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简方宁在一大群医生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出现在病室。 原本熟悉的人,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就有了格外的风采。 不算太狭小的房间,壅塞了太多的人,这些人又都穿着雪自的衣衫,和白墙相互反射着 白光,让人恍惚置身子雪原和冰峰之间,有一种威严的压力。简方宁就是这冰雪王国不可一 世的女王。 要不是周围聚了这许多的人,范青稞真想扑过去抱住她。从昨天到今天,积攒了太多的 知心活,一吐为快,但见简方宁脸上拒人千里的矜持,知道此刻不是讲话的时候,只得扮一 个奉公守法的病人,老老实实盘腿坐自个儿床上。 简院长,这是昨天入院的三位病人,他们的病历。蔡生把亮闪闪的夹子递过。 我刚才已经看了,给他们用0号方案,简方宁简短地指示。都用吗?40床,程度比较 轻……蔡生说。 在各种情况下取得经验。简方宁权威地说。 是。蔡生毕恭毕敬地答道。 好,就这样吧。我们到下个病室。简方宁说着,率先走出,大家紧跟着鱼贯而去。 满屋子人松了一口气,也很失望。 也太不拿咱哥们姐们的身子骨当回事了,连正眼都没撩咱一下,我都这么不耐看了吗? 庄羽万分沮丧。 引不起院长的注意,是好事,只有重病人才会特别关照。但愿她一直别对我另眼看待, 支远说。 突然,简方宁复归。庞大的医生群体,不知院长有何新指示,紧跟着像沉重的磨盘一 般,缓缓旋转回来。 范青稞以为简方宁听到了庄羽甩的闲话,要给她一个教训。没想到简方宁当着众多的医 生,对她说,40床范青稞,等我查完了房,请到我的办公室来 医生中起了小小的骚动。 范青稞受宠若惊,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好,幸好简院长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率着队伍, 扬长而去。 你和院长什么关系啊?庄羽充满妒忌地问。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我来住院,亲戚说认得这里的院长,打个招呼好留着床位。就这。 范青稞不知简方宁打算如何解释这件事,姑且答道。 真那么一般啊?我看可不像。你是第一次住院,还不晓得这里的规矩,院长室可不是随 便去的。那是院长的闺房,特殊的人才能入内。庄羽说。 是啊?范青稞支吾着。 嘎,不管怎么着,你一会儿见了院长,把那个什么0号方案问清楚,听到了没有?咱们 都用这法子戒毒。好像你的危险还最大。蔡生提了你不一定适合,叫院长给否了。咱们死也 当个明白鬼,你说是不是啊? 范青稞点头称是。 你还听不听我的故事了?我才讲了20集。庄羽又来了精神。 随你吧。范青稞面带懒散地回答。她已经看出了庄羽生性无常。若是露出特别上心的模 样,她就洋洋得意卖关子。你要是漫不经心,她就使出浑身解数,撩拨你兴趣。你越想听, 就越得做出不听的样子。 ……我跟英姊到了洗手间。 英姊对洗手递毛巾的女佣说,请你出去一下。 这个开头就让我来了兴趣,我对所有背着人偷着干的事,都怀有强烈的好奇。 英姊说,我一看你这份打扮,就知道你不同一般。你不想试试这个吗?说着从长筒丝袜 里,掏出个小纸包,说,这是进口的神药,你吸一点,唱得就像真正的歌手,简直就是邓丽 君第二,夜莺一般的歌喉…… 我说,你是耳鼻喉科的大夫,会修理声带?我这沙哑的嗓子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遗 传。一般的药,不管事。她干笑了一声说,我的药一定管事。声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小包。 我一下明白过来说,你这是毒品,对吗? 英姊拨拉着我头上的菜叶说,我喜欢你,才帮你。女人一般不帮女人的,只有害女人。 我不要你的钱,送给你吸。你要是觉得不好,不吸就是了。我也不会逼着你。 英姊的话很实在。 我想了一下,大约用了一秒钟。然后说,你教我吸吧。 她说,很简单,卷在烟里就是了。 打开纸包,我看到一些白色的药粉,后来我知道那是白龙珍珠粉,也就是海洛因3号。 