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   宋庆龄(孙中山夫人)是在我们这个使世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20世纪中一位杰出的妇女。她的漫长的一生几乎绵延了整个世纪。她是1893年出生的,到1981年逝世。她同这个世纪里中国和国际上的许多重大事件都有联系。她的个人品格是既完美又独特的。凡是见到过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给予的温暖。她给人的鼓舞力量是不分中外、无远勿届的,因为它是同时代的脉搏谐和一致的。   这部通俗性传记的目的是使读者见到她。只要可能,有关她的事迹都是用她自己的文字和语言来叙述的。来源是所有能够找到的她所写的东西,包括数以百计的私人信函。在这些信函中,不少是她写给本书作者的,还有许多是她的其他同事和友人提供的。关于她现存的信件,应该指出的一点是,尽管数量很多,但远非她的全部通信。她在长期的地下政治活动中养成的习惯,使她对于留下有关她的活动详情的文字纪录十分谨慎。在必要时,她会要求受信人在阅后将信烧掉。保留下来的信件使人们更多地了解她的性格和友情,但往往都不直接涉及时事,或者只是附带地提一下。所以,关于重大的事件,有许多只能依据她的正式发表的著作。   关于较大范围的背景和侧面情况,取材于历史文献、当事人和目击者的回忆录或对他们的访谈纪录,还有我自己与宋庆龄在四十多年相交中的回忆。在1938至1941年和1942至1944年这两段时期里,我经常——有时是每天——看到她、同她一道工作。在其他时期——直到她1981年逝世,我们之间的接触不是那么经常。   宋庆龄在晚年曾多次表示过这一愿望,即在她身后由我来为她写一部传记(我自己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意思)。她第一次提出来是在1975年,在给我的信中写道:“很多出版社负责人和作家来同我联系,有的甚至还派代表到这里来找我,劝我让他们来写我的传记……我只信任艾培①来做这件事,因为他比别人更了解我。”到了1980年,她又提这件事:“我想请你在我死后写我的传记——我对别人不像对你这样信任。”当我向她保证一定不负所托时,她很快又写信说:“我终于可以这样对你说了——我最信任的朋友和同志已经同意承担为我写传记的事,我是多么骄傲和高兴……所有自传都免不了表现出自我中心,所以还是让我所信任的朋友来写我的传记。”②   ①对爱泼斯坦的昵称。——译者   ②宋庆龄致爱泼斯坦三信的日期分别是1975年5月28日、1980年3月15日及同年9月25日。   尽管在这里可以感觉到她想到了死,但这几乎是上了年纪的人必然会想到的事。鉴于她长期以来总能战胜病魔并且具有坚强的精神活力,她从未想到——我也从未想到——她的生命的终结会来得这么快。但令人悲痛的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并且是在我们共同计划的准备工作还没有来得及完成之前——我们曾共同计’划进行系统的谈话和商量,但往往由于其他一些看来更急迫的、要她处理的事情而被冲掉了。我们以为总还会有充足的时间,实际上却并没有。   在她离开我们以后这些年里,我竭尽全力工作,以求最好地完成她交给我的光荣责任。我在多大程度上达成了这个目标,这要请读者来评断。我不以为这部传记是最后的或最完备的。但我已在我的能力和我所能收集或查询到的材料的范围之内,尽了我的最大努力,使宋庆龄真实生动地出现在所有读这部书的人的面前。   现在简述一下我的写作原则。   读者将会发现,在本书中,凡是宋庆龄的直接引语,没有一句是不出于她的口或笔的。如果是推测或解释——有时有必要这样做——那末就说明是推测或解释。我认为在传记(不论如何通俗或非学术性)和历史小说或历史剧之间应该有明确的区别。历史小说或历史剧也是一种有价值的形式,但那是一种不同的形式,允许有想像出来的谈话和情节,甚至可以创造出一些次要的人物,只要他们符合当时的历史环境和历史条件。就传记而言,除了作为儿童读物的故事书或者因为年代过于渺远而很少或全无原始资料,这样的作法是不容许的。   我称本书是一部通俗的传记,意思是说,我尽力避免使用学术性的写法和用词,并且避免在每一页上都是满满的注释,影响一般读者的阅读。对那些需要看这样的注释的人,所有的材料来源、参考资料和说明(除了早已为众所周知的事实之外)都在正文之后可以找到。有关她的史实,存在着一些空白点。很多材料已经散失或被毁了。当宋庆龄对我说,她会把她所有记得起来的事情全部提供给我时,我们都不知道给她留下的时间已经非常短促了。结果是,本来有些小问题她本人只须花几分钟就能说清楚的,现在要用几个月的功夫进行研究,才能弄清楚;还有一些问题至今尚未弄清楚,另有一些问题很可能永远无法弄清楚了。除少数例外,凡关于她的官方档案或家庭(如宋氏在海外的姊妹兄弟的家庭)收藏的史料,我都未能见到。这增加了我的工作的难度,自然也增多了本书的缺点。在这方面,我还应该提到,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作传记,而七十岁以上显然已不是开始这样做的适当年纪了。   我希望本书对那些还不认识这位伟大女性的人能有助于增进对她、对她的时代、对她的国家和人民的了解和理解。我也希望本书能有助于为更多更好的介绍宋庆龄的著作的出现修筑道路——这样的著作是一定会出现的,不仅在我们这一代人、并且在未来的许多代人中间。如果本书对于有人想要抛出一些有关宋庆龄的不负责任的或怀有恶意的东西起一点阻碍的作用,那当然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过去几年收集材料的过程中,许多机构和人士给了慷慨的帮助。我衷心地感谢所有这些机构和人士,但为了不使这篇序言长得过分,我不能在这里—一指名道谢。但在注释中,所有来源都是作了具体说明的。   我必须在这里特别提到的机构有:北京的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和宋庆龄故居;上海的中国福利会,上海孙中山故居、宋庆龄故居和陵园管理会,上海市档案馆;广州市文化局;孙中山原籍广东省中山市孙中山纪念馆;宋庆龄祖籍海南省文昌县宋庆龄基金会。   在日本方面,我要衷心感谢宋庆龄日本基金会及该会常务理事和事务局长、长期潜心研究宋庆龄的学者久保田博子夫人(她也是本书日本版的译者);感谢孙中山的忠实朋友宫崎寅藏和梅屋在吉的后人宫崎艹路艹冬和宫崎千代以及小坂哲郎和小坂珠访子(主和子)他们家庭收藏的有关孙中山和宋庆龄的信件和其他史料十分丰富,极有帮助。这些珍贵资料历经这个世纪中频仍的战乱而仍被细心地——并且奇迹似地保存下来,这件事的本身就是日中两国人民之间忠诚持久的友谊的证明。   在美国方面,我要衷心感谢已故的马克斯·格兰尼奇(并承伯莎·陶布协助),提供了在一个长时期内宋庆龄的信件;纽约市立大学思派亚学院A·汤姆·格隆菲尔德教授,主动地从他的研究工作中抽出时间来寻找和复印很有价值的材料给我;西乔治亚学院的乔纳森·戈尔茨坦教授,为我增添了宋庆龄在梅肯市上大学时期的史料;南希·史迪威·伊斯特布鲁克夫人,使我得以了解一些史迪威将军家庭的情况并利用收藏在史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的史迪威日记。   在中国,我曾访问过许多人,其中有:已故的廖梦醒,她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保卫中国同盟的老同事;张彦,他是《中国建设》(现名《今日中国》)杂志社前第一副总编辑,让我分享了他访问宋庆龄母校美国乔治亚州梅肯市威斯里安女子学院的成果;傅伍仪和张爱荣,她们也曾由宋庆龄基金会派赴美国访问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已故的章克,告诉我他在1927—1929年同宋庆龄在武汉、莫斯科和柏林一起工作时的宝贵的回忆(还有中国红十字会的顾锦心,她告诉我关于章克的一些事)。另外就恕不一一列举了。   最后,我还要感谢《中国建设》(现名《今日中国》)杂志社,使我在任职该社期间能有许多时间用于写作本书;新世界出版社的陈休征接受了出版本书英文版的任务并耐心地等待它的完成,该社的林黎明和其他同志在一个漫长的过程中同我一起为本书的出版付出了辛勤劳动。   以上我只举出了一部分机构和人士,但这丝毫也不意味着我对其他不及列名的机构和人士的感激之情会比对他们稍逊。   在写作本书的十年中,在我自己的家人中,我得到了已故的妻子邱茉莉(我们共同生活了40年,她和我一样也在宋庆龄手下工作过)以及现在的妻子、在宋庆龄创办的《中国建设》的老同事黄浣碧的耐心合作和毫无保留的支援。   不论是哪一种文版,我都要为本书的中文译者、我的老同事沈苏儒和日文译者、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久保田博子夫人致特别的谢意,因为他们两位“超越了本职工作的范围”,订正本书英文原稿上的若干讹误,提出改进的建议,从而在总体上为本书所取得的一些优点作出了贡献。   至于本书存在的缺点,那完全是我的责任。                         伊斯雷尔·爱泼斯坦                          1991年12月于北京                 中文版序   在这篇序言里,凡在总序中已说过的我就不重复了,我只特别指出几点。   这本传记,同已经出版的中文宋庆龄传记比起来,更多地依据和引用了宋庆龄用英文所写的作品——英文是她最便于用书面表达的文字。这些作品不仅有文章(它们多数已都有了中文本,不论最初是用什么文字写的),还有几百封信件,有写给外国人的,有时也有写给中国人的,如廖梦醒及其他人。我还利用了许多——可能多于中国读者过去已知的——外国人的著作,这些人在宋庆龄一生中不同的时期认识她或观察过她。   这不只是简单地一个文字不同的问题,而是为了在一种特殊的背景——国际的和二元文化的背景下来描绘出宋庆龄和她的时代的图象。在宋庆龄身上,国际主义和二元文化思想总是同爱国主义密切结合的,后者是前两者的永恒基础。   爱国主义——热爱和尊敬她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这是她的坚强和永生的根,不仅表现在她的政治立场和行动上,而且溶入了她的整个身心。她所具有的是那样一种民族自尊心,使她既无民族自卑感、又无民族优越感——前者是爱慕所有外国的东西,认为中国事事不如人;后者则是夸耀所有中国的东西,对一切外国东西都不屑一顾。作为一个中国人,她昂首挺立,同外国人完全平等。她要使祖国昌盛并为此而奋斗。从少女时代起直到暮年,她对中国人有能力攀登一切成就和知识的高峰,始终满怀信心。她是民主的——从这个词的最深刻的意义上说。对她来说,国家就是人民,而人民不仅是指某些社会上层(虽然她自己出身于社会上层),而是广大的劳动大众。   她亲身参加了中国革命的几个阶段,深知革命的必要性,在危急关头坚定不移,在胜利中同庆共乐,但始终意识到前面的道路漫长。长期的经验和深沉的思索使她坚信中国——世界也一样——的未来是社会主义,而在中国,取得进步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这不是空洞议论,而是她几十年来历经风雨用行动所显示的事实。   正如她在一切经验中对革命的信念从不动摇一样,她对知识所赋予的价值也是从不动摇的。她深信,未来是要用革命精神同最先进的知识来铸造的。   她是为妇女充分参与共同事业的权利和职责而奋斗不已的战士。   她最深切的爱和关怀在于儿童,为了他(她)们的身心健康、为了他(她)们的教育,使他(她)们成为来之不易的进步的自觉继承人和未来的充满信心的建设者。   谈到现代化,宋庆龄无论就其内在或外表来说,都是一位真正的现代中国人——她在少女时代是这样、在整个一生中是这样,而且我敢说,在这一代人以及以后的无数代人中,她仍将被认为是这样。   这些就是我想要告诉读者——特别是年轻的中国读者——去认识和了解宋庆龄的理由。                         伊斯雷尔·爱泼斯坦                          1991年12月于北京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一章 青年时代:美国,1907—1913年   在本书所选用的照片中,有一张中国姑娘的大学毕业照,面容坚毅、眼神深邃。她就是1913年获美国威斯里安学院学士学位的宋庆龄。后来,她成为领导辛亥革命推翻两千年封建君主制度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的夫人和助手。1949年,作为另一场更深刻的革命的成果,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到本世纪末叶,她在快到90岁时,以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的荣誉称号,与世长辞。   宋庆龄1893年生于上海,1907年①去美国求学,那时还不到15岁。她先在新泽西州萨米特市一所高中上学,不久就到南方,入佐治亚州梅肯市威斯里安学院。她在学校里还有一个名字“洛士文②·宋”,她的亲密朋友则称她“苏西”——对她的姓氏英文拼法简化而来的昵称。那个带点浪漫色彩的名字“洛士文”后来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消失了,但另一个朴素的名字“苏西”,她却继续经常用于给新老好友们英文信的署名,直到生命的终结。   ①她赴美求学的年份常被写作1908年。这是她进威斯里安学院的年份,在此之前她在萨米特市上过一段时间学。   ②此名英文为Rosamonde,现音译为“罗莎蒙德”,但过去译作“洛士文”,各种史料中均用此译法,故仍其旧。——译者   前面所说的那张照片,就是她20岁在威斯里安毕业时的照片。它同她后来的许多照片不一样,那些照片给人的印象是一位娴雅——有时显得柔弱——美丽的女性。但如果仔细看,人们也能感觉到那种内在的力量。这种坚强的力量在那张毕业照里表现得最早、也最明显,所以它被选来作为向读者介绍宋庆龄的第一张照片。   当然,年轻时的面容,不论如何显示本性,不能说明一个人的一生。性格可能改变,有时会改变得很厉害。但宋庆龄性格中的力量却是始终不变的核心。   力量有各式各样,特别从后果来看是如此。她的妹妹宋美龄和姐姐宋霭龄,她们的坚决不下于她——前者后来嫁给了国民党的独裁者蒋介石,后者则成为蒋的财政部长、聚敛自肥的孔祥熙的妻子。但正如30年代在她们的同胞们中间所流传的那句话说的那样:宋氏三姊妹中,一个爱权、一个爱钱、一个爱国——这最后一个指的是宋庆龄,她爱国爱人民。她的声望来自她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始终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的战斗经历。至于说到财富,她是一无所有的。   在拍摄毕业照那个时候,宋庆龄已经显示出她未来的品质和人格。从校刊中不难看到有关她的兴趣和才能的线索。校刊里一般都会写明每个毕业生的课外活动和所得奖励。关于宋庆龄是这样写的:“1912—1913年,校刊《威斯里安》文学编辑;舞蹈戏剧社社员;哈里斯文学社通讯干事”。更引人注目的是照片旁的题词:“从她的两眼和额头流溢出内心的光彩”。①一个人能从同学中引发出如此富有诗意的文辞一定是很不寻常的——不只是给人印象深刻,而且热诚、受人喜爱。她确实是这样,而且将始终是这样。   ①关于采自威斯里安学院出版物和档案的材料,本书作者首先要感谢他的朋友、《中国建设》老同事张彦,张在1981年担任《人民日报》驻美记者期间曾赴梅肯市收集有关宋庆龄的史料。还要感谢纽约州立思派亚学院的A.汤姆·格伦斯菲尔德教授、西佐治亚学院的乔纳森·戈尔茨坦教授以及北京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的傅伍仪和张爱荣女士,她们去访问了威斯里安学院和新泽西州萨米特市,带回了更多材料。   她在校刊《威斯里安》上发表的文章反映了许多她当时的看法。其中最突出的是爱国主义。   在1911年发表的《受外国教育的留学生对中国的影响》①一文中,她写道,中国人出国留学的目的应该是“把一切有价值的、好的东西学到手”,以便带回国去“解决中国当前存在的各种重大问题”。确实,她还幻想现存的君主政府——它直到这时才装出一副赞同现代化的样子——会实行某些积极的改变。而且她认为,国家的复兴和进步只要增加受过西方教育的“较好阶级”出身的青年的人数并让他们有所作为就可以达到。他们将成为行政和技术进步的传送者和教育者。他们将带头废除妇女缠足、男子留辫等陋习、消除最恶劣的贫民窟式的居住条件,作为前进的起步。   ①见《威斯里安》(英文),1911年11月出版,第42—44页。这是她在校刊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显然是在1911年10月10日爆发的辛亥革命前写的。她署名宋庆龄(“庆”字的英文拼法稍有不同),可见她的父母虽给她取了“洛士文”这个英文名字,她的同学也这样称呼她,她自己在正式的场合(如载入学校纪录的正式发表的文章)却不用。   这是她写的第一篇政治评论,那时才18岁。她是在西方受的教育,对西方的一些体制和方式是称赞的。即使如此,宋庆龄坚定地立足于本国。她深信,中国的革新只能是中国人自己的事——他们用自己的才智和努力是能够完成的。她对中国的落后状态感到愤慨,但她没有丝毫民族自卑感;她非常赞成向别人学习,但她一点也不认为有必要请外国人来当指导或者监督。她也从没有——不管是当时或以后——表示过任何想要移居国外的念头。她回国后近70年的生涯中,除非是在政治上被迫或者是为了实行她的政治信念,她从未离开过中国,不得已或有必要出国也都尽快回来。1949年前,曾有几次出国的计划,由于蒋介石政权的阻挠而未实现。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她担任了高层公职,多次出国正式访问。但她从未为消遣或游览出过国。直到最后,到了暮年,她才说想再去少女时代生活过的一些地方看看,同仅存的几位当时的好朋友见见面,但这时她的年纪已经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   尽管民族自尊心在宋庆龄身上是如此根深蒂固,她始终没有一点排外思想。她在一生中都广泛阅读英文及其他外文出版物,并且同许多外国友人联系或通讯。   她的父亲宋耀如(英文名字是查理·琼斯·宋)很早就倾心于孙中山的共和思想。从这一点看来,她毫无根据地期望清朝政府会进行改良似乎有点奇怪。但可能当时她的父亲没有把他的思想以及同孙中山的关系告诉她,因为这是很危险的。另一种可能是,她的文章同她的姨父温秉忠的地位和观点有关系。正是这位在清朝政府驻美留学生监督处任职的姨父把她带到美国来的。   不管什么原因,在那一年的辛亥革命骤然胜利之后,改良主义色彩在宋庆龄的文章里就从此消失了。她对辛亥革命胜利的反应是热情爆发。“她的同学们谈到她在收到父亲寄来的共和国新国旗①后就站在椅子上扯掉墙上那面清朝的龙旗,把它扔到地上,用脚去踩,兴奋地大喊‘打倒龙!高举共和国的旗帜!’”②   ①《来威斯里安上学的中国姊妹》(回忆录摘要),载《威斯里安校友通讯》(英文),17卷1期(1941年2月出版),第4—8页。   ②指象征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为中华民国初成立时的国旗。——译者   在几个月之后写的《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①一文中,充满了她的欢乐的声音:“这一非常光辉的业绩意味着四万万人民从君主专制制度的奴役下解放了出来……压迫导致了这场奇妙的革命……”   ①载《威斯里安》1912年4月号,第206页。中译文曾载《中国建设》杂志中文版1983年5月号,张珏翻译。   男人头上的辫子是令人厌恶的、屈服于清朝统治的明显标志,也是中国落后于现代世界的象征。现在,这些辫子正在革命的剪刀下如秋风扫落叶似地纷纷落下。亟待解决的许多重大问题要比剪辫子复杂得多。但宋庆龄满怀信心:“我们坚信,中国人能够明智地、有效地处理这些问题。”在这里又一次流露出她对国家和人民的自傲感。   她不无夸张地写道,“革命已给中国带来了自由和平等”。但她看到更远的目标,“博爱是人类尚未实现的理想……”、“缺少了兄名情谊,自由就没有牢靠的基础;在人们还没有彼此以兄弟相待之前,真正的平等也只不过是梦想”。   这个姑娘高兴地默想,她自己的国家将首先达到这样一种境地:“指出通向博爱之路的任务可能就落在中国这个最古老的国家身上……拿破仑·波拿巴说过,‘一旦中国动了起来,她将推动整个世界。’……多少世纪以来,中国人一直是热爱和平的民族。……中国以它众多的人口和对和平的热爱……必将推动那个人道主义运动,即实现世界和平,使权利无需依靠军队和‘无畏’战舰作后盾”。在国际事务上,她还没有用革命变革的眼光去分析问题。她天真地写道,“一切政治分歧都将最后由海牙法庭来裁决。”   世界和平以及中国在实现这一目标中的作用后来一直是她漫长的一生中所最关心的事情,此外就是国家复兴和社会公正。怎样才能达到这些目标、为此需要进行什么样的斗争,她当时还不清楚。这对于一个如此年轻和缺乏生活经验的人来说,在当时当地的条件下是难以避免的。重要的是,她以后逐步建立起一个个信念,并且一旦树立,就永不后退。正是在这些信念的激励下,在中国和世界历史后来的艰危进程中,她挺身进入无数艰苦的战斗。   对妇女和劳动人民的关心是她终生不渝的另外两大特征,在大学时期也已表露出来。   在《现代中国女性》①一文中,她说妇女教育在旧中国只是为少数出身高贵的妇女办的,而现在则正在普及。取得学校毕业文凭的女性正在开始考虑她们有责任去为公共福利而工作。她们追求在知识界的地位不是为了进入脱离社会的“上层圈子”,或者成为“被人供奉起来”的精神贵族。年轻的宋庆龄接着写道,妇女们正在要求普选的权利,因为“要使人类的一半提高起来是不可能的,除非同时把另外一半也提高起来。”她预言,“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中国的女性将“在各方面都比得上男性”。   ①载《威斯里安》1913年4月号,第160页。据查证,此文是在辛亥革命前写成的,但因某种原因压了很长时间。   在这篇文章里也有一些陈旧的东西,比如,她说中国妇女“天性驯顺胆小”。她对基督教精神、甚至对旧的封建政府立意维新,说了不少称赞的话。这个年轻作者在希望中国也会产生一批像英美的“潘克赫斯特①和贝尔蒙特②”那样坚定的女权运动者时,提出了一个调和的附加条件;中国女权运动者所用的方法应该同那些西方的斗争派不同,她们应该实行这样一个口号:“要妇女的权利,但不要男人那种好勇斗狠。”   ①潘克赫斯特夫人(1858-1928)是有战斗精神的英国女权运动者,斗争40年,多次入狱,至去世时终使英国妇女获得完全平等的选举权。其女哈里特·洛克赫斯特(1880-1958)亦为女权运动之佼佼者,主张用激烈手段争取英国妇女参政权,1903年与其母共建妇女社会与政治联盟”,1905年曾被捕入狱。A.E.S.v.   ②贝尔蒙特(1853-1933)为美国女社会名流,积极参与女权运动,曾创建纽约妇女参政机构“政治公平联盟”。——译者   但在宋庆龄思想中,有一种看法是已经明确的,那就是:中国妇女的解放是整个民族解放的不可分离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反过来,中国的民族解放也离不开妇女的解放。后来,她不再期望在老的政府形态下妇女或整个国家会获得有效的进步,转而支持争取妇女权利的斗争并把它作为革命斗争的一部分,这一革命斗争是她的被欺凌的祖国和人民中占大多数的被压迫被剥削的劳苦大众——不分男女——所进行的。   在《阿妈》①一文中,她怀着敬爱之情叙述一位社会地位低下以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女仆。虽然目不识丁,这个女仆却熟悉自己民族的传统,有头脑,很能干——“她很会说话,随便什么事都做得很成功”。年轻的宋庆龄是在富裕人家出生的,迄至当时所能接触到的劳动妇女只有女仆,但她已能把她们看成同自己平等的人,认为她们的品格是值得钦佩的,她们的潜力是不可限量的。   ①载《威斯里安》1913年4月号,第164页。   60年以后,宋庆龄多年的贴身女侍李姐(李燕娥,她的身世同《阿妈》中所写相似)比她先4个月去世。那时宋庆龄已是世界上地位最高、最受尊崇的女性之一,但她却亲自安排,要把李姐葬在她自己将来的墓地上,位置一样,连墓碑大小也一样。事情后来就是这样办了的。今天,她们一同长眠在上海的宋庆龄纪念公园里。           ※   ※   ※   ※   ※   宋庆龄在美国的居留到1913年8月结束,这位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启程回国。   在太平洋邮船公司的“高丽”号上,她曾给教过她的老师哈泽德夫人写过一封信,原信保存至今。①这信是从8月14日在船上开始写的,直到9月12日才在加了一段附言之后在日本神户寄出。   ①这封信的笔迹清楚有力,她一生中的字迹都是如此。张彦在访问威斯里安学院时得到了一个复印件,并热心地提供给本书作者使用。   这封信的两个部分(主体和附言)很不一样,其不同的程度有如她已离开的那个环境同她正要进入的那个环境之间的差别——前者是安静的梅肯校园,后者是动荡的中国革命。从孙中山在日本的流亡地,也就是中国革命的临时指挥部看来,革命正进入第二阶段。   信的头六页是在旅途中写的,是一个生气勃勃、交游广阔的大学生一口气写下来的旅行随笔:“现在我正航行在太平洋上,过得非常快活。……我在6月22日离开波士顿去加利福尼亚……我在伯克利〔中国)代理公使夫人(我家的朋友)家里度过了愉快的两周。驻旧金山的总领事正巧是我温姨父在大学里的好朋友,他们一起为我安排了一个很有趣的日程。   “我游览了所有有趣的景点,成天不是宴会就是看戏,直到我习惯于这种高级的生活——和简单的头脑(?)。在中国留学生招待会上,我又是‘贵宾’……我上船时,发现船舱里装饰着鲜花,堆满了各种报刊和水果。我真觉得自己成了要人了。”   这番自我嘲讽的话表现了她在当时及以后都能客观地、自得其乐地看待自己。她的这种有点调皮的幽默还可以从她对旅伴们和船上活动的评述中看到。比如她写到由一个夏威夷乐队伴奏的舞会:“就连传教士也来参加了一呵!一当然只是作为观众。”这个来自威斯里安的姑娘是严肃的,但不古板、也不显得道貌岸然。   她对家庭的感情是浓重的。“再过五天,我就要在横滨见到父亲——也许是全家人了!时光怎么过得这样慢呀!”   接着,语言转得严肃一些。“我带着一封给孙逸仙博士的信……在中国,局势正在变得严重起来,我猜想我们大概将不得不在日本呆一段时间,因为即使在‘不许插手’的上海①,也不安宁。”   ①上海的外国租界在中国时局发生混乱时往往可以免于波及,所以这里这么说。   但她觉得她回家乡的时间不会延误太久,所以她写下了复信的地址:“上海东余杭路628号”。她还说,想重访美国。“如果不是更早一些,那末我希望在1915年的巴拿马博览会上①会见到你。”   ①指1915年在旧金山举行的“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中国参加了这次博览会。   在9月12日写的那段附言里,她主要谈的是她在日本上岸后所听到的日趋黑暗的中国政治风云。“战事还在中国进行,我们因为是南方领袖孙先生的亲密伙伴,所以目前在中国是不安全的。”   在宋庆龄的《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一文中那种万事大吉的幸福感已经烟消云散了。不到两年前,她曾为中华民国国旗的升起自傲地欢呼。现在,在这面旗帜下正在进行内战。在旧势力的压迫和欺骗下,孙中山把临时大总统的职位让给了军阀袁世凯。这个前清王朝的总督是在眼看王朝摇摇欲坠的时刻,怀抱野心,投机共和的。   宋庆龄在这里所说的战事是指孙中山发动的二次革命,因为袁世凯违背了他所作出的保证,并对一些革命派实行暗杀。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下令逮捕孙中山本人。孙中山被迫流亡。   正是在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命运看来处于最低点的时候,宋庆龄在回归祖国途中、在走向她自己未来目标的路上,在日本上了岸。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二章 家世和早年生活   宋庆龄怎么会去美国并且进了威斯里安学院?她怎么会带信给孙中山——她未来的丈夫?形成她早期思想的根源——在家庭和其他影响中以及在她对当时历史发展的回应中——又是什么?在这些问题上,既有神话、也有事实。幸运的是,现在已能得到更多的事实。追溯她的家世和她的早期发展,不但在这些问题上可以找到一些答案,并且也有助于了解中国历史——古代和近代、国内和国际——的“变化轨迹”,对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变化也可能从中得到启发。   我们可以从她的父亲宋耀如(又名嘉树)——外国人熟悉他的英文名字“查理·琼斯·宋”——说起。虽然在庆龄成长的时候,他已经是富裕的城里人了,他出生的家庭却是一个贫穷劳苦的农民家庭——农村的贫穷劳苦在旧中国是到处可见的事情。后来他在年轻时去美国住了一段时间,由此发迹,成了一个霍雷肖·阿尔杰①笔下那种白手起家的人,这在中国是新鲜事。   ①巴雷肖·阿尔杰(1832—1899),19世纪美国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写了许多描述穷孩子凭着诚实、乐观、艰苦工作和运气由穷变富的故事,在一代人中极有影响。——译者   确实,在他那个时代,他是中国和美国两种潮流的独特的混合物。他是一个爱国的中国人,却又崇拜美利坚共和国据以建立的那些基本的民主价值观。这两股思潮既给他注入希望,又使他为失望所打击——在两方面都是如此。一方面,对于落后的旧中国来说,他成了一个热烈的主张现代化的人。因为反对陈腐的君主制度,他成了一个共和主义者、革命者。另一方面,由于反对西方(包括美国在内)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优越感,他要使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在每个领域都赢得完全的平等——而且无疑地能够做到这一点。他把子女送去美国受教育(他自己也因为受了美国的教育才得以发展),是要他们学成后回国为国家作贡献。   他出生在海南岛文昌县牛路园村——一个贫困偏僻的小村子。文昌县不算是最穷的县,有三件事物是出了名的,一是茂盛的椰子林,二是去东南亚谋生的人多,三是已有六百年历史的、从附近的清澜港用木船进行的贸易。稍晚一点,文昌又种植起胡椒、咖啡、橡胶和其他亚热带作物来。但在县里,牛路园是贫瘠的、穷苦不堪的一隅。   宋耀如的生年从前都作1866年,现在经过新的查证,确定为1861年。他本姓“韩”,改姓“宋”是以后的事。这一点早就为人所知,但不常被人提起。①   ①在詹姆斯·伯克所着《我的父亲在中国》一书(英文)就曾提到这一点。主人公美国传教士步惠康(威廉·伯克)是宋耀如的终生好友。作者引用了1881年宋耀如给他在海南的父亲的一封英文信(他那时显然还不会写中文),信末的签名是Hann Cardson(韩教准)。作者还认为宋霭龄所作的关于她家姓氏的不能自圆其说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宋霭龄说,她家本姓是宋,她父亲曾被一个姓韩的亲戚收养。作者指出,如果韩某是他的养父,自己没有子女,那末为什么家用如只给他的养父、而不给他的亲生父亲写信,又为什么他会在信里提到“兄弟姊妹们”呢?                (一)祖籍海南   文昌韩氏家族据谱系记载是1197年从原住地河南安阳因避战乱南迁的。宋代(960—1279年)因女真族的金朝和蒙古族的元朝在北方兴起,所以北方的汉族南迁者很多。在中国,历史的记忆是如此执着,在事隔八百年后的今天,这些南迁汉族的子孙仍被称为“客家人”。客家人吃苦耐劳、意志坚强、生活俭朴、善于开拓。这种性格是环境造成的,因为他们的祖先南迁后往往只能定居在比较贫瘠的地区(最好的地区早已有本地原住民居住了),世世代代还要忍受本地原住民的歧视。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从古至今经常积极参加农民起义。   这个家族的谱系能够追溯到二十四代之前(17世纪以后的祖宗神主或墓碑现在保存完好),不是由于它近世变得有钱有势,而是由于它的祖辈曾在宋末做过县官,所以载入县志(中国的地方志都是精心保存和抄录的)。到了19世纪,这个家族的成员都变成贫苦农民了,这从宋庆龄父亲出生的那座老屋的颓破可以看出。   她祖父韩鸿翼只有一小块能种四斗种子的砂土地(本书作者最近去看了这块地,土质仍旧很差)。文昌县有大片大片的椰子林,俗话说,中国的椰子一半在海南,海南的椰子一半在文昌,但在这片地上连椰子树也不长。韩鸿翼不得不做些副业来增加一点收入,维持一家生计。他常常为那些境况稍好的农户送椰子,用扁担挑着,沿羊肠小道走几公里路,运到海边,有时还用船运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他还编织棕绳出售,也烧过砖。①   ①这里及以后引用的关于在当地的史料来自文昌县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在1985—1986年所作的调查研究报告。以往探讨宋家姓氏问题的国外资料还有西格雷夫着的《宋家王朝》一书。   他家这所老屋几十年来年久失修,破旧不堪。确实,原来只有几户人家的这个穷村已经抛荒。今天,这所老屋经过细心修葺,看起来好多了,也许比它新盖时还要强些。但宅基仍是原来的,房屋设计也都按原样:在一个有围墙的小院子里,两边各有一排三间(每间约10平方米)。其中一排原来是韩鸿翼(庆龄的祖父)一房住的,他的三个儿子(其中一个是庆龄的父亲)都是在这里出生的。另外一排属于庆龄的叔祖父。1988年,本书作者在这所翻修过的老屋里访问了庆龄的叔伯兄弟韩裕丰。裕丰当年也是在这所老屋里出生的,现在就担任着这宋氏旧居的保管员。   韩裕丰精瘦结实,仍然是个农民的样子,识字也不多,虽已87岁,却身体硬朗,头脑清楚。他是庆龄父辈那种类型人的活代表。他又是一个实例,说明中国现代历史在他们身上与在他们那些著名的亲属身上产生的作用何等不同。   韩裕丰年轻时去过马来西亚,在橡胶园干活。他生了13个子女,其中一个儿子韩清源十几岁中学毕业后就参加了马来亚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从1941年起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对日本人作战,后来又同卷土重来的英国殖民主义者作战,1948年阵亡。韩裕丰自己为游击队做过一些后勤工作,被遣返中国,她的妻子和另外7个孩子跟着回来。现在他的一个儿子在文昌教书,一个女儿原来是计划生育工作干部,不久前刚调到县的宋庆龄基金会任秘书。其他的子女都是农民或家庭妇女。   在这里要附带纠正一个一度流行的说法——即:宋庆龄从来没有到过海南,她对祖籍不感兴趣。1938年她在香港工作时,听到海南农民击退一队试图登陆的日军,曾兴奋地写信给一个友人说,“海南岛(我的故乡)的农妇们……从地头奔回家里……丢下工具……同男人们一起用老式的来福枪成功地把入侵者赶走”。她接着写道,“我多么为我家乡的姊妹们感到骄傲!希望一旦情势许可我就回去看看”。   这件事情是如此深刻地印在她的心里,在她为美国刊物《亚细亚》1942年7月号写的一篇大文章里又提到了它:   “妇女们不但劳动而且作战。我自己就知道一个例子。海南岛一个村里的妇女,当男人不在的时候,曾打退日本人的一次小规模登陆。他们只有农具可以用来作战。许多人被杀死,但是敌人的部队却不得不退回船上去。”①   ①《中国妇女争取自由的斗争》,收入宋庆龄《为新中国奋斗》一书,第137页。   多年以后,在1959年,当海南收获第一批咖啡时,她送了一包给一个友人作为礼物,并热心地写明是“从我的海南岛来的咖啡”(在“海南”下面还划了一条着重线)。①中国大陆解放前后,她曾同家乡亲属通过信。1955年,文昌县发生旱灾,她亲自捐款救济。更早一些时候,当孙中山在1919年把她家乡附近的清澜列为计划扩建的港口之一②时,她一定也是很高兴的(这个计划现在已经实现)。   ①1959年6月26日致本书作者已故前妻邱茉莉的信。   ②见孙中山的《实业计划》。   最后,在她逝世后,她祖居村庄所在的乡被恰当地改名为“庆龄乡”,以示崇敬。由祖籍文昌的海外华人(在东南亚等处人数很多)和华侨捐资兴建了一所中学,以培育这个乡的孩子——这所中学也以她的名字命名。这个乡及附近地区正在建设成一个旅游区。文昌县的宋庆龄纪念馆已于1987年开放,正在筹办一所宋庆龄大学。         (二)父亲宋耀如:富有传奇色彩的生活道路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一个世纪之前。正是这个缺地农民韩鸿翼的儿子教准成了庆龄的父亲,以及名闻中外的“宋氏家族”的始祖。他生于19世纪60年代,他的生活道路是由中国(特别是南方各省)当时所处的困境所决定的。中国在1840—1842年和1856—1860年的两次鸦片战争中惨败,不但割让领土,还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丧失主权。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在外国侵略者面前一筹莫展,任其宰割。   占人口百分之八十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及运输工人是中国的基层人民,他们早就饱受封建地租和苛捐杂税的压榨,现在又加上新的横征暴敛,因为侵略者迫使中国偿付巨额赔款(中国要出钱让外国人打败自己!)。洋货和洋船毫无限制地涌入中国,又使成千上万的手工工人和船工失业。如果不打碎本国的和外国的锁链,中国既不能保持它的旧秩序,也不能建立新秩序——这样一种两难境地必然造成爆炸性的后果。   1851—1864年的太平天国农民革命是一次人民自求解放的强大运动。在西方列强和中国封建统治者(他们这时已沦为外国的工具)的联合武装镇压下,太平天国被淹没在血泊中,牺牲的人数超过19世纪世界上任何一次武装冲突——比欧洲拿破仑战争和美国南北战争伤亡人数的总和还要高出许多。   以上这些历史事件不仅使中国越来越受到外国势力的主宰,并且加速了——特别是在南方各省——在国内无以为生的贫苦人民到海外谋生的浪潮。在这些人中间就有宋庆龄的父亲。