃悠的冲霄、临岳,哦,对了,现在陈洋也是。”   “联川地产界最近有什么大事么?”觅源面向几位“真富贵”问道。   “最近的大事就是桃园16号地的竞标,最后结果明天揭晓。”于临岳说。   “按照常理,这块肥肉不是富成就是龙腾拿了吧?陈洋,你作为富成的一员,有什么消息么?”   “没有,这都是高层的机密,我们哪能知道,不过这次不是光拼报价,这中间的回旋余地就大了。”陈洋说。   “现在确实不太好说,但我估计也是这两家中的一家吧,那些所谓的联合体都不成什么气候,我觉得潘洪涛很有可能胜出。”丁冲霄说。从以往的历次土地竞价看,只要是对于富成来说有价值的地块,富成总是出大价钱拿下,当然这次情况不同往常,具体还要等到明天。   这次陶觅源回国述职,在丁冲霄看来是一个机会,他关于拆迁的稿子写完正不知该往哪里发,觅源他们的《神州电讯》是中央媒体,可以发内参,如果陶觅源可以帮这个忙,丁冲霄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了地。他打算改天单独约觅源说这个事情。   “闪雷你没听林正虎说他哥哥对桃园16号的打算么?”陈洋终于发问了。   “自然是很想得到啦,至于细节他并没有向我透露,这种都是商业机密,人家也不会随便说。”叶闪雷搪塞道。   这个晚宴被叶闪雷戏称为“王老五大聚会”,没有女人的饭局果然缺少了消遣的佐料。   第二天,桃园16号地块尘埃落定,龙腾集团以4.56亿元收归囊中。   这个结果没有多少意外,但是却让潘洪涛很不舒服。他在办公室里举着高尔夫球杆击球,竟然连击三次也打不中球。“真是背透了。”潘洪涛扔掉球杆,转身对陈洋说。   “为什么咱们出5亿搞不定,他们比咱们价格低反而成了?”陈洋问道。   “虽然这也在意料之中,但心里不痛快啊!”潘洪涛长吁一口气,“国土局说我们报价高,地块项目的楼面地价就高,加上建筑、营销、财务这些费用,每平方米成本将近10000元,说什么龙腾出价低些,能把地块楼面地价下拉,嘴长他们身上,还不由着他们说。”   “国土局这回真是标新立异。”陈洋附和道。   “要是国土局能决定就好了,我早就能把事情摆平了。拍板的是柳在中,我有内线告诉我,柳在中规定这次招标评分项目中,价格占据50分,其他项目为财务状况、公司业绩、规划和开发理念、印象分,分别为20分、15分、10分和5分,并且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倾向于龙腾。”   “潘总,这个事情已经定了,咱们得往前看,立即要着手赛博的事情啊!”陈洋说。   “柳在中到底拿了林正龙什么好处了?”潘洪涛喃喃自语。   柳在中拿了林正龙什么好处叶闪雷略知一二,他整天和林正虎泡在一起,而且唐知节也老过来和他们一块喝酒,所以林柳二人的关系经常会听说些。唐知节曾经说林正龙对于桃园16号志在必得。前一天同学聚会人太多,叶闪雷本来想转述唐知节的话的,思前想后他还是忍住了,他觉得不能在陈洋面前乱吐舌头。   不过今天在报社里见到丁冲霄,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林正龙是不是花了不少工夫攻关柳在中?”冲霄也问起这个问题。   “肯定没少费心思。金钱美女一样也不能少,在糖衣炮弹面前有几个能挡住的?别的不说,我给你举一个例子,这是不久前林正虎告诉我的,柳在中的女儿今年高中毕业,他想让女儿一毕业就去加拿大留学,寒假的时候,也就是你和你姐姐在老家那会儿,由林正龙出钱,让柳在中的夫人和千金去加拿大转了一圈,说是选学校,我看主要是shopping。现在林正龙拿了地了,柳在中女儿以后留学的学费还不得林正龙掏?不过比起这块地给他带来的利润,这些学费什么的都是毛毛雨啦!”   丁冲霄单独约了陶觅源,和他详细介绍了自己和宁宁两人历时一个多月采访的有关联川市居民,特别是农民的住所被拆迁后得到低价补偿的素材,他希望觅源能帮他。   陶觅源答应将稿件和素材拿回去看看,过几天给他答复。   丁冲霄很高兴。以他对陶觅源的了解,觅源一定会尽力帮他。他兴冲冲地把严宁宁约出来,告诉她这个消息。这篇稿子在酝酿写作的过程中,他们两个都一直在想有什么好的出口能把稿子落地,因为那些拆迁户的目光、神情,那种对记者的信任让他们俩觉得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些情况反映上去,从目前看来,陶觅源这里几乎是稿件最好的一个出口。   宁宁也很高兴,但是冲霄却能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不自然的东西。   “你好像有心事?”丁冲霄问,“是对这个稿子有什么顾虑么?”   “不是。”宁宁摇头,“冲霄,我本来想到最后再告诉你的,我七月份的时候要到英国去留学。”   “开什么玩笑?只听说闪雷要去英国留学,没听说你去啊!”冲霄很诧异地望着宁宁。   “闪雷是公派,我是自费留学。”   平常活泼的宁宁忽然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话,让丁冲霄有点不适应,他想之所以不适应,应该还是因为这个事而不是宁宁的语调。   “去多久?”丁冲霄把手中的茶杯在两个手心间来回滚动。   “两年。”   冲霄用深情的目光凝视宁宁,无语。冲霄觉得命运在一次次地和他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一个机会出现的时候,一个挫折就埋伏在后面;一段崎岖的道路走过的时候,一段宽阔的大道就平铺在眼前。当面前的这个女孩渐渐走入自己的心房时,却又要悄悄地走开。   “可以不去吗?”丁冲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宁宁精致的脸上。   “还是去吧,有时候相见不如怀念。”   冲霄点点头,没有继续挽留。宁宁的日渐成熟让他心中失落的同时也略感高兴,他相信宁宁做出这个决定,必然经过了认真思考。   “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决定。”冲霄说,“等给我们这个稿子找好出口,我想换一个部门,不到财经新闻部了。”   严宁宁对于冲霄的这个决定并不感到吃惊。一段时间以来,丁冲霄的情绪她是完全能够感觉到的。在她看来,丁冲霄从来都是一个敬业认真的好记者,但是自从他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肥差的房地产口工作以来,宁宁时常可以看到丁冲霄眉头紧锁、双目远眺,当她越来越走近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就越能够和他的内心产生共鸣。   丁冲霄对于姐姐参与到报社的房地产广告业务只能徒唤奈何。他太了解姐姐,仅凭自己的劝说不可能阻止她,报社同事现在的闲言碎语已经越来越多,让他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既然姐姐不会退出,不如自己退出。   经过这次对拆迁户的采访,丁冲霄觉得开发商在土地交易过程中一定隐藏着更深的背景,只是这背景他一时还无法查清,所以从这个意义上将,他和宁宁所写的稿子更多的还是停留在一些表面问题上,更深层的问题他们还没有触及,这也是他们这个稿子的遗憾之处。   罗淼成为他想离开这个部门的另一原因。罗淼几次对他说希望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丁冲霄当然知道罗淼所说的大家是指他、丁冲云和江一岚,以及罗淼、沈繁玲。他把罗淼的意思和丁冲云一说,丁冲云很干脆地给了一句回话:我是绝对不去的,我劝你也不用去了。   从小到大,对于姐姐的话,丁冲霄是很尊重的,但是这一次,他一直有点犹豫。他听罗淼说,江一岚最近心脏病又犯了,经常半夜起来吃速效救心丸。丁冲霄第一次去罗淼家,就知道她有严重的冠心病,即使不是亲人关系,而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他觉得也应该去看看江一岚,特别当他听罗淼说有好几次江一岚因为心脏难受而靠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当时他向罗淼建议,还是再等等吧,我再劝劝我姐姐。罗淼说,大家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都是一家人。这句话让丁冲霄回味悠长。到联川这么多年,尽管生活已经融入了这个城市,但是心的距离呢?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却很远。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只有回婺源过年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在这个自己一直飘荡的都市里,有人说这里有你的一家人时,他的感觉异常复杂。   罗淼对他的态度也有细微的变化,但是这种变化一般人不易察觉。罗淼更客气了,更多的在用商量的口气和他探讨问题,从合作伙伴的角度上说,冲霄觉得罗淼绝对是一个好同事,他们两个在许多选题的把握和掌控上,都有着大致相同的看法,而且更难得的是,罗淼的性格也很让冲霄欣赏,温文尔雅的后面是一颗正直坚韧的心。   夜深人静的时候,丁冲霄想起他们两人的关系,不禁感慨。从工作上讲,罗淼是他的上级,但是从亲属关系上讲,虽然罗淼年龄比他大,但却是自己的妹夫。活了30多年,竟然多出一个妹妹,有时命运的安排就像一场戏剧,自己还以为是一个观众,不经意间已经成了舞台上的演员。   关于这出戏的剧情,除了宁宁,丁冲霄并没有对更多的人说,包括父亲和弟弟。父亲身体不好,他和丁冲云都不愿再勾起他对那段往事的记忆;而弟弟,他认为暂时就更没有必要告诉他了,还是等弟弟先把自己的事情理顺了吧。   潘洪涛和柳在中的接触不顺利。柳在中甚至根本都不愿意接见他,这让潘洪涛无比郁闷。柳在中只派出自己的秘书见了潘洪涛一面。   失掉了惦记好几个月的桃园16号,潘洪涛说什么也不想再丢掉赛博中心这个项目,尽管国土局已经联合其他部门取消了赛博中心的立项、规划、建设和施工许可证,也就是说,潘洪涛的富成集团已经失去了对赛博中心的开发权,但潘洪涛仍然不愿就此罢休,国土局的这个决定毕竟没有对社会公布,只要还没有正式公布,他就要争取。   但柳在中秘书的话让他心里凉了半截。