我半信半疑地按她说的做了,心想,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如同在超市,看到一种包装奇特没 吃过的小食品,买回家尝尝。不好吃,啪的吐掉,用不着大惊小怪。 英姊漫不经心地看着我,我也极力作出特自然的样子,不想让她把我看成没见过世面的 雏儿。 开始的一两分钟,一点惊心动魄的感觉也没有。有人说第一次吸,恶心吐,没什么快 感。我不一样,短短的没反应之后,感觉来了。 随着那股白色的烟雾钻进肺里,我后来才知道,老手叫它“翻腾的龙”,我感到咽喉阵 阵发热,一股强大的力道传布四肢百骸,内脏沸腾,血液燃烧。沿着皮肤,好像谁布置了一 排排小炸药包,被火点燃,嘛嘛啪啪像节日的礼花一般,闪着银色的光,按顺序爆炸。无穷 的云雾从脚下升腾而起,温暖地缠绕着我。我轻轻走了一步,地面上好像布满了弹簧,飘飘 欲仙。一种极畅快的感觉,一种从未体验到的快乐与安宁,像潮水般浮起我…… 后来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佣人将我送回家,我吐了,沉沉地睡了一觉,大约 从我离开婴儿时代,就再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 人们现在都在说毒品是多么可恶,我也承认它是白色魔鬼。但它第一次给我的快乐,真 使我永世难以忘怀。那是最美妙的一个夜晚。 我不喜欢落井下石,不管毒品以后怎样残害了我,我也要说,它给过我无比幸福的感 觉。 我从小就喜欢寻求快乐、自由、冒险和新奇。白龙珍珠粉真是个好东西,极大地满足了 我方方面面的要求。我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Call英姊。她给了我一张名片,好像 是某家公司的公关部长。 一忽儿,她就回了电话。说我猜你今天会找我。 我说,我需要你。 她说,好吧,我这就到你那里去。不过这一次,要现钱。 我说,我懂规矩。 英姊来了,说,庄羽,我很喜欢你的新奇大胆,舞会上注意了你很长时间,才决定成全 你。我从你脸上那条毛毛虫,看出你很空虚,我想帮你,才让你尝了。事后我很后悔,你知 道这件事的利害吗? 我说,不必讲那么多。这是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说,好话说尽。如果你一定要吸,以后就买我的货好了,绝不骗你。这一行,要非常 讲信用的,你不要进别人的货,有的不纯,里面搀了滑石粉、阿斯匹林末,让你掌握不了准 确的量。多花钱不说,弄不好会丢了命。 我说,英姊,你做我的特供吧。 英姊走时,给我留下了几包海洛因,当然也带走了我的钱。 在那以后大约两个月的日子里,我生活在幸福的天堂。只要我一感到孤独恐惧失望沮 丧,就把自己泡在海洛因的白色里。烟雾就像一顶神奇的白纱帐,包裹着我,直上九天。 在风里,我温暖地漂浮着,好像一朵轻盈的棉花。五彩祥云托着我,漫无目的东游西 逛,你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它就像一只柔软的手,抚摸 着你的心,揉搓着你所有的筋骨。当烟雾渐渐地远去的时候,你就浸人深沉的睡梦。 原以为美妙的享受能永远地伴随着我。但我很快发现毒品是活的,有自己的生命,它会 飞快地变化。就像你刚开始吃安眠药,一片就能睡着,但很快就得加到两片。毒品也是这 样,它疯狂地生长着,需要更多的钱灌溉。我不断加大吸食的量,缩短吸食间隔的时间。我 紧紧抓住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不愿被它残忍地抛弃。 很多人说海洛因的坏话,但它给我的快乐,天地无双。为了追寻这种快乐,死也值得。 不是有人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就是说这世上有比命更宝贵的东西,值得我们 拿命来换。要是让我说,那东西就是快乐。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小孩遇到了神仙,神仙给了他一个线球,说这是你的 命运之轴,你一生的事,里面全有。细想起来,这线轴就像今天的录像带,早早地把你一辈 子的图画都摄在里面了。 小孩说,能让我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神仙说,可以啊,你不单可以看,还可以随意拉动线轴,就是说,看到命里要受苦了, 可以把线轴转得快些,让它赶紧过去。 