在9岁时(那时还姓韩),他和一个哥哥去投靠在爪哇(千岛之国印度尼西亚最重要的一个大岛)的一个亲戚,在那里当学徒。不久,他被另一个亲戚领养——这在中国是常有的事。这个亲戚是他的一个堂舅(婶母的弟弟),自己没有子息,姓宋,所以宋庆龄的父亲后来也改姓宋。这位养父在美国马萨诸塞州(旧译麻省)波士顿市开一家出售丝绸茶叶的铺子,是最早在新英格兰①定居的中国人之一。   ①新英格兰是美国东北部六个州(缅因、新罕布什尔、凡蒙特、马萨诸塞、康涅狄格、罗得岛)的总称。——译者   这是根据文昌县的文史资料所作出的叙述,后面还会提到,另外还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宋庆龄的父亲宋耀如——当时还是个少年——从爪哇到波士顿是乘汽船还是乘帆船,现在弄不清楚,但他的航程经过了波涛汹涌的合恩角(智利南端),并且他乘的船看来远远偏离了航线,因为据说他在几十年之后曾经学着他在一处叫不出名字的海岸上看到过的企鹅走路的滑稽样子,逗孩子们乐。也许他是第一个见到过南极洲的中国人。从亚热带的海南老家到这里可真是一段遥远的距离。   19世纪末期的波士顿和海甫老家在文化、社会和心理上的距离那就更为遥远了。这位开铺子的养父想方设法要把这个有培养前途的年轻人拴在铺子里。但这个年轻人已经见过世面,活泼好动,新环境的吸引力胜过了家庭关系的温暖和语言相通的便利。   虽然他的移民路线同绝大多数横渡太平洋以劳动谋生的华侨一样,但他很快碰到了另一股中国人出国的新潮流——清朝政府派遣一些书香人家的子弟出国留学,学习西方的技术和方法。有两个这样的年轻留学生经常到波士顿他养父开的铺子里来买东西,一个是牛尚周、另一个是温秉忠。他们是由容闳(1828—1912)推动的、在1871年首批抵美的留学生中的两个。容闳是孙中山的同乡,可能是第一个受到完整的外国教育的中国人(耶鲁大学、1854级)。有意思的是,他对太平天国农民革命却是同情的。①   ①关于容闳的情况根据阿瑟·威廉·赫梅尔编《清代中国名人录》(英文),第402——405页。   年轻的宋耀如同牛、温两人交谈后,一心想离开店铺去上学。他的养父不同意,他就偷偷溜进停泊在波士顿港口的缉私船“艾伯特·加勒廷”号。   船长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是祖籍挪威的美国人、虔诚的基督徒、南北战争中北军的老兵。他对这个抱着热切心情的孩子觉得喜欢,不但不把他送交警察,还让他在船上当一名工役,同时想使他信奉基督。他在船上当差的证据是一位研究者1949年在美国海岸警卫队档案中发现的。档案里有一个叫Charles Sun的人,作家戈登·西格雷夫①猜想,这是美国人听广东话“教准”两字发音(Chiao Sun)而误记下来的。前面曾经提到,关于宋庆龄父亲的早年经历有另外两种说法,这是其中之一。按照另一种出现得更早并广泛流传的说法,他被“斯凯勒·科尔法克斯”号船长查尔斯·琼斯所收留和照顾,所以取了“查尔斯·琼斯·宋”这个英文名字来纪念他的这个恩人。由于在美国海岸警卫队档案中的新发现,这种说法看来已被否定。   ①图特洛特着《查理·宋和美国海岸警卫队》(英文),原载美国《海军学院学报》第75卷(1949年2月)。在《共和中国人名词典》(第3卷)(英文)及斯特林·西格雷夫着《宋家王朝》均曾引用。   过了一段时间,加布里埃尔森船长调往北卡罗来纳州的港口威尔明顿服务。这里,这个年轻的中国人由于他的保护人的传道热诚而受了洗礼。时间是1880年11月7日,地点是第五街的卫理公会教堂①,他被命名为“查理·琼斯·宋”。那末,“琼斯”这个中名又是怎么来的呢?因为在历史档案材料中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名叫“查理·琼斯”的船长,看来只能接受另一种解释:在洗礼纪录上必须有“教名·中名·姓”这样一个完整的名字,所以“琼斯”这个中名纯粹是当场临时想出来的。   ①这个教堂原名“南方卫理公会”,现称“第五街联合教堂”,已不在原址,但仍使用原有的洗礼盘。1942年,那里有一座后建的房子被捐献为“查理·琼斯·宋教育楼”,基石上刻有“1921年立”字样,但不能确定是早先所刻,还是建房的年份。   这位新的教徒从此以后就被朋友们以“查理”相称。他在城里找到一个印刷厂的工作,但为时很短。(以后他在上海转业经商首先开的就是一家印刷厂,这是后话。)此时,在北卡罗来纳,他的目的是上学。不久,他进了威尔明顿的杜克大学圣三一学院学习神学——作出这一选择是为了便于他新结识的教友们为这个中国信徒找到保护人。   他的保护人之一是朱利安·卡尔“将军”(这个军衔不是因战功得来而是荣誉称号,美国南方有这样一种传统习惯)。一他在不同时期曾是纺织业和烟草业的巨子(名牌烟斗菸“达勒姆公牛”的生产者),又是杜克大学的经济赞助人。卡尔把这个讨人喜欢的中国青年带到家里来同他们夫妇同住(查理很快就称他“卡尔父亲”)。   老人后来同他一直保持着友谊,不但资助他在上海的生意,而且据说还资助他的某些革命活动。   1882年,宋耀如转学到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的范德比尔特大学,1885年毕业。他靠做工念完大学,有时编织吊床出售,这种手艺是他在船上学会的。在那个时候,像这样的事情,出身高贵的中国留学生是不会做、也不想去做的。他没有这种阶级观念。他从小种过田,当过学徒、水手和印刷工人,知道怎样使用自己的双手,并且也喜欢劳动。   在精神上,这个壮实的客家人已在抛弃中国农民的某些封建的恐惧心理。在美国大学里流行老生欺侮和戏弄新生的做法,有时用的手段相当残酷。有一次,几个老生在万圣节前夕①想吓唬这个新来的“异教徒”——这里面除欺侮新生外还带有一些“白人至上”的思想——乘他晚间回来之前,在他房里挂了一些鬼怪形状的灯。他回房时猛一看到这些眼睛和嘴巴都喷火的鬼怪确实吓得全身发毛,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举起双拳向这些“妖魔”打去,发现只不过是一些用南瓜皮做的东西,就笑着走开了。等在那里看笑话的老生们先是感到失望,后来转而对他尊敬起来。以后,这成了宋耀如最喜欢讲给子女们听的故事之一,并通过这个故事使他们懂得永远不要屈从于想象中的恐慌心理。虽然他对新的宗教信仰是虔诚的,但他是一个“坚强的基督徒”——而不是一个俯首帖耳的人。   ①万圣节前夕指10月31日夜晚。万圣节(又作“诸圣日”)本为基督教节日,现成为青少年儿童纵情玩闹、以恶作剧或化装素要礼物的时节。——译者   这样,到了19世纪80年代。他的个性和观点日趋复杂,就同他所处的时代一样。他到美国的时候是一个穷困的中国移民,但他突破了他们的模式,去寻求并获得了接受西方教育的机会。不论是比年岁大的农民出身的移民或者是比高贵出身的新式留学生,他有一点是胜过他们的,那就是他完全置身于美国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在威尔明顿或在纳什维尔,他没有一个中国人可以交往。   (三)民族尊严和西方教养的矛盾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走上了在19世纪的美国最能依靠自己创业的那些人的奋斗道路。但在这里也存在着一种差别,那就是在他自己意识中或在别人看来,他仍然是中国人。   这些矛盾在1886年(毕业的第二年)他回国的问题上急剧地表面化了。在大学里,同学们都喜欢他。有一个美国同学回忆道,“他脑子灵,力求准确而流利地使用英语,通常充满机智和幽默,脾气也好”。但一位虔诚的教授却找出了他的毛病:“看不出他对宗教有任何认真的兴趣。”但范德比尔特大学的头头脑脑们对他的兴趣所在正是要他作为一个宗教上的改宗者去向其他的中国人传道。校长马克谛耶主教——他同时负责南方卫理公会在中国的教会工作——坚持要把他尽快地送到上海去传教。   宋耀如自己在他的保护人卡尔的支持下却有另外的想法。他想继续去学医,然后作为一名教会医生回国。但马克谛耶不需要他作医生,也不愿意他过多地受教育或过多地美国化。他对上海的教会作了透彻的指示:“在他到中国人中去努力工作之前,不要把他身上那种‘中国佬’的味道都磨干净。”他还写道,不要让来去当教师(虽然这是早先答应过的),而是让宋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定期巡回传教士,“没有轿子就走着去”。他又进一步坚持只付给宋一个当地雇佣的中国人的工资,比一个只念过中国书的人还不如,虽然宋有一个美国大学的学位而且是从美国派下去的。马克谛耶带着一种吝啬加偏见的情绪写道,这样做是为了保证不把宋惯坏,成为一个“失去了民族性的中国佬,除非得到非份的报酬就不满意、不舒服……”换句话说,来不但应该被置于“中国佬”的地位,并且不许有任何“傲慢”的想法。   就这样,宋被派出去传教,每月报酬只有15美元,传教的地方是上海郊区农村,那一带的方言他还听不懂。即使他想先回一趟海南去看望十年不见的家属的请求也被专横地拒绝了。①   ①后来有一年夏天他回了一趟海南。一位亲属在事隔数十年后形象地回忆道,当年因气候闷热,他常躺在家中草屋旁边棕榈树下乘凉,用一张芭蕉叶子当扇子。   但这个年轻人不是马克谛耶主教或当地教会首脑林乐知(艾伦)博士所能轻易驯服的。宋查理在给美国一个朋友的信上写道,他不愿意被人看作“不忠诚的卫理公会教徒”。但他接着写道,“当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将打掉目前这位上级以权威自居的态度……以及他对本地牧师的憎恶态度……他就是那个无视我一切应得权利和平等地位的人……”   宋查理对中国人爱国心和自尊心的维护可能部分地是出于对当时正在升级的对在美华人迫害的反应。在以前几十年间,大量华人被运送到太平洋彼岸去修筑横跨美洲大陆的铁路或开矿。现在他们被赶出一切行业,只能开洗衣作坊或种菜出卖;在许多西部城镇,他们被殴打、虐杀。   1882年,当宋查理还在美国念书的时候,美国国会通过了种族主义的排华法案。表决时201票赞成,37票反对,另有51人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没有来开会。赞成的国会议员们不仅来自反华的西部各州,也有来自南方各州的(宋在南方念书)。   事情正好是循环了一圈。1868年,美国还需要中国劳工时,以“行动自由”是“一种人权”为名,迫使清廷取消了往海外移民的禁令(尽管绝大多数华工远涉重洋都是由于外国募工者的强迫或欺骗)。现在,时间只过了16年,最繁重的体力活(如修筑铁路)都已干完了,“行动自由”就被遗忘了,门被关上了(特别是对东方人),而对于已经在美国的中国人来说,生活变得非常苦痛,他们只能“自愿”离去。   来在美国期间,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受气的事之外,他自己没有受什么罪。尽管有许多美国人对他友善热诚(这是他会铭记在心的),他对其他华人的悲惨遭遇是不可能视若无睹的。回到自己的国家里,他的感受也没减弱。他回国的那年,即1886年,在中国爆发了一场反对教会的运动,以报复美国对华人的虐待。在北京的外国外交官们,像他们在那时习惯所做的那样,以威胁态度要求中国朝廷进行镇压。1887年,媚外惧外的清廷下令中国人须“与基督教士和睦相处”。宋查理在范德比尔特大学一个同学步惠廉的儿子詹姆斯·伯克这样写道,“美国教会称赞中国方面‘志愿’实行宗教信仰上的容忍,但美国却仍然让中国居留民去忍受暴徒们的肆虐,且不说用排华法案去羞辱中国”。①由于这些原因,“宋查理”从来没有表示过想再到国外去居住的念头。尽管他决心让他所有子女去美国上大学,他却从不鼓励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在国外定居。相反,当子女们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他总是想尽办法使他们了解国内的事情,有时写信、有时寄剪报去。他这样做是为了使子女们产生对中国伟大过去的崇敬之情,为它当前所受的羞辱和所处的落后状态感到不满,并且相信只要取得进步,中国的未来仍将是伟大的。   ①同注1。   他肯定是不愿意让他的后代完全变成洋人的——特别是那种挥霍成性的洋人。当他发现在某个子女身上有这样的苗头的时候,曾大发雷霆,对他的一个朋友说:“别送你的孩子出国。他们回来就什么都看不上眼了。……‘爸爸,我们为什么不要一所大一点的房子?爸爸,我们为什么不装修一间现代化的浴室?’听我的话:把孩子留在国内。”①   ①西格雷夫着《宋家王朝》,第138页。又埃米莉·哈恩着《宋氏家族》(英文),第65页。   在上海,正如他同教会头头们打交道的经历所显示的那样,他遇到了曾在美国见过但却以另一种更加骇人听闻的形式出现的双重标准。在这里,他没有在美国那末多的外国朋友,而外国人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对中国人颐指气使的态度更难令人容忍——因为这里究竟不是他们自己的国家。虽然他不排外,他的民族主义思想加上他渴望中国在世界上获得平等地位,使他成为一个中国现代化的促进者。他对基督教的信仰仍然保留着,但这使他只是越来越紧密地同中国的基督徒联结在一起,而同外国传教士的关系却越来越疏远了。   这位年轻中国传教士在上海早年的日子是不容易熬的。他很穷,穿着从国外带回来的洋服,显得“怪模怪样”——而且这些洋服也越穿越破旧了。实际上有些中国人把他当成洋人。一外国人把我作中国人对待,而在这里,中国人却说我是个外国人”。据记载,他对美国老同学步惠廉诉苦时就是这样说的。①他布道时,别人几乎听不懂,因为这里的方言同他的海南话完全不一样。他到一个“上等家庭”去教英文,但因为他的样子同中国传统的硕学大师的形象太不一样,学生们就在背后取笑他。(他当时教过的学生中有一位是后来备受西方政界和学界尊崇的中国学者和外交家胡适博士。)   ①同注1。   在上海,有一件事情对他的未来起关键作用,那就是他同在波士顿碰到的两位留学生牛尚周和温秉忠保持了友好关系。他们带挈他同城里一些富裕的中国基督徒家庭相识,特别是同倪家(牛、温两人都娶了倪家的姑娘)。这个倪家同当地一个古老而独特的名门望族,即明代著名学者、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1562一1633年)的后裔联姻。徐光启早在1603年就接受外国耶稣会士的传教,信奉天主教。更重要的是,他是把西方科技引入中国的先驱者。他是第一个把欧几里得几何学以及其他西方三角学、水力学、天文学和地理学著作译成中文的人——多数情况下是同著名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合作的。他还独立写出在应用数学方面中西方法比较研究的著作。他还在他的出生地上海市郊徐家汇筹建天文台和气象台。徐家汇天文台后来享有国际声誉,几经扩建后至今仍是中国主要的天文研究中心之一。   倪家有一部分人继承了祖上信奉天主教的传统,几乎每一代都有男人当了传教士。另一部分则改信基督教。倪桂珍的父亲是耶稣会牧师,母亲就是前面提到的徐光启的后裔,两个姐姐分别嫁给牛尚周和温秉忠。牛、温两人都觉得宋耀如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就为他们的小姨作媒。             (四)虔诚贤淑的母亲倪桂珍   倪桂珍信教虔诚,相貌平常,没有缠足——在当时可称是个新女性了。她擅长数学,会弹钢琴,懂一点英文。宋耀如当时很穷困,出身寒微,除了海南的村野上话,连中国普通话也说不好。而倪桂珍则出身于一个有名望的上海基督徒家庭,是一个有点地位又受过教育的姑娘。为什么牛、温两人觉得这两个男女青年很匹配,这就不清楚了。也许是由于宋的品格,因为除品格之外,他可以说一无所有。也许是因为共同的宗教信仰,年轻的中国卫理公会教徒够格提亲的到底不太多。也可能是由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在这不多的年轻教徒中,像宋(尽管出身寒微)这样有美国大学毕业文凭的更是寥寥无几了。也可能是因为倪桂珍长相平庸,又是“大脚”,①上海那些老派的家庭不会喜欢要这样的姑娘做媳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但牛、温两人一力主张来做他们的连襟,倪桂珍的父母和她本人都同意了。   ①倪桂珍1931年逝世后宋家为她写的生平事略中说,由于信仰基督教,宋家几代以来都使妇女享有相当平等的地位并且都不缠足。但詹姆斯·伯克(见前所引书)则说桂珍曾经缠足,但因此引发高烧,而且她又是第三个女儿,在家中无足轻重,所以后来就不缠了。不管怎样,她的父亲确曾鼓励和帮助她受到比同时代大多数妇女要来得多的教育。   1887年,宋耀如回到上海不过一年功夫,就同倪桂珍结婚了。宋家一位亲戚还记得倪桂珍,曾对本书作者说,她不但心肠好,而且“很严格,个性很强”,在许多事情上“要男人听她的”。在另外一些书籍中,她被形容为“虔诚地信守十戒……省吃俭用……[对子女]采用斯巴达人的训练方法……还要进行礼貌规矩的训练。”①她还致力于慈善事业。尼姆·威尔斯在倪桂珍去世后不久到达上海,听到过许多关于她的事。概括起来,她是一个“严格的、品德好的、自奉俭朴而又不屈不挠的模范妻子”。②宋耀如和倪桂珍的婚姻生活是和美的,先后生育了六个子女,其中三个就是著名的“宋氏三姐妹”(霭龄、庆龄、美龄),还有三个男孩子(子文、子良、子安)。有人说,倪桂珍“教养子女的标准是使他们有文化、靠自己,做有用、有德的人”。她生活中的宗教气氛是很浓厚的,有人引用美龄的话说,她不管做什么事情,她的母亲总要“一直为她祈祷。”③   ①埃米莉·哈恩着《宋氏家族》,第24—25页。   ②尼姆·韦尔斯即海伦·斯诺的回忆录。   ③埃尔默·特·克拉克着《中国的蒋家》(英文),第41页。   宋耀如自己虽然是在城市中长大的,却还多少保留着一点华南农村的生活习惯。他在上海虹口(那时虹口还是郊区农村)建起第一座住宅后,曾在屋旁照海南的老法子种菜。但几年后他在上海法租界盖的另一座房子——庆龄就是在这里诞生的——却是西式的,是仿效他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见过的房子盖的。“我们这里的生活和你们那儿的一模一样。我们的衣食住行都是欧洲式的,甚至连屋中的摆设也是欧洲式的”。庆龄1914年经由日本返回上海后在给一个美国朋友的信中曾这样说,为了向这个朋友保证,如到上海来看她,她家会有一切舒适的条件。“上海确实是一个非常现代化、在许多方面胜过亚特兰大的城市。我们的房子又宽绰又漂亮,而且备有各种现代化的设施。我们家里有许多卧室、浴室和盥洗室。”①宋家的境况日渐富裕,各种新式的享受也越来越多,当时上海许多新出现的资产阶级上层家庭都是如此。   ①同注14,第98页。   但在饮食方面宋查理却不同于许多这样的家庭,这些家庭虽已西化,饮食上还是喜欢中式,而他则已习惯于吃美国饭,而且“妈咪”(这是他对倪桂珍的称呼,原来是对朱利安·卡尔太太的爱称)也很会做。她把做美国饭的窍门和乐趣都传给了庆龄。在漫长而卓越的一生中,庆龄有时会系上围裙,照着国外朋友寄来的新食谱试制;在北京时她会问来访的外国朋友喜欢吃什么,然后出人意料地自己下厨去做些“家常菜”来款待他们。在她北京的故居书架上至今仍然放着《纽约时报》出版的百科全书式的食谱以及其他各种风味的食谱,甚至有犹太食谱和在美国被称作“宾夕法尼亚州荷兰菜”的食谱。   在家里,宋查理晚间喜欢给孩子们唱歌,有宗教歌曲,也有民歌和通俗歌曲,都是在北卡罗来纳州和田纳西州学来的。他是很好的男中音。庆龄直到八十高龄,在一天辛勤工作之余,也常在卧室里一面弹钢琴(她从不在公众面前弹)一面哼着她小时听父亲唱的一些歌曲,作为休息。在上海和北京的宋庆龄故居中,同一些新的爱国革命歌曲放在一起的有她父亲留下来的不少歌曲书,其中有《纳什维尔第一卫理公会圣公会教堂青年赞美诗集》(1907年印制、上有“C.J.Soong,Shanghai”[宋查理,上海]的签名)、《合唱及独唱歌曲集》(福音传教士文拉·桑基作)。其他的歌曲集可能是庆龄和她的姊妹的,各式各样都有,包括“Is It True WhatThey Say About Dixie”(《他们说的关于迪克西的话是真的吗?》)、“Everybody Loves Somebody”(《人人都有所爱的人》)。①   ①这些歌曲集为本书作者所亲见。   同这些美国事物并存的是中国经典教育,因为宋查理坚持要让孩子们受一点这方面的教育。他请了一位家庭教师,就是原来曾为他自己补习中文的那位。   很明显,他虽然喜欢许多美国的东西,却一点也不想把自己变成马克谛耶主教所希望于他或他的子女们的那种“失去民族性”的中国人。   但他同时也在子女们身上——如同曾在自己身上做过的那样——培养起他所尊重的并认为为中国所必需的一些美国人的品德,如准时、说话直截了当、工作讲求效率、尊重能力和品格而不是只重关系和等级。庆龄虽然比她这位感情奔放的父亲要安静得多,但她获得了所有这些品德。她还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开朗的乐观精神和幽默感。   庆龄是她母亲最疼爱的女儿。她对母爱的回报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珍视和学习母亲的优秀品德——特别是把责任心置于自我之上。虽然庆龄以后在政治和宗教信仰上都同她的家庭决裂了,她母亲的照片却终她的一生一直挂在家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留下遗嘱,把她的骨灰葬在宋家墓园里。她同倪家亲戚从未断过联系并一直关心他们。①   ①这一部分材料大多曾与倪家一位亲戚核对,有的是他提供的。他年事已高,但对倪桂珍的记忆犹新。   宋耀如决心要让女儿们受教育并且还要送她们出国留学,这在当时的中国家庭中是罕见的。这是他主张进步的另一实例:他把女儿们作为智力上完全与男子平等的家庭成员来对待。在这件事情上,他的夫人倪桂珍同他是完全一致的。①如果没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很可能就不会有后来形成的、在历史上出现的宋庆龄、孙中山夫人。   ①尼姆·韦尔斯手稿。         (五)成为企业家、爱国者和革命者的宋耀如   说来奇怪的是,宋“查理”同尊贵的上海卫理公会牧师倪家的联姻反而终结了他自己的卫理公会传教生涯。尽管他新夫人的娘家在基督徒社会中有地位,她带来的嫁妆看来并不丰厚。他一个月薪水只有15美元,他多次向教会管理委员会抗议薪水太少,不够养家,但没有结果——那些美国的委员会对于如何恰当地对待一个“土著人”是有他们自己的主意的。这种情况使宋查理在1892年改行从商。这是行业上、而不是宗教信仰上的改变。他的第一个企业是一家印刷《圣经》的印刷厂“美华书馆”。后来,虽然又开了一些铺子,他仍到教堂去布道——当然是以世俗志愿人员的身份——并成为中国基督教青年会的创始人之一。   很可能,正是由于宋耀如有一家印刷厂,才使孙中山领导的共和革命派注意到他。孙、宋两人至迟在1894年就已相识,甚至还可能更早一些。很快,宋的印刷厂不光印刷宗教方面的材料,还印刷革命传单。使宋倾向革命的是他的现代化思想和民族主义。在美国,他学到了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回到上海,他想照这样的方式生活。但是,中国国际地位的低落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对所有中国人的影响,使他成天苦恼不堪。   在做生意方面,他倒是很顺当。他从印刷厂发展到面粉厂和其他行业,包括出售外国机器。但像有些作者那样把他归入“买办”一类(西格雷夫把他描写成买办的典型)很难说是正确的。中国的“买办”作为外国的代理人或中介入,使外国资本和商品深入中国各地,损害中国自身的独立发展。他们的利益不但同外国帝国主义者、而且同半封建旧中国的传统统治阶层相结合。他们对民族主义是淡漠、甚至反对的,对本国工业的发展一般是不关心的,除非他们自己要用他们的资本来办厂。宋耀如所办的企业更多地是属于“民族资本主义”一类。他输入的是机器,中国自己当时还不能生产,不存在争夺市场的问题,而对装备中国自己的工厂倒是有用处的。后来,他又办起中国人资本的面粉厂。他的思想是资产阶级的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因此,把他称作“买办”是不合适的。   确实,他有几个孩子参与了1927年后的蒋介石政府——从政治上说是买办政权。但这是他死后很久的事了。   紧接着成亲以及反抗外国教会在薪水问题上对他的歧视,宋耀如开始反对清廷。在思想上,这可能是由于来自美国的共和主义思想影响。在组织上,像许多别的中国人一样,这看来是由于参加了一个历史悠久的反满秘密会社。不论怎么样,到1894年,即庆龄两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已同孙中山相识并成为知己,还在家中款待他。在以后多年中,孙中山无数次到宋家来,串门、留宿、开会或者隐藏。宋耀如不但在他的圣经印刷厂中印刷革命小册子,还为革命募款及进行其他活动。   毫无疑问,庆龄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孙中山。据现有的材料,孙中山在1894年和1900年都曾到宋家造访。孙中山很爱孩子,从来不会不理他们。当庆龄还很小时,他可能逗她玩过;她上小学时,他也可能同她谈过话。那时,她不见得知道孙中山同她父亲正在进行冒险的革命事业,但她确实对这位受到尊敬——又备受苦难的——领袖人物和家庭密友,产生了敬慕之心。   在中国人中间有一个常听到的传说,说庆龄在13岁时(即1905年)第一次同孙中山谈话。据说孙中山对她说,“我们只有学到各种各样知识,才能救国”。她说,她要为他的同一目的——推翻帝制、建立共和——而奋斗。孙回答说,“庆龄,好极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将十分感激你”。庆龄在那个时候已知道孙是宋家至交并把他看作英雄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但这样的谈话,如同关于伟大人物的故事一样,常常添校加叶,成了传奇。   武昌起义时,庆龄仍在国外。在第一章所引用的她当时在威斯里安学院校刊上发表的文章中,她热烈地沉歌这次起义。1911年圣诞节孙中山回国抵达上海,宋耀如和霭龄(她已在早些时候学成归国)立即同他取得联系,并陪同他在举国欢腾中到南京去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正是在南京,宋耀如得到了一面新的国旗并寄给在美国的女儿庆龄。(第一章中已经记述了庆龄如何兴高采烈地把这面新国旗挂在宿舍墙上、把黄龙旗踩在脚下。)   在上引威斯里安校刊文章中,庆龄为什么没有提到孙中山?这似乎有点费解。但她不提她家同孙中山的关系是符合她的谦虚品格的。她从来不是那种喜欢以随意、亲密的口吻谈到显贵人物藉以抬高自己身价的人。   这部传记是宋庆龄的传记,不只是将要成为伟大的孙中山的夫人及遗嘱的一位女性的传记。当然,她后来的道路和业绩同孙中山的影响及精神遗产是分不开的,但最根本的因素还在于她自己的倾向和发展。            (六)宋庆龄的童年和少女时代   当庆龄还是一个上海的中学生时,在她身上已明显表现出那种先人后己的赤诚,以及不满足于事物的表面而要寻根究底的兴趣。宋美龄回忆说,每星期三晚上,马克谛耶学校都要请一些校外著名人士来校主持宗教讨论会。“你为什么向李牧师提问题?”一次星期三晚上的讨论会结束后,她〔美龄]愤怒地要求庆龄回答,“难道你不忠实信仰?”①当时庆龄是否真正信基督教或有什么别的信仰,年代久远,难以查考,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随便什么事情,如果要她相信,她总是要问为什么的——这是她始终保持的一个特色。   ①同注14,第46页。   一位更早的观察者谈到庆龄还只6、7岁的时候在美国教会学校浙江湖群女校每周三次上福音课时的反应。(她像其他许多孩子一样在上马克谛耶女校[即“中西女中”]之前先上这个学校。)①她经常安静地注意听,然后把听来的圣经故事转述给同学们听,有时加上自己的意见。关于“饼和鱼的奇迹”②,她说这不可能是真的,但她仍然要像基督所做的那样,为别人而活。如果这段回忆可靠,那末庆龄在幼年的时候就开始接受基督教义中的价值观,但同时又对其某些记载存在怀疑。   ①江苏常熟的张梅蕾写信说,她是从她的母亲程兢强(与宋庆龄上过同一个幼儿园)那里听说的。   ②《圣经·新的全书·马太福音》第14、15章记述了耶稣把所剩的几个饼、几条鱼向天祝福后分给跟随他的几千人吃的故事。——译者   据报道,庆龄很早就极端厌恶的事情之一是虚伪。多年以后,她曾对一个朋友说,她宁肯要霭龄的坦率而不喜欢美龄的做作——霭龄从不掩饰她对财富的追求,而美龄尽管庸俗又有野心,却偏要装得道貌岸然。①   ①这位朋友S.A.告诉本书作者。   总的说来,美龄使庆龄感到极度失望。霭龄1904年去美之后,她们就成了一对分不开的游戏伙伴。那时她家住在上海虹口一座自建的花园洋房里,有围墙环绕。庆龄虽是姐姐、又比较沉静,但她同妹妹常常不顾父母的禁止,偷偷溜出园门到乡间旷野去玩一会儿。在美国期间,霭龄毕业回国后,庆龄负责照看小妹,有三年时间实际上担起了父母的职责,而美龄也爱她的二姐。在以后十多年时间里,她们之间没有显示出任何裂痕——相反,她们既是同胞姐妹、又是知心朋友。1915年,庆龄打算不顾父母的反对同孙中山结婚。她写信去希望得到同情和理解的是还在美国上大学的美龄。有一种说法认为,年轻的美龄是这个家庭里唯一赞成这桩婚事的成员。①   ①本段部分取材于一篇中文文章《庆龄和美龄》,见《演讲与社交》,北京,1986年第3期。又参见曹云霞着《宋庆龄与宋美龄》,香港《镜报》,1981年第4期。   后来,紧接着蒋介石在1927年对革命者进行大屠杀之后,美龄同蒋结了婚,并使蒋煞有介事地(在政治上也很有利地)信奉基督。这桩婚事使庆龄心中充满憎恶。“如果他是基督徒,那末我就不是”。庆龄后来曾这样说。   就这样,从这段较晚的时候起,通过她们作为两个对自己负责任的成年人对社会和政治环境的不同反应,庆龄对美龄逐渐形成一种不以为然的看法。这本来是原则性的分歧,但作为一个曾挚爱过这个小妹妹的姐姐,她在个人感情上所受的损害,使这种反感更·趋强烈。   据庆龄那位儿时在湖群学校的同学说,庆龄性格中另一在幼时就显露的特点是,她好像从不慌张着忙,情绪总是很稳定的。只有在丢失什么东西或把什么东西弄脏时,她才会有点手忙脚乱,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她的心很软,有一次看见厨师宰鸭,她就跑开并且哭起来了——从此她在这个学校里就再也不吃鸭子。   还有一点,就是她的专心好学。据美国新泽西州萨米特镇图书馆前馆长路易丝·穆尔回忆,庆龄在这里上第一所美国学校时,她总来借一些“年纪比她大得多的人才看的书”,并且贪婪地读着。在威斯里安学院,她兴趣的广泛——从文学到历史、哲学——可以从她被任命为院刊编辑一事上充分体现。   她从早年起就立志为他人服务。她显然曾一度想当医生。她的一个同班同学在“毕业预言”中写道:“我很快就得去中华民国,并把我自己置于医学专家宋庆龄的看护之下。”她对医学的兴趣后来因为嫁给孙中山——他是一位医学博士——而更增加,并保持终生。倒是在给霭龄的“毕业预言”中有同学曾说她会在官场中跻身高位。   大学女生总是充满浪漫的幻想的,庆龄有没有呢?同年毕业的友人玛丽·斯塔尔回忆道,“她常给在哈佛的一个男孩子写信——你要是知道我帮她写了多少信一定会吃惊。她一接到那个男孩子的信,就会飞也似地跑进我的寝室,我们一起读信,一起商量怎样回信。”①很显然,庆龄同这个男孩子的关系不会是很密切、很认真的,要不然她不会同这位女同学“共享”情书,而且也没有材料说明她到底见过他没有。   ①玛丽·斯塔尔的话见美国乔治亚州一张报纸上署名约莱恩特·格温的一篇报道,可惜这篇报道的复印件(来自威斯里安女子学院)上没有注明报名和日期。报道的第一段引用电讯说,“在乔治亚州受教育的孙逸仙夫人正被推荐为红色中国的主席”,由此可证明这张报纸的出版年份是1949年。在这篇报道中,记者格温采访了斯塔尔小姐和另外三位宋庆龄的老同学,一起回忆往事。   但她对于女同学们的“罗曼史”、对于男孩子,当然并非毫无兴趣。有一封她在威斯里安上二年级时写给女同学的信为证:   “你怎么样,还有查理,他见到‘世界上最甜蜜的少女’了吗?有几位客人来过这里,包括罗西纳的追求者在内——你的朋友和崇拜者内夫先生已经走了。你的另一位迫求者保罗·萨顿回家去了。保罗想你想得不得了……好多男孩子要来……”①   ①致詹尼·多尔蒂的信,1909年9月9日。   另外一段有趣的回忆是最近由美国缅因州的一位老太太提供的。她的已故姨妈少年时有一次在科德角一个女童子军营地度假,曾遇到宋氏三姐妹。在一次营火晚会上,庆龄用中国话发表了一通演讲,题目是《给妇女选举权》。虽然在场的美国女孩子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庆龄的表情和语调是如此生动传神,以至于使她们似乎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这一表演使大家很感兴趣并留下深刻印象。①   ①美国缅因州达马里斯科达的路易丝·C·博兰夫人致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函,此函后又由索尔兹伯里先生友好地转送给本书作者。   这个故事也说明,庆龄在美国时曾到一些地方旅行过,尽管那时的旅行不像现在这样快速和方便。在另外一些信件中曾谈到她有一次在佛罗里达州一个同学家中度假。她还可能去过其他地方。她出入美国时都曾在西海岸停留。           ※   ※   ※   ※   ※   有几件事常使人们疑惑不解:   第一,她在乔治亚州上学,那是实行种族隔离的美国南方的中心地带。她对黑人的悲惨境遇持什么态度?从她在大学时期的著作以及迄今为止所发现的信件,人们找不到答案。但在回顾中,如同斯诺所记录的她在30年代同他谈话时所说的那样,“不幸的是,她牢记着东方人在美国受歧视、黑人受屈辱的生活。……她认为这与外国人耀武扬威,在中国人的土地上看不起中国人是一致的……有一回我请她谈谈对访问苏联的感想,她对我说,‘俄国人并不把有色人种看作是劣等民族’。她还说,‘美国人不让黑人儿童和他们的子女在同一个学校上学,但是,他们却称自己是基督教徒。这也是使孙博士感到俄国比美国更可亲近的原因之一。’”①   ①《斯诺文集》第一卷《复始之旅》,第108—109页。   与此相对照的是她妹妹美龄的话。据回忆,美龄曾对大学同学说过,“我身上唯一可称是中国的东西是我的面孔”。一年夏天,美龄在美国北方的一个暑期补习班学习,历史老师叫美龄讲述南北战争中北方的谢尔曼将军向奴隶主统治的乔治亚州进军的事迹,美龄答道:“原谅我,我是个南方人,这个议题使我很难过,我可以省去它吗?”①   ①前一引语见西格雷夫着《宋家王朝》,第270页。后一引语见埃米莉·哈恩着《宋氏家族》,第70页。   庆龄的话表明,她同被压迫、受歧视的人——不论是像她一样的亚洲人、还是非洲人——是站在一起的。而美龄则把她自己看成是高等白人,她作为中国人的感情,不但同庆龄不能比,连霭龄也不如。霭龄1904年在美国旧金山入境时,曾受到过太平洋沿岸美国移民局官员专门对付新到的中国人的粗暴的种族污辱,差一点被关进臭名昭著的天使岛上的拘留所。后来,有一次有人对她说,她看上去同一个美国公民没有什么差别。这本来是一句奉承的话。但她马上十分干脆地回答道,她是一个中国公民。当她被引见美国总统罗斯福时,她理直气壮地问道,照她入境时所受到的待遇,“你们为什么说美国是个自由国家呢?”①美龄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可能由于她到美国时年纪太小(才8岁),容易接受环境的影响。但反应的不同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①见西格雷夫着《宋家王朝》,第107—108页。   关于庆龄留美时期情况的第二个疑问是,她是否知道美国当时非常突出的社会主义思潮或工人的斗争,并受到它们的影响?   1912年是庆龄在大学里的最后一年,那时她对社会问题已显示出兴趣。就在那一年的美国选举中,社会主义候选人所得的票数之多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竞选总统的尤金·弗·德布斯得了近一百万票,在当时美国的选民总数中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当时宪法规定男子满21岁才有选举权,黑人的选举权有名无实)。社会党的周刊《理智的呼声》发行量为50万册,在1912这个选举年里,又加印许多,总数达3,600万册,平均大约每3个美国人就有一册。同年发生了纺织和其他行业工人的大罢工。宋庆龄对这些事情有没有反应或有什么反应,在已知的资料中都没有涉及。也可能她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因为她生活和读书是在南部,而进步浪潮最高涨的地方是在北部和西部。   但是,作为一个无书不读的人,她至少在读过的书中会接触到社会主义思想。爱德华·贝拉米的小说《回顾》以想像的笔法,从一个理想化的社会主义的未来(作者深信这样的时候终将来到)回顾当今的资本主义社会,看到它是何等的不合理和不文明。这部小说当时风行全国。辛克莱和杰克·伦敦的作品也广泛流传,这两人都是社会主义者。①我们确实知道,庆龄不久成为孙中山夫人之后,每天工余常念英文小说给孙中山听,辛克莱就是所念小说的作家之一。②   ①爱德华·贝拉米(1850-1898)、厄普顿·辛克莱(1878-1968)、杰克·伦敦(1876-1916),均为美国作家。——译者   ②据70年代宋庆龄同她当时的秘书张珏的谈话。   另外,在人们心中还出现这样一个问题:庆龄(和美龄)在去威斯里安学院之前曾在新泽西州萨米特市波特温夫妇创办的一所学校念书,据说这家的丈夫原来的姓是“波特洛温”——这是一个俄国姓。①他是不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移民到美国来的俄国革命者之一?(当时美国公众所厌恶的是沙皇制度而不是这一制度的反对者。)如果是,庆龄有没有通过这一渠道吸收了俄国民粹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的某些思想,作为她从美国革命传统中所汲取的、以及来自像她父亲和孙中山这样的中国现代主义者和共和主义者的思想的补充?考虑到以后的历史发展使她同苏联有密切的关系,人们会想弄清楚这一点。但这里又是只有问题而没有答案。   ①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一书中称波特温一家是“白俄”,这在时代上弄错了,因为“赤”“白”之分是在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的事情,而庆龄、美龄上这所学校是1907年。