秘书说这个事情是集体的决定,柳市长只是分管领导,这种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后面马上要做的就是将赛博中心重新放入土地市场招标。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继续投标。   “简直是开玩笑!”潘洪涛想,富成集团对赛博中心先期的巨额投入大家都是看得见的,虽然和承建方因为工程款方面的纠纷导致工程停工两年多,但是现在一旦收回,以前砸进去的钱不是打水漂了?他潘洪涛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玩啊!   秘书显然没有太多的兴趣和他继续对话,他对潘洪涛说,这个事儿是根据国家政策决定的,市里按章办事,完全没有难为人的意思。   眼看着赛博就要鸡飞蛋打,潘洪涛简直有些不敢想象。如果说桃园16号反正是没有拿到手的项目,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可能出现的话,那么赛博中心完全是煮熟的、到手的、几乎要进嘴的鸭子,却这么飞了,这不但对自己在联川地产界的地位是一种羞辱,更重要的是经济上损失太大了。   只要是圈内的人谁都清楚,从两年多前留下的项目基础看,无论今后谁拿到赛博所在的这块地,不用投入太多的钱,就能稳赚数亿元。   回到公司的办公室,潘洪涛解下他那根斜纹的红领带,狠狠砸在木地板上,他把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解开,大口大口地呼吸。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赛博中心还有挽回的可能,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从柳在中秘书坚决而简短的话语中,潘洪涛已经听出了斩钉截铁。   潘洪涛提起电话,他要打给陈洋,他觉得那盘录像带已经到了该用的时候了。因为火气太大,潘洪涛的手抖得厉害,他把陈洋的手机号拨了三次,但三次都拨错了号码,直到第四次,他看着号码一个数一个数地按,才总算顺利地接通。   陈洋很快来到了潘洪涛的办公室。他发现潘洪涛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陈洋是聪明人,一看就知道是赛博中心的难题。   “没想到这个姓柳的这么不给面子,他不仁我只能不义了。”潘洪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陈洋说。   “您是想……”陈洋欲言又止。   “不错,把那录像带复制几份,给纪委、公安这些能寄的单位都寄过去!”潘洪涛火冒三丈,声音明显提高了一个八度。   “潘总先消消火,这一招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用吧,我们还是要争取和柳在中直接见一见。光和他秘书说不行啊!”   “以为自己是副市长的秘书就了不起了,不过就是一条狗!他妈的,狐假虎威,臭显摆,我潘洪涛什么世面没见过,他还敢在我面前翘尾巴!”潘洪涛越说越气,那架势显然有些失态,让陈洋很是吃惊。   “潘总,咱不跟小人一般计较,您手头不是有柳在中的手机么,我建议您直接给他打过去,好歹见面说话,别让他手下传话,一传一传全乱了。”   “要有他电话我早就给他打了,这些当官的,手机接通后都是秘书接,秘书有权决定是不是把电话递给他们的主子。他的私人手机我一直不知道。”潘洪涛说。   “这样吧,还是我来给您找他的手机号,找到后您直接给他打,直接通话,不要有中间环节,就是死,咱也死个明白。”陈洋安慰道。   潘洪涛点点头,这会儿他也稍稍消了气。他冲陈洋笑了笑,心想受过专业训练的就是不一样,打听领导的联系方式也这样胸有成竹。   陈洋对于怎样才能弄到柳在中的电话并没有什么把握。他想到最快的办法当然是找邹采薇,可是上次为了请柳在中吃饭,已经让邹采薇帮了一回忙,如果这次又让她帮忙,说实在的,连陈洋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陈洋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给丁冲霄拨了个电话。   丁冲霄电话里笑着问陈洋有什么发财的好事找柳在中,陈洋说没有没有,就是赛博中心的事情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陈洋来要柳在中电话,冲霄早已把个中原因猜出个一二。但是根据他了解的情况,赛博中心这次基本是没有被富成集团收回去的可能了。   不过丁冲霄的手头还真有柳在中的“非公开手机号码”,这个私人电话号码是邹采薇给的。上次冲霄到采薇的办公室去,随口问了她一句有没有柳市长的电话,邹采薇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这个号码告诉了他,她说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很少。   在手机号码簿里存下这个号以后,丁冲霄一直没有打过。他对陈洋开玩笑说,不知道这个号码是不是假的,如果是假的,自己概不负责。另外冲霄叮嘱陈洋最好不要把这个号码告诉其他人了。   当陈洋把柳在中的手机号交给潘洪涛的时候,潘洪涛心中再一次对面前这个小子的办事能力暗自赞赏。虽然是一个小小的电话号码,但是他让手下好几个人问都没有问到。可是这个陈洋第一天答应下来这件事,第二天就把号码告诉他了。潘洪涛觉得这样的人才不去做记者真是太可惜了,他认为陈洋的人品也许有那么一点问题,但是一分为二地看,工作能力确实很强。   潘洪涛把写着柳在中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办公桌的正中间,然后坐直了身子,用力咽了两口唾沫,才开始拨电话。他知道,这个电话的效果如何太重要了。   电话接通了,果然是柳在中的声音。柳在中似乎对于来自潘洪涛的电话没有感到惊讶,这反而让潘洪涛觉得意外。他很快明白了,当官的人素养果然不同,即使心里已经觉得奇怪,但从语气里却完全觉察不出来。   柳在中的口风和他的秘书保持了高度一致。他说不用请吃饭了,赛博中心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定的,这是多个部门的决定,已经没有更改的可能性了。柳在中最后淡淡地说:“你们还是配合有关部门的工作吧,你们退出赛博以后,还可以再参加竞标嘛。好吧,先就这样!”   潘洪涛已经听见了电话那头“嘟嘟”的声音,他手拿电话,托着腮帮,半天也没回过神来。直到陈洋叫他,他才放下电话。   他知道他的赛博中心已经没有保住的可能,他对于赛博付出的一切都如一江春水向东流。   潘洪涛又一次提起电话,重新拨了柳在中的电话。   “还有什么事情么?”柳在中尽量保持平静地问道。但电话这头的潘洪涛分明听出了不耐烦,还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语调。   “柳市长,还是请您三思……”   “潘总,你也是明白人,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没有可能了吗,你就赶紧向前看吧!”柳在中说。   “柳市长,您这样做等于把我往死路上逼,就算我求您,您这次一定要想办法帮我啊!”潘洪涛说这话的时候,陈洋看到他的眼睛都红了。   “好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先这样吧!”说完,柳在中挂断了电话。   潘洪涛长吁一口气,仿佛一个泄气的皮球,刹那间瘫软在高背老板椅里边。他闭着眼睛,不知是说给陈洋听,还是对自己说了三个字:“下狠招!”   放下电话的柳在中并不平静。赛博中心的事情确实是他主抓的,根据上级有关部门清理联川烂尾楼的指示,他这样做当然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次动作之快,力度之大,不仅让下级各部门、潘洪涛这些人瞠目结舌,即便是柳在中自己也觉得吃惊。   之所以把赛博中心的事情办得如此麻利,离不开另一个人,那就是林正龙。对于赛博这块宝地,林正龙觊觎已久,多次向柳在中流露过赛博一旦被收回,龙腾集团将参与竞标的愿望。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柳在中当然能够听出来。几个月来,林正龙对他做的一切工作,他自然都历历在目。   柳在中算了一笔账,仅仅几个月,林正龙就多次向他“进贡”。每次都是林正龙亲自来他家,手里提着一个包装好的礼品盒。柳在中和他夫人第一次打开礼品盒的时候,看到的自然不只是礼物,还有十万元。林正龙出手喜欢用现金的习惯,也不例外地放在了柳在中身上。至于柳在中最喜欢的由林正龙安排入住星级饭店、让小姐陪夜的次数,已经多得连柳在中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在不久前桃园16号的竞标中,尽管龙腾集团出价不比富成集团高,但是最后胜出的仍然是龙腾。   这次赛博也是一样的道理。柳在中明白把赛博从潘洪涛手中拿过来,无异于抢了潘洪涛的儿子,这本是个得罪人的事情。不过正赶上上面要求做好烂尾楼的清理工作,林正龙又多次表达了这样的意思,所以从工作程序上讲,柳在中知道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正好是一个成全林正龙的契机。   特别是现在,收回赛博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别说潘洪涛,即使是市长让他改主意恐怕都没有可能了。   丁冲霄急着往报社赶。上午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就接到罗淼的电话,让他速到报社。丁冲霄问出什么事情了,罗淼说,电话里讲不清楚,赶紧来。   罗淼一个人在办公室,他让冲霄带上门,一脸严肃地说:“你昨天那篇行业综述性的文章以刘天伦的名字出现在另外一个城市的报纸上,有读者给报社打来电话,总编很重视这个事情,他说这就等于是一个公司的商业机密泄露了,如果这个中间存在经济利益的问题,对你的处理将毫不手软。”   冲霄双眉紧锁。