小孩说,喔,我知道了。我要是从线团上看到,这是一段好日子,我就可以慢慢地走这 段线,或者干脆让它停下来。是吗? 神仙说,那可不成。快乐不能总停在那儿,它该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没法按你的意 志改变,神仙说完,就走了,把小孩一个人撇在那里。 小孩想了一下,就抽动他的线团,他看到自己慢慢地长大。他不想忍受那么久的幼小状 态,太容易受人欺负了,就把线团转得飞快。这样只用几天功夫,他就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 子。他快速地转着线团,看到自己向一个美丽的姑娘求婚。他觉得这段时光很美好,就拼命 拽住线团。可是真的没用,线团按照自己的速度向前,小孩很快就结婚了。 这样过了些日子后,年轻人看了一眼线团,突然发现厄运就要降临,爆发战争,他得去 当兵打仗,受了重伤。成了残废后回到家里,妻子生了一个孩子,大家在苦难中过日子,饥 寒交迫。 小伙子飞快地转着线轮,简直像逃一样地把生命的大部分光景,在几分钟内过完了。他 喘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晚年。还好,和平了,他的儿子结了婚,抱着孙子来看他…… 老爷爷很高兴,拼命扯住线,想让时光停留。可是,生命之线就在这一瞬断了,小孩子 的生命结束了。 小孩死了以后,神仙又来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算了一下小孩在世上活过的时间,四 个月零六天。 我小时候看这个故事,一点不懂,可是记住了。人有的时候对自己不懂的事,记得特别 清。我想那个小孩多傻啊,别人都活七老八十的,你才几岁就死了,冤不冤?等成了白粉 妹,我懂了那个小孩。与其苦苦地熬一辈子,不如干脆痛痛快快活几天。好莱坞一句名言: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美妙和强大的海洛因,是天堂的台阶。 要是海洛因能让我一直享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说它是恶魔,我也把它 当成伴侣。哪怕我的生命缩得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也心甘情愿。 在那以前,我早和男人上过床了。男人说,吸粉就像跟女人睡觉那么美,我看,海洛因 要比男人更可爱,更雄奇。毒品给人的欢快,和男人给的完全不一样。它不是那种慌里慌张 顾头不顾脚的单纯痛快,而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宁和梦幻,让你觉得自己是君临天下的皇 后。不知道对男人来说,毒品和女人谁更重要。但我觉得,对于女人,毒品比男人更重要。 男人使你很激动,有一种被作践的渴望。上床这件事完了以后,就像从惊涛骇浪里穿过,不 知为什么,我总想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海洛因会让你平静,上天入地之后,舒适地 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性是奴役女人的皇帝,海洛因则是忠实的老仆,顺从地牵着我的手,引我到极乐世界。 这样大约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突然有一天,吸了粉以后,那种美妙的感觉,迟迟不到。 以为量不够,就又加一些。可是,还不行。金碧辉煌的宫殿,好像塌进沙子里去了。 我call英姊,说你他妈的真不够朋友,我给你的美钞,有假吗? 她说,张张绿纸,都是真的。你什么意思? 我说,那你给我的粉,为什么是水货? 是真的,这一行不敢作假,假了,要出人命的。你要是不信,就停了它。 我想,停了就停了,有什么了不起! 那些天,我正在同人谈一笔大买卖。每次在作关键性的决定之前,我都先吸上粉,头脑 敏捷,口若悬河,也许是天助我,那一段很顺,每一着都不曾闪失,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恰是最后签约的日子。 