但本书作者无从证实西格雷夫关于这一家是俄国人的说法。当时这所学校被称为“波特温小姐的学校”,这位小姐的全名是“克拉拉·巴顿·波特温”,没有任何俄国姓名的迹象。   本书作者曾在日常交谈中听她不止一次谈起过俄国作家冈察洛夫的小说《奥勃洛莫夫》。这是一部既辛辣又充满同情的讽刺小说,描写一个心地善良的懒人,他读了很多书,但什么也不做。庆龄开玩笑地把她自己比作奥勃洛莫夫。实际上,作为奥勃洛莫夫的对立面,谁也赶不上她。是不是波特温夫妇最早介绍她读了《奥勃洛莫夫》,并且认识到——就像当时进步的俄国人所认为的那样——“奥勃洛莫夫主义”是一种必须避免的祸害。   她对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及1905年的俄国革命又有什么反应呢?这两个事件发生的时候,她还在上海,但已到了基本懂事的年龄,而这两个事件当时在有思想的中国人中是引起了巨大反响的。两年以后,她就在美国遇到了波特温夫妇,如果他们真同俄国有关系的话,那末他们在同她的谈话中一定会提到这两个事件。这是又一有待研究的领域。   我们迄今所能得到的唯一的、但十分间接的证据是孙中山和宋庆龄在上海莫里哀路寓所的英文藏书中有关于1917年前俄国反对沙皇的叛逆者的书——左翼社会革命党人玛利亚·斯比里多诺瓦的传记,老布尔什维克维拉·菲格纳的回忆录,这两人都是女性,很可能引起了宋庆龄的兴趣。   对孙中山和他那些亲密的追随者来说,俄国1905年革命当然被看成是重要的事件。在日本出版的同盟会机关报《民报》对之曾有许多报道和评论。此后,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孙中山同在日本的反对沙皇的政治流亡者始终保持着友好的联系,其中有经历极富传奇色彩、精通多国语言的波兰人尼古拉斯·鲁斯尔博士(本姓苏济洛夫斯基)。他是一位曾在瑞士上学的医生,一个在个人性格上和政治上都永不屈服的人。他曾组织过造反学生的“基辅公社”,被流放到欧洲;后又因参加民粹党人的革命活动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后来居然勇敢地设法越过白令海峡到阿拉斯加,然后到旧金山,又到夏威夷。在夏威夷王国倒台至美国兼并前这段短暂的政治真空期内,他曾出任夏威夷参议院院长,其后又到日本和中国。①人们会猜想,宋庆龄是否有可能同这位爱好冒险、会说英语的人物见过面呢。   ①本世纪20年代,当本书作者还是孩子的时候,碰巧遇到过鲁斯尔,那时他已年过七十,在天津行医。据说他年轻时在西欧求学,曾见过马克思和恩格斯,并同他们谈过话。在这样一些偶合中,遥远的历史似乎变得贴近了。   到此为止,关于青年宋庆龄的背景和所处环境(生活环境及国际环境),已经叙述——有些只是揣测——得够多了,足以使读者对她获得一个比较宽广的视角。   现在继续往下写她的生平事迹吧。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三章 回国和结婚;1913——1915年   宋庆龄1913年自美返国途中,于8月29日抵达日本横滨。在第一章最后曾提到,她带了一封给孙中山的信,这封信大概她一到就转送出去了。9月16日,她的父亲和姐姐霭龄带她到东京去见孙中山。这时宋耀如正同这位民国的缔造者一起流亡,并主要在理财方面帮助孙中山计划进行一次新的革命。霭龄在当孙中山的英文秘书。在后来的10天里,庆龄同家人一起去看了孙中山七次,每次呆上几个小时。这样,她热切地、很快地开始熟悉孙中山进行革命工作的环境和需要。   当时,日本外务省的密探偷偷地监视着孙中山的每一个行动和他所接触的每一个人。这些密探的报告清楚地纪录着庆龄她们来访的次数。①在辛亥革命之前,孙中山和他的追随者多次流亡日本,有些时候日本政府的态度不错、甚至对他们表示容忍。现在态度变了。就在这一年早些时候,孙中山代表民国政府率领官方的铁路考察代表团访日,还受到公开的欢迎;现在却看不到一丝这样的表示了。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客人、一个正被袁世凯通缉的逃亡者,而东京则正在同袁勾搭,并且很可能把收集到的关于孙中山的情报送给袁。不仅孙中山的活动和计划处于危险之中,他的生命也是一样,因为袁世凯的杀手一直在追踪他。   ①据日本外务省档案“政治部分(1)”、编号MT103,内有1913年9月16至25日的特务监视报告。这些材料是久保田博子夫人发现并在日本印行的。她是一位孜孜不倦的宋庆龄研究者,曾在日本刊物上发表过许多有价值的材料并慷慨地把这些材料提供给本书作者。   根据1914年1至3月的日本监视报告,宋庆龄又多次来到孙中山的寓所(也就是他的办公室)并且在有一次孙患病时帮助看护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对孙中山的工作、个人品格和生活方式都有了更深的了解以及随之而来的同情和敬慕。   孙的处境很不妙。不到两年之前,在经过多年的革命奋斗之后,他终于取得了胜利,成为世界上最新的共和国(它取代了世界上最古老的封建帝制)的创始人和第一任总统,在全世界被称颂为“中国的乔治·华盛顿”。但不到一年功夫,这个刚诞生的共和国被封建官僚袁世凯——中国第一个由帝国主义支持的军阀和独裁者——所颠覆和篡夺。孙中山把总统职位让给袁世凯,作为回报,袁誓言忠于新式政府,孙希望这样可以避免一场内战。在孙一生中,这可能是他所犯的最大错误。阴险残暴的袁世凯撕毁《临时约法》、清除革命党人并对其中最能干的人策划进行暗杀,最后图谋复辟称帝。1913年,孙中山为了实现他所一直向往的建设一个现代的、进步的、民主的中国,发动了“二次革命”,但遭到失败。他既被这个篡权者宣布为大逆不道的人,又被外国政府——它们正在称颂和资助袁世凯——所抛弃,既无地位、又无钱财,但他现在要重新开始,组织第三次革命。虽然正处在命运的最低潮,他仍不停地工作。一些坚定的追随者仍同他站在一起,许多颗热烈的心仍在为他而跳动,其中就有宋庆龄的心。   1914年初她开始在孙中山身边工作,当时孙为了推倒袁世凯、重建民国,正忙于重新组党。他原来领导的同盟会曾充满希望地、然而是过早地扩充成为一个组织更为松散的议会政党国民党。这已证明是个错误。当面临考验的时候,它的党员有的转向袁的一边,有的被袁的暗杀行动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有的腐化了。孙中山竭尽全力地工作,把那些坚定分子凝聚成一个更紧密、更有纪律的活动分子集体,这些活动分子他认为应是名实相符的革命者。   1914年6月22日,由于孙中山的努力,中华革命党终于在东京举行了成立大会。孙被选为总理。但它一成立就出现分裂。分裂的原因倒不在于这个新党的强硬党纲——号召以武力推翻袁世凯并重申忠于革命、生死不渝——而在于孙中山坚持全体党员必须宣誓无条件地服从他。他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这支新的队伍在战斗中保持团结,并在遇到挫折或取得胜利后不致分崩离析,就同过去所发生过的那样。有些坚决的革命者同意他的主张,其中有廖仲恺和何香凝这一对英勇无畏的夫妇。(廖是旧金山出生的华侨,思想上倾向于社会主义。他们夫妇成为宋庆龄的终生好友。)但另外一些同样久经考验的忠贞同志却反对孙中山这一主张,其中”有历次武装起义的勇猛英雄、辛亥革命胜利的组织者黄兴。他们也希望孙中山来领导,并且经验证明,孙中山从不为个人争权而只求民族和人民的胜利。①即使如此,他们不愿宣誓效忠于个人而不是效忠于事业。这使孙中山处于从未有过的孤立境地,尽管在余剩的革命同志中间他保持着无可争议的权威。   ①在这方面的典型事例是辛亥革命后国内来电促请他回去出任总统,他却置若罔闻,因为他觉得他还有更紧急的革命工作要做。(曾于1896年在伦敦营救孙中山脱险的英国医生詹姆斯·康德黎(1851—1926)在他与谢尔登合著的《孙中山和中国的觉醒》一书中对此作了亲眼目睹的记述。)同样典型的是他毫不自私地、也是天真地把这个最高职位让给了袁世凯。   在以后的年代里,宋庆龄曾这样评述,并强调这是孙中山自己后来总结出的结论:“在这时期中,他为了要复活他的政党,进行了改组。但是,由于没有一个反帝反封建的明确纲领,同时也由于不断地重复了主要依靠个人的忠诚而不是建立严格的党的纪律这一错误,因此他的政党缺乏广大的群众基础。”①   ①宋庆龄:《孙中山——中国人民的伟大的革命的儿子》,1956年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召开的庆祝孙中山诞生90周年纪念会上的讲话,载《宋庆龄选集》。   正是在这样一些政治上的、组织上的以及个人的急风暴雨式的压力之下,孙中山同这位年轻的、充满理想的、美丽而又能干的庆龄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对宋庆龄来说,他象征着她自己所希望于中国未来的一切。“对孙中山来说,当他正处于一生中最低点的时候,慰藉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到了。”一位传记作者夸张地但并非毫无道理地这样说,“在一位刚从美国回来的、漂亮的女大学毕业生身上,‘现代化’成了有血有肉的东西”。①   ①莱昂·沙曼着《孙中山:他的一生及其意义》(英文),第128—129页。   从1914年9月开始,庆龄开始每天同孙中山在一起工作,担任他的英文秘书。这个职务本来是姐姐霭龄担任的,因为她要同孔祥熙结婚,所以由庆龄接替。关于这一联姻,鉴于以后的发展及它所代表的势力,应该在这里稍作一点介绍。孔祥熙是山西经营当铺和票号(旧式的银行)的富家子弟。他又是孔子的后裔,所以在中国有着最高贵、最古老的“地主—学者—乡绅”三位一体的谱系。他又是一个基督徒、美国俄亥俄州奥伯林大学和耶鲁大学的毕业生,这使他跻身于中国新的受过西方教育的精英的最高层,在东京成为当地中国学生的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最为重要的是,他是孙中山的一名追随者——虽然有些含糊不定。这种情况似乎有点怪,但中国社会的上等阶层在那个社会政治动荡和文化递嬗的时代,因各种因素的交互作用,常常产生这样的结果。随着后来的发展,命定要成为蒋介石的财政部长——国民党中国“官僚资本主义”的杰出典范——以及全世界最大的富豪之一。而这对夫妇的升官发财在很大程度上又是由于庆龄同孙中山的结婚——这是历史的讽刺,因为这桩婚事的性质和意图同产生这样的结果是大相径庭的。但这一切都是后话。   这里我们所注意的不是孔家,而是庆龄。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那个月里,庆龄接霭龄的班,在孙中山身边开始工作。   孙中山是一位喜欢同那些忠心耿耿地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不论这些人职位高低)交流思想的领袖。他特别喜欢同年轻有为的人交谈。从庆龄一开始来为他工作,他就这样作。他托付给她的不但有日常事务,还有他的秘密通信。他经常对中国的时局和问题发表评论,使她受到有关中国革命的教育。她把外国报纸念给他听,他们一起讨论世局。多年以后,她还记得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孙中山同她谈起法国英勇的社会主义者让·饶勒斯①,他在欧洲时曾见过他,非常敬慕。饶勒斯在大战爆发初期勇敢地揭露这次战争违反交战双方劳动人民的利益,因此双方的劳动人民都应起来反对。为此,他遇刺牺牲。   ①致本书作者的信,1966年4月13日。   庆龄在1914年11月给还在美国读书的妹妹美龄写信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我想,这类事情是我从小姑娘的时候起就想做的。我真的接近了革命运动的中心。”她接着写道,“我能帮助中国,我也能帮助孙博士。他需要我。”①   ①科妮莉亚·斯宾塞着《宋氏三姐妹)(英文)第151、157页。   青年的庆龄敬仰孙中山坚韧不拔的精神(她后来回忆道,“他是坚硬材料制成的”。)他的不幸遭遇深深感动了她。她沉湎于他所讲述的长期经历、他的政治信条和现持观点,以及他的行为风格。对她来说,他不仅是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英雄,而且是她家庭的一个至诚挚友,她从小就把他看成是一个领袖、一个导师、一个学习的榜样。从孙中山这边来说,他从她那种青年人活泼的朝气中感到振作和轻松,有了新的活力去应付紧迫的公务。她的语言和工作能力以及她的颖悟大大减轻了他的日常工作。(过去他常常要亲自去作英文打字工作,现在他可以依靠她,不只是英文打字,还可起草英文信件和声明。)   孙中山还引导庆龄掌握进行地下政治活动所需的技巧和保密措施。她学习如何把密信写成密码、如何把密码译成明文、如何用隐形墨水书写。她懂得了准时和确切的重要性,以及把所有多余文件随时销毁的必要。他教她对于钻进革命队伍的间谍、个人野心家和追求刺激的人要保持警惕。她也养成了把各种不同的联系对象和工作领域相互严格分开的习惯,不是出于对别人的过度不信任,而是因为偶一不慎就会危及整个事业或许多人的性命。这样的谨慎小心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但她没有改变她最基本的性格——开朗、坦率,并且在不会造成任何损害的条件下,就会表现出来。   1914年11月,庆龄到上海去侍候因病先已回国的父母。从日本警察的报告中我们知道,在11月29日,“孙中山给在上海的洛士文·宋发了一封挂号信。”据同一消息来源,她在中国住了近三个月,直到1915年3月17日才回东京小住,孙去接她。这些侦探们报告说,她同他频繁会晤,直到6月21日——看来她在这一天又重返上海。一定是在这几个星期里,他们讨论了结婚的计划。有人认为,这个意思双方早就有了,她父母第一次带她回上海就是因为他们觉察出了这个苗头。   廖梦醒(辛西娅·廖)曾经讲过一段她父母廖仲恺和何香凝讲给她听的趣事。很可能就在这段时间里,孙中山确实向宋庆龄求过婚。他们(还有孙的其他同事胡汉民和戴季陶)一起去日本的一个风景区热海游览。大伙爬登一座小山时,庆龄年轻腿快先到山顶,孙紧跟在后,然后是廖仲恺,但孙用手示意他别跟着。廖知道孙的意思,就叫别人也不要再往上爬了。后宋庆龄同孙相偕下山,两人都面露笑容:他们已经决定了。   据许多人的记述,1915年3月,孙中山派秘书朱卓文到澳门去争取他的元配夫人卢慕贞同意离婚。(他们是在1884年经父母之命结婚的,当时他们都不到二十岁,事先没有见过面。)孙写信告诉她,他打算同谁结婚以及为什么有这个打算。卢理解他。据有人回忆,卢当时说,她不会写中文和说英文,连走路都不利索,因为她缠过足,所以她不能像庆龄那样帮助他。①   ①见梅士敏(陈树荣的笔名)着《孙逸仙和卢夫人》,载《澳门日报》(中文),1986年1月13、15、19日。卢慕贞在孙中山生时始终尊敬他,死后又为他服丧。她多年供养孙的姐姐孙妙茜(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把她接到澳门来同住)。她还接济孙家的贫困族亲。   事实上,这对夫妻婚后的关系一直在不断地疏离,他们分别的时间比相聚的时间要多得多,双方的思想境界和观念意识一开始就不一样,以后差距越来越大。   卢有一个方面帮助了孙的革命工作——她解除了孙室家之累,独力把三个孩子扶养成人(尽管孙中山和他的哥哥孙后经常寄款接济,这也是很不容易的)。但她的思想感情同他不同。对孙中山来说,他的革命活动赋予他的生命以意义和动力,艰难险阻无所畏惧。对卢慕贞来说,这样去冒险犯难是很难理解的、完全不必要的,而且使全家人都会遭殃。这个威胁确实存在,因为按照封建律令,孙中山敢于反对“神圣的天子”,是大逆不道,他和他的妻室子女依法都应处死。为了避开这一危险,孙中山有时不得不把家眷带到或送到他流亡的地点。   辛亥革命之后,他曾把卢慕贞带到南京,分享胜利的喜悦。她看到他就任临时大总统。但即使在胜利之中,她在置身于他的政治世界中时,更多地是觉得不舒服而不是快乐。   1913年,孙中山在短暂的得势之后又戏剧性地跌落下来。这在卢看来是他们又要恢复过去那种到处躲避追捕的噩梦式的生活了。那一年她曾带着一个女儿到东京作短暂停留,不幸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受了伤。卢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就是在葡萄牙殖民地澳门,她也觉得不是很安全。孙中山有很多敌人,独裁者袁世凯同清廷一样,到处派出间谍和杀手。   因此,卢慕贞同意孙中山找一个比她自己更适于一起生活的伴侣。她知道他已经找到这样一个伴侣,可以同他一起工作并随时随地照顾他,表示很忻慰,但她起初认为没有必要离婚——为什么这位新夫人不能做“侧室”呢?在中国古老的传统中,“侧室”不算是不光彩的地位,因为丈夫纳妾是完全正当的,并且常常是得到元配夫人的同意(有时是作主)的。   但对具有现代观念的孙中山来说,纳妾是他要努力在中国消除的最令人厌恶的落后陋习之一。对受过美国教育的女青年宋庆龄来说,当然更是如此。但据说,她曾表示为了帮助孙中山进行革命,她不惜作出个人的牺牲。孙坚决不同意让她这样做。   不管怎样,当朱卓文把卢嘉贞带到日本来见孙中山时,离婚的事情很融洽地解决了。双方签署了一份由东京著名律师和田瑞草拟的文件。(几个月之后也是这位和田瑞律师草拟了孙宋结婚誓约书并作证。)   在6月28日,日本外务省的暗探尽职地注意到,孙中山发了一封挂号信给庆龄的父亲——在上海的“查理·宋”。五天之后,他又给同一地址发了一封给庆龄的电报。这封电报她有没有收到是个疑问,因为这时在宋家内部发生了一场尖锐的冲突,她失去了行动自由,她个人的信件也被扣了。   她离东京回上海之前,曾同孙中山商定,她要去争取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但一到上海,她就发现两位老人家已另有打算,要把她嫁给城里一个富有的基督教家庭的子弟。她一生中第一次不听他们的话,宣布除了孙中山她谁也不嫁。两老勃然大怒。他们说,孙博士已经有了妻室子女,他做她的丈夫年纪太大了。他连她的生活需要都无从保证,更谈不上享受。对作为一位革命家的孙中山,他们是尊敬的,但他们不愿意他们的女儿去过他那种危险而又困苦的生活。但庆龄不为所动。在折磨人的争执中,她昏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楼上卧室的床上,经过情形却一点也不记得了。卧室的门已被反锁。她刚才在父母面前强忍住的泪水一下子如泉涌出。   1915年10月初,孙中山又派他信任的使者朱卓文到上海去把庆龄接回日本。朱是孙的同乡,曾在美国住过几年,有个女儿,英文名字叫“慕菲雅”,是庆龄儿时的朋友。他们父女两人到了上海,设法同庆龄接上头。她偷偷溜出了屋子,给父母留了一张字条。这次出逃后来被编成像《罗米欧与朱丽叶》中“阳台加梯子”那种场面的浪漫故事,但庆龄自己从来没有加以证实过。真正的戏剧价值倒不在于经过的细节,而在于这一事实,即:尽管外表柔弱、内心敏感而外在的阻力又大,庆龄一旦作出决定,她的意志就如钢铁。这是显示这一品质的无数考验中的第一次。   孙中山对他的新夫人和过去的夫人都关怀备至。对卢慕贞,他始终是公允和友好地相待。在他的故乡翠亨村,有一间纪念他的陈列室,里面至今保存着他在同她离婚后的一年里给她写的六封信。他在信上按中国家庭的习惯称她“科母”(他们的儿子名孙科)、自署“科父”或“德明”(他们婚后所用的旧名)。他提到给她的家用汇款(每月100至200银元)和他的身体状况,并问候她的健康。他要她别想念他,告诉她怎样分配他托她经手的给家乡穷困亲戚和村学的捐款。              (一)同孙中山的结合   1915年10月24日,庆龄回到日本。日本密探的报告说,“下午一点半,孙中山乘汽车去东京火车站,一点五十分同宋庆龄和另一位中国女士(可能就是朱卓文的女儿慕菲雅)返回,她们是从上海来的。三人于两点半到达孙的寓所。”第二天他们结婚。“四点半,孙中山同宋庆龄去位于朱囗的和田瑞律师家中赴宴,晚七点半回家。”   毫无疑问,他们结婚是在1915年10月25日,但结婚誓约书上填的日期是26日,这是因为按照日本风俗,双日对新婚夫妇吉利。有人说他们结婚是在一年之前(即1914年10月),即在孙卢离婚之前,这是没有根据的。庆龄后来写道,“我们的政敌责备我们在孙中山还有妻室的时候就结了婚”。她把任何关于他们在婚前就已同居的说法斥为“彻头彻尾的谎言”。①   ①1980年9月16日、17日和25日致本书作者的信,在提到有人重复这些指责时这样说。   结婚誓约书是用日文起草的,以便向日本当局登记。这份结婚誓约书现存北京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①它体现了两性平等的精神。双方保证“将来永远保持夫妇关系”,“万一发生违反本誓约之行为,即使受到法律上、社会上的任何制裁,亦不得有任何异议;而且为了保证各自的名声,即使任何一方之亲属采取何等措施,亦不得有任何怨言。”缔结婚约后,“尽速办理符合中国法律的正式婚姻手续”。但这一点不可能通过袁世凯政府驻日本的使领馆办到,因为他们正要追踪和捕杀孙中山。   ①影印件及译文载《文物天地》1981年第2期。   这桩婚事经公开宣布后,孙中山同宋庆龄总是作为夫妇和同志在一起行动——这种情况当时在中国或者日本都属罕见。   主持婚礼的是孙中山在1897年就相识的日本朋友梅屋庄吉夫妇,经孙的事先安排,庆龄在婚前就是住在梅屋家的。参加婚礼的是少数几个朋友,其中有廖仲恺一家。廖梦醒那时虽然只有11岁,但日文却已很流利,所以充当了翻译。   结婚那天,在和田瑞家中签署结婚誓约书后,按日本风俗,喝一种小糯米团赤豆汤、唱婚礼歌。廖梦醒问庆龄要她戴的珠串,新娘答应“等你长大了”就给。15年后,她实践了这个诺言。(当年的女学生这时已成老练的革命者了,不再想到这样的事情,但收到这件礼物时廖梦醒还是非常高兴。)   廖梦醒在几十年后回忆道,“在婚礼上,她给我的印象是非常美丽、非常苗条、非常文静。此后,我常常去看望他们。”①   ①据本书作者多次与廖梦醒的谈话。   接着在梅屋家中举行招待会。梅屋家是同中国的共和革命有着许多联系的地方。孙中山、宋庆龄以及其他在日本勾留的中国革命家同这个家庭的悠久历史关系的信件以及各种文献资料十分丰富,并都细心地保存了下来,现在由梅屋的孙女小报珠访子和她的丈夫小坂哲榔收藏①。小坂是东京日比谷公园内著名的松本楼餐厅的主人。这家餐厅是几十年前由他的祖辈开办的,同中国的革命历史也有很多关系。孙中山和他的中国追随者常常在这里同宫崎、梅屋和其他赞同他们的事业的日本友人聚会和讨论问题。至今在餐厅的前厅里,仍放着那架庆龄1915年住在梅屋家时曾弹过的黑色立式钢琴,并有标牌载明。钢琴上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孙中山同梅屋夫妇1914年的合影,另一张是1913年孙中山和50多位日本支援组织成员在这家餐厅聚会的留影。   ①本书各处引用并注明出处的有关材料都是作者1986年冬在日本时由小坂夫妇慷慨提供的。还要感谢久保田博子夫人,她为整理和研究这些收藏做了许多工作。这些收藏加上宫崎寅藏家的丰富收藏,是一处十分丰富的史料来源。最新出版的《孙中山宋庆龄与梅屋庄吉》一书的内容也很丰富,如梅屋资助并购买枪枝供孙中山多次武装起义之用,为孙中山的环球旅行提供费用,他们同菲律宾及其他亚洲反殖民主义斗争的密切关系,梅屋努力影响日本名人赞助孙中山的事业,资助孙中山在流亡中出版宣传书刊,开创性地拍摄1911年武昌起义的纪录影片(及后来制作关于孙中山的故事片),梅屋在孙中山反袁斗争中帮助组建第一所航空学校及飞行队,在20年代初期其他日本人指责孙中山为“布尔什维主义”时梅屋坚决站在孙的一边,梅屋的女儿参加孙中山葬仪,等等。书中还记述了梅屋家人同宋庆龄的长期友谊,在她晚年仍常来看望她。   婚礼举行之后,宋家老夫妇还作了一次拼命式的努力,想拆散这一婚姻。“我的父母看了我留下的告别信后,就乘下一班轮船赶到日本来,想劝我离开丈夫,跟他们回去。”多年以后,宋庆龄在给本书作者的信上这样说:“我母亲哭着,正患肝病的父亲劝着……他甚至跑去向日本政府请求,说我尚未成年,是被迫成亲的!当然,日本政府不能干预。   “尽管我非常可怜我的父母——我也伤心地哭了——我拒绝离开我的丈夫。   “啊,艾培①,尽管这已是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了,我仍然觉得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一样。”她写这些话的时候已年过八十,可以看出这事给她内心的伤痕有多深。②   ①对本书作者爱泼斯坦的昵称。——译者   ②致本书作者的信,1980年9月17日。   但是,关于那些宋氏夫妇同孙中山“永远决裂”、宋耀如宣布同庆龄“脱离父女关系”的耸人听闻的说法,①人们可以不予置信。庆龄自己就否认了“脱离父女关系”的说法。宋氏夫妇没过多久就接受了这桩婚姻,这可以从他们后来送给女儿、女婿的礼物得到证明。这些礼物包括至今还保存在上海孙中山故居中的家具,一条绣着百子图、惯常赠给新婚夫妇的被面,一件宋老夫人在成亲时穿的锦缎长袍。②宋氏老夫妇虽然起初有些恼怒,但对孙中山的爱国主义和政治上的骨气仍然尊敬和支持。最重要的是,他们仍然爱着他们的女儿。   ①典型的说法是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中所写:“宋查理脸色铁青,对庆龄说,他同她脱离父女关系。”这个说法不幸在斯诺的《复始之旅》一书中又重复了一次。   ②这件长袍现存北京宋庆龄故居,关于它有一段动人的故事,见第十八章。   这件事的全部经历为宋庆龄留下两个长远的影响。一是她深刻体会到人身攻击如何能被用于政治上的目的;二是她对当时在中国的外国传教士的狭隘心理感到厌恶。她回忆道,那些传教士都是“倒退和保守的,他们因为我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结婚而大怒,跑去找我的父母(他们是虔诚的卫理公会教徒),想劝他们去把我从日本追回来。而中国的反动分子——我们的政敌则同那些传教士站在一边,责备我们在孙中山还有妻室时就结了婚”。①   ①致本书作者的信,1980年9月17日。   确实,在宋庆龄长长的一生中,对她个人的含沙射影的攻击被一再用来作为政治武器。她自己也常常这样看。   另一个后果是,不论是孙中山(一个皈依的基督徒)还是宋庆龄(一个生下来就受洗的基督徒),从此不再具有、也不想有任何一’个教会会员的身份。两人无疑都仍保留着基督教教育所给予他们的、在伦理道德方面的影响。他们也还有许多基督教徒(包括一些传教士)朋友——革命的同情者。但他们同神学分手了。宋庆龄写道,孙中山步入壮年以后,“从来不信什么上帝,他也不相信传教士……我曾告诉他,在美国上学时,一到星期天学校就把我们这些学生赶到教堂里去,我总是躲进衣橱里,等女合监带着姑娘们走了之后才出来给家里写信。他听了开心地大笑着说,‘所以我们两个都该进地狱啦!’”①   ①致本书作者的信,1966年4月。   尽管在婚前承受许多压力和抱怨,他们的结婚生活证明是轻松愉快的。从她婚后不久写给美国友人安妮(甘特)·安德森的信中①,谁能怀疑事情进行得不顺当呢?   ①参见埃米莉·哈恩着《宋氏家族》,第108页。   关于婚礼本身,她写道,“婚礼是最简单不过的,因为我们都讨厌铺张的仪式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关于婚后生活:“我很愉快,尽量帮助我丈夫处理英文信件。我的法文大有长进,现在已能阅读法文报纸并能轻易地边看边译。你瞧,结婚对我来说好像是上学,只是没有‘考试’来打扰我了。”   在另一封信里,她说到唯一有点叫她不舒服的事情就是在公开场合和报纸上出现得太多。“你知道我讨厌出头露面。但结婚之后我要参与许多我本来不愿意参与的活动。中国人同欧洲人不同。他们总是让那些胆小腼腆的人去承受称颂和荣誉,而不是那些值得称颂和接受荣誉的人。我每天要见许多人:实际上我是完全为环境所迫,才从‘我的壳’里被拉出来的。我听到一些编造出来的关于我在梅肯的报道,真让我都蒙了。譬如我听说,有人说我在结婚前曾经做过革命党的密探。”①   ①此信是写给在威斯里安的一位姓名不详的友人的,尤妮斯·汤普森在《威斯里安和宋家姑娘》(英文)一文中曾引用,此文载美国田纳西州《查塔努加星期日时报》,1928年3月13日出版。后来在1941年2月出版的《威斯里安校友通讯》(英文)上所载《来威斯里安上学的中国姐妹》一文,其内容基本相同。又,参见同上书,第119—120页。   这些信说明她起初感到有些紧张,后来就适应了——她怕繁文缛节和热闹场面,她喜欢安静地工作,她必须经常克服自己在公开场合的害羞心理,以及对谣言的敏感,不论这些谣言是恶意的、还是添油加醋编造出来的,她总要用真理之外去戳破它,并常带辛辣的讽刺。   但她仍然保持着那种带点顽皮的幽默感。她给另一位威斯里安同学的信上说,“我们班上那些老小姐怎么样了?她们在做什么——‘等着别人来钓’还是‘等着别人上钩’?”①   ①1913年写的信,参见同上书英文版第76页。   很久以后,她追记婚后在日本最初几个月的生活道:“我们在东京的家里挂满了地图。我的丈夫藏书不少。每天晚上,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观看中国的地图,把开矿和建设铁路的地点标出来。我念书给他听,这些书里面有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也有科学家和作家(如埃利斯①和辛克莱)的著作。”②她提到马克思,这很使人感到兴趣,也可能有人怀疑这会不会是同后来孙中山所受到的影响混为一谈了。事实上,他的确很早就有了马克思的著作。本书作者在他的故乡翠亨村的纪念馆里看到一本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英译者是英国社会主义者贝尔福特一巴克斯,1913年美国芝加哥查尔斯·克尔公司出版,上面还有东京一家书店的标签,孙中山当时就是从这家书店买来的。他看中这本书可能因为这同他当时正在进行的反对有称帝野心的独裁者袁世凯的斗争有关。马克思这本书写的是另一个窃取革命果实的人,他在1848年爬上了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的位置,然后登上皇帝宝座,成了拿破仑三世,但最后得到的是不光彩的下场。   ①哈夫洛克(亨利)·埃利斯(1859-1939),英国随笔作家、编辑、医师,又以女权及性教育提倡者而知名。——译者   ②见上海《社会科学报》(1986年9月24日)上发表的张珏的文章。   宋庆龄在她那篇回忆中把她初期的结婚生活说成是她当“弟子”的时期,在另外一些地方她说自己那时是“当学徒”。她终生都是把丈夫看成导师的。   但这段时期总的说来是一段家居生活和潜心读书的时期。十分简短地回顾一下当时中国国内和国外的局势可以证实这一点。   第一次世界大战在1914年初起时,日本站到协约国一边,它不去参与欧洲的争执而是去占领德国在中国和太平洋上的殖民地(却不让其他协约国这样做)。其中最重要的是包括军事和商业要地青岛在内的中国山东省的一部分。在这里,日本军队打了唯一的陆上一仗。德国只有少量驻军,日本用了极小的代价就在任人宰割的中国的大陆上占据了一个重要的区域——孔子的故乡。①   ①在太平洋,日本从德国手中抢占了密克罗尼西亚(马绍尔群岛和加罗林群岛),其中如特鲁克群岛和埃尼威托克岛等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日两军曾进行血战。   1915年1月,正当欧洲列强忙于厮杀的时候,日本为了想要独霸全中国,作了一次狂妄的尝试。它向独裁者袁世凯提出最后通牒,即恐吓性的“二十一条”——所用的纸上有着大炮图象的水印,意思是如不屈服就以大炮相飨。袁世凯在耍了一些外交手段之后就乖乖地接受了这些条件——如果全部实施,中国将沦为日本的附庸。袁所关心的是他自己登基的计划而不是国家民族的存亡。到了这年年底,他公然称帝。但没有过多少天,蔡锷和其他将领在僻远的中国西南省份云南起兵讨袁,很快在重要的邻省四川立足。孙中山和其他在日本的革命者大为振奋,同起义军取得联系,并行动起来。陈其美(及其部属蒋介石等)被派往上海组织一次陆海军起义。起义虽然失败,却使袁世凯大为震动。孙中山还派了一架飞机到上海去散发传单,引起轰动。这架飞机是由梅屋庄吉资助购买的,由一位姓“扳本”的、同情中国革命的日本民用飞行员驾驶。在孙中山的指挥下,中国各处纷起讨袁,起义都是由当地的或从日本派回国的革命党人领导的。在东京,孙中山和其他领导人在1915年4月发表了新的讨袁宣言,宋庆龄把它译成英文,向全世界散发。在举国声讨下,袁世凯的“王朝”被推倒。他凄惨地宣布取消帝制,仍称大总统,前后只经过八十多天,成为历史上最短命的“王朝”。袁世凯很快就在1916年6月16日病死了,名誉扫地,遗臭万年。这就是由外、国列强所支持和吹捧的中国“强人”的下场。   这标志着孙中山近30年革命活动——表面看来充满着失败的纪录——所取得的巨大的、历史性的成就。他一劳永逸地粉碎了“中国必须有一个皇帝”这一陈旧的观念。这个观念曾经成为老保守派的主要信条,而后来的改良主义者则宣称中国仍然需要一个皇帝,只不过要实行君主立宪。十分明显,这些观念都已为中国人民所抛弃。(当然,死抱住这种观念的人还是有的,其中还有外国人,这是十分有趣的事情。这样的外国人总喜欢断言“对中国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或者毋宁说对他们自己在中国的利益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其中一例就是曾在哥伦比亚大学任教、后任霍普金斯大学校长的弗兰克·J·古德诺博士。在国内事务上,他是开明派,又是世界上第一个现代共和国美国宪法的权威。但他却担任了袁世凯的主要顾问和理论家,为袁帝制自为的野心制造舆论。)   但是,时局的演变也证明,尽管共和国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宣布成立共和国只不过是建设共和国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漫长艰难的历程。              (二)爱情·革命·理想   对孙中山和他的秘书及新夫人宋庆龄来说,在这几个月里充满着的是紧张的工作和重新燃起的希望。   在他们在日本新安置的临时寓所里,宋庆龄不但遇到了许多新的事件,也遇到了许多孙中山的亲密朋友,绝大多数都是她这位具有卓越领袖才能的丈夫在以往的共同斗争中结识的。   在中国革命者中有廖仲恺夫妇和朱执信,他们都将终生不渝地同孙中山一起前进;也有另外一些人,后来从进步变成了反动,如戴季陶、胡汉民、蒋介石(他以后成为军事独裁者)、汪精卫(约20年后在中国为反抗日本侵略而进行的生死搏斗中他当了大汉奸)。还有一些人原是孙的党员,后来却成了中国共产主义组织的创始人和老战士,如李大钊和陈独秀(他们是最早的马克思主义倡导者)、董必武(后来同宋庆龄一起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吴玉章和林伯渠(他们在后来的国共合作中起了重要作用)等。还有像陈公博、周佛海这样一些变色龙似的人物,他们从国民党到共产党、又回到国民党,最后叛国投敌、充当汉奸,以至身败名裂。革命和反革命就是这样充满着复杂性。   在日本朋友中有英勇的宫崎寅藏(滔天)和助益良多的梅屋夫妇(在孙宋婚礼上,孙中山和梅屋庄吉、宋庆龄和梅屋夫人分别结拜为义兄弟、义姐妹。梅屋在晚年因反对日本军部发动侵华受到日本军国主义者的迫害。)当然也有些人后来走上拥护武装侵略的民族沙文主义道路。   当时在日本的西方人中,我们在资料中没有发现有人接近孙、宋夫妇。但他们同美国和欧洲的老朋友保持着热烈的通信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同在日本的俄国政治流亡者的接触,当时这些人都是反对沙皇制度的民粹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   他们常常会晤来自现在称为“第三世界”国家的革命者。“到我们在东京青塬行家中来的印度友人有布斯、穆克其、罗伊、莫吉姆巴和查特其。”庆龄后来写道,“有时他们借钱给我们,有时我们还他们钱、还借钱给他们。”①她还提到常有流亡在日本的朝鲜、菲律宾、越南、缅甸和印度尼西亚的革命者到来。   ①致本书作者的信,1966年4月。   从政治上和历史背景来说,宋庆龄同孙中山的婚姻是为同一目的奋斗的中国两代革命者的结合。他是一个年将五旬的老战士,经历过许多战斗的锻炼,也带着失败的创伤,但战斗意志毫不动摇。她是一个羽毛未丰的新手,却在渴望着投入战斗。   在文化和观念上,他们两人在当时都属于最现代化的中国人和亚洲人。这一方面是就世界意义而言,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他们是现代的爱国者。他们要使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在一个较短的历史时期内,在经济、教育和社会各方面赶上最发达的国家,并进而超过它们。但他们知道,实现现代化的前提是进行革命斗争以恢复和完成中国已被严重破坏的独立并在国内消除封建主义。   孙中山当时的这种思想表现在他在1914—1916年亲笔写给詹姆斯·戴特列克的英文信中①。戴特列克是一个美国企业家,想对中国革命及其后的现代化建设投资。这些信不但说明了他心目中的先后顺序,并且指出了目标:中国摆脱所有外国控制、取得独立。   ①见美国加州斯坦福大学图书馆1942年编印的《孙中山的十封信(1914—1916)》(共复印100本,供私人流通)。有些作者在研究这些重要信件时常常过多地注意到其中一些不切实际的细节(由百货公司控制商品流通等等)而忽视了根本的意向。   在1914年8月的信中,他表示反对为袁世凯提供任何外国贷款:“任何人支持这个头号谋杀犯都是极大的冒险。中国人民将痛恨那些经常资助他们的公敌的资本家,并且会把袁世凯可能允诺的任何条件一笔勾销。”“我要寻求那些正直的、愿意在中国革命战斗结束之后帮助进行建设的人……革命有两部份任务,一部份任务是战斗,这是易事,但另一部份建设任务却是真正的困难所在。”   他预言道,革命之后,“因为缺乏资金,所有贸易都将停顿,在中国尤其会如此,因为全国商业中心的交换手段都为外国银行(如汇丰银行)所控制……如果我们不能破除这种控制,我们就将永远不能独立,而袁世凯不过是外国银行的工具……新政府必须准备控制贸易,这样我们才能使用我们愿意用的任何种类的货币,从而排除外国银行,获得自主……”   孙中山要求戴特列克寻找外国资金和外国的“组织及经理人才”,他建议在某些企业中可以一半是外国资金、另一半是中国资金;管理人员先用外国人、再逐步换成中国人。但孙中山明确提出,前提条件和最后目标都是中国的独立。他写道,“我急于要使中国脱离这种混乱状态并再一次建立起秩序和权力。”   孙中山寄居日本,也在那里寻求支持,但他冷静地分析道,“在英日同盟的条件下,日本政府对我们的态度并不友善,但日本人民对我们、对中国是十分同情的。”   