他肯定地说:“我不认识这个叫刘天伦的,我想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和对方报纸联系一下,到底那个人是怎样拿到我这篇文章的就水落石出了。”   “你说得对,报社也正在和那家报纸联系。不过我先要问你,我怕你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事情确实有点奇怪,那个人怎么能拿到我的稿子?”冲霄若有所思。“会不会是我们编辑这边……”   “不会,昨天这稿子是我亲自上版的。”罗淼说,“再说这样的事情在我们报社还从没有过先例,如果谁胆子这么大,那真是以身试法,不想在报社混了。”   “我再想想到底怎么回事?你这边有新消息立刻告诉我。”冲霄说。“你觉得我有没有必要去见总编,和他解释一下。”   “暂时不用,过一两天再找他说说。”   “好。”冲霄说完正要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问道:“最近阿姨好么?”   “还行。”罗淼问道:“就是挺挂念你,最近她老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一坐就很长时间。我上次提议大家一块坐坐吃个饭,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告诉我一声。”   迟疑了一下,冲霄说:“等忙完这阵儿。”   下午的时候,冲霄正和严宁宁谈她出国留学的事,罗淼的电话又来了。   严宁宁的出国手续基本办妥,她已经向报社递交了辞职报告。现在找工作不容易,但辞职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宁宁的辞职报告递上去也就两天就批复了。几个领导都批了:同意。   不过接下来的辞职善后工作让宁宁始料不及。报社以前配备的采访器材像录音笔、数码相机要还掉,人事、基建、财务等部门要一个个去跑、去盖章,尽管如此,严宁宁的状态看上去和工作的时候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很自然的轻松感,这种放松的状态正好和冲霄的心事重重形成对比。   “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捣鬼?”宁宁问冲霄。她了解冲霄,知道他绝不是那种为了一点小利益把稿子私下里卖给其他报社的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可是果真如此的话,又是谁呢?”冲霄喃喃自语。   “会不会是咱们俩关于拆迁的稿件得罪人了?”   “要说做那个稿子得罪的开发商可真不是一家,可那稿子毕竟没有发表啊,没发就这样了,一旦发出来了,岂不是更可怕。”   “那就别发了吧,你和陶觅源说说。”宁宁望着冲霄,脸上有一些担心的神色:“这个稿子算是我出国前写的最后一个稿子了,下次再什么时候写稿,还说不定呢!”   “除了这个稿子对于你来说有不同的意义,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必要让有关部门了解市里这种违规拆迁的行为。”丁冲霄抿了抿下嘴唇说:“所以这个稿子还是要争取发出来。”   “不管怎么说,以后要多小心。”   “放心吧。你学习回来以后还打算做媒体么?”冲霄问。   “应该还做,我出去学的也是传播,回来后应该还做这行,当然不一定回快报了。”   冲霄点点头,他想说“祝你早日学成归来”,但还是没说出口。   “上次你说要换个口……”   宁宁的话刚说一半,丁冲霄就苦笑道:“是,这次估计我不换,领导也要让我换了。”   罗淼的电话正好在这个时候打进来,他让冲霄立刻去一趟柯总编那里。   原本准备去找总编的,终于还是让总编先来找他了,丁冲霄觉得这在战略上显得不太主动,不过他并不十分担心,因为自己也是个受害者。   总编面无表情。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坐。”   丁冲霄一屁股坐下去才发现这个沙发不仅软,而且很矮,人陷在沙发里,和对面大桌子后高背椅的总编对话,从“地势”上已经是明显劣势,如果有点心虚的话,感觉会更不好。   柯总说:“知道我叫你来的原因么?”   “知道。”丁冲霄说:“不过总编,我完全不知情。”   “你知道这个事情对报社的影响有多坏么?是读者发现了同样的稿子登在两家报纸上才给我们打电话的,这对我们报纸的声誉是一个很负面的影响!”   丁冲霄低着头,觉得还是先听完总编的训斥再说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总编似乎并不想接着批评他了,只听总编话锋一转:“我们已经把这个事情基本了解清楚了,主要责任确实不在你,那个叫刘天伦的记者说,他和龙腾房地产集团的一个叫唐知节的人比较熟,这个稿子是唐知节给他的,他也是脑子进水,把那么一篇两千字的稿子直接就交给编辑了,还署了自己的名字。”   “唐知节?”丁冲霄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听见柯总的话他还是很高兴,总算没有当替罪羔羊。   “我说我是冤枉的吧,还是总编明察秋毫。”   “少给我戴高帽!”柯总一脸正色道:“这个事情你是有责任的,人家怎么能得到你的文章,你去好好想想。回头给我写一个严肃的检查,这个月的奖金你就别想了。”   “总编,我最近一直有个想法,今天正好在这里我就说说。”丁冲霄仰视着柯总,他觉得这种仰望的滋味确实不好。   “你说。”柯总点着头。   “我想换一个口,不想跑房地产了。”   “为什么?”   “嗯……”丁冲霄迟疑了片刻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不是特别合适。”   “告诉你,上午几个社领导为你稿子这个事情还开了会,大家觉得你工作是做得不错的,只是决定扣发你一个月奖金,暂时停职两个星期,你就权当不带薪放假好了。至于换口,我们还没有这个决定。”   “我希望最好能换换,还请领导考虑一下。”丁冲霄说。   “你先回去吧。”   从总编的办公室里出来,“唐知节”这三个字一直萦绕在丁冲霄的脑子里。他掏出电话想给唐知节打过去,不过还是压住了怒火。他知道在冲动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事后往往被证明是错误的,他把手机重新放进口袋。   “人家怎么能得到你的文章,你好好想想!”总编的话让冲霄久久回味。是啊,除了从他的电子邮箱里取稿件,应该没有其他途径了。知道自己邮箱的人当然很多,可是知道自己密码的……丁冲霄猛然想起,知道他密码的只有叶闪雷,有一次闪雷要到他邮箱取稿子,恰好自己不在电脑旁,就把密码告诉了他。冲霄决定去找叶闪雷。   丁冲霄多日没有看到叶闪雷了,闪雷那边的选秀活动已经进入关键环节,所以叶闪雷基本都在节目录制现场,很少到报社来。丁冲霄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来到文化新闻部。   运气不错,叶闪雷正给一个新记者布置选题。见到丁冲霄,他赶紧把冲霄让进来。   “最近老看不着你。”冲霄说。   “瞎忙,瞎忙。今天碰到鲁社长,他说从电视上看,我还挺上镜的。呵呵。”   闪雷当评委的事,报社一贯是支持的。大家都明白,自己的员工在电视里多上镜,不仅对于闪雷本人,对报社来说也是长脸的事情,大众娱乐时代,报社又没什么损失,何乐不为呢?   “代言人就快选出来了吧?两位林老板对这个活动都挺满意?”   “满意满意。今天晚上就是8进6了,竞争已经白热化。有没有兴趣今晚和我一起去现场看看?”   “算了,我就不去了。”丁冲霄对叶闪雷说:“闪雷,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和唐知节说过我的电子邮箱密码?”   “和唐知节说?没有啊,绝对没有。”叶闪雷思索了一会儿说:“十多天前,倒是林正虎问过我你的电子邮箱和密码。”   “你告诉他了?”冲霄吃惊地问。   “那天他问我,我就说了,我也没多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很少到报社来的叶闪雷这回显得有点消息闭塞,关于丁冲霄的事情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以后不要把我的联系方式随便告诉别人,我差点被人坑了。”丁冲霄相信叶闪雷不会害他,但是很显然,叶闪雷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叶闪雷一脸愕然,丁冲霄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有时间再和你细说事情的经过吧。”   事情已经基本清楚了,他觉得在这样的时候,更应该争取把那篇关于拆迁的文章通过陶觅源以内参的方式送给有关部门。   陶觅源已经看过了稿件,评价是“很翔实”,而且甚至派他手下的记者去有关拆迁户那里做了一定的核实调查。但是要作为内参发表必须是以他们《神州电讯》记者的名义,而不能仅仅是以丁冲霄和严宁宁两个人的名义。   丁冲霄几乎毫不迟疑地说:“没有问题,只要能把这个事情反映上去,用谁的名字都不重要。”   “好,你这样说就好办了。我只能把你们两个的名字放在我们记者后面了。”   丁冲霄这个时候对陶觅源只有感谢。有关拆迁的稿件本来就难发,花了那么多工夫写出来的东西如果面临流产,就等于白辛苦一场,如果陶觅源能帮他把文章送达相关部门,无疑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陶觅源又要回美国了,他说回去之前一定把文章当作内参发出来。   “走之前我想请你姐姐吃顿饭,上次在洛杉矶,你姐姐那么热情,这次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陶觅源说。   “好啊,我回去就和我姐姐讲,定了时间通知你。这个稿子的事儿你别告诉她,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晚上的选秀活动已经开始,叶闪雷却总是进不了状态。丁冲霄走后,他从其他同事那里把情况了解了个大概,觉得对冲霄很有负疚感。本来如果是一般人问的话,他也不会把冲霄的邮箱和密码都说出来,可林正虎是这么好的朋友,他当时几乎什么都没想就说了。