我收了给英姊的电话,进了谈判间。临时出了个小问题,双方有些分歧。本来我已得了 大头,这点蝇头小利,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好了,平常这些事上,我是很知进退的。但那一 天,心情烦躁,举止不安,焦虑恐惧,我心里只转着一个念头,到哪里再去寻找快乐? 谈着谈着,我不可遏制地开始打哈欠,流眼泪,喷嚏咳嗽一起来,冷汗像自来水一样直 冒,脸色煞白。谈判对方的老总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说,是啊,我好像有些感冒了……但话没说完,我就感到全身的骨节咔咔作响,好像 要凌空断裂。每一个骨节接缝的地方,都成了黄蜂窝和蚂蚁洞。炸了窝的蜂群再加上无所不 在的黑蚂蚁,把我叮咬得千疮百孔,冷汗如油,好像有远古时代的恐龙和猛兽在向我招手, 骨髓冒起黑烟……我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大叫一声,抽搐着从老板台前滑到了地板上,玉 体横陈,人事不知地躺在一群男人面前。 大家没见过这个阵势,纷纷说,快把她送医院吧。 有人就去拨急救医院的电话。 这时对方一位副总,见多识广,对老总说,您先去休息,我来处理。他把我的女仆拽到 一旁,说,你家主人是不是经常犯这病? 女仆战战兢兢地说,没有。从来不。 副总想了想,又问,她是不是常抽一种特殊的烟? 我虽警告过佣人,不得把秘密透露,可眼前非同寻常,女仆支支吾吾地说。烟,不特殊 的,只是烟里,好像加了些特殊的东西。 副总追问,加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女仆不敢说太多,就推不知道。 副总说,我看你对主人挺忠的,这很好,说明主人待你平日不薄。但你知不知道,她这 样耽搁下去,一会儿就送命了? 女仆说,快送医院嘛! 副总说,医院当然是可以送的,但你主人的声望就全毁了,再没人愿同她做生意。我们 先救她,别的以后再说。告诉我,是谁给了你主人那种特殊东西? 女仆害怕我死,就把英姊的电话说了。 副总去打电话,说,我是庄羽的朋友,她现在犯了病,只有你才能救她。 英姊怕有人做了局,没听到我的声音,哼哼呀呀地不答腔。副总就把话机递给女仆,女 仆带着哭腔说,快救救我家主人吧,你再不来,晚了,她就没得命了。 英姊问清了谈判的地方,什么也没说,就把话线收了。 这时医院救护车来了。大家萍水相逢,生意场上更是人情冷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 买卖做出这种事,已是大晦气,巴不得早脱了干系,七手八脚地就要抬人。副总说,我已问 了她的仆人,说是她以前就有这病根,都由一个老医生治。那个医生就要送药来,不必上医 院了。 大家说,你揽这个闲事,不怕惹一身骚?人命关天,可不是儿戏。送医院最保险,哪怕 前脚进了医院,后脚就死了,也同我们无干。要是死在这里,会跟你没完! 老总也说,我们做到这一步,已仁至义尽。一个昏迷的女人,你留在身边,以后百口难 辩。 副总说,她这些天同我们谈判,虽是对手,也看得出人还蛮有档次的。为了她一个年轻 女子以后还好做人,再等等给她看病的医生吧。 老总说,你愿意留下,我也管不着。只是从现在开始,你的行为由你自己负责,与公司 无干。 副总说,我明白。 医院的人说,你叫我们来,我们就来了。要是病人拉回医院,费用就一齐打进医药费里 了。现在你又要我们走,开销哪里出? 副总说,我来付。 救护车走了。对方公司的人也走了。只剩下副总和女仆守着昏迷不醒的我。当然这都是 他们以后告诉我的。 有人敲门。保姆很高兴,说是英姊来了。 没想到打开门,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说,我是“的士”司机,一个女人拦了我的 车,并不上车,只是让我把这个小包送到你们这里。 说着,递过一个小纸包。 副总接过来,给他一些钱,说这是“的”费。 司机说,那女人已经给了,否则我会给她跑这一趟?话虽这样说,钱还是拿了。 女仆说,英姊也好放心,就不怕人把东西拐了走? 司机说,她记了我的车号,我要贪了她的,她还不雇人把我做了?再说,我是不敢要这 东西的。 副总说,你知道这是啥东西? 司机说,我知道它干什么?我就知道人家给了钱,我把东西送到。