孙中山和宋庆龄都决心献身于中国的革命和现代化的双重任务。他们正是通过这共同任务而结合在一起的。后来,当有人问她为什么嫁给孙中山时,她总是提到自己为中国的改造和复兴而献身的决心,从而愿意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体现这种精神的人。她对斯诺说,这是“出于对英雄的景仰”。①一个中国友人引述她在本世纪20年代说过的话:把她同孙中山结合在一起的东西“要高于通常的爱情”。②一位外国作者恰当地总结说,她把自己的生命同孙中山的生命联结在一起,是把爱情的理想同革命的理想结合起来。③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爱情,并随着时间而增长,变得深沉且永不褪色。这可以从以下一些事实中看到:孙中山病逝后,她哀痛欲绝;孙中山所有的个人遗物和纪念品,她都细心地保存;每逢孙中山忌辰,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屋里沉思,不外出参加任何公众纪念集会。但他们之间最坚强和永不凋败的感情基础是他们共同的理想——这种共同的理想随着历史的演进不但保存下来并且有所发展。   ①《斯诺文集》第一卷《复始之旅》,第104页。   ②据曾在1927—1929年同她在武汉、莫斯科和柏林一起工作过的章克后来回忆,宋庆龄曾这样说。   ③同注4。   他们的共同立场能够消除“代沟”,而且也确实消除了。因为中国的复兴不是一代人、而且两代人、以至几代人的事业。他们的结合一开始就面临着许多斗争:克服流亡条件下的困难,应付宋氏家庭及教会方面出于情绪和宗教原因的反对,对付政治上的敌人,解除孙中山的一些战友们关于他们的婚姻可能产生的政治影响的疑虑(尽管孙的大多数战友同意或很快接受了这桩婚事)。正是在这些斗争中,他们相互衡量并了解对方,他们的结合就是这样形成并永不削弱的。   1916年春,随着袁世凯政权的倒台,他们的流亡时期结束了。但他们的艰辛、危难和斗争的时期远未结束。不过,从此他们不是在国外、而是在中国自己的土地上进行着争取中国美好未来的战斗。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四章 孙中山   为了更好地了解孙来这对夫妇和他们所处的时代,像我们前面叙述宋庆龄的身世那样回顾一下孙中山的经历,是很有帮助的。   孙中山是1866年出生的,与庆龄的父亲宋耀如同岁。到1893年庆龄出生时,他已是一个医生,结婚已经十年并已从事政治活动多年。               (一)贫农的儿子   “他对我讲过许多早年的事情。”庆龄曾经写过孙中山对他在农村渡过的贫困的童年时期生活的回忆,这段生活形成了他一生的基本观念。“他生于农民的家庭。……到15岁才有鞋子穿。……他幼年吃的是最贱的食物,他没有米饭吃,因为米饭太贵了。他的主要食物是白薯。   “孙中山好几次告诉我说,就在这早年还是贫农家里的贫儿的时候,他变成为一个革命的人。他下了决心,认为中国农民的生活不该长此这样困苦下去。中国的儿童应该有鞋穿,有米饭吃。”①   ①宋庆龄着《为抗议违反孙中山的革命原则和政策的声明》(1927年7月14日),载《为新中国奋斗》,第5页。文中所说的“15岁”大概是按中国的传统算法(孩子一出世就是1岁,到第二个阴历新年就是2岁);如按西方的算法(也就是中国通常说的“实足年龄”),孙中山去夏威夷上学是13岁。   孙经常对她讲述这些过去的生活,扩大了她的视野,因为她以前所了解的只是城市富裕人家和校园的生活以及从书本上读到的东西。   她丈夫的“根”在华南农村,这在某些方面是同她父亲宋耀如相似的,但在另外一些方面却又迥异。   孙中山的家乡广东省香山县(后改名中山县,在广州附近)是中国19世纪历史暴风雨的中心地带,而宋则来自比较闭塞落后的海南岛。宋离开中国时只有9岁,只记得一些儿时生活情景;孙离国时已有13岁,他心中留下的关于中国的印象已有社会的和政治的内容。   宋在思想成型期中曾有几年生活在比较土气的盎格鲁一撒克逊的美国人中间,孙在国外大多数年份是在海外华侨中间,这些华侨正越来越强烈地关心祖国的情况和国际地位。   重要的是,在孙中山心中,很早就萌发了叛逆的种子。   孙中山的家乡处在互相交织、又互相冲突的两个世界的交汇点。它毗邻港澳——澳门于1553年为葡萄牙占领而香港则在19世纪40年代割让给英国。孙的父亲在澳门做工时备受殖民者的轻蔑和歧视。在美国1849年开始的西部“淘金热”时期,他的两个长辈曾被骗去加利福尼亚当“契约劳工”(实际上是给外国人当奴隶)。象当时时常发生的那样,其中一个死于海上,另一个消失在美国西部一处无名的坟场中。这一打击是如此沉重,孙的家族发誓再不许任何一个族人出洋——虽然过了多年之后又有人出国了。   关于国内的压迫,孙中山从小就有非常深刻的体会。在他出生的翠亨村有两个族兄,家道刚开始富裕,就忽然被清兵抓走,家中货物和财产被掠、房屋被封,人也从此没有回来(其中一个被斩首)。这使孙感觉到,在封建制度的统治下,被统治者的生存权是时刻都会被剥夺的。           (二)“这孩子也许是第二个洪秀全”   对他产生决定性影响的是一个曾参加太平军的亲戚给他讲述的故事。伟大的太平天国农民革命几乎遍及全国,历时14年,直到1864年(即孙中山出生前两年)才告失败,但已使清朝统治者惊惶失措,几致倾覆。这场革命虽被清朝在外国帮助下血腥地镇压下去,但却留下了使人自豪的传统。幸存下来的太平军战士和支持革命的群众相信,他们所希望达到的目标(如耕者有其田)不是已成泡影,而是早晚会实现的,只要他们继续奋斗。   孙从小就讨厌儒家的教条和官场作风,这是在他身上很突出的一种受太平革命影响的态度(太平天国实行一种中国式的基督教)。他曾说,“死背硬记四书五经就会使人有德有才”的说法是毫无道理的,村里老年人听了都摇头。他不愿背书,却苦练武术。为什么练、去对付谁?据说他那位曾当过太平军的亲戚说过,“这孩子也许是第二个洪秀全。”洪也是广东人,太平天国革命的首领。   孙所吸收的另一个太平天国的观念是男女平等。这在当时被认为是公开反对中国古老的宗法制度的十足的异端邪说。太平天国反对妇女缠足这、奴役人的习俗,反对封建婚姻的压迫制度。他们甚至招收妇女去当兵。正是本于这样的精神,少年孙中山愤怒抗议家中按照习俗强迫他姐姐缠足。多年以后,他告诉友人,当时他姐姐哀苦的声音至今还在他耳中回响。   “孙中山不仅为中国政治经济之革命家,并为妇女界之革命家。”①宋庆龄后来这样介绍孙中山。她在另外一次对女界的讲演中说明孙中山是怎样把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的:   ①《论中国女权运动》(1927年3月8日),载《宋庆龄选集》第16页。   “总理①说‘国是一个大家庭’。我们应当先努力于这个大家庭的革命工作,然后才有小家庭存在的希望。只知道做贤母良妻,不去尽国民革命天职的妇女,结果必定做帝国主义与军阀的‘奴才的奴才’。   ①指孙中山,他逝世前任中国国民党总理。——译者   “妇女本来是社会的创造者,不但不应当受男子的压迫,并且事事应当站在男子同一战线上努力。”①   ①《妇女应当参加国民革命》(1927年2月12日),载同上书。   后来,孙中山把来源于太平天国革命的一些农民民主主义思想同来自西方的民主思想(他经常提到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同来自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实践的其他一些民主思想、最后又同某些社会主义思想结合起来。           ※   ※   ※   ※   ※   1879年,孙中山13岁,在母亲陪伴下第一次出洋,到夏威夷他哥哥孙眉那里去。孙眉很早就去夏威夷做工,后来经商,往后又在毛伊(旧译茂宜)岛上办一个小牧场。他的打算是让弟弟先上几年外国学校(他自己没能上这样的学校),然后跟他一起经营牧场,最后把产业交给他继承。少年孙中山进了英国传教士办的意奥兰尼学校,很快学会了英文。到第二年,他就得了奖,是由当时还独立的夏威夷国王架刺鸠亲自颁给的。   虽然书念得很好,孙中山的其他表现却使他哥哥失望、甚至吃惊。他对基督教和其他“非中国”的念头的兴趣太浓厚了,而对于发展和继承毛伊岛上的家业则毫无兴趣。因此,孙眉又把这个弟弟送回家乡,让他头脑清醒一下。   但事与愿违。年轻的孙中山回乡不久就阁下大祸。他把村中一座庙宇里的神像砸了,因为他现在把它们看成是无知落后的象征。村民们大怒。按照族规,他们可以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孩子处死而不受任何法律制裁。但在孙中山的父母答应出资修复庙宇之后,大家总算免他一死,只把他逐出家乡了事。他家人惊慌之余设法把他送到香港。他在那里受了洗礼并上中央书院(中学)念书。   1884年,家乡人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他短暂地回乡一行,以尽孝道——遵父母之命,同一位名叫卢慕贞的不识字的姑娘结婚。这时他同哥哥也和好了,所以婚后又去夏威夷,到1886年再回香港,攻读医学学位。   医学不是他的第一志愿。他曾经希望去上中国著名的马尾水师学堂(马尾在福建省福州附近)。但历史却作出了另外一种决定。这个学堂,连同海军基地和船坞,在1884—1885年的中法战争中被法国人完全摧毁了。(中国为建设这第一处现代化的海防设施曾高薪聘请法国的设计师和工程师,所以法国人非常清楚该瞄准哪些目标轰击。)据说,战争中伤员的痛苦促使孙转而学医。更重要的是,这次战争以及在战争中暴露出来的清政府的积弱和卑躬屈膝,使孙中山思考不仅要医人,还要医国。他和朋友及同学们开始谈论改良,还谈到革命。   孙中山后来回忆,在战败的一片灰暗中,使他看到一线光明的是香港外商船坞的中国工人的爱国行动。他们不顾扣薪、开除的危险,拒绝修理法国的船舶。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次政治性罢工,它使香港的港口实际上停顿了十天。这件事使孙中山对人民产生了新的信心,并且第一次意识到中国新生的近代工人阶级(尽管它还很小)在国家的复兴和进步中所具有的潜力。   1893年,即他在香港完成医学学业的第二年(也就是宋庆龄出生的那一年),孙中山在澳门开了一个诊所。虽然他的医学知识和技术都很高超并赢得老师们的格外赞许,他在香港、澳门这两个英、葡殖民地仍然领不到正式的行医执照——一个中国人要在这里行医是难上加难的。但他已深深地为政治所吸引,所以就像宋庆龄后来所说的那样,他的行医主要只是为了“掩护他的革命活动”。   除了在香港和夏威夷的老朋友之外,孙中山同下等社会的秘密结社“三合会”进行了接触。三合会为反对清朝统治已奋斗了两百多年。它的会员中有许多华南的农民、雇工和从事内河和沿海航运的水手,所以有很大的机动灵活性和很好的广泛的通讯联络工作。自两次鸦片战争之后,它把仇恨从满洲人扩展到外国侵入者身上。香港的英国统治者对三合会闻风丧胆,入会者一经发现即以违反刑法治罪。               (三)从改良到革命   孙中山虽然常被称为“空想家”,对具体的改良也是很感兴趣的。他曾给家乡的县太爷送过一个改进本县农产及丝业的条陈,县衙门没有理睬他。他就在1894年跑到北方港口城市天津,向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上书,陈述加强全国经济的广泛计划。李是出名的洋务派首领,但没有见他。也许因为李看到他的信里有可取之处,也许因为想把他打发走,李下令向孙发给护照,以便出洋留学。对孙中山来说,他这样轻而易举的改良建议都被上下各级官吏所拒绝,证明这个朝廷经不起最基本的考验。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发动了第一次旨在推翻清廷的武装起义。对一个年轻的无名小卒来说,这是够大胆的,并且是冒掉脑袋的危险的。   如果说美国当初走向独立的第一句口号是“没有代表权就不纳税”,那末孙中山心中正在形成的信念是“没有革命就没有中国的现代化”。这个信念不是像过去曾说过的那样闪电式产生的,而是逐步——虽然较快——形成的。一个有力(但非最后)的因素是中国又遭到了新的战败,这次是败在日本手里,时间是1894年,第二年又屈辱地把海岛省份台湾割让给日本。另一个因素是他越来越尖锐地感觉到他在西方所见的现代化进步同他在国内所见的落后这两者之间的强烈对比。正是要消灭这一差距的决心使孙中山最后义无返顾地从改良转变到革命。正如一位研究者所说,“正是这样如实估量,更能顺理成章地探讨孙中山思想发展的脉络以及他与时俱进的气质,比起把他说成为一开始就是革命者更近乎情理。”①   ①林增平在他所写的《孙中山民主革命思想的形成》一文中根据原始资料对形成过程作了追溯。此文载《中国社会科学》英文版1987年第3期,第45—66页。原载《历史研究)1987年第1期。   从历史上看,这同环境也是符合的。中国当时除了革命,没有其他路子可走。但认识到这一点需要时间。日本是在明治天皇治下进行现代化的、德国是在德皇威廉治下,而俄国则在更早一些时候在彼得大帝治下国力大振。这些实例对中国知识分子——正统派和立宪派都一样——是很有吸引力的。   但关键在于情况不同,特别是地理上最接近的日本。日本在19世纪末期不像中国那样被外国侵入者和占领者搞得四分五裂,因为日本没有什么资源吸引他们。天皇的朝廷成为民族凝聚力的核心。中国自明亡以后就由一个很小的少数民族用武力来统治占人口大多数的其他民族,并日趋衰败,在帝国主义侵略面前无力抵抗,只能屈服。在日本,经济和社会力量已壮大到足以使现存体制向现代资本主义发展,而在中国则类似的力量还很弱小,缺乏高层的支持,并且没有取得这一支持的前景。“日本式”的维新在中国既受到阻碍,俾斯麦和彼得大帝的路子也走不通。而且也不是那种历史时代了。   1894年,孙中山在檀香山华侨社会中得到了一小批人的支持,组织了“兴中会”。后来有人说,兴中会曾发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两条不是新的)、创立合众政府(这一条是新的)”的号召。但研究结果没有发现足以证明在檀香山已订出这一纲领的材料。孙中山在他写的《伦敦蒙难记》(1896年)中没有提到;在他的日本朋友和传记作者宫崎寅藏1902年的作品中,或在他的老战友陈少白1929年所写的书中也都没有提到。还有,孙中山自己曾写道,在兴中会成立时的檀香山华侨社会是“风气未开,人心锢塞”的(确实,在22个发起人中,后来大部分成了君主立宪派。)①   ①见上引文章。提到的出处是《檀香山华侨》一书(1929年)中所载邓想着《中国国民党茂宜支部史略》一文;宫崎寅藏所着《三十三年之梦》(或译《三十三年落花梦》)(1902年);陈少白着《兴中会革命史要》(1929年)。孙中山的声明引自《孙中山全集》。本书作者没有核查原始资料而是根据林氏文中的引述。   孙中山着手他的第一次武装革命行动并第一次谈到实行共和是在1895年清廷屈服于日本武力之后。广州的第一次起事,目标是夺取总督衙门。这次起事不是檀香山总部提出而是更加激进的香港分会会员和其他一些地方的会员(有人说上海的宋耀如也在其内)所要求的。但不论是哪里的会员都已把孙中山奉为他们之中最英明果敢的一员了。他们不但要他同意这次起事,还要他亲临参加。所以香港方面就把他从夏威夷召来负责。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孙中山第一次提出实行共和的思想。(当时在香港中英文报纸上所载的一些革命宣传品中仍说要建立一个由年轻的光绪皇帝和三个议政大臣为首的政府。这样说可能是为了争取温和派和外国人的支持。)   由孙亲自领导的这次起事遭到了悲惨的失败。宋庆龄后来写道,“原来打算给革命党人的600支手枪在船上为清吏截获,他的两位亲密的同志陆皓东、朱贵全遇难”。①   ①宋庆龄着《孙中山——坚定不移、百折不挠的革命家》。   陆皓东和孙中山是同村人,从小在一起玩耍,后来又一起砸村庙里的神像,再后来就成了政治活动中的同志——起先一同北上给李鸿章上书,后来一同在香港做地下革命工作。广州起事,陆是前线指挥。他成了第一位为革命斗争牺牲的孙中山的密友。每次有战友牺牲,孙中山都要加强一次自己的革命决心,以使这些战友的鲜血不致白流。在失败中,他的不屈不挠的性格表现得最为明显。还有他的大无畏精神。广州起事失败之后,他还在城里停留了20天之久,随时都有被捕处死的危险,但他直到把一切能做的事都做完之后才离开。关于这方面情况,宋庆龄写道,“清廷下令缉捕孙中山,他逃出魔掌,潜往夏威夷,以后又到美国、英国及欧洲大陆各处。”①此外,英国政府还下令禁止孙中山进入香港,这个禁令直到辛亥革命后才撤销。   ①同注6。                (四)百折不挠   以后,在16年中,在孙中山的领导或激励下又举行了9次武装起事,但都失败了。当第11次起事,即辛亥武昌新军起义终于推翻帝制时,他正在美国为革命筹款。他是从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的一张报纸上得知这一消息的。   由于多次失败而在辛亥革命时又不在国内,他当时和以后经常被人嘲笑为“空想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等等,至今还有作者在这样说。这些人忘记了当时的条件是何等困难,也忘记了孙中山坚持不懈的精神所起的强大作用——他的这种精神植根于他对中国历史发展必然趋势的深刻信念。   宋庆龄在回忆中评论道,“当时的保守派和改良派嘲称孙中山为‘孙大炮’。这只能说明他们自己鼠目寸光,缺乏勇气和信心,缺乏对永远要求进步的人民的同情。我们知道,理想和远见是干革命的必要前提。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可能有革命。   “一个革命者,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利益奋斗的人,总是不知道疲倦的,总是把未来看作是光明的。”①   ①同注6。   “百折不挠”是宋庆龄用来形容孙中山的一个词,另一个词是“不息的热诚”①。这是指他对既定目标的坚定不移的追求,而不是指他的性格。所有见到过他的人都能证实,他在危机中非常镇静、在处理个人关系中非常周到耐心。   ①《孙中山——中国人民伟大的革命的儿子》,载《宋庆龄选集》第376页。   有些西方作者在所写的关于孙中山的书中有时给他戴上一些“帽子”,诸如“碰钉子的爱国者”、“勉强的革命者”等。①宋庆龄看到这些总是又生气又好笑。在她看来,孙中山的爱国主义和对革命道路的选择——理智的、坚定的、从不怨尤的选择——反映了他所看到并为之服务的历史的要求。而且,这些要求是有客观基础的。中国后来确实是通过革命前进的,中国爱国志士的奋斗目标——国家的进步和现代化、在国际上的平等地位——正在实现。但不是在孙中山生前。   ①类此污蔑的一个最新例子是斯特林·西格雷夫的《宋家王朝》(1985年),特别是其中《死因的委婉说法》一章。该书有不少很重大的缺点,这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有这些缺点,这木书在其他许多方面本来可以说是一本很有用的通俗历史书。   孙中山的伟大正在于他不把自己局限在自己原有的公式之中或自身所能做到的事情之中。后来被称为革命先行者的他从未因路程的漫长而踌躇不前。董必武曾经是孙中山的追随者,后来成为共产党领导人。董写道,“孙中山经受了许多挫折,但从不后退,因为他坚信他的事业是正义的。”①从1895年广州起事失败到辛亥革命后胜利回国的16年里,他一直流亡国外。他既没有休息、也不是独处,而是一往无前地工作、战斗。   ①董必武着《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三十周年》,载《人民中国》(英文版),1955年4月1日出版。   他先到日本,在中国居留民中组织了兴中会的一个新的支部。他剪掉了辫子。这是明显的造反行动,因为在清朝治下,男子不蓄辫是犯法的。为了便于装扮成日本商人,他穿上西装,上唇留了一撮小胡子(此后成了他在公众中形象的一部分)。中国人后来尊为国父的孙中山这个名字最初也是作为“伪装”而取的。他本名“文”,字“逸仙”(在国外,通用的名字是“孙逸仙”的广东话拼音SunYat-sen),在日本取了“中山”(日文读音是Nakayama)这个日本人的姓作自己的名,后来成了中国家喻户晓的他的名字。至今他的故乡称“中山县”,国内许多大街、公园均以“中山”命名,以示对他的纪念。   孙中山自日本经北美至欧洲。1896年,他在伦敦被清政府驻英国公使馆设计绑架。使馆租了一条船,准备把他秘密押解回国。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将是——像他自己所写的那样——一种最最残酷的、让人慢慢死去的死刑:“打碎膝盖、砸断双腿、剜去两眼、把全身剁成碎片,使谁也认不出来。”①   ①据罗伯特·佩恩着《孙逸仙》(英文),第43页。   在这一绑架事件中,给清政府驻英外交官帮了大忙的是一个名叫马凯尼(旧译马格里)的英籍顾问。30年前,这个马凯尼曾在中国帮助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革命。但为了对付这一中英两国倒退落后分子的共谋,孙中山机智地动员起积极的力量,即人民与人民之间的同情。他争取到在使馆内为他送饭的英国仆人,替他向康德黎医生送信求援。康是孙中山在香港学医时的外科老师,师生情谊甚笃。康又找另一位在香港教过孙中山的老师、热带病专家孟生爵士相助。两位医生先后要求“苏格兰场”(伦敦警署)和英国外交部采取行动,但无结果,于是他们把事件向新闻界公开。   在报纸头条通栏标题和清使馆外群众愤怒抗议的压力下,英国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爵士终于迫使清使馆释放了孙中山。   1895年广州起事失败后,清廷下令通缉孙文,使这个过去的无名小辈一下子名闻全国,1896年在伦敦被绑架及释放的轰动一时的事件又使他名闻海外。在此之前,世界上没有人想到过在“不变的中国”会发生革命。现在人们知道中国在发生革命,孙中山就是这场革命的领袖和象征。清朝第二次给予孙中山和他的事业出乎他们本意的“恩惠”。   孙中山获释后又在伦敦继续勾留了7个月,这段时间主要是在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里渡过的。他系统地阅读关于历史、政治、军事、经济和哲学方面的书籍。他始终不懈的积极进取精神也表现在求知上。他总是从不满足地寻找对中国革命和现代化有用的知识和思想。早在香港求学期间,他就钻研中国和西方的历史和思想。从达尔文的学说,他推论出中国如果不使自己适应现代世界的生活就会亡国灭种。美国和法国的革命历史向他启示,独立是能够赢得的,皇室和封建主义是能够被推倒的。他不是一个只会模仿的人,他苦苦思索着如何把这些学说和经验运用于中国的路子。   他在伦敦阅读时集中注意于广泛的社会问题。美国激进的单一税制理论家亨利·乔治(1839—1897)所着《进步与贫穷》一书对他在土地问题上的看法产生了长远的影响,而土地问题对中国是至关重要的。也是在这时,他接触到一些社会主义思想,特别是马克思的一些思想。他曾去访问过伦敦的贫民窟,这可能是受到马克思重视劳动人民的启发。他有没有读过恩格斯在1845年出版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我们没有看到过有关这个问题的材料。但我们确实知道,孙中山对于为发展资本主义而付出的人命的代价是很清楚的。   不管怎样,孙中山没有像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会做的那样作出结论:不论在中国或在其他任何地方,工人阶级将最后领导建设一个更加公平合理的新社会。他倒是希望,通过“节制资本”,未来的中华共和国能够避免阶级之间的战争和第二次革命。这个观念包含在他以后形成的“三民主义”中。   有些作者猜测,在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他也许曾经遇到过列宁。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列宁是在1902年才第一次到伦敦,而这时孙中山早就离去了。但他确实遇到过其他俄国革命流亡分子,他们的无畏、信念和坚持到底的精神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后来回忆说,他曾经问他们中的一人,粉碎沙皇制度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对方平静地答道,也许要一百年。当对方向他提出同样的问题时,他的回答是“十年”。他自我批评说,中国革命的艰巨不下于俄国推翻沙皇,但是同俄国革命者的答案相比,他显得非常缺乏耐心。他在伦敦遇到的俄国人是谁,我们找不到记载。但在巴黎他确是认识了契切林(一个布尔什维克,后来出任苏联首任外交人民委员,在俄国革命同中国革命的汇合中起过作用)。   据宋庆龄在文章中所说,此时已闻名中外的孙中山在欧洲停留到1899年,“他访问了有中国人在那里生活和学习的一切欧洲中心城市——伦敦、巴黎、布鲁塞尔、日内瓦、柏林。”极大多数人都把他看作英雄,对他欢呼,不少人加入革命。这些留学生来自中国各地而不只是孙中山过去唯一有过直接接触的华南一带。这样,他就为在其他重要地区将来开展革命工作打下了基础。例如华中的湖北省就是这样的重要地区,因为它位于东西向的主要航道长江和南北向的铁路干线的交会处。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孙中山再次到了日本。在第一次广州起义和伦敦蒙难之后,他在这里也已成为名人。这时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已到了五位数字,比在西方的留学生多出许多倍。这为孙中山在知识分子中散播革命种子提供了新的沃土。在这些留学生中有清廷派来的军校学生,他们是准备将来回去在编练的“新军”中充当军官的。   孙的不断增高的名声也为他赢得更多的日本朋友。有一些人热烈敬佩中国革命,后来成为赞助中国革命的积极分子,如有才气的、留着黑胡子的宫崎寅藏(号白浪庵滔天)是一位知识分子、演员和民谣歌手;另一位山田良政,后来成为为中国革命牺牲的第一位外国烈士。他们都是原始的泛亚细亚主义的支持者。(泛亚主义后被歪曲成一种为日本帝国主义服务的主义。)他们渴望使整个亚洲从殖民统治中解放出来,要求已获独立并较为先进的日本和日本人民为全亚洲的自由作出贡献。宫崎寅藏的思想发展轨迹在某些方面同孙中山相似,他在年轻时也曾是基督徒,在社会思想方面是受亨利·乔治影响的农业民主主义者。他钦佩一些西方的历史人物(特别是克伦威尔、丹东和罗伯斯庇尔①),坚决反对西方帝国主义在亚洲横行,也不赞成日本走帝国主义的路子和保持天皇制度,后一点可以从他崇拜西方的弑君者为英雄得到证明。但他确实深爱他自己国度的文化,他同日本文化的关系之密切远胜于孙中山同中国文化的关系。孙中山把宫崎寅藏看作一个真正的同志,当1907年被驱逐出日本时,授予他“全权”,为革命武装筹集资金和军需供应。为了激起日本人对中国革命的兴趣,他早在1902年就写了一部歌颂性的孙中山传记。②在黄兴到日本小住时,他把这位以勇猛著称的中国反清革命的第二号人物介绍给孙中山认识。   ①奥利弗·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代表人物,曾处死国王查理一世;乔治·雅克·丹东(1759-1794)和罗伯斯庇尔(1758-1794)都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代表人物,前者为山岳派首领之一,后者为雅各宾派政府实际首脑,坚主处死国王路易十六。——译者。   ②这部原名《三十三年之梦》的传记曾由章士钊节译成中文,并改标书名为《孙逸仙》,用“黄中黄”的笔名发表。   把宫崎寅藏这一类型的日本人同孙中山联系在一起的共同事业之一,是对菲律宾独立运动的支持。(美国在1898年取代西班牙成为统治菲律宾的殖民势力,菲律宾争取独立的武装斗争对象也从西班牙变成美国。)中国辛亥革命推翻清廷后,孙中山偕同宫崎寅藏一起到中国,共享胜利的喜悦。(宫崎寅藏也曾在中国参加过斗争。)他在1922年才52岁时使英年早逝,使孙中山极为悲伤。   曾主持孙中山宋庆龄婚礼的梅屋庄吉是另一位政治上的日本朋友。他同孙中山是在本世纪开始时结识的,那时他们共同帮助菲律宾人并共同为几次中国革命党人起事提供给养和军火。梅屋比孙中山长寿,在30年代因反对日本侵略中国曾备遭迫害。   同孙中山关系密切的还有大井健太郎(1833—1922)。他是一个民粹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为穷人说话,因此曾被捕入狱,后来成为日本劳工运动的先驱。   秋山大辅是一位日本出版商。他深深为孙中山的勇气、品格和百折不回的精神所感动,不惜把他的财产典押,得款资助中国革命同盟会。其他同孙中山同声相应的日本人大多是在思想方面的汇合。   内田良平(1874—1937)曾同宫崎寅藏一起在1905年帮助孙中山建立同盟会,但他本质上是一个右翼的民族主义者(后来倾向军部)。他认为孙中山是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最后可能会在中国掌权,所以必须使他对日本感恩戴德。如果孙中山不能取胜,那末日本既支持“在朝派”又支持“在野派”,使中国处于分裂状态,对日本也还是有利。   著名的自由主义政治活动家犬养毅反对1902年的英日结盟(有效期20年),并主张加强同中国的关系。他在一篇回忆录中写道,他当初把自己的住房给孙中山居住并作为秘密集会的场所,连食品、衣服和钱财都同孙不分你我,是为了使孙相信,中国唯一的道路就是日本的道路、同日本在一起的道路。多年以后,孙中山在备受所有列强的轻视或苛待之后,转向苏俄,使犬养毅大失所望。他在老年得到了日本最高的政治奖赏——当上了首相,但终于被刺身亡。   另外一个后来任首相的人大隈重信对孙中山也偶或表现出实用主义的兴趣。   代表日本泛亚主义极右翼和极端扩张主义的是头山满。他是一个沙文主义者和神秘主义者,一方面主张民粹主义、另一方面又主张帝国主义——像这样的混合体在其他国家也不少见。他的追随者主要来自城乡中等阶级的下层,包括出身于这些社会阶层的下级军官和军士。他强烈反对西方势力,认为它阻碍日本取得霸主的地位,因此,出于策略上的需要,想同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的革命派接触。有一段时期,他曾对孙中山进行过拉拢。   有一些关系使孙中山得以进入日本的工商金融圈内,并多次为他的革命活动筹款。只要有可能,他就为他的事业宣传,寻求支持。   孙中山在各个时期内在同外国的关系上采取不同的立场,究竟其实质是什么?不同的人们根据自己的政治倾向——有的用赞扬的口气、有的用责备的口气——说孙中山是“亲日派”、或“亲美派”、或“亲英派”、或——到最后——“亲苏派”,也有人说他在同外国的关系上善变,是机会主义。这些说法——特别是最后一种说法——根本是误解。作为爱国者和革命者,孙中山是始终如一的。   确实,他一直在寻求和欢迎来自那些理解并支持他的奋斗目标的外国朋友们的帮助。他常说,中国革命需要它的拉斐德①不下于当年的美国——这里不存在做交易的问题,只是合作和同志情谊。对另外一些外国人如官方或工商金融界人士,他也寻求支持,当然只是在他们的处境所允许的范围之内,或者要求他们至少不要接济中国国内那些反动的势力。在这种时候,自然会向对方提出他们由此可能获得的政治和经济上的好处,因为对方所能提供的援助决不会超出他们所看到的本身的利益,否则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孙中山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直到他接受了足够的经验教训——确实对于在这样的条件下取得援助的可能性存在过不现实的期望。   ①拉斐德(1757-1834),法国贵族出身的政治活动家,曾参加美国独立战争,功勋卓著,被称为“两个世界的英雄”;后又参加法国资产阶级革命。——译者   但孙中山的中心目标是建立一个强大、独立、进步、现代化的中国,自力更生、自主判断。   在日本的政治和社会各界人物中,有人确是想利用他来为他们自己的目的服务,孙中山就反过来利用他们来为他的目的服务。但就日本政府而言,他很快就失望了。   至于泛亚主义,他开始时曾鼓吹黄种人团结起来反对白种人帝国主义者。但他很快就把着重点转换了,不再强调肤色,而是强调被压迫人民团结一致反对压迫者。他同朝鲜人民站在一起,反对日本吞并就是一个实例。   至于现代化,他钦佩日本在明治维新后向西方学习并大步前进。但他谴责日本也学了西方的殖民主义,并认为中国永远不应该走这条路。   最后,同那些从外国主子那里得利自肥的反动分子截然不同,孙中山从来没有为自己取过一分钱。他始终过着极为刻苦俭朴的生活,他是一个淳朴无私的爱国者。①   ①关于孙中山在日本的朋友和关系(从一直进步的老朋友宫崎寅藏到后来改变立场或本来就别有用心的那些人),在马里斯·詹森所着《日本人和孙中山》一书中有很丰富的材料,这里有许多材料就是取自该书的。詹森研究了中国民族主义和日本民族主义两者之间的关系——起初是并行不悖的,后来却发生了对抗。他还分析了日本的泛亚主义的变化,起初主张亚洲各国互助以求解放(当时日本本身也受到西方要使它沦为半殖民地的威胁),后来变成了主张亚洲其他各国要从属和听命于日本(日本这时自己也成了帝国主义)。到了这时,在日本的帝国主义民族主义和亚洲其他各国的革命民族主义之间已不存在共同利益或进行合作的可能性。   在孙中山的16年(1895—1911)流亡生活中,极大部分时间以日本为他活动的基地,但也还有另外一些地方。他曾几度去夏威夷,四次去美国本土和加拿大,四次去英国和西欧。1907年后,他在东南亚停留过较长时间,包括当时的法属安南(越南)、荷属东印度(印度尼西亚)、英属马来亚(马来西亚和新加坡),还有独立的暹罗(泰国)。在那些地方的华侨中,他发展革命组织并征集捐款、武器和人员,以用于一再向清王朝发动攻击,虽然屡遭失败,但都为最后胜利创造了条件。1900年的惠州起义是他在台湾进行准备工作的,1907—1908年在广东、广西、云南的六次起义是在河内准备的,另有一次是在新加坡准备的。1911年的广州起义(黄花岗之役)是他从香港指挥的。最后在同年10月10日的武昌起义,全国响应,终于推翻清朝,创建了民国。   那些因他曾多次失败而贬抑他的人忽视了一点,即:他那百折不挠的精神在推翻长达两千年的中国帝制这一几乎“不可能”的成就中所起的作用。继美国和法国之后,中国成为全世界第三个主要的共和国(不管它有多少缺点和短处),而这时几乎整个欧洲还都是在王朝的统治之下。这真正是一个重大的世界性事件。   在他以往那些受尽磨难的岁月里,他曾到处遭到公开的驱逐(常常是由于清朝政府施加压力)——1895年在香港、1907年在日本、后来在所有东南亚国家。但在他的忠实信徒的帮助下,凭着他处险不惊的冷静头脑,他多次设法重返某些禁止他入境的地方——包括外国地方和中国本土(清廷一直悬重赏购他的首级)。上海宋耀如的家是他的“安全住所”之一。据说,1905年宋庆龄曾在家里同孙中山作了第一次相当严肃的谈话,当时她12岁,是在去美求学前三年。   1905年在东京,在中国社会发展及他自己革命实践和学习考察所得的基础上,孙中山把兴中会的健全的核心力量同其他一些新成立的革命团体合并,成立了一个范围更广泛、目标更明确的政治组织——中国革命同盟会。它清楚地有别于那些只想通过改良来“兴中”的人。   在19世纪到20世纪的转换期中,在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1898年维新运动遭到惨败。虽然年轻的光绪皇帝亲自参加,它被根深蒂固的反动势力轻而易举地、残酷地粉碎了。维新派的领导人有的被处决、有的被迫逃亡。皇帝本人也被幽禁。由清王朝实行立宪和改良显然只不过是一种幻想。   第二件是1900年义和团运动被八国联军淹没在血泊中。这是一次爱国的、自发而缺乏纲领的反帝武装斗争,参加者以北方农民为主。1901年列强强迫清廷签订了比过去更为屈辱的不平等条约——《辛丑和约》。仅天津一个城市就有了分属于英、法、德、俄、日、意大利、比利时和奥匈帝国的八个外国租界,驻扎了其中多数国家以及美国的军队。在首都北京,列强的外交使团住在有外国军队筑垒防守的、位于市中心的东交民巷“使馆界”内,在一切事务上对清政府发号施令。中国人没有外国所发的通行证不许进入“使馆界”;在它四周一个很宽的半径范围内,所有房屋统统拆除,以便为界内守军扫清视野,只要发现有人胆敢抗击这些盘踞的外国入侵者,立即格杀毋论。除了被直接占领之外,一个国家和民族所能受到的屈辱到了这个地步,真可说是无以复加了。   对这样一个对内抵制任何有利的变革、对外国势力则奴颜婢膝的王朝,无怪人民的憎恨越来越深。但另一方面,不少知识分子(包括一些新派人)通过义和团看到农民愤怒情绪的爆发,惊惶不已,而清廷则作了一些改革的姿态,以粉饰门面。孙中山决心揭露和唾弃这些虚伪的表现。他的理论很简单,并且证诸经验是反驳不了的。“1905年7月,孙中山在对东京华侨和学生发表的演说中,驳斥了君主立宪的纲领。他说,‘且世界立宪,亦必以流血得之,方能称为真立宪。同一流血,何不为直截了当之共和,而为此不完不备之立宪乎?’”①一场大论战在立宪派和革命派之间展开,双方都发表了数以百计的文章和演说。最后,孙中山的观点占了上风。这为建立共和的最后胜初创造了前提条件。   ①同注6。   孙中山大力鼓吹“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纲领是在1901—1905年期间,而不是过去认为的更早一些时候。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增加了解决土地问题的内容。   这个纲领比过去提过的任何一个纲领都更完整,是在同改良派的经常进行的激烈辩论中形成的。这就为同盟会及其革命行动奠定了基础。   同盟会的组织也比兴中会要严密得多。兴中会只是一些实际上独立的分部的松散联盟,每个分部都可以自行其是(如夏威夷只管筹款,香港和日本组织起事)。在这个新成立的中央集权的同盟会中,国内各省和国外各地华侨及留学生中的支部都要服从设在东京的总部并对之负责。孙中山经黄兴提名,当选为总理,决定一切。   在会员成份上也不一样。兴中会的会员主要是祖籍华南的华侨商人和工人,还有华南各地的一些市民和手工业工人,他们常常同秘密会社有关系,这些会社在地下进行反清活动已经很久。在同盟会中,虽然老的兴中会会员仍都参加,但领导成员主要是留学生和知识分子,并来自全国各地。           (五)列宁的评价:革命民主主义者   同盟会的政纲现在也有了“三民主义”(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作为思想基础。三民主义是孙中山在欧洲进行研究工作之后逐渐在他心中形成的,它既是政治学说,也是社会一经济学说,因为民生主义中包含了平均地权的内容。