一个下午叶闪雷都觉得对不住冲霄,尽管他认为自己也是“受害者”,可是甭管怎么说,老朋友被人坑了,自己也被人耍弄了。   台上的八个选手依次唱了一遍,叶闪雷也把选手的分数打了一遍,这个晚上他总是不能集中精力,老开小差,往往是选手唱完了,他才反应过来似的,不知道刚才台上唱的什么。他只好凭以往的印象打分。   唱完一轮,几个选手站作一排,主持人说“请评委叶闪雷老师点评各位今天的表现”。这是每场必有的一个小环节,通常只要评委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算过去了,但今天叶闪雷实在不想说什么,可是摄像机对着,这是现场直播,总得开口啊。   叶闪雷先对几个印象不错的选手夸了几句,这时他的目光落在26号、一个打扮很光鲜的姑娘身上,这个姑娘的唱功他一直觉得一般,但是很奇怪却能进入八强。   望着这个选手,叶闪雷也不知道是抽了哪根筋,忽然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今天你的打扮乍一看像是国外航空公司的空姐,可是等你一开口,我发现你却像国内廉价航空公司的空姐,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不适合唱歌,也不适合做演员,你根本就不适合进入娱乐行业。当然如果你想一辈子痛苦,你可以继续追逐你的梦想。”   叶闪雷的话刚说完,现场一片哗然,连经验老到的主持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观众席里26号选手的“粉丝”立即站起来叫道:“叶闪雷说话不负责任!”   现场局面一度有些混乱。中间评委休息的时候,林正虎对叶闪雷说:“兄弟,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说话麻辣点不怕,可是不能太刺激选手和‘粉丝’啊!你这么说当心那些‘粉丝’会围攻你的。”   也许是受了叶闪雷的影响,场外观众通过短信对26号选手的投票也不积极,最终这个姑娘成为被淘汰的两名选手之一。   林正虎说的“粉丝”围攻叶闪雷的情况倒是没发生,不过有个喜欢26号选手的小女孩因为伤心过度昏厥过去,被人七手八脚地送到了医院急诊室。   这条粉丝昏倒的消息成为联川各家报纸的热线新闻头条,有的甚至登到了头版。报道几乎无一例外地说到小姑娘昏过去的原因是因为偶像遭到淘汰过于悲伤,而追根溯源,“罪魁祸首”就是叶闪雷。   迫于舆论压力,选秀组决定最后的几次比赛不再让叶闪雷当评委,快报领导也找叶闪雷谈了谈,快报倒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副总编对叶闪雷说,这段时间你老在外面做评委心都野了,也该停下那边的活儿好好准备准备英语了,马上就去英国学习,你总不能说到了大不列颠还张不了口说话啊,有时间练习练习口语吧!   被停职两周的丁冲霄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用上班,没有压力,总算有点自己的时间了。他买的那个小房子一直没有装修,按说该拿到房款了,可是最近他也没关心这个问题,所以就一直这么耽搁着。   陶觅源很客气,将他们三姐弟一起请来吃饭。饭店选了一家本帮菜馆,每道菜都像艺术品,很精致,光看看就让人大开胃口。   “能把你们三个一起请来真是太让人高兴了。”陶觅源说。他点了很多菜,四个人完全吃不了。   陶觅源问丁冲云回国后生意开展如何,丁冲云笑道:“应该说还不错,这也亏了有你们这帮同学朋友帮忙。”   “我们帮不了什么忙吧?”陶觅源说。   “主要是采薇姐帮忙。”丁冲天话一说完,就被姐姐瞟了一眼。丁冲霄看在眼里,知道姐姐不想让弟弟再说下去。   “我说呢,采薇是个能人,姐姐你在国内一定也能像在美国一样事业成功。”陶觅源就是会说话,丁冲霄不得不承认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哎,如果冲霄的脑瓜能和你,还有采薇那样活络,他的发展就能更好了!”丁冲云的语气中略带遗憾。   “我觉得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冲霄随口说了一句。   “是啊,冲霄那时候在我们班里成绩是数一数二的,他有他的优点,你看他踏实、正直、有新闻理想,如果再多一点点运气,他会是我们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我们几个看上去自己买了房子,也有车开,其实也就是瞎混。”陶觅源说。   “如果你们也算瞎混,我倒希望他和你们一起瞎混。”丁冲云说。   “姐,有那么糟糕么?不就是没学会走歪路子挣钱么,姐,我也劝你一句,不该你做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做,那样对很多人都没好处。还有一点,我已经向我们领导提出来了,以后我不再跑房地产口了。”   “现在哪个不为挣钱,挣钱有什么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钱赚为什么不赚。我说的话都是为你好,觅源在这里也不是外人,不是我说你,冲天在这方面都比你强。”丁冲云说:“你也这么大人了,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房地产口你们报社里多少记者想要都来不及,你还不愿意做,我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去跑民政局?跑博物馆?你就愿意了?”   “是啊,哥,你别老一根筋。上回你和那个严宁宁去暗访谷雨他们那家医院,你是好像做了一件有益于群众的好事,可你得罪了多少人啊,你得罪的都是你周围的亲戚朋友,这值得么?姐姐一直是为你好,总是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好,你要理解姐姐。”   丁冲霄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家的观点不一致,再出声只能徒增烦恼。   “来来来,吃菜吃菜。”陶觅源打着圆场,“姐姐和冲天也少说几句,冲霄是什么样的人我特了解,特别正直,能有他这样的朋友,我这辈子都庆幸。”   一场本来高高兴兴的晚餐不欢而散。不过回家的路上,丁冲霄接到了陶觅源的短信,这是一个让他欣慰的短信:拆迁的稿件已经作为内参稿送给上级部门。   第二天,叶闪雷特意来到丁冲霄家给他道歉。丁冲霄说:“不怪你,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如果连你都有意这样做,那我可就被伤着了。好在现在事情弄清楚了,我也没什么损失,哦,就是损失了一个月奖金。呵呵。”   “唐知节也太小人了,怎么干这样的事情。”闪雷说。   “也是我性格有问题,得罪了不少人吧。”丁冲霄说,“要讲起来,我还连累你了呢。害你评委当不成。”   “嗨,那评委也当得差不多了,做这个评委毫不夸张地说我算是名利双收,我博客的点击率高得让我都有点缺乏思想准备。接下来我也该看看外语,准备准备出国的事了。今天你要没事,一块吃饭?”   “没时间吃了。你是该准备准备出国的事了,我一会儿就去送一个人出国,她和你一样,目的地都是英国。”   “你是说严宁宁今天就走?”   “对!”   在奔向机场的路上,丁冲霄一想到严宁宁要出去两年,心中不免流淌出一丝遗憾。在这个每时每刻都充满变化的世界里,两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和对世事的看法。丁冲霄不敢想象两年后的严宁宁是否还是这样开朗可爱,是否还可以带着清泉般的单纯和透明。   丁冲霄按照约定提前来到了机场的斯达咖啡屋。宁宁却来得更早,他们提前一个小时来到机场,为的就是能够多一点谈心的时间。   窗外的飞机起起落落,一架架客机腾云而去,又从天而降。“再过一个小时,你就会目送我飞向天空的那一边。”宁宁说。   “你出国的决定当时让我很吃惊,我直到现在都觉得不太真实。”冲霄注视着宁宁,生怕失去看她的每一个机会。   “你知道我是想到就要做到的人,我希望对自己的未来做一些规划,我当然不能仅仅满足于做一个热线记者。”   “我理解你的想法,也很佩服。从这个角度说,你是我的榜样。”冲霄一本正经地说。   “你别开始‘捧杀’哦!”宁宁的脸上露出冲霄再熟悉不过的甜美笑容。   “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冲霄说:“找准一个新的定位,会有一段更精彩的人生。祝你成功!”   “你今天好像真是有一点离别的愁滋味,高兴一点嘛!”说着,宁宁举起手中的卡布奇诺,和冲霄碰了一下。   “宁宁,我从来没有说出来,是因为我原来一直把你当成小妹妹,但是这么长的时间来,许多东西都在改变,我告诉自己必须对你说出来——我很喜欢你。”   斯达咖啡屋里轻柔的音乐在淡淡的咖啡豆的香味中飘荡,丁冲霄并不响亮的表白和屋子里的气氛显得十分贴切,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宁宁。   “其实,我也在等你说出这句话,可以说,我出国一方面是充电,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当自己回来的时候,能给你一个新的认识。冲霄,说真的,今天你的这句话将是我在英国最美好的回忆。”   “如果这句话我能早说出来也许更好。”冲霄说。   “两年很快过去的,而且放假的时候我还会回国,你就当我是在中国的另外一个城市上学好了。平时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用MSN联系啊!”宁宁喝了一口咖啡,说道。   冲霄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总是不平静,特别是窗外地面的飞机呼啸着奔向蓝天的时候,那种巨大的轰鸣仿佛要牵走他的心。   “稿件被盗取的事情过去了吧?”   “过去了。”冲霄说:“本来这个事情是可以追究到龙腾集团的唐知节或者林正虎的,但是因为我的邮箱密码是闪雷泄露出去的,所以我想就算了,过些天我就重新上班,这几天权当休息了。”   “下周好像房地产口又有一个大事。”   “不错,赛博中心重新招标。这个楼原先是富成集团做的,可是因为他们与建设方出现了工程欠款纠纷,闲置了两年多,现在被政府收回重新招标,这对富成集团的损失挺大的。”   “富成集团是后来陈洋去的那个公司吗?”宁宁问。   “是,他在那边也不知道干得如何。不过凭他的性格和适应能力,应该没有问题。”冲霄若有所思。   “其实以你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对将来有什么想法吗?”宁宁说。   “暂时还没有很明确的方向,我上次对你说过,想换个口儿……”   冲霄的话音未落,宁宁就说:“其实我觉得你不妨和我一样,换个环境,不一定非要在快报,你可以换一个媒体,甚至换一个行业,换一个城市。”   严宁宁的话像一道电流击中冲霄的内心,他只是想过换口,还从来没有想更多的改变。冲霄想,也许宁宁是对的。   “最近去过动物园吗?”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宁宁似乎想把自己要说要问的话全部说完。   “最近没去过了。没有什么心情。”   “我想对你说的是,亲情是最重要的,你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的亲生母亲,这是一种福气,不管她此前有多么对不起你,宽容她。我希望我到英国不久,能听到你们母子相认的消息。”   宁宁说完,伸出她的左手,手心向上,平放在桌面上。冲霄把右手轻轻覆盖着宁宁纤细白皙的手心,那一刻,仿佛有一条温暖的河流从宁宁的心里直达冲霄的心田。   丁冲霄想,自己只说了一句喜欢宁宁,就成为宁宁在国外最美好的回忆,而宁宁在这个下午送给他的好多话,更像是无边戈壁上的路标,让他审视自己心灵的方向。   望着冲向云霄的飞机在蓝天中划出的美丽弧线,丁冲霄久久不愿离去。   丁冲霄在赛博中心的招标会上见到了陈洋。本来丁冲霄不想再跑房地产了,但领导让他顾全大局,说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合适,让他先顶着。   冲霄无可奈何。他觉得柯总没有更合适人选的说法实在令人费解,现在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才,如果说缺资金他相信,说缺人不大可能。不过既然领导发话了,那就先干着再说。   陈洋在当天的招标会上和另外几个同事代表富成集团出席,西装革履,很有点职业经理人的味道。丁冲霄好久没有见他了,一见面直夸他穿衣服有型,乐得陈洋嘴都合不拢。   当天并不公布结果,只是几家房产开发公司送标书,至于结果,要等到至少半个月后才能出来。   “有可能把赛博拿回来吗?”冲霄问陈洋。   “你这是算采访呢,还是朋友之间的闲聊?”陈洋开玩笑。   “当然是随便聊聊了,富成关于这件事的说法我不仅要听你的,还要听潘洪涛的啊!”冲霄说。   “哈哈,那是。说实在的,我觉得能把赛博再拿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今天来就算是凑热闹了。这次赛博中心被国土局收回,潘总的损失太大了。”陈洋说。   “这个大家都知道。”冲霄点点头:“不过收回是政府行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等着吧,也许后面还有好戏呢!”陈洋话里有话。   “你不要说半截话嘛,你说的好戏什么意思?”冲霄问。   “过段时间,在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哥们。”陈洋补充道:“我所有和你说的话仅限于私下交流,千万不能见报啊!”   丁冲霄笑笑。陈洋富有含意的话倒让他想起自己和宁宁写的那篇文章,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是却丝毫没有回音。难道就这样石沉大海?   回到报社,冲霄就赛博中心再次招标的新闻写了一篇短消息,写完后,他觉得该问问罗淼,在周末版面多稿件少的时候,是不是再写一篇有关赛博中心从当年开始建到如今重新招标前后经过的稿子。   罗淼不在办公室。冲霄问办公室外面的同事罗淼今天来报社没有,同事说,两个小时前走的,走的时候好像挺慌张。   “挺慌张的?”在丁冲霄的印象中,罗淼一直举重若轻,镇定自若,慌张?他不敢想象罗淼慌张起来是什么样子。   “你怎么就说他慌张了?”冲霄追问同事。   “他接完一个电话后,提着外套就走了,神情很严肃。”同事说。   “他说什么了么?”   “他说家里出了点事,出去一下。”同事回答道。   丁冲霄忽然有一点不祥的预感。他紧张起来,手心止不住地冒汗。犹豫再三,他决定给罗淼打个电话。   一连响了好几声,那边终于传来了罗淼的声音。   “罗淼么?你家里没什么大事吧?听说你从报社走得挺急的。”冲霄关切地问。   停顿了几秒钟,罗淼用低沉的声音说:“出大事了,妈妈刚才心脏病突发。”   丁冲霄紧皱眉头,问:“现在怎么样?好点了么?”   “她走了。”   丁冲霄的脑子一片空白。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没有听见罗淼下面说了什么,手中的话筒慢慢滑落,他的心也像话筒一样坠落。   话筒落在地上的声音和电话那头罗淼“喂喂”的呼声让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冲霄。   丁冲霄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他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悄然流下。   “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冲霄喃喃自语。他原想最近和罗淼确定一个时间,和母亲一起坐下来很正式地吃顿饭,已经不再有可能;他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她说说自己的童年往事,已经不再可能;他原想听母亲亲口说说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已经不再可能;他原想有一天对着她喊一声“妈”,也永远没有了可能。   这是悲伤的一天。丁冲霄反反复复回忆自己和江一岚仅有的几次见面。现在想起来,他觉得确实上天既对他有所眷顾,又对他残忍之极。在初次见到江一岚的时候,他隐隐地就能感到一种很奇怪的亲近感,那是一种无法言传的感觉,至今让他时常回想。   如果江一岚仅仅是一个和自己同样有婺源情结的阿姨,也许一切都会很平静。但是她是母亲,母亲这个词,在丁冲霄几近干涸的内心角落里,重新添加了养分。   他以为相认是迟早的事,可以再拖一拖;他刚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失散这么多年的母亲能够重新找到,可是一切都在瞬间消逝了。   丁冲霄让自己平静了片刻,立刻赶到联川第一医院。罗淼和沈繁玲都在,一脸的疲惫。丁冲霄走上前,紧紧握着罗淼的手,没说一句话。   沈繁玲傍晚下班的时候发现了江一岚躺在家里的卫生间地板上,沈繁玲惊讶之余以为母亲摔伤了,但是没有发现外伤。她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10多分钟后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已经确认江一岚去世了。   “救护车还是把妈送到了第一医院,医生诊断是冠心病突发死亡。”沈繁玲说着说着,开始抽泣。   “如果我早一点和她相认,也许她不至于这样。”冲霄说。   “这不怨你,我们知道你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妈妈那些天听我说你同意一起吃饭,心里头就一直有个念想。应该谢谢你,你至少给了她希望,给了她一个和自己儿子相认的希望,带着这个希望走,也算是一个安慰。只是她一直都很念叨你,虽然她很少说出口,但我们可以感觉到。你知道妈妈是一个心很重的人。”罗淼说。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冲霄摇摇头。   “这是给你和你姐姐的。”罗淼说着,掏出两把长命锁。“妈妈把这两把锁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天天枕着睡觉。这两把锁上刻着你和冲云的出生年月日。”   长命锁显然已经很有年头了,黄铜的颜色逐渐褪去,但是上面的出生日期却依然十分清晰。   “这是妈妈离开婺源后特意请人打的。”沈繁玲说:“妈妈曾经说如果能和你相认,最想说的就是请你们原谅她。”   “不怪她。”丁冲霄把目光投向远方,在微风的吹拂中,他仿佛要从天边寻找母亲的魂灵。   回到家,冲霄把母亲病逝的消息告诉冲云后,冲云微微有点意外,她对冲霄说:“其实在我心里早已经没有母亲这个概念了,在我印象中,爸爸既是父亲又是母亲。现在她走了,他们那边有什么需要做的就由你关照一下,我不过去了。”   冲霄经过和沈繁玲、罗淼商量,决定把江一岚的骨灰分成三份,一份留在联川,一半将来带回濮江,还有一份带到婺源。   协助处理完母亲后事,丁冲霄身心俱疲。如果说自己在生命的里程中曾经看到过几盏泛着微光、影影绰绰的灯火,那么现在,其中的一盏却熄灭了。   赛博中心的归属终于有了结果。几乎没有悬念,被出价最高的龙腾集团拿走。同一天,由林家兄弟共同策划的静谷龙湾代言人和电影《莲花落》的演员选秀也落下了帷幕。在这场竞标和作秀的角逐中,龙腾成了大赢家。   从国土局得到赛博被龙腾拿下的消息后,罗淼让丁冲霄深入采访一下,看看林正龙和潘洪涛有什么样的想法。   其实这两个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想法:林正龙肯定是志得意满,会在现有的基础上挣更多的钱;潘洪涛肯定灰头土脸,酝酿着下回什么时候打个翻身仗。可是新闻就是这样,即使你知道采访对象会说出什么样的语言,还是要听他亲口说才有说服力。   丁冲霄先给林正龙去了一个电话,林正龙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开心,只是说这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个挑战,龙腾集团将会全力以赴,把赛博中心这个工程继续搞好,当然,未来这个工程的名字还会改变,但具体问题还在商议中。   “正在商议中”,这是典型的外交辞令。在丁冲霄看来,很多商人和现在的娱乐圈明星一样,需要用你的时候,恨不得你天天写报道捧他;一旦红了,要问他最苦恼的是什么,回答是“媒体”,“总是被媒体追着,太累了”。   丁冲霄估计从潘洪涛那里可能还听得见几句真话,自己毕竟和他更熟些。电话拨过去,冲霄听得出来潘洪涛的心情的确不怎么样,不过似乎并不沮丧。潘洪涛说,关于赛博中心的结果完全在富成集团的预料之中,既然被收走了,他们也没抱什么拿回来的希望,只能寄望未来这个项目还能顺利地发展下去。   临挂电话的时候,潘洪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丁,其实今天最大的新闻并不是龙腾中标的事情,也许龙腾中标并非什么好事。当然这话你千万不能写,只是我个人意见。”   放下电话,丁冲霄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仔细琢磨了半天潘洪涛的话,始终没搞明白。比龙腾中标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冲霄照例上网看看新闻,顺便找找选题。网上显要位置的一条新闻标题让冲霄一下瞪大了眼睛:“联川市副市长柳在中因生活腐化被免职”。   丁冲霄立刻点开标题看内容,文章很短,只有几句话:联川市副市长柳在中因生活腐化堕落被免去职务。联川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当天审议认为,柳在中的错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情节严重,影响恶劣,决定免去其副市长职务。   这就是潘洪涛昨天说的更大的新闻!丁冲霄幡然醒悟。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自己那篇报道。莫非是内参起了作用,上级有关部门因为拆迁问题追究柳在中的责任?丁冲霄无法确定,如果真是如此,他确实为自己这篇稿件的作用感到骄傲,但是凭他的推断,这种可能性不大,一篇稿件能在不长的时间内产生这样大的效应?连他自己都感到不现实。   “因生活腐化被免职?”丁冲霄觉得匪夷所思。现在官员免职除了经济问题就是重大工作失误。光是生活上的问题就被免职,很是蹊跷。   到了报社,大家都在谈论柳在中的事。八卦的消息开始满天飞,有的同事说省纪委的人没有和市委书记、市长打招呼,突然把柳在中带走了;有的同事说警察到市郊区搜查了柳在中和情妇寻欢作乐的别墅;还有一个外号叫“小灵通”的同事更邪乎,他对冲霄说:“柳在中昨天刚参加完一个建设规划方面的会议,省纪委的人就来把他带走了。柳在中大喊‘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省委组织部考察优秀的干部,你们凭什么带我走?’,在确定省纪委的人没有带错人之后,他又嚷嚷‘不就是几个女人的问题,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谁还不玩几个女人?’”   冲霄笑起来。“小灵通”说话的样子好像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一样。   “后来怎么办?”冲霄问。   “纪委的人不和他多说话,只对他说‘别费那么多口舌了,赶紧走吧!’柳在中一下就蔫了。他对纪委人说自己要打个电话,人家说不能打;他说想去洗手间方便一下,人家说你先忍忍吧!真是顷刻之间,天壤有别啊!”“小灵通”说到高兴处,自己点起头来。   “也不知道他被带走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冲霄说。   “肯定有经济问题。不过生活方面乌七八糟绝对是其中一条,这错不了。”“小灵通”的态度就好像这个事情已经定性了。   不知不觉,冲霄的脚步走到了邹采薇的办公室门口。他忽然反应过来邹采薇和柳在中很熟悉,说不定知道一些内幕。他敲响了采薇的门。   “请进。”邹采薇的声音确实好听。但出现在冲霄面前的邹采薇脸色并不好,似乎有明显的休息不足迹象。   “好久没到我这里来了,听说你想换口?”邹采薇一问就问关键问题。   “有这个想法,不过柯总还没有给我安排别的口,暂时还做着。”丁冲霄微笑。   “其实你换个口也好,你的性格更适合去跑比如交通、法制那样的口。”   “为什么?”   “因为这些口没什么红包,但是容易出稿子,和你这个新闻理想主义者的需求很相符。”邹采薇说的也是事实。   “还是你了解我。”丁冲霄笑道:“我过来是想八卦一下,你听说柳在中被免职了吗?”   一说到这个话题,邹采薇立即收敛了笑容,说:“我也是刚刚听说,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都说他是因为生活腐化的问题……”   丁冲霄话音未落,邹采薇突然提高音调将他打断:“他生活上有什么问题我怎么知道,你来问我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也喜欢打听这种事情?你是什么心理啊?”   一连几个问句和采薇愠怒的表情把丁冲霄都愣住了。他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停了三秒钟,冲霄说道:“我先走了,有空再聊。”   刚走出门,迎面走来了叶闪雷。叶闪雷说找邹采薇签字把他上出国英语辅导班那几天在学校附近住宿的费用给报了。   “怎么?你是为房款的事找采薇?”闪雷问。   “不是不是。”冲霄摇头,不过闪雷提醒的也对,自从他买了那个小房子,房款的事情他一直就拖着没积极去办。   “你买房也有一段时间了,要说你放放再装修我能理解,怎么房款也不急着取啊?听我一句冲霄,凡事赶早不赶晚。”   冲霄笑了,他不否认闪雷这个观点在很多时候是对的。   “你在办公室等我,签完字我找你去,还有事要和你说。”闪雷拍拍冲霄的肩膀。   “还是咖啡厅见吧!”   丁冲霄在咖啡厅坐了不到一刻钟,叶闪雷来了。他一脸笑容,好像有什么喜事要通知。   “出国的事情妥了没有?”   “双喜临门。出国的日期基本确定了,大约在下月底。”闪雷说。   “还有一喜呢?”   “选秀那个活动不是结束了吗,该我的钱他们也给我了,钱还真不少。就这个活动下来,我够再买一套房子了。”   “厉害。”冲霄说。“换点英镑在大不列颠好好享受一下,那里西红柿都要合好几块钱人民币,你挣点钱正好出去也宽裕一点,别丢咱们中国人脸。哈哈!”   “那我是不能丢咱的脸。”叶闪雷说:“刚进采薇办公室的时候,好像她很生气的样子,你说了什么话惹着她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问她一点有关柳在中的消息,没想到她反应很激烈。”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   “采薇和柳在中是……”叶闪雷压低嗓门说着的同时,把两只手的大拇指对大拇指做了个手势。   丁冲霄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很出乎他的意料。他忽然感到,如果闪雷所说属实,邹采薇可能会有麻烦,而和采薇有生意上联系的姐姐可能也逃不了干系。   也许柳在中的倒台不仅仅是联川政坛的地震,对于丁冲霄周围的好多人来说,也是一场地震。   他完全明白了邹采薇刚才近乎失态的表现,人在特殊情况下的精神状态不是其他人可以完全体会的。   “叫你来还有一个事情和你说呢。”闪雷兴致很高。   “你说。”   “你知道柳在中的事是谁举报的吗?”不等冲霄开口,闪雷说:“是潘洪涛,而事实上策划这个事情的是陈洋!”   “你听谁说的?”丁冲霄追问。   “陈洋自己今天和我说的。不过说实在的,林家兄弟和柳在中的关系不错,我估计他们可能也有麻烦了。要说我是福将啊,管他们有什么问题,反正我去英国学习了,洪水滔天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本来也没什么事,又没有行贿受贿怕什么?陈洋他们是怎么操作的?”   “陈洋说他们偷录了一盘柳在中与三陪小姐干苟且之事的录像带,就这盘半个小时的录像带引发了大地震。以后写文章可以用这么一个标题:一盘录像带和一个副市长的倒掉。”   叶闪雷的笑话丝毫没有让丁冲霄笑起来。冲霄原以为自己的那篇内参稿或许和柳在中倒台有些许关系,现在看来应该完全没关系。文字的力量比起直观的录像来,不仅间接,而且效果甚微。   “难怪昨天采访潘洪涛的时候,他好像对赛博中心的问题并不是很在意了。”   “那当然了,他们这一招也是被逼无奈。不过我觉得可能也有陈洋的私心在里面,他老认为柳在中抢了他的邹采薇。”叶闪雷说。   丁冲霄想,虽然这一招俗不可耐,不过也算是“一剑封喉”,政府官员有这样的问题说说可能无所谓,但如果被录像留了证据,那可就够难堪的了。   一天下来,丁冲霄脑子里都在想柳在中被免职的事情。即使他真的因为生活腐化而出事,这也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一定有更多的问题将被挖出来。   柳在中在联川当副市长这几年,贪和色这两大话题一直围绕着他,有人预言他早晚出事,只是不知道谁跳出来告倒他。现在跳出来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同学、熟人。从不抽烟的丁冲霄买了一包玉溪烟,在房间里抽了两支。   丁冲霄把网上能找到的所有柳在中的信息都浏览了一遍,他希望找到一些更新的说法,但是没有。   最近一段时间来,周围的人有的去世,有的远行,有的被抓,让丁冲霄忽然对联川产生了深深的厌倦。宁宁走前说的那句话“你可以换一个行业,换一个城市”这些天来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知道自己给濮江那家财经网站发去的简历对方有没有收到。   几天前,他在MSN上和陶觅源聊天时谈到自己想到濮江去工作,陶觅源说有个朋友正在濮江创办一家专业财经网站,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和那边联系。丁冲霄做了一份简历,然后写了一封自荐信就给陶觅源朋友的邮箱发了过去。