至于是什么,就是犯 到天王手里,我也只说不知道。 副总说,这就好。 英姊狡猾,她怕人做了套,诳她。又不愿失去了我这个老主顾。这样两全其美。 保姆和副总点燃了海洛因,把烟雾向我吹去。 就像《聊斋》里的鬼魂,被人施了一口仙气,我马上还了阳。 仿佛赶了一万里的路,全身铅做的一般。但神智异乎寻常地清醒。我一把抢过救命的 烟,饮甘泉一般,把每一丝烟雾都收迸肺里。片刻之后,起死回生。不一会儿,甚至精神百 倍起来。 我看见了粉红色的包装纸,那是英姊专用的特殊包装。什么都甭说,我就明白了。知道 为了救我,他们费了苦心。 不知英姊为什么爱用这种很性感的材料。它表面不平,皱折多,用时抖不干净。除了看 起来漂亮,还不如旧报纸光滑好用,节省。 我对英姊说过,她要为用户着想,改变包装。可她就是不听。 女仆絮絮叨叨说了救我的过程。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副总。他个子高高,戴一副金丝眼镜,40岁上下,很斯文的样子。 这些天,同他们公司谈判,我知道他是一个厉害角色。有的时候,老总都网开一面了,只有 他,精明地识破我的计策,死不松口。 我说,对不起,刚才,我出丑了。谢谢你,救了我。 他说,我救了你没有什么。只是你明显获利的一桩买卖,就此砸了,虽是对手,我也为 你惋惜。 我说,刚才不是谈得好好的吗?因我一时身体不适,造成中断,我们可重开谈判。 副总说,你以为,会有一家有信誉的公司,愿意同一个吸毒者做生意吗?! 一时间,如晴天霹雳。 我以前一直以为,吸毒只是个人事情,就像打高尔夫球还是打网球,与他人无碍。现在 才晓得,它使我名誉扫地。我强硬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有时就 是玩几口,怎么样?有什么了不起?我能吸,也能戒! 副总说,看你刚才发作时的样子,恐怕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不过,只要有决心,世上 也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祝你好运,多珍重!说完就走。 刚吸了粉的人,心情非常好。生意做不成了,可认识了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男人,甚至 觉得这瘾犯得值。我说,你不但救了我一命,还尽可能地维护了我,总要给我一个谢你的机 会。我能不能请你吃一顿饭,好让我心里安宁? 我嗲的很委婉,叫他一时想不出很好的借口回绝。我看出他不想同我共进餐,趁他来不 及有礼貌地推辞,再将他一局。 我说,副总一定看我是个白粉妹,就想我不定染上了怎样的脏病,没准病人膏盲,要拉 一个垫被的。我真的只吸过不多几次,更没有往血管里打过药,所以绝没有艾滋病。不信, 你看! 我啪地一下,把套装的外衣脱下,露出黑色的蕾丝内衣。我把网着花纹的袖子,掳到肩 膀。一条葱白藕节般的玉臂,横陈在副总的面前。 他惊慌失措,连连说,你这是干什么?但我看到他的眼光紧紧地盯着尤物,不肯撒开。 我说,向你证明啊。我这里冰清玉洁,可有一个针眼?那些注射毒品的老手,胳膊上哪 有一块好肉?布满了针疤,美名叫“蚂蚁上树”。我跟他们不一样! 副总喃喃自语着,不一样,是不一样…… 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不,是两顿饭……从上午一直吃到半夜,他跟我说,他从一 个偏远的地方来特区闯生活,从一个打工崽混到今天的副总,充满艰辛。 我说,你有太太了吧? 他说,你看呢? 我说,这不是看的事。这是实实在在早就发生了的事。 他说,这当然和你怎样看有关。有些事,是早就发生了。有些事,是以后还会发生。 我说,我只对现在有兴趣,对将来没兴趣。 他说,咱们俩要是在一起,你就会对现在和将来都有兴趣。 我说,也许,会变成对现在和将来,都没兴趣。 那一天,我们谈得很投缘,但第二天一醒来,我就把他忘了。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水性杨 花的女人,我不是为了钱,是因了自己的情绪,会对一个人充满热爱或是厌恶。我会在灯光 下喜欢一个人,但在阳光下,对他毫无感情。或者只在某一个季节,同某一个男人交往。因 为只有他,才能在这个特定的季节里,散发出特殊的香气,引我欢心。 