这一条政纲是经过很多争论才通过的。有些会员希望它只停留在纸面上。另外一些会员认为它不过是重复亨利·乔治(及在他之前的穆勒①)的原则,即一切不劳而获的土地所有权的增值(由地价提高所得的利润)应归国家所有,用于公共福利。还有一些会员则更为激进,认为要实行“耕者有其田”,或者认为两者(土地增值归公及耕者有其田)兼而有之(孙中山本人看来属于这部分人)。虽然暂时还不过是口头的主张,土地问题的提出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所有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核心问题就是土地问题。   ①约翰·斯图尔特·穆勒(1806-1873),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逻辑学家。——译者   在民族主义中,重点也有变化。过去所突出的是反满。这是一个很得人心的口号,因为占全国人口极大多数的汉族被“鞑虏”(当时对满族的贬称)征服和屈辱了两百多年。但现在的民族主义则倾向于反对任何种族或类型的君主制度,并与民权主义联系起来。“中国人”这个概念也不再等同于“大汉民族”。以后成立民国时,新国旗由红、黄、蓝、白、黑五条色带组成,分别代表汉族、满族、蒙族、回族、藏族。这是中国成为共和国后的第一面国旗,也就是第一章中叙述过的宋庆龄在美国威斯里安学院宿舍中兴高采烈地挂起来的那面国旗。它象征着一个统一的二多民族的国家。   还有,民生主义不仅预示了土地改革,还提出要限制资本主义的发展。孙中山很钦慕西方资本主义在生产上所取得的成就,并要中国迎头赶上。但他也亲眼见到随着资本主义发展而造成的苦痛和冲突。因此,他希望中国走另外一条道路,并在那样一个较早的时期就多次指出,“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他为同盟会向设在布鲁塞尔的第二国际(社会主义)总部申请加入。至少有一次,他曾为国际的机关报写过文章。他也会见过国际的一些领导人如比利时的埃米尔·王德威尔得和法国的让·饶勒斯(后者因反对第一次世界大战被刺)。①   ①埃米尔·王柏威尔得(1866一1938),比利时政治家和欧洲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杰出人物。饶勒斯注见前。——译者   但孙中山的观点同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后者认为阶级斗争和工人革命(在资产阶级国家不能处理它的社会矛盾时必然会发生)是历史前进的动力。孙中山却只要进行一次革命,即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或共和革命。但他想使这一革命具备这样一些特色,即:既能避免资本主义剥削的罪恶(他对此憎厌)、又能避免社会冲突(他希望他的国家不致发生)。尽管如此,有一个因素使他同彻底的马克思主义比任何一种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更为接近,那就是他对于中国当前的、主要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性质的任务,采取了一种战斗的革命的态度。正是这种战斗精神使他后来更密切地同被压迫阶级结合在一起,并同中国和世界的马克思主义者结成盟友。   列宁了解了孙中山的经历和思想之后立即抓到了这一革命的本质并加以赞扬。1912年7月,他在发表在布鲁塞尔出版的社会主义者的《人民》杂志上评论孙的一篇文章时写道:   “孙中山纲领的每一行都渗透了战斗的、真诚的民主主义……丝毫没有对政治表示冷淡,甚至丝毫没有忽视政治自由或容许中国专制制度与中国‘社会改革’、中国立宪改革等等并存的思想。这是带有建立共和制度要求的完整的民主主义……热烈地同情被剥削劳动者,相信他们是正义的和有力量的。   “我们接触到的是真正伟大的人民的真正伟大的思想;这样的人民不仅会为自己历来的奴隶地位而痛心,不仅会向往自由和平等,而且会同中国历来的压迫者作斗争。”   在列宁看来,孙中山“是充满着崇高精神和英雄气概的革命的民主主义者,这种精神和气概是这样一个阶级所固有的:这个阶级不是在衰落下去,而是在向上发展……”列宁接着对比道,“西方资产阶级已经腐朽了,在它面前已经站着它的掘墓人——无产阶级。在亚洲却还有能够代表真诚的、战斗的、彻底的民主主义的资产阶级,他们不愧为法国十八世纪末叶的伟大宣传家和伟大活动家的同志。”   在表示热烈的赞同之后,列宁提出了这样的批评:“但是中国民粹主义者的这种战斗的民主主义思想体系,首先是同社会主义空想、同使中国避免走资本主义道路、即防止资本主义的愿望结合在一起的,其次是同宣传和实行激进的土地改革的计划结合在一起……”列宁当时认为,土地所有制的改革只能是反封建的而不是反资本主义的;相反,它将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道路。[俄国十月革命之后,列宁改变了他的观点,认为不发达国家有可能不经过资本主义就向社会主义转变,因为十月革命之后,不仅存在着各国因其发展阶段不同而异的国内两种制度的冲突(在发达国家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在不发达国家是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而且出现了全世界范围的两种制度的较量,即革命力量(不论何种类型)共同对抗它们的共同敌人——帝国主义垄断资本。]①   ①引文见《中国的民主主义和民粹主义》,《列宁选集》第二卷。另请参看列宁以下文章:《亚洲的觉醒》、《落后的欧洲和先进的亚洲》,同上书,《新           ※   ※   ※   ※   ※   促使中国的民意很快变得激进起来,还有在1905年发生的两个外部事件。一是日本战胜了沙俄。虽然这是一次帝国主义战争,但这是第一次一个亚洲国家战胜了一个欧洲大国,所以整个殖民地世界都为此感到振奋。当时孙中山曾乘轮船经过苏伊士运河,阿拉伯码头工人把他误认作日本人,向他欢呼。尽管日俄两国是为了争夺一部分中国领土打仗、而且战事主要是在中国领土上进行,不少中国人仍对战事的结局拍手称快。这不仅因为中日两国同属亚洲(当时两国都对美国歧视‘东方人’的立法表示抗议)而且因为这场战争是一个君主立宪国家击败了一个专制国家。他们在这里得出了一条中国应该汲取的教训。中国赴日留学生的人数猛增,不光是因为到日本去学习现代知识比到遥远的西方去要节约得多,还因为他们想学习日本如何把现代知识在亚洲国家中运用。   另外一个使中国人猛醒的事件是1905年的俄国革命。在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发表了有关这一革命的许多文章,其中有一些是孙中山的亲密合作者写的。从更早一些时候起,孙中山就同流亡在日本的一些俄国革命分子建立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感情和合作关系。虽然这些俄国流亡者人数很少、处境困难,他们据说还曾给孙中山送过一些武器并传授了制造炸弹的技术。①   ①请参阅S.L.齐赫文斯基着《孙中山关于对外政策的观点和实践》(俄文)。   他们之中有一位就是第二章末曾提到过的、波兰出生的尼古拉·K·苏济洛夫斯基(化名为尼古拉斯·鲁斯尔)(184?—1930),他同孙中山相识并常通信。他是一个真诚的俄国民粹主义者,属于那种列宁认为可与孙中山相提并论的类型。他们在1906年的通信特别引起人的兴趣。孙中山赞扬鲁斯尔撰文对中国的再生表示热诚,这在欧洲人中是难能可贵的。但他认为鲁斯尔呼吁美国银行家和技术专家无私地或平等地帮助中国进行工业化,未免过于天真,因为在孙中山看来,美国或欧洲的资本家都不可能是无私的。相反,中国经济发展到一定地步,他们就会大喊反对“工业上的黄祸”,因为中国工业不发展才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尽管如此,他希望鲁斯尔的呼吁会帮助全世界具有真正善良愿望的人民认识到,四分之一人类的进步也将使他们受惠。①   ①这些通信是苏联汉学家A.N海菲茨发现并在1956年由他出版的。在上述齐赫文斯基所著书中引用的是俄文译文(原来一定是用英文写的),现在本书作者又从俄文译回英文,不可能与原来的英文完全一致,因此不便作为直接引文。   由此可见,即使在那个时候,孙中山对于从帝国主义国家方面获得真正的或长期的帮助,是很少——或者可以说不抱——幻想的。从这个角度看,他自己作为未来的中华共和国的代表向外国当局或工商界所提出的经济或其他优惠条件,在很大程度上只不过是一种策略,用以防止他们支持中国的反动政府。只有他正在努力谋求实现的未来的独立政府才有条件坚持外国以平等待我(不论具体安排如何)的原则,在此之前,中国是难以做到这一点的。   但辛亥革命后建立的民国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这样的一个新的中国在孙中山在世的时候没有能够出现。不管怎样,他为了使这个新中国出现是作出了伟大贡献的。                (六)内心世界   最后,除了他的政治经历之外,宋庆龄的这位导师和丈夫的性格和精神状态又是怎样的呢?   他的内心世界同他所处的历史时代一样的复杂。   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他是一个“空想家”吗?他富于理想,但他主要是一个行动家。他决心使中国成为一个繁荣昌盛的现代国家、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对国家建设的许多具体问题——从战略规模到技术细节——发生兴趣。在他看来,革命就是为进行重新建设所必需的场地做清理工作。   他是否过于自信?可以这样说。他对于既定目标的正确性和现实可能性从不怀疑。   但他同时具有非常谦抑的品格。这从他的民主作风以及他那种视高官厚禄如敝展的精神可以得到证明。他的老师和挚友詹姆斯·康德黎(就是1896年孙在伦敦蒙难时救他出来的那位英国医生)讲过这样一个很有代表性的故事。辛亥革命胜利后不久,有一封从中国发给孙中山的电报送到了康德黎在伦敦的家中,因为当时孙寄寓在康家。孙把电报看了一眼就塞进了衣兜。后来别人问起电报是什么事,孙红着脸表示歉意,因为他没有早告诉他们。原来这封电报是通知孙中山,他已当选为新生的中华民国的临时大总统——他几十年的奋斗所达到的顶峰。当时在伦敦的孙中山,当辛亥革命胜利的消息传来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赶回去取得国家的最高职位,而是留在国外,为新国家谈判贷款(谈判不很成功)。他被认为是新国家元首的唯一合适人选,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求索,而是出于国人公认他在民国缔造中的最大功勋——他的声望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他是一个仁慈宽厚的人吗?他是一贯仁慈宽厚的,但他同时又具有一个战士的坚决精神。对于武装的敌人,他主张进行武装斗争。但一旦他们落入革命者之手,就不准对他们作身体上的虐待,他为此发布过明令。他最憎恶并严禁施行酷刑。这是他所反对的专制制度下的丑恶行为之一,在他的革命队伍中是决不能允许的。   在哲学上,他是一个脱离现实的唯心主义者吗?在中国旧的士大夫阶层中,这样的人是常见的,并且受到敬重,“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还有这样的古语,“知易行难”。孙中山永不休止地进行各种活动,经常处于“世间万物”之中,并且确实常常碰壁。但他一反成见,提出“知难行易”的新公式。他清楚地看到有必要研究采取行动前的各种条件以及行动后的效应,以提高认识来指导下次行动。宋庆龄后来把孙的这种态度同“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这一马克思主义的论点联系起来(虽然孙本人没有用这样的字句)。孙本人断续地、缓慢地把一些马克思主义的要素吸收进他的思想,尽管不是全部。   他是一个“西方人”、还是“东方人”?他可以说是一条腿植足于西方文化、另一条腿植足于东方文化——这也许既是他的长处,又是他的短处。中国的进步是他唯一的奋斗目标,但有人认为,因为他长期在国外生活而在国内又只生活在若干沿海地区,他对中国的需要是了解的,但对整个中国社会的了解却不是很充分的。   正是在辛亥革命胜利之后,这位不倦的奋斗者陷于新的危机时期——他受到政治上不断失败和个人生活悲剧(长女不幸病故)两方面的打击,精神上备受创伤,但像往常一样坚强不屈——宋庆龄进入了孙中山的生活。他们为共同献身的事业开始在一起工作并在后来成为夫妇。生的中国》、《中华民国的巨大胜利》,分别载《列宁全集》第18卷(1912年4月—1913年3月)及第19卷(1913年3—12月)。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五章 为了维护共和:上海—广州,1916—1922年   1916年4月间,孙中山自日本秘密返回上海。5月中旬,宋庆龄也搭法国邮船公司的班轮回国。她这次旅行不能再像结婚前那样公开,因为她现在已是孙中山的夫人,从而成为注意的目标。   5月20日,她写了一封英文信给东京的好友梅屋夫人,说她已于上一天安抵上海。她在信封背后写的发信人姓名是暗语Woicy。①发信人的地址起初写的是“350 Hsien…”,然后又用笔划掉,改写“55 Yang King Pang,Shanghai”(上海洋泾浜55号)。②信封上贴的是日本邮票,说明这封信不是在中国发的,而是托人带到日本发的。在信尾庆龄亲笔签名“R.Nakayama”——R.是她的英文名字“洛士文”的第一个大写字母;Nakayama是“中山”的日文发音。这个英文署名可以瞒过中国的检查人员,但收信对方则一看便知。   ①迪亚斯(1830—1915)曾任墨西哥总统,实施独裁统治,仰仗外国资本,在1911年革命中被推翻。巴蒂斯塔(1901—1973)两度为古巴独裁者,1958年被菲德尔·卡斯特罗的起义部队推翻。蒙摩查父子均为尼加拉瓜独裁者,其家族统治尼加拉瓜近半个世纪,至1979年始被推翻。皮诺切特在1973年以陆军总司令推翻阿连德政府,在智利实行独裁统治,直至1988年。——译者   ②“Woicy”或“Waicy”是孙中山当时在上海通知别人给他发电报时用的假名,见前引书《孙中山的十封信(1914—1916年)》(英文)。   作这些伪装是必要的,因为当时的袁世凯虽已气息奄奄、命在旦夕,但还在垂死挣扎,妄想保住权力,所以从海外回国反袁护法的革命者都须采取严密的掩护措施。庆龄回到上海后,就得“帮忙处理大量文书工作”(致梅屋夫人信中语)。这里所暗指的是孙中山的《第二次讨袁宣言》(第一次讨袁檄文是从日本发的)。   正如在她以后的生活中,所经常发生的那样,庆龄这一次改变环境,把她推进了一次新的危机。就在她到达上海的前一天,孙中山在上海的重要部属陈其美被袁世凯派遣的刺客枪杀。在辛亥革命时,陈其美占领了上海这个港口大城市,然后又攻占了南京,使孙中山得以在南京就任新的共和国临时大总统。他的遇刺所引起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   “陈其美的遇刺是骇人听闻的,但他只是在袁世凯手中被害的许多无辜的爱国者之一。”庆龄在5月27日给梅屋夫人的第二封密信中写道,“我的所见所闻使我内心十分忧伤,但真理必将永存,我们一定能够看到中国再次恢复和平和繁荣并为人类造福。”   她在给另一位友人的信中写道,“我到达之前,他(指孙中山)的住处同陈先生的寓所相近。他一向是无所畏惧的,即使有许多特务跟踪他时也是如此;所以除非我同他在一起,我总是不放心。但有许多事情他必须亲自照看,因为他是在这个可怕的时刻唯一能挽救我们的中国免于毁灭的人……”   “我们很快将离开上海”,她接着写道,“但请仍把给我的信寄到上海,由山田纯三郎转交。信上不要写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要提我丈夫的名字,因为陈先生就是在山田的寓所被袁的特务暗杀的。”   袁世凯在1916年6月6日死去。黎元洪当了总统。真正的权力落入皖系军阀头子段棋瑞总理之手,时局毫无起色。但袁世凯临死前的恐怖统治总算终结了,政治上的紧张气氛稍有缓和。   7月末,庆龄病倒了,严重的肠胃炎,发高烧,可能是前一段工作和生活过于紧张所致。孙中山很着急,立即找山田去请一位好医生来诊治。到8月中,庆龄病愈,可以外出旅行了,孙就同她到浙江省的宁波、杭州和绍兴去旅游和休养。他们在那些地方接触了一些政界朋友,孙作了几次重要讲演。从留下来的照片上看,这对夫妇表现出度假时的那种轻松愉快情绪。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休闲旅行——但即使是这一次也只能说是半公事半休闲的旅行。   回到上海后,情况变得好一些了。宋庆龄在1917年2月19日给梅屋夫人的信上说,以后通讯可写她在上海的正式地址:“环龙路63号”。(环龙路即今南昌路,在当时上海的法租界内)。她信上谈的也不是政治危机而是电影制片业(梅屋庄吉是日本电影业的先驱):“我要是自己有钱,很愿意同你们合伙经营电影业,因为这是一种伟大的教育工具。”(虽然她从未参与过电影制片工作,她一生都是电影的忠实观众中的一员,遇到有她认为优秀的影片,她常把朋友们和她希望加以培育的青年们找到一起来观赏。)她的社交生活也很忙。她写道,“我们的家里经常是宾朋满座”。他们的“地下”生活结束了。   宋庆龄在4月17日写的第三封信是给梅屋先生的,因为梅屋夫人正准备动手术。在这封信里,庆龄又回到当时一个尖锐的政治问题上来:“我想你大概知道,许多自私自利、野心勃勃的人正在拼命地要把中国拉进欧洲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去。这样做,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许多人为了钱、微不足道的一笔钱,竟然甘心牺牲国家的生命,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我的丈夫几乎花费了他的整个青年时期为中国振奋民族精神而努力,他对某些高官这一自甘堕落的行为强烈反感,这些人把金钱和地位置于诸如真理、荣誉、自尊心等其他一切事物之上。”①②   ①这些信都是用英文写的,此处皆为译文。宋庆龄的函件、文章多数用英文,本书所引用者如采自己发表的译本,皆在注释中注明,其他则为本书译者的译文。——译者   ②这个“洋泾浜”的地址也是一个秘密地址。在上述《孙中山的十封信(1914—1916年)》中有一封,孙告诉收信人,来信用两个信封,在外面的一个信封上写这个“洋泾浜”地址,里面再套一个信封,写明是给孙的。   参战问题不仅是外事方面的一次考验,也是《临时约法》能否得到遵守的一次考验。新总统黎元洪和极大多数国会议员都反对参战,但掌握军权的内阁总理段棋瑞却一味主张参战,并在与各省督军密商后,置国会于不顾,一意孤行。这个军阀首领在首都横行霸道,各地军阀则在他们各自的防区内拥兵自重,成了“土皇帝”。共和中国的军阀主义灾祸不象在拉丁美洲那样以政变为特征,而是连绵不断地进行流血的、毁坏性的内战,其源盖始于此。   孙中山既无兵力、又无权力,但他有崇高声望,所以他写的反对参战的小册子(由他的亲密追随者朱执信署名)在舆论界产生很大影响。宋庆龄4月17日的信反映了孙的立场。信中所提到的“微不足道的一笔钱”是指段棋瑞从日本银行拿到了一笔500万日圆的贷款(史称“西原借款”),作为中国参战的报偿。   进行这样的收买活动的不止是日本。美国驻华公使保罗·赖尼希和曾任袁世凯顾问的伦敦《泰晤士报》驻京记者、颇有影响力的乔治·莫里森,他们都曾各自为本国政府进行过活动(美国在1917年2月参战)。他们答应给予中国政府各种奖赏:不仅德国在中国所攫占的土地、特权和赔款都将归还中国,而且协约国还将贷款给中国。他们还示意将修改或重订19世纪所强加于中国的不平等条约。这是无耻的骗局。西方盟国早已秘密许诺日本接管德国在山东省的租借地——同把它们归还中国完全是南辕北辙。至于他们自己在中国所拥有的特权,当然根本无意作丝毫的让步。   认为参战无益、徒然引起内部不和的知名人物不止是孙中山。许多不属于革命派的各种人物为了不同的理由也表示反对,其中有总统黎元洪、民国国务总理唐绍仪、孙的君主立宪派政敌康有为。国会没有通过参战议案。   面对抵制的力量,段棋瑞在1917年初夏——像早些时候独裁者袁世凯所做的那样——悍然践踏1912年颁布的《临时约法》,对德宣战。黎元洪因此下令将段免职,但结果却是他自已被古怪的“辫子将军”张勋所推翻。(张勋和他部下几千官兵都蓄辫,以示对覆亡的清朝仍忠贞不渝。)清王室又被从坟墓里请出来。名义上的王室首脑、12岁的溥仪又被宣布为皇帝(根据1911年清帝退位时的协议,他一直仍住在紫禁城内)。在得不到人民丝毫支持的情况下,他只“在位”12天,还不如袁世凯——袁还做了83天皇帝。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证明,对中国来说,君主制度是一去不复返了。中国对君主制度的唾弃,比西方的法国更加彻底,法国在1789年大革命之后,经历了几次复辟——建立帝国或王国——前后好几十年。   这出闹剧正是军阀段棋瑞所需要的。黎元洪总统手下没有一兵一卒,不得不召他回来镇压“辫子兵”。段棋瑞再任总理,马上把这个倒霉的总统换掉,换上了一个驯服工具,并解散了国会。这个国会是1912年选出的,在袁世凯倒台后重新召开。                (一)南下护法   孙中山有几个月时间在上海专事研究和著述。袁世凯覆灭后,他曾经希望能够最后地从对旧政治秩序的革命性破坏工作,转换成建立一个现代化中国的建设性努力。但他再一次发现,时机尚未到来,还要进行更多的革命战斗。因此他发起了护法运动。他这样做并非出于对1912年宪章的不适当的崇敬——他自己曾说过,这部约法中他唯一完全赞同并对之负责的条款是“主权属于人民”。他维护约法是为了保护比之更为宝贵的东西,即得来不易的共和国。   他对北京的段棋瑞政府发出了警告。如果段政府不遵守们临时约法》,他将建立另外一个护法政府,与之对抗。这一次,他的抗争将不像过去那样是在海外流亡中进行,而是要在中国本土上建立这个护法的新政府。他稍后宣布,护法政府的目的是要用“真共和”来代替“假共和”。   因为篡权者段棋瑞依赖武力,所以孙中山也要谋求军事上的支持。1917年7月,上海的一支海军分遣队共7艘军舰宣布起义,拥孙反段。这件事的成功同宋庆龄是有关系的。她同何香凝(廖仲恺夫人)一起,对舰队军官的夫人们做了许多政治鼓动工作,通过她们去影响这些军官。   在这支舰队的护卫下,孙中山同宋庆龄,还有一大批支持者于1917年7月6日离沪赴穗。南下的还有一百多名被段棋瑞解散的国会议员。他们很快在广州举行“非常会议”,决议成立护法军政府,选举孙中山为大元帅。   但这个政府从1917年年中成立,只维持到1918年初。它的弱点是依赖于当时控制着广州的桂系军阀,而后者所以需要孙中山和国会留在广州并不是为了国家前途,而是为了使自己的名声好听一点,以利于割据两广,并独占烟赌两项丰厚利薮。所以当时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讽刺话:军政府没有军队,军队眼里没有军政府。   不久,桂系军阀设法贿赂一部分国会议员,把孙中山那点徒有虚名的权力也剥夺了。1918年5月4日,孙中山辞职回沪。他愤怒地指责所有南北军阀都是“一丘之貉”①   ①所有这几封宋庆龄致梅屋夫人和梅屋先生的信都是由梅屋夫人的外孙女小坂珠访子(小坂哲郎的夫人),经久保田博子夫人协助提供的,盛意可感。   孙中山的伟大品质在于他从不灰心。相反,他总是从每次挫折中汲取教训。他对军阀的幻想破灭了,他本着“知难行易”的精神去探索中国问题的更深根源。换句话说,革命需要理论。当然,这不是说他要放弃行动而去沉思默想。他不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知识要从过去和现在的行动中去获取,又用于未来的行动。   他回到上海从事《建国方略》的著述,在这一工作中,宋庆龄是他的永不倦怠的助手。为了表示感激,孙中山亲笔书写了一部送给她作为礼物。后来,宋庆龄在拍照时常常把这部孙中山的手写稿捧在手中,作为她决心继续为他的事业而奋斗的象征。   在社交和家庭方面,宋家的美国老友之一朱利安·卡尔老先生(生产名牌“达勒姆公牛”烟草的百万富翁)来沪,同宋家重叙旧谊。查理·宋(宋耀如)一直视卡尔如父,而且他当时在上海的生意也得到卡尔的投资,所以为卡尔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活动。据说孙中山曾因卡尔资助革命,与庆龄在一个公开场合对他表示敬意。在为卡尔举行的集会上,孙中山和宋家成员一同出席,这个迹象,显示庆龄的丈夫同她娘家的不和已告冰释。   1917年11月发生了一个在世界历史上起划时代意义的事件,即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取得了胜利。它对中国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要性,孙中山很快就觉察到了。他思索的中心从中国革命党人为什么屡遭失败延展到了俄国革命党人又何以能够成功。1918年夏,他给莫斯科的列宁发去一封热情的英文电报(无疑是经庆龄作了文字加工的)。电报说,“中国革命党对于贵国革命党员之艰苦卓绝的奋斗,表示极大的敬意;而且更希望中俄两国革命党团结一致,共同奋斗。”①   ①本段大部分取材于金冲及着《试论孙中山晚年的道路》一文中关于护法运动的一节。该文原载《历史研究》1987年第1期,第57—76页,译载《中国社会科学》(英文版)1987年第3期。   值得注意的是,孙中山过去同外国社会主义运动的接触主要是同第二国际的社会民主主义者有些来往,而第二国际是反对布尔什维克革命的,但孙中山却立即热烈地响应布尔什维克革命。他采取这一立场不是出于理论上的分析,而是因为他是一个革命者、不是一个改良者。他从经验中早就认识到,中国必须先有革命,才能进行改革——和平进化是改变不了中国的。   1918年5月5日,庆龄的父亲宋耀如因肝癌在上海逝世,庆龄极度悲恸。           (二)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所自有住宅   1918年8月,孙中山和庆龄迁住上海法租界莫里哀路29号,后来这里就一直成为他们的寓所。直到两人先后去世。这座房子由孙的加拿大籍华裔副官黄惠龙募集资金购得,作为孙在加拿大的追随者的礼物送给他,是孙中山、宋庆龄夫妇一生中唯一一座为他们自己所有的住宅。它现在是孙中山上海故居纪念馆(新地名是香山路7号),原来的家具和书籍都照原样保存着。   屋里的布置简单而高雅,表现出主人的性格和爱好。这里主要是工作的场所,书房和藏书室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屋旁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草地,他们在这里招待宾客、活动身体——她会把他从书桌旁拉出来散步、玩球或打门球。孙中山有一个非华人卫士并副官马坤(莫里斯·科恩),他是在伦敦东部贫民区和加拿大草原上成长的。据他回忆说,屋子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林肯的画像挂在书房墙上,算是唯一的装饰。他到上海时已有约10年没有见到孙中山了。据记载,马坤曾说,“许多中国男人在中年很少有什么变化。他看起来像46岁,也像66岁,怎么看都行。他的胡须可能白了一点……但他的眼睛里依然闪着友善的光,而且他的身材还是老样子,既没有大肚子,也不是特别瘦。”   马坤在上海第一次见到孙夫人。她的高贵文雅是在马坤意料中的,但她的美貌却使他大吃一惊。“我见了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像个孩子那样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马坤很快发现她是孙中山“工作班子中最重要的成员”,“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使孙中山“高兴和愉快”,每晚都同孙坐在一起看书聊天,“还常常在家里放电影”。   工休时打门球,“工作人员都同他们在一起玩”。孙同庆龄常说笑话,还彼此取笑。他随意把球打出去,她就在旁边又笑又喊,说他只想赢球,什么招儿都使出来了。①孙中山另一位英文秘书李禄超回忆说,玩球时庆龄曾喊道,“小心这个布尔什维克!”②这段时期,孙中山的身体情况看来很好。他自己说,“我感觉非常良好。我过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是最近两年的事。”③他过去常感腹部疼痛,多年来曾几次应用不同的饮食疗法。可能这是他后来患肝癌的先兆。但孙中山和宋庆龄这段时期在上海家中所过的并不只是“温暖的家庭”生活。他们的寓所是进行在历史上具有重要性的许多工作和会晤的繁忙场所。   ①此电原件无疑为英文,并经宋庆龄作文字加工,但本书作者迄今未能找到。在这里所引的中文电文据《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通史》(初稿)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54页。这个中文电文看来是从莫斯科《真理报》所载的俄文译文译出的。   ②关于马坤的引语采自查尔斯·德雷奇着《双枪科恩》,第84—85、88页。   ③引语采自马丁·C·威尔伯着《孙逸仙——屡遭挫折的爱国者》(英文),第38页。李禄超寄居国外多年,后回国,80年代初期在广州病故。   在以后的一年半时间中(直到1920年末),孙中山在这里总结以往的经验,把所提炼出来的新认识用于指导未来的行动。他所注意的主要仍然是解决如何更好地组织武装起义的问题——因为武装起义是他长期使用的主要方法。但两个重大事件——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很快使他着手于一项新的、更为广阔的任务。国外的事件就是前面已经提到的1917年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影响深远的国内事件就是1919年的五四运动,它是由两个国外事件所引发的,一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二是十月革命。   五四运动初爆发时是反对协约国在战后和约中出卖中国的抗议浪潮。按照美国威尔逊总统提出的“十四点”和平条件以及高唱入云的“民族自决”口号,中国有权期望收回德国在山东省的一切殖民权利。但在凡尔赛和会上几个主要战胜国分赃的结果,根据原有的秘密协议(新成立的苏维埃政府把沙俄政府档案中的许多秘密条约都公布了出来),德国的这些权利不是归还中国而是交给了日本。这样,中国虽然参加了协约国,到头来却不是战胜国之一,而成了失败国之一。这是一次深刻的教训。在一个帝国主义统治的世界里,一个国家如果它的主权是不完整的并且没有全民整体力量来加以保卫,就不可能避免为某一个帝国主义所宰割。   这一发展不仅证明孙中山反对中国参战的主张正确,它也使孙中山为中国革命寻找盟友的目光转向苏俄——一个由本国劳动人民在共产党领导下在本国土地上推翻了帝国主义制度而建立起来的国家,它宣布不仅在国内要实行社会主义、在国际上还要同一切反对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运动和全世界的革命运动联合起来。苏俄还显示出革命能够抵挡外国干涉,它挫败了大大小小十四个外国的武装入侵。它还宣布废弃沙俄像其他帝国主义一样迫使中国同意的租界、治外法权以及其他半殖民地特权。“看来很自然,作为革命者和社会主义者的孙逸仙博士会使自己对苏俄发生兴趣。”这是一位外国作者(他本人很保守)在所写的孙中山传记中的话。①   ①孙中山着《一个中国革命者的回忆》(英文),伦敦出版,原书无出版年代,但有孙中山所撰引言,日期为1918年12月30日。   关于对中国思想界的影响,毛泽东曾形象生动地回顾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①但使得中国人民深刻认识到帝国主义本性丝毫未变并转向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是五四运动。它预兆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这个党在毛泽东领导下于30年后即1949年取得了革命的胜利。   ①见上引威尔伯所着传记,第112页。   五四运动汇合并加强了青年知识分子要求“打倒孔家店”和反对宗法制度的反封建思潮,它呼唤“德先生”、“赛先生”①在中国出现,如同欧洲文艺复兴的样式。但当反对西方国家(一直被认为是“德”“赛”两位“先生”的家乡)的运动以群众性规模爆发时,不是这两位“先生”而是“革命同志”很快进来了。当日本所收买的北京政府将要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从而使日本在山东的攫夺“生效”时,北京和其他城市学生先后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并迅速扩大到社会其他阶层。知识分子以新的激情对列强进行谴责,并且对帝国主义的本质越来越提高了认识。商人、店员和消费者采用了行之有效的抵制外国货(这一次是日本货)的办法,并且规模之大为前所未有。工人举行抗议罢工,作为一支新的力量登上政治舞台。反帝运动同反对中国旧统治势力的运动以汹涌澎湃之势汇合在一起了。   ①“孔家店”指长期为封建统治阶级所利用和改造的儒家学说。“德先生”指民主(Democracy),当时音译为“德摩克拉西”,“赛先生”指科学(Science),当时音译为“赛因斯”。——译者   在北京,政府中几名众所周知的亲日派部长被罢免;在巴黎,北京政府的代表慑于国内外群众的压力拒绝在和约上签字。               (三)支持五四运动   在五四运动中,孙中山(和宋庆龄)第一次看到成千上万的中国青年在全国范围内行动起来,并在社会其他阶层中引起回响。有些作者或出于误解、或由于偏见,对于孙中山赞同五四运动的程度表示怀疑。事实上,五四运动对他来说意味着新的前景、新的希望。从一封在他提示下写的信中可以看出,他认为五四运动是由于“(北京)政府媚外丧权,甘心卖国……幸北京各学校诸君奋起于先,沪上复得诸君共为后盾……中山先生同属国民一分子,对诸君爱国热忱,极表同情,当尽能力之所及以为诸君后盾。……尚望诸君乘此时机,坚持不懈,再接再厉,唤醒国魂。民族存亡,在此一举,幸诸君勉力图之。”他不仅肯定这个运动的伟大意义,并开始表示,不再是只靠他一个人,也要靠爱国学生一起来“唤醒国魂。”①另外一个材料说,孙中山“立即表示对学生的支持”。他在给上海和天津学生联合会的回信中鼓励学生开始走上革命的前途。②一个当年五四运动的积极分子罗家伦(他后来向右转并成为国民党的大官)谈到孙中山的态度时说,“他以极大的热诚把曾参加五四运动的青年吸收入他的党。每次接见北京的学生代表,他总要同他们谈三、四个小时,并且越谈越有兴致。”③   ①《论人民民主专政》,载《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71页。   ②见前引金冲及文。   ③周策纵着《五四运动》(英文),第125、247页。   有人把五四运动对孙中山的影响说成是“共产党夸大其辞”。罗家伦本人的政治倾向使他的这段证词更有力地驳斥掉这种说法。   当时大学校园里的另一位积极分子许德珩在一篇文章中回忆道:   “那是1918年的暑假,为成立全国学生统一的爱国组织——学生救国会,我和另一位同学作为北京学生救国会的代表,南下活动……我们去莫利哀路会见了孙中山先生。中山先生和我们谈话时,客厅的一隅,坐着宋庆龄同志在打字。……1919年8月,我和参加全国学联工作的几位同学,再一次拜会了中山先生。这次访问,我们与中山先生就国家大事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宋庆龄同志仍然坐在那里打字……她并没有以中山先生夫人身份参加我们的讨论,这种稳重谦虚的风度,令人敬佩……”①   ①见周策纵书引用1920年罗家伦着《一年来我们学生运动的成功与失败……》1943年重庆重印本。1943年时罗已是国民党高官,以后曾任台湾   但人们可以设想,庆龄的青年热情同样为这些学生——他们同她年纪相若——所激发,而且其程度并不下于政治上更为成熟的孙中山。正是在这一时期,孙中山越来越认识到宣传工作的重要,为使革命思想广泛传播,创办了《建设》杂志①和《民国日报》副刊《星期评论》。   ①许德珩着《高风亮节、大义凛然——记宋庆龄同志》,原载1981年5月23日《光明日报》,收入《宋庆龄纪念集》,第68页。   1919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八周年纪念日,孙中山再次改组他的党,名为“中国国民党”。他在10月18日在上海寰球中国学生会发表的、题为《救国之急务》的演讲中指出:   “吾人欲救民国,所可采者唯有两途:其一,则为维持现状,即恢复合法国会,以维持真正永久之和平也;其二,则重新开始革命事业,以求根本之改革也。”   在阐述“重行革命”时,他强调辛亥革命“虽革去满洲皇统,而尚留陈腐之官僚系统未予扫除”,所以现在要把窃据国家最高权力的“官僚、军阀、阴谋政客”驱除殆尽,才能使人民真正成为“民国之主人”①   ①这本杂志的名称无疑同30年后宋庆龄为她创办的对外刊物取名《中国建设》有着某种联系,后者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2年1月创刊的,以多种文字向全世界发行,至1990年1月易名《今日中国》。             (四)作为非常大总统的夫人   1920年,在新事件和新思想交织而成的时代大漩涡中,孙中山得到了一个机会,再次离开在上海法租界的栖身之所,回到在广州的自己的基地。   在1917—1918年间先迎孙中山到广州、然后又排挤他出去的桂系军阀,这时受到了滇系军阀的压力。同时,孙中山看来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军事后盾——粤军陈炯明部。陈早在1909年就加入了同盟会,对革新和进步的目标表现出热心,并且在孙中山前一段任广州护法军政府大元帅期间显得忠心耿耿,所以为孙所信任。此时,他的部队驻在福建,孙中山通过他的助手朱执信劝说陈炯明回”师广东,为重振护法运动开辟一个牢固的基地。广东民众苦于外省军阀的盘剥压迫,对陈部回师很是欢迎。