但是几天过去了,对方却没有回信。   丁冲霄也有很多顾虑。他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跳槽的事,从一个新的地方开始,面对新的环境,新的面孔,虽然有机遇,但也许更多的是风险。可是如果环境让人不开心,那么即使风险,也有迎接的必要。   虽然丁冲霄做新闻这几年没有做过证券、保险方面的内容,但是跑过房地产口,和那些财经圈里的风云人物打过交道,也算是拥有财经新闻资源。但是接受简历的人是不是这样看也很难说,现在有那么多的人才,谁知道人家怎么想。这几年从周围朋友的经历看,丁冲霄是有感觉的:随着年龄增大,跳槽在逐渐变成一件不大容易的事。   叶闪雷关于潘洪涛和陈洋是告倒柳在中的关键人物的说法,对于丁冲霄来说,还要进一步核实。职业习惯告诉他,只有第一手的东西,才是可以让他相信的。   拨通潘洪涛的电话,丁冲霄说希望能和他面谈一次。毕竟是老朋友,潘洪涛说,可以。   丁冲霄希望对柳在中的事情前后有个全面的了解,他清楚事情经过暂时肯定是无法发表的,因为连上级单位也没查清楚他的问题,但他还是希望能了解更多一点,仅仅出于职业的惯性。   潘洪涛还是在他那间宽敞的办公室接待了他。一见到丁冲霄,潘洪涛说:“你是为某人落马的事来找我的吗?”   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丁冲霄点点头说:“潘总果然聪明。”   “哈哈,我已经接到很多记者的电话了,我的回答都是一问三不知。不过咱们关系不一样,我可以和你聊聊。但这个话也是作为朋友私下说说,你如果答应我不发表,我们可以谈谈。”   “你知道,肯定是发不了的,我只是希望能到你这里听到点东西。”丁冲霄说。   “我们是被逼上绝路了,不到绝路也不至于走这一步。水浒传里林冲不到绝境会落草为寇吗?一个道理。”   “于是你们设计了一个圈让柳在中钻?”   “大记者,你这么说我不同意。我觉得关键还是柳在中同志自己的弱点,这个领导干部意志力太弱,禁不住糖衣炮弹。”   从潘洪涛的神情里,丁冲霄看到更多的是得意,那是一种成功后的得意——尽管这种成功的背后很值得怀疑。   潘洪涛对柳在中一事并没有透露出更多的内幕,他对度的拿捏十分到位,不愧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商人。有一点丁冲霄是肯定的,那就是潘洪涛自己也并不是干干净净,因为从赛博中心可以被国土局收回就说明一点:当年他能拿下这块地一定也没有摆脱“官商勾结”的老套路,否则国土局不能轻易地说收回就收回。   丁冲霄从潘洪涛那里回来后就告诫丁冲云,应该立即停止她手中广告公司的业务。   “为什么?”丁冲云一脸不解。   “姐,你即使不对我说,我也知道你这个公司和采薇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因为这样所以危险。”   “只要你别去告你姐,我就照样挣我的钱。”   “不是我要怎么样。这几天联川最大的事就是柳在中落马,正因为他落马,邹采薇可能会有麻烦。”   “你有什么根据。”   “我没有根据,凭直觉。但是很多人知道采薇和柳在中是情人关系。”   最后一句话还真把丁冲云惊着了。邹采薇和她关系再好,也没和她谈论过这个问题。   “所以该撒手的时候撒手吧,不要等有关部门查到你头上,你连走都走不了。作为弟弟,我也只能提醒到这里了,你自己看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切好像都很平静,原先预料中的种种波澜似乎并没有发生。但丁冲霄感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陶觅源的朋友、濮江那家网站的创办人给他回了一封邮件,并且给他打来电话,请他到濮江去见个面。   去,还是不去?从十多年前丁冲霄来到联川这个城市读书开始,他从没有真正地想过要离开这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城市里的一员,如果真的要离开这里,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会比现在更好么?   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给濮江的公司发简历,固然有想换一个地方试试看的原因,但还有一点,他似乎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还有一些不能斩断的牵连,也许濮江是一条最好的纽带。   这样想过以后,他决定去一趟濮江。   他把这个消息通过MSN告诉了遥远的严宁宁。因为时差的原因,两个人并不是每天都能在网上交流,但是每一次通过键盘的对话都让丁冲霄非常欢畅。严宁宁经常有一些异国的新鲜事告诉冲霄,冲霄则把联川这边的消息输送到宁宁那边。   宁宁说如果对现有的状态不满意的话,应该去打开另一片天地。刚刚到英国的一段时间,宁宁也不大习惯国外的生活,但是适应了以后,还是觉得受益良多。   丁冲霄没有留过学,自然无法体会到国外生活。但他明白,起码在自己面临一个选择的时候,不能轻易地放掉。   去濮江“面试”的时间定在周末,他坐了上次和宁宁去濮江时的同一趟列车,一个人躺在卧铺上的时候,脑子里是一幕幕当时和宁宁在车上说说笑笑的场景。   这段时间以来的丁冲霄成熟了不少,但是也疲倦了不少。列车奔走在铁路线上,让他感到身边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在奔跑,只是有的人有明确的方向,而有的人却漫无目的。   在濮江逗留的唯一的夜晚,冲霄去了一趟濮江银滩。江面上的轮船依然驮着巨型广告灯箱徐徐而行,对岸高耸的电视塔依然在把光芒撒向四方。但一个人踟蹰行走的丁冲霄除了扶着栏杆远眺沉思,似乎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做的。   宁宁和另一个世界的母亲交替地浮现在他眼前。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母亲的突然离开让他更加理解了这种不确定。尽管在MSN上,他和宁宁的交谈总是很愉快,但是现在的丁冲霄,仍然无法断定未来——未来的宁宁会回到自己身边吗?   白天的见面很轻松,对方只是像朋友交谈一样和丁冲霄随便聊了聊,问了诸如“如果你来做证券频道主编你会怎么设想”、“对于网站在短期内赢得更高认知度有什么想法”之类的问题,这都在丁冲霄的意料之中。这是跳槽的人必然要准备的问题。   从几个和他见面的“面试官”的表情看,丁冲霄觉得自己被录用的可能性相当大,越是这样,他就越要认真考虑考虑是否来濮江了。   不过这个夜晚和上次与宁宁同来的那个夜晚有着一样的氛围:静谧。尽管有轮船的汽笛声和银滩边马路上的车流,但是在丁冲霄的心里,却是一个无比静谧的夜晚。这样的感觉是他在联川自己租住的那间小房子里所没有过的,也许只有面对一片充满灵性的水域时才会如此。   在电视塔的灯光射向的远方,丁冲霄依稀看到母亲和宁宁同时向自己走来。   从濮江回到联川的时间是早晨,丁冲霄随便在车站附近的快餐店填饱了肚子,就打个车直接回报社。   周一的联川堵车极其严重,要不是手里拿着行李,丁冲霄觉得还不如坐个公交慢慢悠悠回去。   走进报社,丁冲霄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异常。说不出怎么个不一样,反正好多同事脸上的表情都在向他传达一个讯息:报社有事。   部门里“小灵通”在,丁冲霄心里的疑问找到了半个答案,问“小灵通”准没错。   “‘灵通’,报社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大家的表情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不适合在大众场合说的内容?”   “冲霄同志,出大事了。”‘小灵通’卖起关子。   “是吗,适合不适合我听啊?如果不适合我听我就不追问了。”丁冲霄对于卖关子的人一般用这招,屡试不爽。   “适合,太适合了。就在你到报社的一个小时前,您的同学邹采薇同志被检察院人带走了。几个大盖帽直接到邹采薇的办公室去带人,据说她当时脸色煞白。”   丁冲霄脑袋“嗡”的一下,应该说,从柳在中下台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料到邹采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设想变成现实,还是难以让人接受。   “知道什么原因吗?”他问道。   “应该是经济问题吧!但目前没有明确说法,大家都说和柳在中的事情有一定关系。”   坏消息接二连三,加上晚上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丁冲霄一下子陷在部门的沙发里,不想动弹。   这种时候,他能想到去联系的人就是叶闪雷,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拿部门的座机拨电话,而是掏出手机拨打过去。   叶闪雷问冲霄在不在报社,说一个小时后就来找他。   丁冲霄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叶闪雷正在一旁看杂志。叶闪雷说,看见你睡得太香,没忍心打扰。   闪雷说,采薇在外面有自己的广告公司,属于利用职权中饱私囊,虽然这个公司的法人代表并没有写着“邹采薇”,但还是被发现了。   “怎么被发现的?”冲霄问。   “应该是柳在中交待的。”闪雷说:“据陈洋说,从他检察院那边熟人的消息看,在柳在中承认的情妇名单中,就有采薇。如果柳在中不出事,也许采薇不会怎么样,但现在恐怕在劫难逃了。”   “当官的一被抓,真是什么都说啊!”冲霄感叹。   “那肯定。人的本能嘛!谁都想被轻判,轻判的前提是什么?立功啊!这种时候以前再甜蜜的情人,也供你没商量!你要知道,像柳在中这些当官的,原来在高位,前呼后拥,一下子成了被监禁的人,那种心理落差是我们没法想象的。这种时候他们的脑子绝对晕,基本是检察人员一启发,就把心里知道的说出来了。”   叶闪雷说起来头头是道,刚刚睡醒的丁冲霄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和他开玩笑。   “这几天联川真是要翻天了。”闪雷说。“也好,赶在我出国学习之前,把一幕幕好戏都拉开了给我看,看完了我再走。”   “还有什么大事吗?”冲霄问。   “前天林正龙刚出机场就被纪委工作人员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走不算大事啊?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哦!”   “我真的不知道。”冲霄说。   叶闪雷很夸张地张大嘴巴,说:“你这几天不在联川啊?”   冲霄淡淡地说,周末去了趟濮江散散心。   “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能离开联川呢,你一走联川各界都要震荡啊!”闪雷耍起贫嘴没完没了。他说林正龙刚从德国考察回来,下了飞机一出机场就被带走了。   “‘协助调查’怎么说?”丁冲霄一脸不解。   “大家估计是配合有关部门调查了解柳在中的有关问题喽!”   丁冲霄点点头。自己仅仅是周末去了趟濮江,联川居然就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真是多事之秋。   “冲霄,这些被带走的人对于咱们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恐怕是你应该提醒一下你姐姐。”闪雷说。   这正是冲霄听到邹采薇被带走后一直考虑的问题,甚至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他都梦见了丁冲云被带走的情景。   叶闪雷叫丁冲霄一道去吃饭,被冲霄谢绝了。从叶闪雷进门到离开,丁冲霄始终陷在沙发里,没有起来。   前两天到濮江虽说是去找工作,但是心态平和,心情也很舒畅。刚刚好一点的状态却被突如其来的两个“重磅炸弹”给打得荡然无存。   丁冲霄没有在报社多待,立马赶回家中。   冲云在家。很多时候当丁冲霄回到家,姐姐都不在,所以虽然住在一套房子里,姐弟俩见面的机会却不多,难得这回姐姐正在房间里。   丁冲云神情好像很紧张,她在翻箱倒柜地理衣服,全然没有察觉冲霄已经站在她的门口。当冲霄喊她的时候,她本能地“啊”了一声。   “姐,你这是……”冲霄的话没有说完,他已经知道丁冲云想干什么了,她想离开。   “我已经买了后天的票回美国,你知道,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现在看来,你的有些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想先回去一段时间,合适的时候我再回来。”   “这么着急?”虽然丁冲霄这几天也想劝姐姐离开联川,但是没料到丁冲云的动作比他想的要快。   “做什么事情都宜早不宜迟啊,赚钱如此,离开也是如此。”丁冲云停下手中的活,望着冲霄。她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但在丁冲霄看来,更多的是无奈。   “你拿了美国绿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过你说得对,还是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停顿了一会儿,冲霄说:“今天采薇被检察院带走了。”   “我听说了。”   “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经济问题么?”冲霄问。   “她和我一道开的公司据说是挪用了公款入股,另外她在市里买的两处别墅可能也是挪用公款,具体我也说不好。”冲云眉头紧皱。   “果然是你们两个一起合开的公司。”冲霄苦笑。   “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都说你们那个同学陈洋是始作俑者,他和他的老板一起扳倒了柳在中,这棵大树一倒,采薇也不行了。一环连一环啊。”   冲霄无语。   “采薇的有些事情我知道的比你多,但是一直也没和你说过。你看她一直开着她的红色‘小马’,其实她还有两辆车,一辆是黄色的现代跑车,一辆是宝马。只是她很少开出来。”冲云说道。   冲霄完全没有想到。除了愕然,他的心里还充满了对人性的不可信。   “录像带搞倒柳在中”的说法传得很快,虽然有一些卑鄙,有一些上不了台面,但是又不能不承认,在一些特殊的时刻,用下三滥的办法所收到的效果确实比按正常程序出牌所收到的效果好,丁冲霄相信即使陈洋、潘洪涛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举报竟然牵出了一串萝卜。   “你能告诉我你和采薇那个公司是怎么分成的吗?”   “这个还是不说了吧。公司的事情我已经做了善后处理,当初如果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娄子,我也不会和她合作啊!”   “你走得这么突然,爸知道么?以后有空还是多回来看看吧,特别是爸,他会非常惦念你的。”   “我知道。我也希望有更多的机会可以回来。”   “冲天知道你要走的消息吗?”   “和他已经说了,我回美国以后,冲天还有爸那边就要你多照顾了。”   丁冲云去机场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送她,而是选择一个人低调地离开。这一天对于丁冲霄来讲,不仅仅是姐姐离开,也意味着自己要离开:他接到了濮江那边的电话,对方欢迎他成为他们网站的一员。   如果说上次从濮江回来的时候他还有一丝犹豫,那么这时的丁冲霄已经彻底没有了犹豫的念头,他甚至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这个城市他已经待得太久,他需要去呼吸另一个地方的空气。   丁冲霄把自己要辞职的想法告诉罗淼的时候,罗淼并没有诧异。罗淼只是说,能去濮江发展无论是一个短期还是长期的决定,都很值得。“人挪活,树挪死。我和繁玲祝福你。”   冲霄觉得自己走后还有一件牵挂的东西,那就是他买的那个小房子,他决定把这个房子留着,并且按月还款,也算是他在联川打拼多年留下的一个见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是不是还有在某一个清晨重回联川的可能。   报社的房补他是无法享受了,他反而觉得庆幸,因为享受房补的员工要想辞职可不那么简单:先得把房补退出来。到嘴的美味又吐出来,实在不是滋味。   到联川十多年,丁冲霄依然孑然一身,他忽然感到这些年自己虽然懂得了很多东西,但也失去了很多。有些朋友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清晰,比如严宁宁;有些朋友却越来越模糊,比如邹采薇和陈洋。   陈洋叫他和叶闪雷,还有于临岳一道晚上吃饭,说老朋友好久都没聚聚了。丁冲霄觉得可能陈洋是想还他和于临岳的一个人情,再说了,自己以后去了濮江,几个同学在一起吃饭的机会肯定不多了,姑且就把这次吃饭当作是为他饯行吧。   四个光棍一起吃饭,倒是没什么不能聊的。陈洋已经正式升任富成集团的总经理助理,他穿着质地优良的休闲装,这身衣服和酒店的名字“鲍鱼王”倒算匹配。   陈洋显然又恢复了他在风月场上应付自如的风范。从他嘴里听到最多的是哪个歌厅或者洗浴中心的姑娘身材好、咪咪大,他陪客户经常出入这些场所,自己都烦了。他对这种娱乐休闲场所的描述便是见多识广的叶闪雷也瞠目结舌,闻所未闻。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陈洋的气派完全不是当初灰头土脸离开快报时候的陈洋,人挪活,树挪死,冲霄觉得罗淼的话没错。   “那些原来让我不舒服的人,现在也没什么好下场。”几瓶啤酒下肚,陈洋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对待那些滥用职权的人,那些有几个钱就不认得自己是谁的人,那些以为自己漂亮能干就可以对别人颐指气使的人,只能用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丁冲霄一想,陈洋看来还没醉,他说的三类人正好对应柳在中、林正龙和邹采薇。   “哥几个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你们都是我的好同学,好朋友,好哥们,往后有什么困难你们就跟我说,有一天在快报待着不爽了,到我们富成来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以,咱们这帮同学都是人才,是根金条走哪儿都发光。”陈洋的脸色通红,丁冲霄发现他的红脸比原来更圆了。   四个人喝了20多瓶啤酒,大家酩酊大醉。叶闪雷执意要开车,冲霄坐在他的副驾驶位置,脑袋不听使唤地磕着右边的窗玻璃。车子在路上画龙一般逶迤而行,就在丁冲霄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咣”的一声响。   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拍拍他们的车窗,大喝道:“喂,你怎么开车的,我新买的君威大灯可是被你撞坏了,你得赔钱。”   喝醉的丁冲霄对闪雷说:“别搭理他,咱们赶紧走人。”   闪雷轰了油门就要开走,被中年男子一把揪住了脖领子,“你撞了我还想走,要么私了赔钱,要么打电话叫警察。”   过度的酒精完全让冲霄和闪雷的意识混乱,闪雷说:“你把手松开,我先下车。”   下了车的叶闪雷二话不说,照着对方的大脸就是一拳,把中年人打得眼冒金星,直把黑夜当成了白天。   “赔你钱!我赔你个大头!”看见闪雷动了手,丁冲霄从脚下抄起车里的灭火器开了车门就冲出去,他拉开拉环,灭火器的白色粉末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喷向中年男子,“他妈的,看你还要不要赔钱,还要不要赔钱……”在丁冲霄迷醉的眼里,灭火器就像一把机关枪,连续不断地发射着子弹。白色粉末喷向男子,也把叶闪雷的车喷得和花瓜一样,在中年男子落荒而逃的惨叫声中,丁冲霄仰天大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