副总不断打电话来,问我是否戒了毒。 我一直说,戒了。 我不是想骗他。我真的很愿戒毒,但毒已深入血液。 我终于知道,英姊给我的海洛因,并没有变,叛变的是我的身体。海洛因,再也无法诱 发出那种无限美妙的感受了,但我更离不开它。它是一个魔鬼,和我的身体达成协议,每隔 几个小时,就得由它来滋补一番。用滋补这个词,不一定对,应该换一个更邪恶凶残的词, 但我脑子木了,一时找不到。如果你胆敢到时不理睬,它就在顷刻之间,杀你个人仰马翻。 那种痛苦,非亲身体验,谁也形容不出。 太可怕了,毒痛发作起来,犹如在地狱的油锅里煎炸,千百条毒蛇嘶嘶冒着气,把你撕 成碎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用海洛因救命。要不然,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刀,了断 自己的性命。 刚开始的时候,我试着和它作对,自己减量。这事在某一个界限之前,好像并不很难。 可一旦超过某个特定的杠杠,它就像一个苏醒过来的吸血怪物,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只有 屈服。 我很生自己的气,换了一招。明知要犯痛,硬抗着不吸。这时我家里已经知道了这件 事,父母气得发疯。我相信,要是让我妈重新选择,她肯定把我在摇篮里掐死,而不让我丢 人现眼地活着。我让保姆把我绑在床上,旁边搁了一些食物和水,就把她赶走了。家里人若 在旁边,一定忍不住看我受苦,会把我放出来,前功尽弃。 刚开始,一切还好,我想熬过七八天,就重新投胎做人了。没想到,我连24小时也没 熬过去,就把铁床拽动,挣扎着到了电话旁,拨响了英姊的电话。 快快,救我!我说。 英姊说,我知道你现在做什么。这些天不来找我,对你是好事。我成全你吧,不去了。 你忍忍,百忍成金,就好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英姊,你不给我,我找别人也要得到。等我过了这个劲,看我不雇两 个打手,先奸再杀! 英姊说,你若吸别人的粉,我还真不放心。他们的量不准,一下就能要了你的命,等着 我吧。 英姊就来了。几分钟后,一切不适就烟消云散。我说,英姊,我好恨你。 她说,恩将仇报。我是出售快乐的商人。 我看着刚用完的粉红卫生纸,又说起包装问题。英姊说,我不吸,所以不知它不好用。 我很惊讶,你卖这个,自己怎么不吸? 她说,一个好的毒贩子,特别是大毒枭,自己都是不吸毒的,那玩艺毒性太大了,一吸 上,再不想做任何事。贩毒是提着脑袋干的事,时刻都得猎犬一般保持清醒,哪里能吸毒? 再说了,像你这样的顾客,还得送货上门,随叫随到。我若是一次不到,到了手的生意,就 可能飞了。当然有些人,吸得穷了,买不起粉,就靠贩毒,养活自己吸。这种人,多半干不 长。要么自己吸死了算,要么干得不利落,叫警察给端了。这行里,最瞧不起这种小角色,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听得心惊。正说着,英姊的扣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说,老主顾了,也和你一样,自 己试着戒毒。我要是吸毒,要么就不戒,索性吸它个痛快,一死方休。要么就到戒毒医院, 彻底地戒了。省得这样半死不活,多了无数苦痛,一点用也不顶。 我说,像你这样鼓吹戒毒的毒贩子,大约不多。你就不怕砸了自己的生意? 她微微一笑说,我从来都是给人讲清吸毒的害处,然后,爱吸不吸,咎由自取。这玩 艺,害的人太多,我怕百年后,冤鬼索我魂魄,丑话说在前头,没人能怨我。 我想了一下。真的,我怨不得英姊,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谁也没拿手枪逼过我。 ------------------- 北极星书库||http://www.ebook007.com          This file is decompiled by an unregistered version of ChmDecompi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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