孙中山偕庆龄及一些政界老友在1920年11月再度乘军舰离沪返粤。   孙的第二次广州政府时期是繁忙而又多事的。   国会重新召开,建立的政府不再称军政府而是宣布为民国的合法政府。   1921年5月5日,孙中山就任“非常大总统”,并同宋庆龄一起检阅了10万广州市民的庆祝游行队伍,随后又亲自参加了游行。晚间,他们一起观赏了广州人喜爱的灯会,各色精致彩灯竟放光辉。   但到下一个月即6月间,游行改成了打仗。   孙中山决心要打倒桂系军阀陆荣廷的势力,广东和广西两省之间爆发了战事。孙的军队迅速攻占广西主要内河港口城市梧州,向省会桂林挺进。在广州,庆龄发动妇女,组织了一个“出征军人慰劳会”,支援前线,何香凝任总干事(她们俩人以后在各种不同情况下多次合作,从事革命辅助和救济工作)。   1921年12月,孙中山移驻桂林,设大本营,准备挥师北伐。庆龄随同行动,负责红十字会救护伤兵的工作。   据孙中山侍卫长马湘(加拿大出生)回忆,在桂林期间,孙氏夫妇曾经有过一次非常难得的完全休息。庆龄有事回穗一行,她回来时,孙中山去接她,然后他们乘船游览漓江,观赏两岸的秀丽景色。马湘说,他们一连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高耸入云、千姿百态的层峦叠嶂。孙中山足迹踏遍全球,但看到这里的山水不禁感叹道,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同这里媲美。①   ①《孙中山选集》,第425页。          (五)参加孙中山与共产国际代表的会谈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1921年12月23日开始,孙中山同第三国际(共产国际)远东代表马林(本姓斯尼夫利艾特,荷兰共产党员)在桂林举行了为期5天的历史性会谈,宋庆龄参加了这次会谈。   马林曾在印度尼西亚(当时称“荷属东印度”)参与独立运动,并曾出席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大会——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出席这次大会的有12位代表(由约50名成员选出),其中有来自湖南省的毛泽东和较为年长的董必武(他原系同盟会会员,孙、宋结婚时也在日本)。   1921年作为马林翻译来到桂林的还有23岁的张太雷。他是个学者的样子、风度翩翩、活泼健谈,据见过他的人说,他说起话来眼镜片后的目光四射、两道浓眉时起时落。他可能是宋庆龄会见的第一个中国共产党人,也是第一个对苏联有第一手知识的人。他在五四运动中是积极分子,并因此而激发起对马克思主义的兴趣。他曾在共产国际及其远东书记处(设在西伯利亚的伊尔库茨克)工作过一段时期。   张太雷同宋庆龄的共同之处不仅在于年龄相近(他比她小5岁),还在于两人的英语都极流利。在好几年中,英语是中国同欧洲革命者(包括俄国人)之间主要的交流工具。   英国和美国在中国推广英语教学的本来目的主要在于把户国那些有钱有势的家庭在商业上、文化上和政治上同这两个国家联结在一起。但有讽刺意味的是,英语在中国却发生了同原来目的背道而驰的作用,正像中国不少有钱有势的家庭的子女却走上了马克思主义的道路,历史总是按它自己的规律发展的。   陪同马林从上海去桂林的还有两个国民党人——陈友仁(尤金·陈)和李禄超,以便引见他们的党的领袖。有趣的是,马林去桂林是因孙中山驻沪代表张继的建议,由国民党邀请的,而张继的认识马林则由于北京大学教授、五四运动领导人之一、中国共产党创立者之一李大钊的介绍。由此可见,国共两党的关系那时已颇融洽。而马林则在印度尼西亚曾促成民族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之间的合作,所以他是最早主张在中国也实现同样合作的人。   在宋庆龄参加的孙中山一马林会谈中,马林提出两点建议,为孙中山所接受,并从而产生了历史性的后果。第一点是国民党要改组成为一个联盟性质的政党,能够团结一切社会阶层(特别是工农)的进步力量。第二点是建立一支由革命党领导并忠于党的思想的新军并创办军官学校,在政治上和军事上为这支新军培养军官。革命不要再依靠任何一个军阀。   同马林的会谈不是孙中山同共产国际的第一次接触。一年前,孙在上海曾同格里哥里·维金斯基(中文名字“吴庭康”)交谈。①维曾帮助陈独秀(五四运动领导人之一,也是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之一)建立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国共产党的前导。他是1913年从沙俄移民到美国的工人,在那里学了英语、参加了美国社会党,直到十月革命后才于1918年回国,成为一个活跃的共产党员。这个年轻的俄国人当时才29岁,同宋庆龄差不多年纪。   ①据马湘着《跟随孙中山先生十余年的回忆》,收入论文集《孙中山三次在广东建立政权》。   国民党人和早期的共产党人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关于组织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最初几次会议是在戴季陶的上海寓所举行的。在孙、宋结婚的时候,戴是孙的亲密信徒,也是孙氏夫妇的私人至交。(后来,他成为出名的国民党左派;再后来又一变而成极右派。)参与组织社会主义青年团的还有邵力子。他曾是孙中山的追随者,后来参加共产主义小组,但后来又回到蒋介石阵营中去,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再度同共产党合作。第三位是法学家和教育家董必武,他参加共产党后从不动摇,参加了红军长征,逝世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   1922年4月,孙中山会见的俄国人中有塞尔盖·达林——他是“青年共产国际”派来广州参加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达林当时年仅21岁,但已有几年革命活动的经历,并成为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成员。他们会谈时,庆龄也在座。至于谈话的主题,据达林回忆,孙中山对苏联红军的组织和政治教育特别感兴趣。①   ①参看《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维金斯基在中国的有关资料》及上引威尔伯所着传记。   很明显,孙当时想得很多的是组建一支革命的军队,而不是一支只起辅助作用的军队。             (六)孙中山晚年思想的发展   在政治方面,新的观念也正在孙的心中酝酿。他在同马林会谈后不久,在桂林发表的一篇演讲中说:“法、美共和国皆旧式的,今日惟俄国为新式的;吾人今日当造成一最新式的共和国。”①   ①达林着《中国回忆录1921—1927》第十章“与孙中山最初的几次谈话”,第99—108页。   关于革命的纲领,他正在走向以后在20年代中期提出的三大政策,即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三大政策不可避免地不仅发展了、而且是改造了本世纪初他所提出的旧三民主义。   首先是民族主义。它最初只是反对清朝统治并谋求国家的独立富强,办法是实行现代化——大致相当于“西方化”。现在,民族主义有了新的锋芒,即反对帝国主义,正如宋庆龄回忆孙中山在一次谈话中所说,“‘俄国革命成功……为中国树立了一国如何摆脱外国侵略与不公正的枷锁的榜样。’”①   ①《实行三民主义改造新国家》,载《孙中山选集》(上卷),第437页。   民权主义也不再把西方看作模范,这一点从前面所引孙中山关于旧式的和新式的共和国的讲话中可以得到证明。   民生主义是社会一经济纲领,它不可能不受到苏俄的实践的影响。孙中山对于列宁在内战时期实行军事共产主义之后采用“新经济政策”特别感兴趣。孙中山经常在思考的不仅是中国作为一个国家所受到的不公正和不平等待遇,他同时在思考中国社会中的不公正和不平等,特别是穷人的困苦境况。他看到民族的不幸和社会的不幸是相互联结的,除非两者都被消除,要想消除其中哪一种都是不可能的。宋庆龄在一篇记述孙中山的文章中写道:“据马湘……回忆,1916年在上海时,有一次,我跟随先生步行至愚园路,他忽然指着路旁一幢幢的洋房对我说,‘你看!愚园路这一带地方,以前都是坟墓,现在都是华丽的洋房了。这些洋房都是我国军阀建筑的。他们割据地方,横征暴敛,开烟开赌,无恶不作,吸尽民脂民膏,来到这里盖起洋房,娶小老婆,打麻雀牌,饮洋酒和吃大菜,弄得工人农民都吃不饱,穿不暖。这样,中国还能不亡国?所以我们非打倒军阀不可。’   “1921年10月,孙中山到广西南宁视察时,曾在一次群众大会上讲话。他对听众说,‘革命就是要使工人、农民以及各界人士都过好生活……你们是主人,省长是仆人。仆人必定要做到使主人满意,才是一个好省长、一个好仆人。马(君武)省长现在首先要把陆荣廷、谭浩明等(本省军阀)存在上海外国银行的现款设法取回,连同他们在省内的产业一齐拿出来分给大家,使大家有衣穿、有鞋着。’”①   ①据宋庆龄着《孙中山和他同中国共产党的合作》,(原注“1924年9月8日《广州公报》刊登的谈话”),载《宋庆龄选集》,第463页。   孙中山坚持不懈,但不固执,善于学习。他曾经希望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共和国”的现有军队中找到真正的支持,但这个希望落空了。1917年,海军司令和桂系军阀曾经支持他的第一个护法政府,后来就变了。他很信任的陈炯明将军的部队曾为建立第二个护法政府扫清了道路,但时隔不久,陈同前者一样很快就背叛了孙中山。正是由于这一现实情况促使孙中山要求建立一支革命的军队。   与此相仿,他在国际事务中的亲苏倾向也是由于他曾为了争取别国优待——或者只是公正对待——中国作出过许多努力,而结果总是失望。他确实赢得了不少外国人——包括一些政府官员——的同情,但没有一个外国政府曾经同情过他。即使早在1911年民国成立之前,孙中山一再试图使西方列强和日本把他和他的革命党人看作未来中国的代表,而这些国家却仍然继续支持腐朽的君主政权,并多次禁止他入境或把他驱逐出境。辛亥革命胜利之后,他的第一件事情是在回国之前先去游说英美以求结盟。但它们却会资助“强人”袁世凯(在他为清王朝效劳时已得到它们的欢心),并且在袁世凯窃据大位之前,拒不承认民国新政府,更不要说给以贷款了。这是孙把临时大总统职位让给袁的原因之一,但即使如此,英美两国也没有急忙承认。   英国政府的算盘是要使它的承认换来一笔它从清朝统治者那里未能获取的代价。它威胁说,如果新国会中有西藏代表参加,它就不承认民国。不难看出,它是何等迫不及待地想把这片地方(约700年前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从中国分裂出去。   美国是旧世界中最老的共和国,但也迟迟不承认这个最新的共和国(它是以美国为楷模的)。它刚一承认,它的一位最杰出的宪法专家弗兰克·古德诺就被袁世凯雇用为“立宪顾问”,以帮助袁帝制自为。他禀承袁的意志,断言:“中国如用君主制较共和制为宜,此殆无可疑者也。”他还用明显的外部干涉的威胁作为他这一论断的根据。他先指中国属所谓“民智低下之国”,如“率行共和制……祸乱将不可收拾”,“此诚与欧西各强国利害相关,盖其经济势力,久已膨胀……其权力所及,必将有所主张,俾其[与国]所用之制度,不至扰乱治安,盖必如是而后彼辈所投之资本,乃可得相当之利益也。极其主张之所至,势将破坏他国政治之独立,或且取其国之政府而代之,盖苟必如是,而后可达到其目的,则列强亦将毅然为之而有所不恤也。”①(当时,“欧西”一词包括美国在内。)   ①宋庆龄着《孙中山——坚定不移、百折不挠的革命家》。   从现代的观点看来,美国对孙中山(他被称为“中国的乔治·华盛顿”)的态度,正如一位美国历史学家所说,是“对于美国不喜欢第三世界革命的民族主义的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实例。”①当然,这不是最后一个实例,因为后来还有许多美国支持“袁世凯类型”“强人”的例子:墨西哥的迪亚斯、中国的蒋介石、古巴的巴蒂斯塔、尼加拉瓜的索摩查、南朝鲜和南越一个接一个的军事独裁者、智利的皮诺切特之类。日本在这一时期狂妄荒谬的行径以及凡尔赛和会在山东问题上对中国的出卖,前面都已谈过了。   ①古德诺的文章转引自H.F.麦克奈尔编《中国现代史选读》(英文),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年版,第743—746页。麦克奈尔在脚注中指出,古德诺在经过10年之后仍然不把他的英文原文公布出来,说是“找不到了”,所以本书的英文是从中译文译回来的(中译文的准确性没有疑问)。[中译文题为《共和与君主论》,见《君宪纪实》,全国请愿联合会1915年9月编印。复印件承蔡美彪见赐。——译者]   至于取消外国在中国的租界、势力范围和治外法权(在美国威尔逊总统“民族自决权”的主张中本来已含有这样的承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中国出席和会的代表提到这些要求时,它的那些所谓“盟邦”根本不加理会。孙中山在他《实业计划》一书中曾呼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各国原本用于军事的经费应转而作为中国现代化的投资。他的这一提议同样无人理睬。相反,协约国在获胜后运往中国的是剩余的军火,以有利的条件卖给各地的军阀。这些军阀能够、也愿意破坏和分裂中国,在看来永不休止的内战中为他们各自的外国“后台老板”保持或扩充其势力范围。   更有甚者,当孙中山正在努力准备北伐以扫清主要军阀时,西方列强却在支持那个阴谋在孙的“后院”破坏这次北伐的军阀——一度得孙信任却不忠不义的陈炯明。孙的计划是利用各系军阀正为争夺全国控制权而内哄的时候,以广东为基地兴师北伐。由孙任命为广东省长、粤军总司令的陈炯明却另有自己的打算——他想把这个富庶省份的统治权和财权据为己有,而绝不愿意为了任何其他事情去冒损失部队和权力的风险。他提出“广东是广东人的广东”的口号来笼络本省的人心。他起初作为反清革命党人、后来又作为革新派的行政长官,小有名气,现在他又鼓其如簧之舌,保证要把广东建成为全国的“模范省”。他讨好进步知识分子、工人和农民,企图使他们从支持孙中山改为支持陈炯明。他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两面派手法,使得连新成立的中国共产党广东省委也曾一度支持他,①唯一的一个苏联驻广州记者也说他的好话。②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第一任领导人陈独秀曾一度被他委任为省教育厅长。美国的杜威和英国的罗素③等来访中国的著名西方自由主义者都对他有相当深的印象。④   ①布赖恩·丁·乔治着《国务院和孙逸仙:1920—1924年的美国政策和中国的革命性裂变》,载《太平洋历史研究》(英文)。加州大学出版社,1977年11月号。   ②见上引达林书。中国共产党广东省委当时的领导人是陈公博。陈后因支持陈炯明被开除出党,再后在国民党当大官。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充当日本的傀儡,战后以卖国罪被处决。   ③约翰·杜威(1859—1952),美国哲学家、社会学家、教育学家,贝特兰·罗素(1872—1970),英国哲学家、数学家。——译者   ④这个俄国人是共产党领导的西伯利亚“远东共和国”电讯社(简称“远东社”)驻广州记者斯托扬诺维奇。据达林说,斯后来改变了对陈炯明的看法。   在玩弄手段、施放烟幕的同时,陈炯明暗中与香港的英国当局及英美支持的直系军阀吴佩孚保持接触。(吴是当时势力最大的军阀,也是孙中山北伐的主要目标。)到1921年底,陈的态度改变已趋明显,因为他停止了对北伐军的供应。接着,1922年3月21日,由孙中山任命为陈炯明参谋长的邓铿在广州火车站遇刺,两天后伤重不治。虽然刺客逃逸,人们都认为陈炯明应对邓铿之死负责,因为邓拥护北伐而陈是反对的。邓铿是曾受高级训练的职业军人,早年就走上革命的道路,在军事教育界颇负盛名①。他的被杀一定使孙中山想到其他类似的案件,如1913年宋教仁的遇刺,1916年陈其美在上海的被害以及1920年朱执信在广州策反桂系军队时被杀。   ①在一本题为《中国、日本和美国》的小册子(英文)(纽约《新共和》杂志出版)里,杜威称赞陈炯明道,“在我所遇见的中国官员中,他给我的印象最深……很可能成为第一流的全国性人物……他是一个既能使别人忠于他、他也忠于别人的人——就这一点来说,他就几乎是无与伦比的了。”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绝妙的讽刺,因为陈很快就对孙中山叛变了。                (七)广州脱险   后来陈炯明公然叛变,在1922年6月16日对总统府发动突然的武装攻击,孙中山和宋庆龄只是凭着他们的勇气和幸运,才幸免于难。这一经过,宋庆龄在事件之后不久就用英文写过一篇记述①。她说,当孙和她正在广东韶关(原为曲江县)北伐前线总指挥部时,陈率军潜入省城广州,纵部肆意抢掠,并断绝交通。孙察觉形势危急,即偕庆龄回穗。她写道:   ①邓铿是中国历史上许多著名革命军人的老师。他的学生中有蔡廷锴(十九路军军长,1932年淞沪抗战的英雄)、邓演达(1927年前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1927年后同宋庆龄一起为捍卫孙中山的政治原则而斗争,1933年为蒋介石秘密杀害)、叶挺(1927年八一南昌起义的领导者之一,抗日战争期间任新四军军长,曾被蒋介石囚禁)。   “我们到了广州以后,中山先生即令陆军退回原防,陈虽屡次答应,却不见兵队开调。这时,陈在名义上是退隐惠州[陈总部所在地]。口口声声,仍是服从政府,与我们也时常往来。……陈素来的地位军力,皆由我党所界与,且与我党提携合作多年,所以毫不怀疑他有异志。”   在这里可以插叙一段情节。在兵变发生前,庆龄的姐姐霭龄带着她的小女儿洛士文(庆龄小时曾用的英文名字)来看望她和孙。庆龄对即将来临的危险一无所知,所以还要霭龄在回上海时把小洛士文留在她身边。一位同霭龄关系密切的作者在写到这件事时说,“如果霭龄真的把孩子留下,那么历史就要因此而发生变化,因为孙中山夫妇带着一个孩子是绝不可能脱险的。”①庆龄在文章中接着写道:   ①《广州脱险》(1922年6月),载《宋庆龄选集》。   “此时城中听陈指挥之部队达二万五千名,而我党大军皆开赴前敌,留驻后方只五百名……   “六月十五之夜二时,我正在酣梦中,忽被中山先生喊醒,并催速起整装同他逃出。他刚得一电话,谓陈军将来攻本宅,须即刻逃入战舰,由舰上可以指挥,剿平叛变。我求他先走,因为同行反使他不便,而且我觉得个人不致有何危险。再三婉求,他始允先行,但是先令五十名卫队全数留守府中,然后只身逃出。”   据另外一些文章中的记述,当此危急时刻,庆龄对孙中山说,“中国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坚决要孙先走,自己留下。①当时庆龄正怀有身孕,这是她结婚七年来第一次、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妊娠。②   ①埃米莉·哈恩着《宋氏家族》,第122页。   ②见《邓小平致悼词》(1981年6月3日),载《宋庆龄纪念集》,第25页。   张猛①曾是总统府卫队营士兵。他回忆说,当时任营长的是叶挺。叶是共产党员,在后来的中国国内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中都曾担任过领导工作。   ①据廖梦醒着《我认识的宋庆龄同志》,载同上书,第136页。   庆龄接着写道:“他走了半小时以后,大约早晨两时半,忽有枪声四起,向本宅射击,我们所住的是前龙济光①所筑私寓,位居一半山上(指种植许多亚热带树木、公园式的越秀山),有一条桥梁式的过道(据见过的人说,它是封闭式的,像一条架在空中的走廊),长一里许,蜿蜒由街道及住屋之上经过,直通观音山总统府。叛军占据山上,由高临下,左右夹击,向我们住宅射发,喊着‘打死孙文!打死孙文!’我们的小卫队暂不反击,因为四周漆黑……   ①张猛现已故世。1985年,本书作者曾在广州采访过他,当时他已年近九旬,但记忆准确,声音洪亮。他是在越南出生的华侨,父亲是追随孙中山的革命战士,在一次反清起事中牺牲。他自己在参军之前曾做过裁缝。   “黎明时,卫队开始用来福枪及机关枪与敌人对射。敌方却瞄准野炮向宅中射来,有一炮弹击毁我们澡房。卫队伤亡已有三分之—……到了八点,我们的军火几乎用完……队长劝我下山,为唯一安全之计。其余卫兵,也劝我逃出,而且答应要留在后方防止敌人追击……听说这五十名卫兵竟无一人幸免于难。”   “同我走的有二位卫兵和姚观顺副官长①(中山先生的侍卫),手里带着一点零碎,在地上循着那桥梁式的过道爬行。这条过道,正有枪火扫射……流弹有一二回正由我鬓边经过。……到了夹板已被击毁之处,没有掩护,只好挺身飞奔过去……姚副官长忽然高叫一声倒地……有一粒子弹穿过他的两腿……两位卫兵把他抬起走,经过似乎几个钟头,我们才走完这过道而入总统府的后院。半小时后,我们看见火光一闪,那条过道的一段整个轰毁……这总统府四围也是炮火……   ①龙济光是云南省的一个旧式军人,在清末和袁世凯窃国时曾在广东掌权。陈炯明在从事革命时多次对龙作战并最后将之逐出。   “我们把姚副官长抬进一屋,而把他的伤痕随便绑起来,我不敢看他剧痛之苦,他反安慰我说,‘将来总有我们胜利的一天。’”   在炮火纷飞中过了几乎整个白天,其间有个守中立的师长派一军官来议条件,卫队提出的第一条是保孙夫人平安出险,那个军官又说他不能担保。于是宋庆龄和卫兵们设法逃出,遇上大群闯进来抢掠的乱兵和暴民,幸亏庆龄“头戴着姚副官长的草帽,身上又披上中山先生的雨衣,由那混乱的人群里得脱险而出。”又逃了一大段路,庆龄记述道,“我再也走不动了,凭两位卫兵一人抓住一边肩膀扶着走。我打算恐熬不过了,请他们把我枪毙。……我们跑到一座村屋,……屋中的老主人要赶我们出来,因为恐怕受累。正在此时,我昏倒下去……”   叛军士兵再次来到,开枪乱射。宋庆龄的一个卫兵出门去看动静,不幸中弹牺牲。   “枪声沉寂之后,我化装为一村妪,而剩余的一卫兵扮作贩夫,离开这村屋……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我们才到了一位同志的家中,就在这家过夜。这间屋于早间已被陈炯明的军队搜查过,因为有嫌疑,但是我再也无力前进就此歇足。那夜通宵闻见炮声……再后才欣然听见战舰开火的声音,使我知道中山先生已安全无恙了。”   庆龄最后写道:   “第二天,仍旧化装为村妪,我逃到沙面,在沙面由一位铁工同志替我找一小汽船。我与卫兵才到岭南[前美国人办的岭南大学,今中山大学,在珠江之南],住友人家。在河上,我们看见几船满载抢掠品及少女,被陈炯明的军队运往他处。后来听说有两位相貌与我相似的妇人被捕监禁。……”   “那天晚上,我终于在舰上见到中山先生,真是死别重逢。后来我仍旧化装由香港搭轮来沪。”   在这篇记述中,庆龄没有提到她的怀孕,也没有提到她在脱险过程中因过度紧张劳累而致流产。这一事实看来是确凿的,但流产的地点不很清楚,多数记述认为是在岭南大学校长钟荣光博士家中,庆龄最后是在这里暂避的。这件不幸的事情对她和她的丈夫在精神上造成的痛苦是很巨大的,特别对她来说是如此,因为她热爱孩子,而据说医生以后检查的结果是她不可能再妊娠了。   孙氏夫妇是乘英国炮舰“摩轩”号由广州赴香港的。这事出于孙中山的美国老友及法律顾问罗伯特·诺曼的大力协助。他先向美国驻广州总领事提出,由美国炮舰送他们去港,但被拒绝。英国人当然不比美国人更喜欢孙中山,但他们的头脑看来要更复杂些:孙中山和他的信徒们在密迩香港的广东有根深蒂固的势力,而且说不定将来的天下也可能是他们的,那又何必做得太绝呢?   在香港,孙中山和宋庆龄换乘民用客轮“俄罗斯皇后”号赴上海。   有两件有意义的事在这里可以附带提一下。   陈炯明占据广州后,得到了一些孙中山早期同苏俄和共产国际使者谈话的书面记录。他把这些记录(可能还加上一些歪曲和编造的材料)送到香港和大陆的一些不倾向革命的中国报纸和具帝国主义色彩的外国报纸去发表,这些报纸对之大事渲染。陈借此以“使中国免于共产主义的大救星”自命,从广州最富有的商人、西方支持的大军阀吴佩孚(北京军阀政府的支柱)以及香港的英国人那里捞到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好处,金钱、军火源源而来。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另外一个军界和政坛人物蒋介石开始发迹。蒋是孙中山从广州脱险后登上“永丰”舰时随从军官之一。他第一次有机会同孙每天在一起,并赢得了孙的好感。在此之前,有好几年蒋脱离了军界和革命工作,在上海做股票经纪人。他在“永丰”舰上所扮演的角色也不像他后来所说的那么英雄——他随孙上舰后眼看形势不妙就私自溜回了上海。但他同孙的关系使他后来得以取得国民党的最高军政大权。再后来,他同上海金融界的勾结又使他实现了从革命到反革命的叛变,这样的全国范围的大规模叛变,同陈炯明在小小一省内的叛变相比,真是大巫见小巫了。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昆明任中国与美军的联络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曾派女儿到北京来拜访他的老上级李济深(当时是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他在澳门从事工程工作,1952年逝世。以上根据他的女儿姚曼裳写的关于他的一篇传略,载《文史资料选辑》文史出版社1988年7月第16辑。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六章 广州的变局:1923—1925年   1923年,宋庆龄30岁了。   1月间,她陪同孙中山与苏俄政府使节越飞在上海进行了为期一周的会谈,成果是在1月26日发表了著名的《孙文—越飞宣言》。   阿道夫·阿布拉莫维奇·越飞(1883—1927)蓄黑胡子、戴眼镜,身体瘦弱而才思敏捷。他是一个久经考验的布尔什维克。即使在一个坚决反共、但亲眼见到过他的作者笔下,也不能不对他作了以下的描述:   “一个最不寻常的人……尽管不到四十,看起来已经像个老头子了,因为在沙皇统治时期他在狱中受过可怕的折磨。……[他先到北京,那里的中国人]出神地听他阐释他信奉的主义,他宣称欧洲的所谓政治原则绝大多数只不过是世代相传的偏见……他给北京的官员们讲《布列斯特一里托夫斯克和约》的内幕(他是参与谈判的主要成员之一),还有关于当时还是秘密的中欧历史的真正事实……(中国)首都的知识界的兴趣是如此浓厚,一个新的俄罗斯一中国团体组织起来了,它看来要产生一些伟大的事情。”①   ①姚观顺的英文名字是“乔治·鲍上校”,他是美籍华裔,1887年生于美国加州格拉斯谷,后毕业于美国诺恩里奇军事学校。他的祖上原籍广东香山,是孙中山的同乡。1917年,他在广州参加了孙中山的卫队,1922年陈炯明叛变时奉命保护孙夫人脱险,自己负伤。伤愈后,他又在1925一1927年的北伐军中任工程师(这是他的专业)。1931年,由宋庆龄推荐给她弟弟宋子文(时任财政部长),派往财政部所属的“盐警队”任职。他先后参加了1932年淞沪抗战和1938年的台儿庄大战。1943年后,他在   越飞在1917年十月革命中曾是革命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他是谈判布列斯特一里托夫斯克和约的高级人员——这个和约在1918年签订,终止了俄国同德国之间的战争,并且在保证被包围的新生的苏维埃国家得以生存下去这一方面起着关键的作用。他在1922年在意大利热那亚举行的国际会议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击败了国内的反革命和十四个外国的干涉之后,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列宁“和平共处”的原则指导下,采取了第一个外交行动,藉以打破在欧洲各国中的孤立状态。   列宁对他在党内的同事和下属总是从优点和缺点两个方面去衡量的。列宁给越飞的信件显示,他首先看到的是越飞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布尔什维克和能干的外交家,但也不乏对后者缺点的尖锐而友好的批评,这些缺点中有神经质的内部争吵以及未经请示就自作主张地采取错误行动(在派到中国来之前的几次任务中)。①但尽管列宁对他有所责备,仍继续交给他新的重要任务。列宁不是会轻易抛弃老同志的那种人。(在斯大林领导下,越飞的日子过得没有这样好,而且不久就惹上了很大的麻烦。他加入了托洛茨基反对派,于1927年自杀。)   ①普特市·威尔(B.L.伦诺克斯一辛普森)着《为什么中国被惹发了性子》(英文),第72—73页。   回到孙文一越飞会谈这件事上来吧。十月革命的发生还只是五年前的事情。俄国的内战刚刚结束——1922年10月,白卫军在它最后一个据点海参崴被歼灭。几星期之后,越飞就动身来中国了。   派遣这样一位资深人员(副人民外交委员)到中国来也标志着苏联开始参与远东的外交事务。越飞先在北京开始执行他的任务,试图取得中国官方政府(当时在军阀主宰下)对苏联的承认,从而打破居于统治地位的西方列强要把苏联在亚洲也排斥在国际社会之外的企图。如上所述,他还努力向中国的舆论界解释苏维埃革命的意义及其实践。但北京的官方不同他谈判(部分地是由于外国的压力,这些外国在1918年曾迫使中国派兵到西伯利亚去进行干涉)。至此,越飞才到上海会晤孙中山并共同签署了联合宣言。这样,同为资本主义国家所反对和蔑视的苏维埃政府和孙中山之间,除了过去列宁和孙都表示过的革命同志情谊外,又有了外交上的接触。   下面将会谈到,越飞要同北京建立关系的努力并不使孙中山感到高兴。越飞解释说,那里的现存政府——不管人们怎么看——从国与国的关系来说,是必须要与之打交道的。越飞甚至明白地说,不论现时怎么做,在苏联的心目中,代表未来的是孙中山。但孙中山并没有真正被说服。   就其他历史背景而言,应该记住的是苏联当时还不富裕,还很穷困。格里哥里·维金斯基不久前曾告诉孙中山——他当时听了显然很苦恼——俄国虽然取得了革命的胜利,但还没有恢复到战前(即1914年前)的经济水平。但另一方面,俄国的穷人不但战胜了本国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而且战胜了最富有的外国“列强”的干涉。俄国和中国人民相互同情,不仅因为他们都穷,还因为俄国革命胜利所带来的希望,以及胜利了的俄国人民对于帮助其他国家被压迫穷人的鲜明愿望——尽管他们自己还衣衫褴褛、穷苦不堪。这就使苏联与其他绝大多数外国形成鲜明对比从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中国深得人心。不管在这个世界上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有力的历史事实都是不容掩盖的。   孙中山和越飞的谈话以及在此之前五个月中他们之间的通信,都是用英文进行的,并且无疑都是由作为孙的英文机要秘书的宋庆龄经办的。   在越飞之前,庆龄已遇到过达林和维金斯基这样一些较早时期的苏联信使,他们的年纪和青春激情都同她相仿。现在她又看到了越飞那种成熟的智慧和经验——这是她一贯尊敬的两种品质。同时,在同越飞用交谈和通信进行的谈判中,她了解到共同的立场,也知道了种种复杂的情况。             (一)《孙文—越飞宣言》   孙文—越飞会谈后发表的联合宣言产生了历史性的后果。这份用辞谨慎沉稳的文件,开始了以后几年中越来越密切的合作(包括苏方在政治组织和军事工作中的援助)——不仅是两个政党之间的合作,还有孙在广州的政府同苏联政府之间的合作。   宣言的第一点是关于中国革命的现阶段任务的。“孙逸仙博士以为共产组织,甚至苏维埃制度,事实均不能引用于中国。因中国并无使此项共产制度或苏维埃制度可以成功之情况也。此项见解,越飞君完全同感。且以为中国最要最急之问题,乃在民国的统一之成功,与完全的国家独立之获得。关于此项大事业,越飞君并确告孙博士,中国当得俄国国民最挚热之同情,且可以俄国援助为依赖也。”   第二点是应孙中山要求,越飞重申苏俄于1920年9月27日致北京政府照会中列举的原则,并“向孙博士重行宣言,即俄国政府准备且愿意根据俄国抛弃帝俄时代中俄条约(连同中东铁路等合同在内)之基础,另行开始中俄交涉。”   第三点,建议将来举行中俄会议解决全部中东铁路问题,孙博士以为可作出一些临时性的安排。   第四点,即最后一点,是关于外蒙古的。越飞向孙保证,“俄国现政府决无、亦从无意思与目的,在外蒙古实施帝国主义之政策,或使其与中国分立,孙博士因此以为俄国军队不必立时由外蒙撤退,缘为中国实际利益与必要计,中国北京现政府无力防止因俄兵撤退后白俄反对赤俄阴谋与抵抗行为之发生,以及酿成较现在尤为严重之局面。”(日本支持的白卫军确曾控制外蒙并对西伯利亚发动袭击,后来红军开进才将之击败。)①   ①《列宁选集》英文版第44卷中列有列宁致越飞的7封函电,索引中越飞的名字出现17次,45卷索引中出现9次。   在会谈结束时,越飞说他将去日本作短期勾留,表面上是到一处温泉去疗养。实际上,双方都觉得要进一步谈判国民党同苏联合作的细节,在外国的一处温泉,比在军阀和帝国主义特务充斥的上海,更方便些。所以孙中山也派他的亲密助手廖仲恺以“疗养”为名,到日本热海去同越飞继续会谈,以便把许多具体事项确定下来。   越飞同时也在寻求日本对苏联的承认。在孙中山方面,他也对他的一些日本老关系做工作,要他们赞成对苏联的承认。他过去曾经希望把日本(及其泛亚细亚情绪)从帝国主义扩张的道路上拉转来,走上帮助亚洲从帝国主义压迫下解放出来的道路。他现在为使日本承认苏联而作的努力,同他这个原有的希望是一致的。但他也明确要求得到保证,任何苏日之间的协定都不会不利于中国。   总的说来,同越飞的会谈反映了苏联和中国革命的共同利益——这是主要的,也反映了他们之间的一些不同看法——这是次要的。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像某些西方人或蒋介石的国民党后来所说的那样的情况:越飞要把共产主义或共产党的理论强加给孙中山,而孙中山则予以抵制,《孙文一越飞宣言》第一段就是为了打破这种僵局。   关于另外一种正好相反的说法,同样没有任何证据。这种说法当时曾由右派的宣传家们大肆鼓吹,他们把孙中山说成放弃了他自己的所有主张,俯首帖耳地接受苏联人的主意,认为他们的优秀智慧,毋容置疑。事实上,孙中山尖锐地批驳了越飞提出的某些观点、有力地表述了他自己的观点——革命的调子不是比越飞低而是比他高。当然,越飞受到他本国政府外交战略的约束,对这一战略的某些方面孙中山曾直接予以批评。   所有这些方面在最近发现的孙中山致越飞的两封信①中都得到了反映。1922年8月25日,孙中山在上海会见了越飞从北京派来的代表,并接受了他所转交的越飞于8月22日的信函。8月27日孙复信,由此开始了他们的通信往来。越飞给孙的信迄今未见,在这次发现的孙中山致越飞的两封信中,有两点是明白的,即:他要同苏联建立合作的决心以及他对自己的论点的坚持。还有一层含意也是清楚的——最了解中国现实的还是中国人。   ①以上《孙文—越飞宣言》引文据《孙中山全集》第7卷(1923.1—1923.6),第51—52页。宣言中提到的“中东铁路”为我国东北地区自哈尔滨西至满洲里、东至绥芬河、南至大连的铁路线旧称,原为沙俄修筑(1897—1903年),1905年日俄战争后,长春以南段为日本占领,称南满铁路。十月革命后,长春以北段由中苏合办,仍称中东铁路。   这两封信中的第一封就是孙中山在1922年8月27日给越飞的复信。信的开头说,“您本月22日的一封十分令人感兴趣的来函已经收到。贵国政府派阁下这样一位享有盛誉的政治家来我国,我表示非常高兴。”下面主要是谈论了越飞来信中所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是从孙的答复中推断的)。   一个问题是越飞想同当时由北洋军阀把持的北京政府建立外交关系。对此,孙直言不讳地表示不同意:   “我必须告诉您,北京政府完全没有骨气,十分软弱无力,因此说现在的政府是某些列强的代理人,也并不过分……众所周知,某些列强不愿在他们自己能够将经济投降条件强加在莫斯科身上之前中国同俄国达成协议,同时,它们也不欢迎在我们之间出现任何达成协议的前景,因为这种前景显然会使中国摆脱它们的政治经济控制。只有把中国的重要利益置于各个列强利益之上的中国政府,才能使这两个国家相互完全了解。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劝您等待,直到我重新建立北京政府……”   另一个双方有不同意见的问题是对东北军阀张作霖的态度。孙中山正在寻求同张结盟,反对由张的对手吴佩孚控制的北京政府。   当时在苏维埃政府及共产国际的许多人中,在新成立的中国共产党的一部分人中,都认为吴佩孚要掌握整个国家的权力,从而能统一全国,为进一步的发展创造一个必要的客观条件。从阶级分析来说,吴被说成代表中国资产阶级——正在走向掌握全国政权的阶级——的右翼,孙则代表其左翼。越飞显然也持这样的观点。所以,他原来的任务之一就是同吴、孙双方接触,促成双方合作。与此相对照,张作霖则被看成完全是落后的、封建的,并且肯定为苏联所厌恶,因为他盘踞在中苏边境一带,背后的支持者又是日本。(吴佩孚的外国支持者是英国,美国在一定程度上也支持他。)   孙中山强烈地坚持他的不同看法。他认为吴佩孚没有一点进步的地方,应为革命所推翻;他同吴的对手张作霖结盟在当时形势下是有用的和必要的。所以,他在给越飞的信中说:“张作霖是一个中国人,很难设想,他会希望见到外国列强来奴役他的国家,并为此而进行活动。我不认为他是日本的代理人……我在去冬已同张作霖达成谅解,主要是因为他派遣了他的代表来广州见我……建议进行合作以实现我的重新统一的政策,并且表示在一定的条件下,如果有必要,他将反对日本……如果以后表明他并没有诚意,那时我再来对付他,但不是在那以前……”   “关于您对张作霖的态度,我想提一点意见,那就是别将他赶向日本,而要使他能更多地接受我的影响。由于美国据说要支持吴佩孚,看来张现在积极地以英美两国为敌……”   在信的前边一段中谈到了外蒙古(后来曾写入《孙文—越飞宣言》第四点,见前)。孙表示希望苏联军队继续驻扎在那里,因为“立即撤走你们的军队,只会对某些列强的帝国主义利益有利”。这里他可能是指日本,但在《宣言》(这是公开发表的文件)中只提旧俄白军,以免刺激东京。   关于苏日关系,孙坦率地说出了他的顾虑,希望得到消除。在回答越飞的问题后,他写道:   “现在,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对我说,贵国政府已经授命您同日本举行谈判。我想知道,为了同日本取得谅解或达成协议,贵国政府是否将不借牺牲中国的利益。让我具体地来说,据说日本想要在北满取代俄国,正如它在日俄战争以后在南满取代你们一样。贵国政府是否会赞成这一点,比方说,将中东铁路上的俄国利益转让给日本。我几乎不需要告诉您,我向来把苏维埃俄国看成是阻挡日本侵犯北满的国家。”   他在信的结尾同开头一样表达了一种积极的态度。“我欢迎您为了准备建立我们之间更密切的联系所提出的建议。”   孙的另外一封信是同年12月20日写的。在此之前,他们已交换了不少信件,但孙在这封信里仍然严厉地批评苏联“同北京的垂死机构谈判”。他写道:   “如果您的政府的政策是长期承认北京的官僚政府作为中国的正式政府机构,那么,你们想同北京政府谈判,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是,这样一来,你们就是同资本主义列强一起,为它树立取得国际承认的威信……实际上是默认资本家的论点,即承认必采取所谓进化或渐变这种和缓的方法,而不是采用革命或激变这种也许可称为苏维埃的方法。”   在这封信里,孙说他“本人作为中国革命的体现者”自然要遭到资本主义列强的“反对、攻击和镇压”。他是“作为我国受压迫同胞的代表”来同苏维埃政府合作的。他指出,北京政府或任何一个派系的军阀的花招都“完全像下棋,只是‘缓慢地’改造中国这一局棋中的一步”——所谓“缓慢地改造”其实就是根本不改造。   关于张作霖,孙在这封信里谈得没有上封信那么多,因为张在同吴佩孚的较量中,开始同北京政府调情。虽然这样做并不成功,但使孙怀疑张作为盟友的用处——最多他只能保持中立,在《孙文一越飞宣言》中孙建议苏联同张商谈铁路问题的原由也正在于此。   孙中山的结论是:“除了采取革命措施去扫除现存的整个腐朽制度以外,决不会发生真正的变化。”   孙中山说,他自己有一个计划。“我开始认识到以广州为根据地的弱点,因为它处于英国影响及海上力量的支配之下……在过去几个月间,我已在着手创造一种能使我请您的政府用一种实际方式进行合作的局势。”他这个计划的基础是在国家的另一端即西部和西北部采取行动。他说:   “我现在可以调动大约十万人从四川经过甘肃到内蒙古去,并且最后控制位于北京西北的历史上的进攻路线。但是,我们需要武器、军火、技术和专家帮助,等等。”   “你们的政府能通过乌兰巴托支援我吗?如果能够,支援到什么程度和在哪些方面?   “如果你们政府对我的计划有兴趣——它是一个大胆的新计划,首先是一个革命的计划——那末请派一些能胜任的人来,为了早日采取行动……拖延,只会使资本主义列强帮助反动势力进一步巩固它们自己在中国的地位。”   尽管孙中山在中国西部和西北部有他的追随者——如他的老信徒于右任在陕西多年来领导群众性的反军阀运动——他所说的调动十万人,看来是他希望能够征集的人数而不仅是已经组成的队伍。总的说来,他的事业仍然缺乏最重要的力量——一支革命的军队,这是依靠任何一支已有的军队或与之结盟都难以替代的。孙中山现在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意识到这一缺憾,正因此,所以至少从1921年以来就对苏联革命的红军模式深感兴趣。   正如历史所证明的那样,孙中山关于只有革命的军事行动才能改变中国的论点是正确的。   他对于为什么必须这样做的看法同样是正确的。事实是,直接阻碍中国革命的是由主要的西方帝国主义在华势力所支持的中国军阀的军队,当时的代表者是吴佩孚。在地理上,吴控制着中国中部。在政治上,吴是中国反动势力的主心骨。他代表的不是资产阶级的一翼(当时在共产国际中流行的看法是对他这样估计的),而是帝国主义同中国封建势力的同盟。孙中山在这封信里就指出,如果他的进攻北京的计划付诸实施,“我的真正敌人肯定会是吴佩孚……英国甚至现在就躲在吴佩孚和陈炯明的‘联盟’幕后,在福建‘消灭’我的军队。吴佩孚正在这样干,尽管他保证善意对我。”(这里,孙是在警告苏联人不要为军阀吴佩孚有时披上的那件儒雅谦恭的外衣所迷惑。)在孙写这封信之后不到两个月,吴佩孚就在郑州、武汉、北京等地对罢工抗争的铁路工人进行血腥镇压,充分证明了孙中山的看法。   孙坚决反对同吴联盟的计谋以及他所听到的拟议中的苏联对东北的张作霖采取军事行动以资促进的说法。他不仅写信给越飞,还直接写信给列宁。在这些信件中,他的态度是友好的,但毫无巧言令色的意思,尽管在某些方面他对于同张结盟显得过于乐观。(此事后来并未实现,因为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即孙预见到这个奉系军阀陷入许多矛盾之中,使他不如吴佩孚那样危险,但思想反动不下于吴。)   孙论辩说,一旦集结起力量以击败吴佩孚,张作霖不会成为绊脚石。张作为一个中国人,不会使日本人予取予求。张的最后命运——日本人1928年谋杀了他以摧毁他在东北地方的势力——证实了这个论点。   总而言之,不是越飞单方面对孙中山施加苏联的影响,孙中山也在对苏联申述观点、施加影响。后来在苏联援助下进行的1925—1927年北伐战争体现了孙中山的许多设想——尽管到那时他本人已经过世了。   从孙中山与越飞的通信中同样可以看到,在一个革命已取得胜利的国家的外交政策与一个革命尚在进行的国家的利益之间,存在着矛盾的因素——即使两方的最终利益是一致的。   宋庆龄从这样一些事态发展中继续向孙中山学习。   她也从孙中山遇到重大挫折时的无畏精神中再次学习到宝贵的东西。陈炯明的叛乱夺去了他在广州的基地,还几乎夺去了他的生命。但他涉险犯难,从广州脱身回上海不过几个星期,就又以新的精力,探索革命胜利的道路。这样的品质她吸收并继承了。   其次,她学习到了孙中山本人善于学习的精神以及他在十月革命后的形势中为确定国际上的革命盟友作出了选择。她终生维护十月革命,即使是在同苏联当前的作法产生尖锐的意见分歧的情况之下。   第三,她学习到了孙中山对革命行动的始终如一的信心,而不信自由主义的政治手腕,即使他的国际上的革命盟友也赞成这样干。   第四,她从孙中山那里学习到在革命需要的时候就直言不讳。   在此期间,在革命内部正在开始一种进程,以弥补两个致命的弱点,即缺乏一个真正有铁的纪律的、能把觉悟了的群众组织起来的革命党以及由这个党创建的、作为党的先锋的革命军队。              (二)同李大钊的交谊   在几个月之前,也是在莫里哀路29号这间幽静的、四壁书橱环绕的书斋里,宋庆龄聆听了另一次开创历史的谈话——孙中山同中国共产党一位创始人李大钊(守常)(1889—1928)之间的谈话。孙氏夫妇从陈炯明的叛变和谋害行动中脱险之后所进行的这次谈话,标志着孙中山在这次苦痛和危险的经历之后继续探索着使革命前进的道路。   在中国的有学问的知识分子中,李大钊是一个不平常的人。他不是书香门第出身,而是道地的北方农家子弟。他的体格也不像那种弱不禁风的文人,而是非常魁梧结实。他说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并极富启发性。在孙中山流亡日本时的中国留学生中,他在政治上也许是跑在最前面的,此后不久就在俄国革命的影响下成为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之一。回国后,他是五四运动的启发者和领头人。他年仅30岁就在北京大学任历史学、经济学和社会学教授和图书馆馆长,并主编中国最先进的、最有影响的月刊《新青年》。他不是关在书斋中的理论家,他同学生们一道走上街头,后来又组织和领导新生的中国共产党(特别是在华北)。   在外貌和衣着上,李大钊完完全全是中国式的——他喜欢穿中国传统的长袍马褂,而不是像他的许多同辈那样爱穿西装以示进步;他留着两端下垂的中国学者式的胡须。但他精通日文和英文,并通晓世界事务。他教过的学生们记得,他常要求他们把书本上学到的马克思主义用来分析土耳其、埃及和印度等这样一些国家的时局。他的教学法也是非正统的——他常在星期天教课,不是在教室里讲授,而是在北大图书馆他的办公室里同学生们进行苏格拉底式的对话。①   ①苏格拉底(约公元前470一前399年),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古希腊三大哲人。他一生好谈论而无著作,关于他的人格和学说,主要见于柏拉图的《对话录》和色诺芬尼的《回忆录》。——译者   李大钊与孙中山讨论了国民党如何与共产党合作的问题。(这个问题是第三国际提出来的,孙曾与外国的共产党人谈过,但还没有与中共领导人谈过。)李虽然比孙年轻20多岁,但很快赢得了孙的敬重。宋庆龄后来回忆道,孙同李的谈话常常一直谈到吃饭的时候,就临时留他在家便饭,饭后又继续谈很长时间。   如果说孙一越飞的谈话在国际上有重要性,那么孙一李的谈话在国内的重要性就更大了,因为他们谈到中国本身的社会阶级、革命力量和各种思路。   在孙中山的书房里,李大钊成为以个人身份同时参加国民党的第一个共产党人——这种做法后来变得很普通了。李的介绍人是一个资深的国民党员张继(他一点也不左)。   此后,还有许多共产党人来会晤孙中山和国民党其他重要人物,有时来的人多了,屋子里容纳不下,他们就到屋前草坪上谈话。   宋庆龄想要更多地了解马克思主义,曾写信给在北京的李大钊,请他寄一本他认为较好的版本布哈林的《历史唯物主义》英文版。李选寄了一本。这是他在1927年因为自己的政治信仰而被奉系军阀张作霖送上绞刑架之前所做的最后几件事之一。这位杰出的学者和革命家牺牲时才38岁。同李一样,瞿秋白是在1935年由蒋介石下令杀害的。张太雷则是1927年在国民党右翼镇压著名的“广州公社”时战死的。   到莫里哀路孙宅书房里去的不止是政治领袖人物。有一篇回忆录说,1923年孙中山在这里会见北京大学学生代表、四个“热血青年”。他们汇报了北大学生抗议北洋军阀政府委派他们的小爪牙、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当教育总长,这是“侮辱教育界”。孙劝告他们要把眼光看到这个可恶的总长的主子——军阀,以及这个主子的“后台老板帝国主义列强”。“你们的斗争,也不是北京一个地方的事,而是全国人民的斗争。”   他们谈话时,庆龄也在场。她“不是以大人物的夫人的面貌出现,而是在一旁娴静地谛听着孙先生同我们的谈话,然后熟练地用打字机打下来。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第一次见到有这样不平凡的女性,真不愧为中山先生的革命伴侣,使我们肃然起敬。”   孙永远是一个组织者,他告诉学生们会环龙路44号(孙氏夫妇旧居)的国民党机关,履行参加国民党的手续。这篇回忆录的作者说,“这对我一生所走的道路,起了决定性的影响。”①   ①孙中山两信的日期分别是1922年8月27日和同年12月20日,发自上海莫里哀路寓所。信都是用英文写的,文字流利,可能经过宋庆龄的校核。两信的英文打字文本是最近在中国中央档案馆收藏的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的档案中发现的。这不是两国党内的信件,不可能通过中共代   孙中山在1923年2月中旬再度离沪赴穗,庆龄约在3个月后才去。军阀陈炯明曾逐出孙中山,现在轮到他自已被华南其他省份的将军们所驱逐了。后者虽然只贪这个富庶城市的税收,但需要借重孙中山的声望来为自己镀层金,所以特地请孙中山回来,并且毫不吝惜地给他奉上了“大元帅”的称号,因为他自己手下并没有军队,所以不用担心。   但使他们大起恐慌的是,孙到广州不久就号召解散所有“编余军队”(化兵为工)、禁赌、整顿官员作风——这些都是不堪骚扰的市民们所希望做的事情。接着他组成了1917年以来在广州成立的第三个政府,它所宣布的目的之一是实现全国的和平统一(与北方军阀“武力统一”的企图针锋相对,他还提议全国实行裁军)。   这引来了几起搞军事政变的图谋,原来请孙中山南下的那些人,现在又来反对他了。这并不出于意外,因为那些将军和政客们得到权力、赌税、贿赂和其他不义之财,靠的就是他们手下的军队。此外,还有一些下级士兵因为缺饷或不愿交出掳掠的民间财物而起来闹事。所有这些捣乱的活动——上层的或下层的、偶发的或有组织的——都被孙中山用各种办法(在敌对派系间搞平衡、劝说、运用策略)压服或平息下去了。另一方面,对于学生们要求进步的游行示威,他不但不制止,还加以鼓励。   在政治上,在国民党内部,孙中山努力获得对他的新方针——联俄、联共——的支持。在共产党人中间,在同国民党合作的问题上也存在着疑虑。这些疑虑到1923年6月12—20日中共在广州举行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后就消释了。这次大会投票通过了共产国际早在1月间提出的、在中国实行“各民主阶级联合”的方针。由张国杰等人在会上发表的相反的观点被批评为“左倾”。但大会也拒绝了由党的领导人(大会主席)陈独秀和共产国际代表马林所发表的“一切工作归国民党”的右倾观点。大会通过决议,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李大钊已倡了先例),帮助国民党改组成为民主革命联盟,同时保持共产党在政治上和组织上的独立性。   陈独秀再次当选为共产党的领袖。新的中央委员会中有李大钊等人(其中有毛泽东)。出席大会的代表30人,代表全国420个党员(有人说还不到这个数字,因为在这之前的几个月中争辩激烈,党员数字变动很大)。但在即将来临的、十分重要的新时期中,共产党发展很快,不但由于它本身的原因,也由于它在国民党内起了促使焕发青春的作用。孙中山看到这种作用而欢迎这个发展过程,特别是他看清是哪些人在吵嚷反对并出于何种动机时,就更乐观其成了。   宋庆龄后来回忆道:   “在1924年,当国共合作问题正进行讨论时,我问孙中山为什么需要共产党加入国民党。他回答说:‘国民党正在堕落中死亡,因此要救活它就需要有新血液。’他所说的‘堕落’是什么意思?他指的是,国民党员缺乏革命精神、士气与勇气,大家忘记了建立国民党的目的是为了革命,因此产生了个人利益开始支配党员行动这种不幸的后果。对于他周围所见的一切感到厌恶和失望,他不止一次向我说:‘国民党里有中国最优秀的人,也有最卑鄙的人。最优秀的人为了党的理想与目的而参加党,最卑鄙的人为了党是升官的踏脚石而加入我们这一边。假如我们不能清除这些寄生虫,国民党又有什么用处呢?’”①   ①王昆仑着《宋庆龄——毕生为新中国奋斗的忠诚战士》,载《宋庆龄纪念集》,第96页。   当宋庆龄5月初到达广州时,那里最突出的是军事问题:第一,如何保持广州这一基地;第二,最为重要,即如何实现孙中山建设一支军队(在苏联帮助下)的新的决策,这支军队是属于革命的,不像过去曾附从过孙中山的那些军队那样,不是以革命的“保护人”自居,就是要别人讨好与贿赂。   几天后,宋庆龄就同孙中山一道去城内各医院慰问伤兵,这些伤兵是在附近各县正进行的各派部队间的冲突中受伤的。他们还一道到英德前线视察,以鼓舞士气,确保广州的北边门户。   到了夏天,7月间,孙中山与宋庆龄又一道去视察广州飞机场。孙中山新建立的一支很小的飞行部队的负责人、航空局局长兼飞机制造厂厂长杨仙逸刚制成了一架飞机——据说是中国制造的第一架飞机。它的机身是三夹板的、机舱有两个座位,没有舱盖。那一天,这架飞机要进行试飞。试飞后,庆龄坐在机舱内摄影留念,孙建议将这架飞机命名为“洛士文”号(这是庆龄的英文名字)。这张照片对许多中国青年女性发生了极大的激励作用,使她们深信妇女可以同样地攀登到任何高度。这也为孙中山“航空救国”的口号增添了一段佳话。①   ①《儒教与现代中国》(1937年4月纽约《亚细亚》杂志),载《为新中国奋斗》,第87页。   8月14日,在陈炯明发动武装叛乱,孙氏夫妇蒙难一周年的日子,他们重登“永丰”舰。一年前他们相继脱险后就是在这条军舰上重逢的。他们在舰上摄影留念。这张照片在许多书刊上都可见到:在前甲板上,他们同站得笔挺、穿着白色海军服的军官和水手们在一起,他们穿着朴素的常服,毫无架子,不认识的人一定看不出他们是这次活动的中心人物。   10月,他们视察广州飞机制造厂后乘炮艇去珠江口的虎门要塞。在1840—1842年的鸦片战争中,中国军民曾在这里对英国入侵者进行了英勇抵抗,不幸失败。鸦片战争后,中国就开始沦入半殖民地的深渊。他们在虎门看了炮兵的演练。很显然,孙中山正从保卫革命的新的角度注意国防事业的发展,因为只有革命成功才能使国家摆脱屈辱的处境。   在这方面,关于苏联提供援助的探索性会谈已在进行。8月中旬,一个由蒋介石为首、成员中包括共产党人张太雷的“孙逸仙博士的代表团”被派往莫斯科。   庆龄的经常出席军事检阅显示,她对于建立一支革命军队的重要性的认识同孙中山是完全一致的。除了对国家全局的考虑之外,她还有许多从个人的亲身经历所引出的教训,包括她和她的家庭在袁世凯统治下所受的困苦以及她和孙中山在陈炯明炮轰总统府时九死一生的脱险。            (三)促进同中共和苏联的合作   1923年10月充满了许多显示孙中山和宋庆龄新动向的事件。   在政党政治方面,孙中山向北京的共产党领导人李大钊发去一个密讯,请他来参加一个改组国民党的委员会。经孙同意,共产党的总部和机关报《向导》周刊从上海迁到广州。   在国事方面,孙接受了公众的一项请求,把他的广州军政府改组为在全国享有统治权的政府。这是对北京演出曹锟贿选闹剧的反应。直系军阀曹锟用5000银圆一票的价格收买残存的国会议员,使他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这些议员后来被称为“猪仔议员”。)在此之前,孙中山曾呼吁议员们拒受贿赂、勿怕恫吓,但无济于事。后来,他又向外国呼吁,要它们不承认这个用金钱买来的政权,等待一个纯正的政府出现,但同样不起作用。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孙中山才搁下用了很久的“护法”(1912年《临时约法》)口号,也不再理会根据这部约法所产生的国会。“约法”和国会在被废弃和蒙羞的情况下都结束了,需要有一些新的事物。   在同苏联的关系方面,应孙中山的邀请,列宁派鲍罗廷任国民党的顾问。鲍10月间到达广州,立即帮助国民党重新改组,使之成为民族和社会革命者的团体,有严密的组织和严格的纪律——这些因素被孙中山认为是苏共力量之所在,也是它取得胜利的奥秘。鲍罗廷当时39岁,是很有魅力的人物。“他身材魁梧,脸盘宽大,审慎而又善交际……好开玩笑……他招人喜欢,而且给人以深刻印象”,他的一位苏联同时代人这样描写他。①他活泼好动而又多才多艺,喜欢骑马,棋下得很好,读书很多而且懂多种语文,一个美国记者曾见他在读当时新出版的刘易斯的小说《埃尔默·甘特利》②,作为消遣。   ①参见《宋庆龄年谱》,第42页。过去都认为宋庆龄曾乘机飞行,据广东省社会科学院马庆忠发表论文指出,经查当时广州的报章记载,只说宋曾坐在机舱内留影。   ②辛克莱·刘易斯(1885-1951)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小说家。抨击不法教士恶行的小说《埃尔默·甘特利》系1927年出版,此处美记者所述当有误。——译者   鲍罗廷是“东方”和“西方”相结合的国际革命运动的产物。在本世纪初,当他还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时候,就参加了布尔什维克党,遇见了列宁并在列宁手下工作。在俄国1905年革命和1917年十月革命之间的十多年里,他作为从沙皇暴政下出亡的政治移民住在美国(大部分时间在芝加哥),加入了美国社会党,并结识了许多自由派和进步人士,包括著名的社会改良家、“赫尔大厦”创办人简·亚当斯①。他的英语很流利,在家里也常用英语,因为他的妻子是美国公民,两个孩子也是在美国出生的。有了这个语言条件,他可以直接同孙中山交谈。他在来华前的几年里曾在英国、墨西哥和西班牙任共产国际特使,对土耳其的民族革命分子和反革命分子都打过一些交道,同印度独立运动中的左翼分子也有接触。他的这些经历使孙中山很感兴趣。   ①简·亚当斯(1860-1935),女,美国社会改良家及和平主义者,1931年与N.M.巴特勒共得诺贝尔和平奖金;“赫尔大厦”在芝加哥,是北美第一批在贫民区进行福利工作的社会改革团体之一。——译者   孙很信任鲍罗廷。国民党内的右派分子曾问孙,是否知道鲍的真实姓名。孙回答说,“他的名字是拉斐特!①”这可以说明孙是怎样看待这位新来客人的作用的。(在他们频繁的接触中,孙一定知道鲍罗廷的身世和真实姓名。他出生在一个犹太人家庭,初住白俄罗斯,后迁居拉脱维亚,他的真名是米哈依尔·格鲁申贝格,在芝加哥时人们简称他为“迈克·伯格”。)   ①拉斐特(1757-1834),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活动家,早年曾参加北美独立战争。——译者   庆龄常去鲍罗廷家。她觉得同这家人在一起很愉快,因为大家都说英语并且都在美国住过。鲍氏夫妇用她能够理解的辞汇向她介绍俄国及国际革命运动的理论和实践,大大扩大了她的视野。   鲍罗廷的妻子法尼短在回忆录中谈到过两家的关系:   “到广州以后不久,我就认识了孙中山和他的夫人——容貌秀美的宋庆龄,我们并且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孙中山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善良的面庞、睿智的双目、全神贯注、强烈的事业心——这一切都表露了他非凡的人格。   “孙中山和鲍罗廷都精通英语,所以他们共事伊始就可以不用翻译。这一点(当然,革命观点的一致性就更不必多说了)极有利于他们的直接交往和友好接触。孙中山有一次竟就此开了一个玩笑,他对鲍罗廷说,殖民主义者使中国蒙受巨大灾难,可是他们的语言倒成了向中国同志传授革命经验挺不错的工具。   “孙中山经常一连几个小时地同鲍罗廷谈话,详细询问俄国革命发展中某些阶段的情况、俄共(布)的历史、1905年革命失败的原因、凯歌高奏的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准备的情况等。他对列宁生活的细节也很感兴趣,例如列宁侨居国外时怎样工作(鲍罗廷曾于1904年与列宁一起侨居瑞士)、怎样培养革命者、如何研究多种学科和学习外语、如何出版和编辑《火星报》等许多情况。”   (她在回忆录开始时曾写道,鲍罗廷告诉她,孙“热情地迎接他,长时间地询问列宁的情况,不仅以一个革命者的身份,而且以医生的口吻关注伊里奇的健康。孙称列宁为中国最好的朋友。)   “孙中山的夫人宋庆龄对我们家人和各苏联顾问也很真诚、友好,她积极参与丈夫的政治工作。我们与她谈话也不用翻译,因她的英文极好。宋庆龄向我讲述了关于中国妇女的许多有趣的情况,介绍我认识了社会各阶层的一大批妇女代表。……   “孙中山与鲍罗廷的友谊与共同工作一直持续到这位伟大的中国革命者生命的最后时刻。当孙中山因胃癌和肝癌病卧北京、生命垂危之际,宋庆龄和鲍罗廷一直守护在他的病榻之旁,孙把遗嘱和致苏联遗书交给了鲍罗廷。”①   ①见前引达林书,第141页。   在防务方面,孙中山在10月间再度视察虎门要塞的加固工程,这次陪同他的除庆龄外还有新来的苏联军事专家。   在这些专家中,最杰出的是瓦西里·勃柳赫尔,他在中国用的名字是“加伦”。后来,西方舆论界对于他作战谋略的高超、他帮助训练出来的官兵素质的良好,很感震惊,因而把一切事情都归功于这个外国人。他们觉得很难设想——一种典型的西方看法——中国人会善于从事这些工作,甚至于俄国人(特别是俄国的布尔什维克)恐怕也做不好。因此,他们又要找出这个外国人本人的“根”是在西方。一个法国记者促请对法国主要军校的毕业生名册进行一番检查,看有没有一个名叫“加伦”的人。其他记者搜寻出他的本姓“勃柳赫尔”,因此就猜想他一定是一个德国军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沙俄军队俘获,然后又被布尔什维克争取过去。受后者雇用。为了使这个故事听起来更象回事,他们还揣测他可能是著名的普鲁士陆军元帅布吕歇尔(他一百年前曾在最后击败拿破仑的滑铁卢战役中起重要作用)的本家,并且喜欢把他的本姓照德国的拼法写。①   ①加伦将军本姓的英文拼法是Blyukher(勃柳赫尔),普鲁士元帅布吕歇尔的拼法是Blucher。——译者   事实上,勃柳赫尔是一个纯粹的俄国人,他的祖父是农奴,以主人的姓为姓(这在当时很普通,就如美国南方的黑奴也往往以主人的姓为姓),这家主人是一个有德国血统的地主。他的父亲是一个贫农,他的文化知识主要是靠自学获得的。他青年时期当过工人①,曾因参加罢工被捕。他的军人生涯不是在名牌的军官学校开始,而是因为在第一次大战期间被征召服兵役。他作战英勇,曾三次受奖,并提升为准尉,后因伤退伍。他重回工厂工作,参加了布尔什维克党,1917年二月革命后被派到前线士兵中去做宣传鼓动工作,稍后又调到新成立的红军中工作。在内战中,他很快晋升为将军,并最后指挥了两大战役,一次是在黑海的彼列科普地峡,把白军残余逐出苏联欧洲部分;另一次是在靠近太平洋的沃洛恰耶夫卡,把西伯利亚东部的白军歼灭。②   ①鲍罗廷娜着《孙中山的顾问》,收入《孙中山诞生一百周年纪念论文、回忆录和资料汇编))俄文版,莫斯科1966年出版)。年事已高的鲍罗廷夫人鲍罗廷娜对她的儿子诺曼口述了这篇回忆录,诺曼又将它译成英文。美国名记者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在1971年同宋庆龄通信时把这篇篇回忆录的副木寄给了她。本书作者有幸看到这些通信。中文引文据《鲍罗廷在中国的有关资料》,第266—268页。   ②派到中国来的苏联军事顾问并非都是工农出身。加伦将军的前任巴甫洛夫虽然在学生时代曾受左倾思想影响并曾一度被捕,而他是原沙俄一个陆军中将的儿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在禁卫军的精锐部队服役,对德军作战。十月革命后,他于1919年参加共产党并在内战中辗转各条战线,英勇作战。可见革命的洪流是由许多水流汇聚而成的。   像越飞、鲍罗廷、加伦这样地位和水平很高的人,当时其他国家是不会派到像中国这种半殖民地来的。(这里不妨插叙一下,这些国家的骄傲自大也产生了它们没有料到的、很有讽刺意味的结果。当1924年中国正式的政府最后承认苏联时,苏联在中国设立的是大使馆,而其他国家因为看不起中国都只设公使馆。这样一来,这些国家的使节都不过是公使,只有苏联的使节是唯一的大使,于是这位布尔什维克——L.M.加拉罕大使就成了驻北京各国外交使团的团长。)            (四)动员农民、工人和知识分子   在社会力量的平衡方面,在广东这一南方革命根据地,农会纷纷成立,成为一种新的力量因素。最早的农会是由年轻、瘦弱但充满激情的彭湃(1896—1929)组织的。他虽出身于地主家庭,但在日本留学时接受了社会主义思想,回国后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把自己家里的产业分给了农民。他完全像农民一样地穿衣、吃饭、生活,成了当地农民所信赖的、富有战斗精神的领袖。①设在广州的国民党中央的农民部由共产党人林祖涵(伯渠)任部长,下级组织中的农民工作主要也由共产党人去做,因为其他集团对此不感兴趣,还有怀疑。在广州开办了全国农民运动讲习所,最初由彭湃主持,教员都是共产党人。这是一所培训领导骨干的学校,选送来的学员人数不多,但都有实际斗争经验,在这里学习革命理论、农村问题、组织工作和军事知识。1924年8月21日,在讲习所第一届毕业典礼上,孙中山讲了话,他强调指出农民在中国革命中的重要性:“农民是我们中国人民之中的最大多数,如果农民不参加革命,就是我们革命没有基础。……大家到乡村去宣传……先要讲农民本体有什么利益,国家有什么利益,农民负起责任来把国家整顿好了,国家对于农民又有什么利益,然后农民才容易感觉,才有兴味来管国事。”在再次提出“耕者有其田”的口号时,他说,中国“要仿效俄国这种公平办法”。②   ①关于加伦将军的材料采自前引达林书以及A.I.卡尔图诺娃着《V.K.勃柳赫尔在中国,1924—1927年》(俄文)、A.V.布拉戈达托夫着《中国革命札记,1925—1927年》(俄文)、M.卡扎宁着《中国在二十年代》(俄文。)加伦将军后任苏联远东红军总司令,1935年被授予苏联元帅军衔。1938年在苏联进行的“大清洗”中,加伦被无辜处死,直到30年后始获昭雪,恢复名誉。   ②彭湃在1929年蒋介石的白色恐怖中被杀害。   宋庆龄后来曾回忆说,“1924年7月广东全省第一次农民大会在广州开会。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必然成为中国新力量的中国人民来参加革命。这些农民来自广东各县,许多人赤着脚走了好些里路来到广州。他们衣衫褴褛,有的还带着箩筐和扁担。我深深地受了感动。孙中山也很受感动。我们回到家里之后,他对我说,‘这是革命成功的起点’……”①   ①中文引文见《孙中山全集》第10卷,第554—555页。   但孙中山没有立即实行分田,因为这将使小地主阶层受到震动,而国民党的许多官员和下级军官都是这个阶层出身的。因此,广东农民的实际经济状况没有改变,只有几个地方实行了减租,个别地方没收了土地。但农民协会(简称农会)发展很快,为以后国民革命军在北伐中胜利前进扫清了道路。   毛泽东的重要著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1926年3月发表)曾在农民运动讲习所为第六届学员讲授过,这届学员人数最多并来自全国十几个省分(前几届学员都来自广东及毗邻省分)。1927年1月毛泽东在湖南对农民运动作了深入的调研,并在3月间发表了另一重要著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①   ①中文引文见《为抗议违反孙中山的革命原则和政策的声明》,《为新中国奋斗》,第6页。   在广东工人中,自1922年共产党组织香港海员大罢工以后,共产党的力量很强。1923年,广州榨油工人要求提高工资,罢工坚持了8个月,终获胜利。起初,工人同孙中山的新政府间关系并不太好,因为后者仍须依靠一些军阀。但随着国共合作的开展,工人运动蓬勃发展,成为支持孙中山反对外部敌人和制止国民党内右派捣乱的一支力量。   1924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孙中山在廖仲恺主持的一个盛大的工人集会上发表演讲,号召工会和其他劳动组织集中力量,为争取民族独立而斗争。他指出,如果没有民族独立,那末中国、中国劳工大众都不能前进。   1924年7月间,广州工人罢工抗议关于中国人出入沙面岛英法租界均须携带执照的规定(一切外国人则可自由通行),使沙面租界瘫痪五周之久。正如1922年的香港工人大罢工一样,租界里的外国人不得不在没有任何中国工人帮助的情况下过日子,自己做清洁、洗涤等工作(在这些过惯殖民者生活的人心目中,那是可怕的事情)。罢工以取消这项无理规定而结束。   同年晚些时候,工人们以罢工行动和直接参加战斗,协助平定“商团”的叛乱。商团头子陈廉伯是英国汇丰银行广州支行的买办,他得到香港的支持并勾结仍盘踞广东东部的陈炯明和北洋军阀,反对革命政府。10月间,由于陈廉伯利用外轮偷运大批军火被截获,商团发动武装叛乱,终被镇压。   到1925年5月,广州工会会员达到54万人(这个城市当时工业较少,大部分会员是运输工人和小工厂及手工业工人。)   另一方面是动员更多知识分子,参与新的革命高潮。1923年12月,孙中山在庆龄陪同下到广州美国基督教会办的岭南大学对学生发表演讲。这里的学生大多出身富裕家庭,但当孙中山勉励他们要立志“做大事、不可要做大官”,“把中华民国重新建设起来,让将来民国文明和各国并驾齐驱”①时,全场报以热烈欢呼。庆龄在美国威斯里安学院上学时,曾在校刊上发表文章,对留美的中国学生发出过类似的号召。但她当时只谈到现代化而没有谈到革命。现在,岭南的学生们看到在革命领袖孙中山身边的是他的年轻美貌而又富有奉献精神的妻子——在年龄和社会背景上都使他们感到新鲜——从而产生了一种新的观念,即: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的理想应同正在进行的革命相结合。   ①《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无疑是中国革命的最重要的历史文献之一。此文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均载《毛泽东选集》第1卷。         (五)历史性的1924年: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建立   第二年,即1924年,是关键性的一年。从某种意义来说,孙和庆龄以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这一年的发展作准备。元旦,孙中山主持群众大会,庆祝新命名的“国民政府”成立。会上,宋庆龄为一年半前在陈炯明叛变时保卫总统府有功的将士们授勋。人们普遍承认,在那次事变中,是宋庆龄挽救了孙中山的生命、从而挽救了革命,因此,即使是国民党中的保守派现在也不再反对他们的婚事了。从前还有人故意地称她“宋小姐”,现在普遍称她“孙夫人”了。她经常在公开场合与孙中山一同出现,对于中国领导人的妻子来说,这样做是不寻常的,但现在大家都认为是合适的了。她赢得了声望。   对国家和社会来说都具有历史意义的是,在1924年1月下旬在广州召开了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距孙中山同越飞和李大钊会谈不过一年时间,孙的新路线(包括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就被正式订定为党的方针。按照协议以个人身份参加国民党的共产党领导人中,作为代表参加这次大会的有李大钊、林伯渠等。林是老革命者,孙流亡日本时,他也在那里留学。李被孙指定为大会五人主席团成员之一。另一位代表是毛泽东,当时31岁,与宋庆龄同年。由孙提议、经大会通过的第一届中央执行委员会24名委员中,有3名共产党人,最著名的是李大钊。在17名候补委员(也由孙提议)中有7名共产党人,所占比例比正式委员大三倍。毛泽东是其中之一,其他还有瞿秋白、林伯渠(祖涵)、张国焘等。   在国民党的最高职能机构中央党部中,担任组织部长和农民部长的都是共产党人。工人部长是坚定的国民党左派、共产党人的好朋友廖仲恺。这三个重要部门的秘书①都是共产党人(农民部的秘书是彭湃)。这些人事安排显示,孙中山希望通过注入共产党人新血液使他的党重新振兴。   ①按当时的组织系统,秘书的地位仅次于部长,而在各部门干事之上,实际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译者   在国民党一大举行期间,列宁在莫斯科逝世,大会为此体会三天,以志哀悼。2月24日,国民党举行大规模的追悼大会,高层干部全体出席。孙中山在宋庆龄陪同下到会。大会由廖仲恺——国民党这次改组中的关键人物——主持,祭坛正中上方悬挂着孙中山亲笔书写的祭帐“国友人师”,表达了对列宁的敬重。   孙中山以充满深情和政治含义的文字作了一篇文言文祭文:“茫茫五洲,芸芸众生,孰为先觉,以福齐民。伊古迄今,学者千百;空言无施,谁行其实。惟君特立,万夫之雄;建此新国,跻我大同。并世而生,同洲而国;相望有年,左提右挈。君遭千恨,我了百厄;所冀与君,并轨并辙。敌则不乐,民乃大欢;邈焉万里,精神往还。天不假年,与君何说;亘古如生,永怀贤哲。”①   ①中文引文据《宋庆龄年谱》,第42页。   正如在孙中山坚持下国民党一大所通过的宣言及决议那样,他这篇对列宁的悼词也显示出自从“孙文一越飞宣言”发表以来形势发展之快。那时他还在小心地探索中国革命的新的道路,现在他成了在这条道路上走在最前列的发言人和组织者。             (六)支持孙中山的三大政策   在孙中山艰难探索并承受各种压力的过程中,宋庆龄采取了什么立场?虽然她当时没有公开发表过言论,但她后来坚定明达地保卫三大政策的行动表明,她是一开始就拥护三大政策的。她最要好的朋友和伙伴是廖仲恺和他的妻子何香凝——他们都是三大政策的卓越的支持者,还有就是鲍罗廷夫妇。她自己的回忆是这样说的:   “在这种(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合作中,像在其他革命工作中一样,每当孙中山要向前跨一步的时候,就有许多人企图把他拉回来。一听到宣布他决定实现这种统一战线,有些人就来找我,以为我会帮助他们反对这一行动。当我拒绝这样做、孙中山坚决做下去的时候,这些人就退党,并且公开攻击他。可是孙中山是吓不倒的。他曾多次宣称,除非国民党有一个真正革命的纲领,否则他就要同这批人分手,并解散国民党。他宣布他将组织一个新党,或者本人加入共产党。”①   ①原载广州《民国日报》,1924年2月25日。参阅尚明轩着《孙中山传》,第280—281页及达林着《中国回忆录》(中译本),第147页。   一位美国的传记作者(她的思想一点也不左)在本世纪30年代写的一本孙中山传记中说,宋庆龄“在事实上已成为孙中山同青年运动之间的联络官”,“她在孙晚年的政治方向上有实在的影响,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①   ①《孙中山和他同中国共产党的合作》,载《宋庆龄选集》。   广州的关键问题是武装斗争和建设一支革命军队。孙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从来没有忽视过武力。在1895年开始的反清起义中,在以后的历次战役(不论是同旧军队内的同情分子联盟、还是同其中的反叛分子作战)中,他在枪林弹雨中从不畏惧。但他领导的革命党却始终没有一支自己的军队。现在,这样一支军队终于在组建中了。1924年6月16日,孙中山主持了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开学典礼。这所学校是在苏联帮助下建立的,它的任务是为革命军培养军官,这些军官要有献身于革命事业及革命主义的精神并熟习现代战争技术。宋庆龄陪同孙中山登上主席台。有一张著名的历史照片上就是这个场面,旁边是军校校长蒋介石和党代表廖仲恺。   孙对军队和战争的看法是,它们对中国的革命和国防是必要的。青年时期,他曾想参加海军,因为外国人是从海上入侵中国的,海防是中国的弱点。他的反清革命运动一开始就是用武器来进行的。为了反对北洋军阀,他曾寻求与南方的将军们结盟。因为这方面的努力失败,他才强调要建立一支革命的武装力量。没有它,中国就不能粉碎内外反动势力所加的锁链。   但是,对他来说,军队是实现文治目的的工具。他厌恶和鄙视军国主义及军队中讲究服饰和派头的作风。   孙的侍卫副官马坤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1923年,广州政府要发行纸币,需要用一张孙的头像,请孙中山在一批照片中挑选一张。他把全部照片都给了孙夫人,对她说,“亲爱的,请你挑一张你喜欢的,只要我不穿军服就行。”在此之前,他曾穿了大元帅军服照过一张相,这套军服有金色绶带和帽沿上插羽毛的军帽,当时的总司令都是这样打扮。这是别人要他这样做的,他后来想起来就觉得蹩扭和后悔。   马坤还谈到,孙中山平时虽然非常讨厌军人那套威风,到真正的战场上却显得沉着勇敢,这是他曾亲眼目睹的。有一次在同一个叛变的南方军阀作战时,广州形势突趋危急。孙中山和夫人正在饭后闲坐休息,听到报告,孙马上离开庆龄、乘汽车赶往前线。庆龄逢到这种情况,尽管为丈夫担心,却从不阻止他。一路上,孙中山碰到一些溃逃的军官,他用劝说和自己的示范行动,使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转身回向前线。在前线,他的位置在敌人机关枪射程之内,但他沉着指挥,使正趋瓦解的防御阵地重获巩固。他的四周都有士兵阵亡,他的随从中也有人受伤倒下。但他坚决拒绝在战况稳定下来之前隐蔽自己。有人觉得这样不妥当、他却带着歉意地说,“我已经让部下不必要地冒了许多危险。”①   ①沙曼着《孙逸仙:他的一生及其意义(评传)》,(英文)。   苏联军事专家A.I.切列潘诺夫曾讲述孙中山只要有机会就去战地,而且有时还亲自指挥。作为一个政治领袖,他了解军事的重要性,并且从不躲在后方,让别人去冒险。①   ①《双枪科恩》(英文),第97、98—100页。   一位德国作者这样谈到孙中山:“在有些地方,没有人想到会隐藏着对他生命的威胁,却突然出现了危险。……但他丝毫没有惊慌的表现”(作者举了一些实例)。作者接着说,“这种正气凛然的沉着态度,由于孙夫人以无畏精神同他站在一起而更增强。”①孙氏夫妇在为人处世上的勇气也是很突出的。当朋友或部属们受到不公正的攻击或诽谤时,孙氏夫妇总是站在他们一边,并希望他们能站起来为自己说话。   ①A.1.切列潘诺夫着《一个苏联军官在中国的札记,1924—1927年》(俄文)。   宋庆龄在1924年5月写给朱卓文的一封信说明了这一特点。朱是美籍华裔,老同盟会员,1915年曾同女儿慕菲娅一起帮助宋庆龄离开上海到日本同孙中山结合,1922年任广州兵工厂厂长时曾运送机关枪给总统府卫队以抵抗陈炯明叛军的攻击,从而保卫了孙氏夫妇的生命。但这时国民党内有人诬陷他在广州兵工厂长任内有财务不清的问题。朱一怒之下写信给孙氏夫妇,说要辞职返美。庆龄在5月26日复信道:   “我对你的友谊使我不能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同我一样,对这些卑鄙的家伙深恶痛绝,但为什么你就应该被他们的卑鄙行径赶到外国去呢?你是不是明白,你去了外国只能使你自己受到更加恶劣的攻击?别人告你把公款拨给私人。‘一走了之’是你想用来回答他们的攻击的办法吗?博士(指孙中山)在这些人面前几次三番说你是清白的,并且告诉他们,他对你的正直和诚实是绝对相信的。   “你去国外,只能使他们越来越猛烈地攻击你……你要是走了,你就永远不能洗刷你的名声或为你自己辩护。   “你在这里有几百元钱薪水。但是你却喜欢到国外去而不帮助博士。由此得出的逻辑结论是什么呢?那就是你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钱过日子,不要别人帮忙了。   “我知道我这封信写得十分粗鲁。但我的目的是要激起你的感情。面对那些告你状的人,不要让他们有机会损害你的名誉。但不管你做什么,请记住:博士绝对地相信你,你一定不要使他感到失望,而是要证明你决不辜负他的信任和热爱。”                          你的忠实的朋友,                      R.S.(宋庆龄英文名字的缩写)   “又,博士想见你,要你明天下午随便什么时间来一趟。——R.S。”   朱卓文这件事情的结局如何,没有材料说明。这封信所显示的庆龄的性格是很清楚的。文雅,但绝非软弱。对所信任的人充满热情。在原则问题上坚定不移。一个鼓励别人在困难面前不要退避的战士。   对公款分文不沾、私生活极端俭朴,孙中山和宋庆龄无论在当权的时候、还是在流亡的时候,始终如此。他们的一个朋友的女儿①,在到广州大元帅府去看望他们时曾问道,为什么他们房间里不装纱窗以防蚊蝇。庆龄告诉她,“孙伯伯没有钱”。他们又不允许用公款来装修自己的住处。他们留她吃便饭,她见他们吃得很简单、很省。在仪态上,“孙博士平易近人,也很文雅。同他们两人在一起,我感到很自在——一种毫无拘束的感觉,丝毫不觉得是同‘高级’人士在一起。”   ①古斯塔尔·阿曼着《孙逸仙的遗教》(英文),第108—109页。   她还接着说,“孙夫人很美。别以为只有男人才喜欢看美丽的女人,女人也同样喜欢看。”            (七)犯难北上:为了团结和斗争   1924年秋,南方的革命在北方引起了一次强烈的回响。被称为“基督将军”的冯玉祥控制了北京,赶走了由“猪仔议员”贿选出来的“总统”曹锟,还捎带着把已经退位的清帝溥仪逐出了紫禁城。体格魁梧的冯玉祥是行伍出身,一个民粹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同帝国主义没有瓜葛。当时他刚同一位有进步倾向的基督教女青年会干事结婚。①他对原来的上司直系军阀吴佩孚发动了一次突然的反抗,然后进军首都,将所部易名为“国民军”,并联合吴佩孚的对头、奉系军阀张作霖和现已年老的皖系军阀段棋瑞,组成一个政府。他取得张、段同意,邀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和平统一大计。孙中山虽对此不抱幻想,但还是同意北上。他觉得举行这样一次谈判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随着全国民族和民主情绪的高涨,可以借此使全国振奋起来。但有一点他决不妥协,即统一的目的是为了取消军阀主义和同外国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召开国民会议是必需的。   ①据1987年在北京对年逾八旬的徐英(琼·徐)的访问。徐英(弗兰克司徒夫人)是一度为国民党左派及中国基督教界名人的徐谦(乔治·徐)之女。他们父女俩风云变幻的生活反映了中国的万花筒式的变化。徐谦(1871—1940)安徽歙县人,光绪进士,翰林院编修,法部参事,成为中国现代第一位法官,曾主持对汪精卫企图谋刺摄政王一案的审判。但   后来他自己也参加了国民党,曾任司法部长。他的女儿在中国的美国教会大学上学,本世纪20年代曾在北京参加一次遭到警察开枪镇压的学生反帝反军阀示威游行。后经苏联协助离开北京并赴苏联政治避难。   1924年11月13日,孙中山偕夫人宋庆龄登“永丰”舰启程北上。这条忠诚的军舰三年前在抵抗陈炯明叛军和援救孙氏夫妇脱险中曾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现在,它又要在革命高涨的形势下,送他们登上去首都的旅程,到那里去同朋友们会商、同敌人们谈判。他们在黄埔军校作短暂停留,受到全校师生热烈欢迎和欢送。这次活动是由周恩来组织的,孙中山发表了讲话。   动身的前一天,在各界欢送会上,孙中山说,他这次北上的目的是“拿革命主义去宣传”。他还勉励大家“同心协力把广东的基础弄得很巩固,做一个革命的好策源地”,“并且要把北伐军前进到武汉,和北方响应。”①同军阀谈判没有实力作后盾是不行的。   ①冯玉祥夫人李德全以后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长,冯于建国前的1948年去世。   孙中山和宋庆龄在香港换乘客轮于11月17日抵达上海。他们受到了群众的热烈欢迎,盛况空前。1922年他们回到上海时实际上是作为逃亡者回来的,这次完全不同了。他们是在革命力量正在加强的形势下,为了统一和和平而来的。他们在莫里哀路寓所住了四天,同支持者们就召开国民会议的问题进行商讨。   上海最有地位的英国报纸《字林西报》对孙中山的“欢迎”,却同当时中国民众的情绪完全唱反调。它发表了一篇神志不清的社论,居然说,“孙博士在政治上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他目前在上海居留将会毁坏上海的中立地位并危及安宁”,因此必须禁止他进入上海由外国人管理的区域①。孙中山立即针锋相对地驳斥道,“以外人而发为是言,实太不自量。上海为中国之领土,吾人分明居主人之地位,彼辈不过为吾人之客,一般宾客并无拒绝主人入门之权利,倘租界当局有意阻碍在租界之居住,则吾对之有出坚决手段之决心”。外国在华租界是不平等条约的产物,应该同不平等条约一起取消。②   ①中文引文据刘家泉着《宋庆龄传》,第96页。   ②引自“萨奇塔里乌斯”(H.G.W.伍德里德的笔名)着《孙逸仙博士的奇异的神化》(英文),116页。这本殖民主义著作对孙中山采取完全敌对的态度。   他们从上海乘船到日本神户。在海上,他们一定想起和谈论过去来往于上海和日本之间的多次航行。为准备应付将要来临的局面,他们一起工作、商量,作为锻炼,还认真地在甲板上散步。   神户是一个美丽的海港城市,孙和庆龄曾在这里度过蜜月。这次他们在这里停留了近一周。老朋友们,还有其他许多同情中国和中国革命的人都来欢迎,但没有一个重要的日本政界人物。即使像大养毅(他这时是交通大臣)这样的老熟人也觉得以躲开为妙。另外一个老熟人,留着白胡子的黑龙会激烈分子头山满倒是来看了他们,并且据说还曾请他们到他家住。但是中国和日本的民族主义发展现在已肯定地分道扬镳了。   不管怎样,孙中山在日本发表的演说,仍然强调泛亚反帝合作,日本作为第一个在近代获得独立和富强的亚洲国家理应帮助其他亚洲国家摆脱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奴役。孙说,如果日本负起这个责任,它将成为一个解放者,而不是掠夺者。但局面已经定了。日本已经走上一条帝国主义的道路。从前,当日本自己还受不平等条约之苦时,它是赞成取消不平等条约的。现在,它对此已不感兴趣了,因为它在分享着强加于中国的不平等条约所给予外国的好处。   至于孙中山关于组成包括日本和苏俄在内的反帝大联合的新思想,犬养毅公开表示,他很讨厌孙的转向苏联。他私下里对孙提出,如果孙同意把中国的东北(满洲)送给日本统治,孙将得到东京的支持。孙当然加以拒绝。   多年以后,在30年代中日战争期间,日本侵略者和汉奸们(包括一些国民党中曾显赫一时的人物)把孙中山的一些言论——特别是1924年在神户的演说,作为“中日共存共荣”的依据。实际上,这次演说以及日本对它的反应(或者说,无反应)已经标志着那个梦想的破灭。只有在1949年以后,中国从所有帝国主义那里赢得了完全独立(抗日战争的胜利包括在内),中日两国才能进行平等互利的合作。   宋庆龄在神户高等女子师范学校发表了演说。孙中山同她一起前往,并题字留念——这幅题字至今仍在该校珍藏。这是宋庆龄第一次单独发表公开演讲,主题是妇女解放。她说:“妇女地位是一个民族发展的尺度。当今世界上,只有意识到这点的民族,才能成其为伟大的民族。我高兴地发现日本妇女积极关心与其日常生活有关的事情,以及有关国家的公共福利事业。中国妇女正同你们并肩战斗,去推倒歧视妇女的古老围墙——反对妇女参与公共事务。”   她接着强调了今天通称为第三世界的妇女:“我们妇女对正义的要求,并不限于在某些欧美国家,这种要求正成为强大的世界运动。印度、土耳其、埃及和波斯的妇女也开始起来维护她们的权利。今天……在土耳其,妇女当上了教育部长。妇女无意于那类政治荣誉,但必须参与妇女界的社会的、公民的以及工业的福利活动,必须争取与妇女和儿童切身利益有关的事情的发言权。”   她最后说,“不论是种族或信仰,没有任何东西比共同的利益更能把人们维系在一起,因为这种共同的利益是为正义而斗争。我恳切呼吁:东方和西方的妇女,为改造世界而联合起来!联合起来要求普遍裁军,废除歧视政策,废除不平等条约。我们妇女必定会取得成功。”①   ①同注25,第100页。   11月30日,孙中山和宋庆龄乘一艘日本客轮赴天津,几千人到码头送行。孙中山在神户稍获休息并得以欢叙旧情,所以看起来身体和精神都很好。但在到达中国之前,他的肝病再次严重发作。12月4日在天津下船时,他的脸色很难看,庆龄也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12月31日,他们乘火车到达北京,车站上聚集欢迎的人群数以万计,但孙病体不支,不能公开讲话,只发表了书面谈话,表示“此来不是为争地位,不是为争权利,是特来与诸君救国的。”   他北上时带着召开国民会议的建议,并明确指出必须有工农代表参加。但段棋瑞旧伎重演,召集了一个只有旧式的将军和政客们参加的“善后会议”,作为抵制。他还擅自照会各外国公使馆,任何新设立的政府都将尊重现存的所有条约。此时已卧病在床的孙中山怒斥道,“我在外面要废除那些不平等条约,你们在北京偏偏的要尊重那些不平等条约,这是什么道理呢?你们要升官发财,怕那些外国人,要尊重他们,为什么还来欢迎我呢?!”①   ①中文引文据尚明轩等编著《宋庆龄年谱》,第44—45页。下段孙到京书面谈话引文同。              (八)一代伟人的逝世   到1925年1月,诊断结果已从肝脓肿变为肝癌,孙中山从北京饭店被移送到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创办的协和医院诊治。1月26日动了手术,确知他的肝癌已到晚期。孙顽强地同病魔搏斗。各方慰问函电及来探视者络绎不绝。庆龄日夜守护在他床边。2月9日,廖仲恺夫人何香凝赶来襄助,使孙中山和宋庆龄在身体和精神上都得到很大安慰。   一星期后,镭锭放射治疗——现代医学的最后手段——显示没有效果。孙住进了他在北京的临时行辕——位于铁狮子胡同的顾维钧私宅。顾是中国外交家、前外交总长,在冯玉祥率兵进京时出逃,所以留下了这座空屋。房舍宽敞,足够孙的随从人员居住。在这里,根据孙中山自己的要求并得庆龄同意,对孙改用中药治疗。这是最后一着了。   有一段时间,孙的病似乎稍有起色,能在花园里走一走,两旁由庆龄和侍卫副官马湘和黄惠龙细心照护。身体稍好时,他就同部属一起工作并接见少数来访者,包括鲍罗廷和苏联大使加拉罕。   3月初,他虽然已不能起床,仍能同他的随从们说笑。他“指定”身材很高的李荣和矮壮的马湘在搬动他的身体时,一个扶头,一个捧脚。3月11日,他已处于濒危状态,却仍把小孙子治平唤进来,慈祥地对他说,爷爷这会儿身体不好,起不了床,等稍为好一点,再跟他玩。   宋庆龄守在孙中山的床边,不时用英语问他,“亲爱的,你要我做什么吗?”有一次,他要求把他放到地板上。她不同意,说,“地上大凉。”他对她微笑着说,“我不怕冷,放在冰上才好呢。”他指的是太平间,所以她一听就哭了。他安慰她说,“亲爱的,别难过。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她答道,“我要的、我爱的只是你。”同一天,他通过何香凝致电广州,指示北伐军切不可扰民,还对何说,“照顾我的妻子。”他又望着他的忠贞的侍卫副官,对何说,“只要革命政府存在一天,就要任用他们。”①   ①同注25,第104页。   孙中山由泪流满面的庆龄托着手,在三个遗言文件上签了字——这个最后的行动是因为不愿庆龄过分伤心而被推迟了的。   他的家事遗嘱全文是:   “余因尽瘁国事,不治家产。其所遗之书籍、衣物、住宅等,一切均付吾妻宋庆龄,以为纪念。余之儿女,已长成,能自立,望各自爱,以继余志。此嘱!”   他的政治遗嘱全文是:   “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   “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着《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张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是所至嘱!”   他的致苏联遗书全文是: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大联合中央执行委员会亲爱的同志:   “我在此身患不治之症。我的心念,此时转向于你们,转向于我党及我国的将来。你们是自由的共和国大联合之首领,此自由的共和国大联合,是不朽的列宁遗与被压迫民族的世界之真遗产。帝国主义下的难民,将藉此以保卫其自由,从以古代奴役战争偏私为基础之国际制度中谋解放。我遗下的是国民党,我希望国民党在完成其由帝国主义制度解放中国及其他被侵略国之历史的工作中,与你们合力共作。命运使我必须放下我未竟之业,移交于彼谨守国民党主义与教训而组织我真正同志之人。故我已嘱咐国民党进行民族革命运动之工作,俾中国可免帝国主义加诸中国的半殖民地状况之羁缚。为达到此项目的起见,我已命国民党长此继续与你们提携。我深信你们政府亦必继续前此予我国之援助。亲爱的同志!当此与你们诀别之际,我愿表示我热烈的希望,希望不久即将破晓,斯时苏联以食友及盟国而欢迎强盛独立之中国,两国在争世界被压迫民族自由之大战中,携手并进以取得胜利。谨以兄弟之谊祝你们平安!                         孙逸仙(签字)”①   ①据李荣关于孙中山逝世前情况的亲历回忆,载《孙中山生平事业追忆   3月11日下午已只能听到他说一些单词。四点半时,他唤“Darling”(“亲爱的”,他们夫妇们一直这样相互称呼),是叫庆龄;六点半时,他唤“精卫”,是指他当时的亲密追随者汪精卫。①   ①以上孙中山遗嘱、遗书中文引文均据尚明轩着《孙中山传》,第312—315页。   孙中山关于国事的最后的话是:“和平……奋个……救中国”。①3月12日晨,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还只59岁,他同庆龄结婚还不满10年。   ①据李荣回忆,见前书。   孔祥熙等人曾宣称,孙中山在病危时曾确认他对基督教的信仰并要求按基督教规行葬礼。宋庆龄对此断然否认:   “我必须告诉你①,曾经有过一种谣传,说孙中山在弥留时要求把他葬在一处基督教公墓并由基督教会主持葬礼。这完全是假的。孔祥熙和孙科听了许多朋友的话,曾坚持要在协和医院小教堂举行一次基督教追思礼拜,藉以证明孙中山不是一个布尔什维克。   ①“你”指本书作者爱泼斯坦。——译者   “由于家庭中其他成员的坚持,确实在医院教堂里举行了一次礼拜,但其他的更大范围的悼念都是非宗教性的。”①表团转递,而只能是由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收到后提交给中共代表团的、1991年3月1日北京《人民政协报》报道了这一发现并刊登了第二封信的英文原件影印本。同年3月12日,北京《人民日报》发表了两信的全译文。承有关人士协助,本书作者得到了两信的英文原件影印本。这些信件的存在外国学者过去是知道的,如苏联学者齐赫文斯基、美国学者莉迪亚·霍罗布尼奇、艾伦·惠廷和马丁·威尔伯在他们有关孙中山和中苏早期交往的著作中都曾提及;据《张溥泉先生全集》(台北1951年版)记载,张继(溥泉)曾奉孙中山命带信到北京给越飞(经对照即12月20日一信)。但这些书籍中都只引述了片言只语,而非全文,有的连日期也难以肯定。录》,人民出版社,北京,1986年。   ①关于孙中山从病危至逝世的详情在许多书仍中都有记载,绝大多数都是照抄孙中山逝世后不久发表的公报,这份公报由当时在场的孙科、孔祥熙、宋子文、邹鲁和汪精卫签署。本书所用有关这方面情况的材料,除另有注明者外,也是根据这个公报。孙中山政治遗嘱是由汪精卫及其他人(有人说是鲍罗廷)起草的,最初在2月24日读给孙中山听,并得到他的同意。他在3月11日在三个遗言文件上签字。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七章 继承孙中山的遗志:1925—1927年   孙中山去世时,庆龄32岁。   在感情上,她是被摧垮了。在近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共担革命的风浪和无休止的工作,也共享家庭的温馨和幸福。现在,她失去了她的丈夫、她的领袖、她的导师以及——从某种意义上说——给她父亲般慈爱的人。从当时拍摄的照片上看,她显得那样稚嫩脆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由于过度的哀伤而憔悴,使人见了心碎。从此以后,每逢孙中山的忌辰(3月12日),她总是尽可能地避免参加任何公众的纪念活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念沉思。               (一)化悲痛为力量   但是,在失去亲人后几星期之内,在一次新的民族危机中,人们心目中的她的形象就将改变。这位哀痛欲绝的年轻寡妇,在面对新的考验时,将站起来充当捍卫孙中山革命遗教的生气勃勃又富于号召力的战士。   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她将继续担当这一重任并显示出罕见的坚定性和勇气。孙中山的临终遗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成了经常激励她的力量。在没有他给以指点的情况下,处于逆境、冲突和危机之中,她将需要就“站在什么立场上”、“做什么”这样的重大问题自己作出决定,并在以往没有过的新情况下,把孙中山的旗帜和理想(如他晚年所加以完善的)推向前进。她将不把他的遗教看成是静止的、永远供奉起来的圣人之言,而是作为继续努力寻求革命胜利之路的挑战,这一革命的社会基础要不断扩大,并要同国内外最先进的、始终如一的革命力量进行合作。   有些领袖人物死后很快就被人遗忘,另外一些则仍然激励着未来。就孙中山而言,他是属于后一种情况的。这一点从他临终前签字的遗嘱以及人民群众因他的逝世而立即迸发出来的感情浪潮就可以看出来了(在他没有当过政的地区也是如此,更使人印象深刻)。   在北京,孙的遗体经防腐处理后入殓,移灵城内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尽管多年来他的活动限于南方的广东省并有时在上海法租界的寓所闭门家居,他在全国的声誉从群集吊唁的成千上万人中充分反映出来。当移灵香山碧云寺时,送灵的队伍超过30万人,从天安门旁的中央公园出发,其中不少人全程步行约30公里,一直送到寺内。   宋庆龄乘坐马车,紧跟在灵车之后,她的哀伤沉默引起了人们的同情和尊敬。国民党中央和地方的领导人轮流守灵(庆龄同弟弟宋子文是一班),其中有汪精卫(当时被普遍认为可能是孙中山的政治继承人)、何香凝(她的丈夫廖仲恺因公留在广州)、于右任(老革命家、来自西北、孙与冯玉祥将军之间的联络员),还有孙的儿子孙科、庆龄的姐夫孔祥熙等。   在主要的送殡者中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共产主义先驱者、北京大学教授李大钊。关于他同孙中山的友谊和合作,前面已有叙述。在孙中山到京患病后,国民党曾在北京召开中央政治会议紧急会议,李是新增的五个成员之一。   在送殡行列中脱帽步行的还有苏联大使加拉罕和使馆工作人员。苏联大使馆是驻京外国使团中第一个为孙中山逝世下半旗致哀的,其他使团过了一天才有点勉强地跟着这样做。   军阀政府的官员和列强的代表对这位“共和国之父”表示敬意完全是表面文章,因为,正是他号召人民起来推翻军阀统治和废除不平等条约所赋予帝国主义的特权,并且亲自为此而奋斗,临终前又把这一任务写人遗嘱。特别使他们感到惊恐不安的是,在军阀及其外国后台老板掌权的首都,居然有如此众多的人民敢于出来参与悼念。这样的事情所以会公开发生,是由于具有爱国精神和有远见的冯玉祥将军进了北京,暂时改变了这里的权力平衡。孙中山是冯电邀北上的;他的两个临时的保守派盟友——执政段棋瑞和奉系军阀张作霖,同意这一邀请是由于他们想使孙进入他们的网罗,从而“驯服”他。对冯玉祥,他们已在暗中加以排挤。   孙中山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洞察了他们的计划并予以唾弃。在他们所控制的首都,即使是他的丧事,也没有受他们的操纵或包围,反倒成了振奋人心的大事,人民在政治上和道义上把当权的反动派孤立起来了。   在上海及其他由旧势力统治的城市所举行的群众性追悼大会也说明了这一点。在亿万人心中,孙中山不仅是共和国的缔造者,也是重整这个国家的先驱。他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北上,是为了想商讨如何和平地完成这一任务。现在这一努力失败了,那末跟着要来的很可能就是正在南方组建的新军的北伐了。一切迹象显示,这支军队将会受到广泛的欢迎。   这一年的其他时间,宋庆龄主要是在上海度过的,除了春天去过两次南京和后来去了一次北京。南京是辛亥革命后中华民国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的地方,所以他的陵墓将修建在这里。宋庆龄南京之行就是为此。   在她回到上海后的第二个月,距孙中山去世仅10周,轰轰烈烈的五卅运动震撼了这个沿海大城市和全国各地。在5月30日这一天,上海公共租界的巡捕在一个英国督察的命令下,向抗议日本纱厂罢工工人领袖被害的示威学生开枪,死12人,伤数十人,还有多人被捕。   如果说对孙中山的悼念显示了爱国人民实现他的遗愿的意志是何等普遍,那末全国对“五卅惨案”的爆炸性反应就是他的遗训“必须唤起民众”(他几十年经验的总结)的体现,以掀起中国革命的新高潮。           (二)在孙中山逝世后的第一次战斗   当抗议行动遍及全国约600个城镇和一些农村时,宋庆龄发表了一篇激昂慷慨的谈话。这篇谈话标志着她已从哀伤中振奋起来,开始了她自己生活中的一个新阶段。这是她处于只能完全依靠自己的境况之后所发表的第一个政治宣言,它定下了她此后言行的基调——在孙中山逝世之后,对一切重大事件都要毫不妥协地、革命性地按照孙中山的思想去处理。这篇谈话是对国民党在上海的报纸《民国日报》发表的,它为国民党左派引导群众把愤怒情绪化为有目的的政治行动的成功努力(共产党人起了重大作用),发挥了重要的影响。①   ①据1976年4月宋庆龄亲笔写给本书作者的一封短笺。她作出这一否认完全是她自己主动的,是为了澄清历史事实。《纽约时报》记者包德福在出席宋的一次家宴上及以后一些场合,硬说基督教精神是了解她自己的观点的钥匙。这可能是促使她作出上述否认的部分原因。   前引美国作者马丁·威尔伯所写的孙中山传记(1976年出版)中,在叙述孙中山逝世情况时说,“他的遗孀和儿子决定为他行基督教葬礼。”这很不可能,因为上面已引用了宋庆龄有关此事的明确声明,而且事实上只在医院教堂里做了礼拜而没有行宗教葬礼。关于传说中孙中山在弥留时重申他的基督教信仰,威尔伯教授自己倒是很谨慎的。他说,这个说法“是他的亲属和追随者中的基督教徒传出来的”。   在这篇谈话的开头,她分析了五卅惨案的真正性质及其教训:“此次惨剧,简单言之,实为英日强权对于中国革命精神之压迫。中国人民能一致起而反抗英捕房之暴行,在上海此实为第一次。吾人所恃之武力为何物,全国国民之爱国心与团结力而已。今此爱国之情感日趋热烈,所借未加组织,尚不能使入正轨耳。”   当时外国报纸、北京政界和国民党内的保守派力图把这次惨案缩小为警察与学生之间有关“法律与秩序”的小事一椿,私下谈判即可解决。所以宋庆龄专门针对这种阴谋,提出了相反的要求:   “今日所急者不在灭此爱国之火焰,而在善用此次火焰,使成积极有益之努力,以解放中国脱离英日帝国主义之压迫”。   她的号召是同孙中山给全国全党的遗嘱密切联系的:   “中国国民党员,尤当努力以竟其领袖未竟之志。最近学生、工人与市民之爱国运动中,处处可见孙先生之精神,故孙先生精神实未尝死。吾人应共起奋斗,为民族争独立,为人权争保障。外间对学生主张打倒帝国主义颇有误会,不知此即孙先生四十年革命目的之一。”   她对于内外反动派想用“赤化”来污蔑和孤立这次爱国运动的企图响亮地加以抨击:   “不可信外人挑拨之辞,因惧被诬‘赤化’,遂并国亦不爱也。……对外当以言论唤起世界各国之人民主张公道。即在国内之外人,亦当促其为正谊而有所发表,不可偏袒强权。一对内当一方团结各界,坚持到底。同时大规模向各省募捐款项,援助失业之工人。”(指罢工中因抗议行动而被开除的工人)   这样一次长期的、带根本性的斗争是不可能经过几次突击性的示威抗议就轻易取胜的,所以她紧接着指出。   “一方宜趁此时唤起全国人之民族精神,为长时期之奋斗,务达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之目的。吾人当知此次惨剧,为中国三十年’来依赖外力之一大觉悟,关系国家与民族前途至大,不可视为上海一隅之交涉,或数日之冲突也。”   她强调团结的重要性并指出应把根本问题鲜明地提出来而不要加以掩饰:   “今日最当恐俱预防者,为国人之自相分裂与中道气馁,尤忌违反公理之调和。孙先生生平但知目的,不问手段;但知是非,不顾利害,尤反对调和。盖是非之间,万无调和中立之余地也。吾人今日万不可只顾目前之小利小害,而失远大之目的与彻底之主张。此次奋斗,不可专赖一界或一阶级,……而当合工商学各界之全力应付之。”   她接着指出,指望北京政府和国内有钱有势的人的帮助,肯定要落空,人民只能依靠自己:   “中国当局之政府,就其历史与近事之能力观之,皆不可靠。寓居租界之富绅巨商,平素居领袖社会之地位者,因有所畏忌,皆不敢多言,亦难望其主张公道。此时,惟有人民团结自救而已。”   她最后着重说,不平等条约要不惜一切代价予以废除;   “国民党主张废除不平等条约即在求永远消灭此种惨剧之道。今举国皆知不平等条约之害,即为取消此种条约之基础,吾人不可因畏难而遂不努力也。”   宋庆龄这一谈话既能鼓舞人心,又非常理智,包含了目标、纲领和方法。她把焦点集中在不平等条约上,从而由表及里,由抗议提升到革命。她记得,1924年在广州,国民党右派借口外国军舰就碇泊在广州城外而反对在“一大”宣言中提到不平等条约,声言这样敏感的问题只能在党内讨论而不能公开。孙中山不得不把他们压制下去。在北京病重时,孙中山听说军阀政府通知外国外交使团表示尊重不平等条约规定的外国“权利”,立即拒绝同他们进一步商谈国家统一,因为他们连民族独立都置之不顾。   这些破坏分子现在仍然存在。“五卅惨案”之后,由上海各界联合会所提出的要求,其主要内容为上海总商会及北京军阀政府所阉割。原来关于取消治外法权及不平等条约所规定的其他特权的要求,被篡改为对惨案受害者赔偿和道歉、在不平等条约的框架内改善对中国人的待遇。①   ①本节曾参考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傅道慧的文章《孙中山逝世后宋庆龄的第一次战斗——在五卅斗争中》(中文原稿),此稿系由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协助提供。引文据《为“五卅”惨案对上海《民国日报》记者的谈话》(1925年6月),《宋庆龄选集》,第7—8页。   正是在这样一种一方面有人竭力冲淡革命、另一方面群众运动在风起云涌的背景下,宋庆龄开始了鲜明有力地捍卫孙中山的原则和政策的斗争。   所有这一切显示,她这篇谈话的水平已经大异于仅仅几个月前她在神户女师的演讲,更不必说她在求学时代的文章了。它的内涵已不止是倾向进步的情绪了。它已刻划上一个经过了锻炼的革命者的标志——既有战略意识,又有战术观念,并能指示行动方向。这里所表现的思想和行动同中共中央“五卅宣言”的内容相近。庆龄同中共方面可能商量过,也可能没有,但两方面有共同点是肯定的。   这样,宋庆龄在国事中作为一种响亮的声音出现,不像通常所假设的那样是在1927年中期反对国民党右派叛变革命时开始,而是要早两年多,即1925年春季。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在上海主办了一张新的日报,作为“五卅”后群众运动的喉舌。负责编辑的是孙中山和她的朋友、高个子、有学者风度、原则性强的杨杏佛。(杨是美国康乃尔大学土木工程系和哈佛大学工商管理系毕业生,在孙中山最后一次北上时任秘书,后任治丧委员会总干事。他是纯真的国民党左派,若干年后因他无畏地同宋庆龄合作,保卫人权,反对蒋介石白色恐怖而被暗杀。)   宋庆龄在1925年7月2日在广州《民国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回忆孙中山在1923年12月不顾列强武力威胁,力争两广“关余”的英勇事迹,以作为始终如一的爱国者的楷模,使那些在帝国主义面前畏功不前的软骨头感到羞辱。(当时中国海关的行政管理权操在外国人手中,海关税收先要偿还不平等条约中所规定的对外国的赔款,所余部分称为“关余”,交给北京政府。)   她写道,“孙中山先生始终认帝国主义为中国民族独立之大敌,而英人侵略中国之在华大本营实为海关。……中国关税虽名为各国协定,而握海关之大权者实为英人。首订致中国经济政治于死命之不平等条约者,亦为英人。自有海关以来,总税务司皆为英人。”   “孙先生于民国十二年(1923年)二月命令北京总税务司安格联,以两广关余拨交广州政府,而安格联之答复则谓彼仅能服从北京政府之命令。……广州海关收入,落于非法北京政府之手,用以攻打广东。”   “不得满意之答复,先生乃派员接收海关。公使团受英人指挥与煽惑,立即调遣军舰驶入广州……同时武装之英兵在沙面登陆。”   当时英国历史上第一任工党政府刚刚成立,广州革命政府还曾致电祝贺。孙中山至此再电英首相麦克唐纳,指出工党乞灵于“炮舰政策”实属不当,但不得要领。   宋庆龄回忆说,在这个关键时刻,“有英国访员见先生,问以如列强阻止其截留海关收入之计划,先生是否将与列强宣战(时停泊广州之军舰炮舰计英四、美四、日三、法二人先生答曰,吾虽不能胜此武力,然败于列强亦为荣幸。”   美公使舒尔曼奉命至广州调停此事,孙中山告诉他,如果美国真像舒尔曼说的那样一贯公正,那就应该把各地美租界归还中国,而不是像它所做的那样,交给其他列强。“美国以所窃之物让请他贼,以避谴责,实所不解!要知窃盗者以所盗财物置诸他盗之手,在法律与公道上绝不减少其窃盗之罪。”   宋庆龄最后说,“先生在广州一隅,仅凭公理民气与列强之武力相周旋,英美舰队林立,始终不为所屈,……虽关余问题国中国之不统一卒未解决,然中国人之不可侮,帝国主义者武力之不足畏,先生已以身作则昭示吾人矣。今举国痛公理之不伸,民族之受屏,皆毅然挺身以战强权,志先生之志,行先生之行,先生有知,地下亦当含笑矣。”①   ①经过删减的要求包括:在上海公共租界取消戒严,释放被捕华人,对开枪杀人的责任者撤职交付审判,参加抗议罢工的工人复职并照发原工资,华人房地产主参与租界行政管理,在租界内集会出版自由等。          (三)高举孙中山的旗帜:支持群众运动   宋庆龄不仅紧握、而且高举孙中山的旗帜。孙中山当年所想的,主要在于如何使群众运动帮助和重振国民党。现在对宋庆龄来说,问题在于国民党如何完成它对群众运动所应负的责任。   这同群众运动前所未有的发展是相一致的。在群众运动中,现在是由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工人在担当着领袖的角色。它使帝国主义在华势力处于守势,这是从未有过的,   1925年6月19日,在香港这块英国殖民地,10万多工人罢工。他们提出的要求,包括全国性的五卅运动的要求和对香港政府的要求。不顾港英当局掌握紧急状态权力,大量罢工工人回到广州,受到革命政府的热烈欢迎。   6月23日,广州举行了支援五卅运动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工人,学生、市民和郊区农民共约10万人参加,殿后的是由黄埔军校师生(其中有周恩来)约千人组成的小分队。游行队伍经过沙面租界对岸的沙基时,驻守在沙面的英、法两国水兵向游行队伍开枪扫射,死52人、伤170人(轻伤不计在内)。这是五卅惨案暴行的重复,而且规模更大。   美国总领事道格拉斯·詹金斯是这一惨案的日击者之一。他是不可能偏向于中国游行示威群众的,但他在报告中也说,游行是秩序井然的,而早在游行之前“(沙面的外国驻军)就在各战略要点设障筑塞”。在沙面对岸,游行队伍“可能因为前面有些拥挤而停止行进”,于是,“响起了第一枪……很快到处都开起枪来……紧密的枪声持续了约15分钟……奇怪的是,欧洲人死伤很少。”[据一个外国消息来源说,在沙面死了1个法国人、4个英国人,对岸的中国人死了50个,伤者更多。]   “很难说究竟是哪一边先开的枪”,①詹金斯的话说得很圆滑,但他自己的叙述不会使人怀疑是中国人先开的枪,因为中国人没有任何要进入沙面的动作,而且他们在自己这一边丝毫没有设防,以对付沙面岛上由沙包堆成的机关枪窠。   ①《为两广关余向英帝国斗争的孙先生》,《宋庆龄选集》,第9—11页。   至于英国人方面,他们的总领事在游行的上一天曾经叫嚷道,“任何侵入(英租界)的尝试”(事实上没有这样的事情)将以“火力”对付。“我用这样的调子说话,”他以强烈的讽刺口吻接着写道,“是为了使他们以后不能说‘野蛮的帝国主义步枪队滥杀无辜的中国青年’。”①沙面的外国“守卫者”既然被鼓起了这样一种“给这些家伙一点教训”的情绪,难怪他们一方面怕得要死,另一方面却又杀气腾腾。   ①詹金斯的报告载《美国外交关系(1925)》(美国政府出版局)第752页。转引自多萝西·博格着《美国政策与中国革命,1925—1928年》(英文),第41——42页。   “沙基惨案”的直接后果是扩大了省港大罢工的规模,有25万人参加了罢工的行列。这次大罢工从1925年6月延续到1926年10月,历时16个月,可能是历史上时间最长的一次罢工,也是最伟大的一次反对殖民帝国主义的罢工。在大罢工的同时还对香港和广州实行全面封锁,并禁止一切英国货进口。   一个美国历史学家后来写道:①   ①转引自博格著书,见上条。原载英国外交部出版物《中国,一号(1926),关于1925年6月23日沙面事件中开第一枪的有关材料》,皇家文印局,伦敦,Cmd.2869。   “(这次大罢工)同中国人所经历过的其他任何一次罢工不同,它是组织良好的劳工运动的产物,可以同工业化国家的类似运动相比拟……   “罢工委员会分派出约有3000人的纠察队,有的驻守在广东全省各口岸,仔细检查所有出海的货物;有的则在全省各条公路上检查货运和中外旅客。还通过了规定:除英国外,其他国家的船只准予进入广东口岸,但任何船只如经过港澳即不准在广东卸货。英国货物和船只在任何情况下均不得进入广东,其他国家船只如不经过香港或澳门则允许到广东自由贸易。违反上述规定者,其货物全部没收,由特别委员会予以拍卖。”   美国激进的新闻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在罢工高潮阶段,在宋庆龄(向广州政府疏通)和鲍罗廷夫人(向罢工委员会疏通)的帮助下,来到了广州。她从一个热烈同情者的观点描写了罢工情况。她对工人斗争富有经验,曾积极参与1919年美国西雅图的大罢工。她写道:   “我就像刚离开古老的亚洲,忽然闯进了现代世界。……这次广州罢工……是有组织的工人罢工,同西雅图、匹兹堡、伦敦、汉堡等世界任何地方一样。这儿不是外乡异域,而是故乡。   “辛西娅(廖仲恺的女儿廖梦醒,当时21岁)……指给我看一条尚未竣工的坎坷土路,这是罢工工人献给广州的礼物,以报答广州将自己与黄埔联接起来的友好举动。黄埔是广州的港口和军事基地,位于下游11英里处。   “她说,‘罢工工人正在加强这座城市,好让我们永远牢记这次罢工。’   “……成立最早的现代工会——海员工会领导了罢工。苏兆征是海员工会主席,也是罢工委员会委员长。他对我说,‘共有140个工会参加。这不是一场种族斗争,也不是中英斗争。请代我们转告西方工人们:我们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   斯特朗也记述了这次罢工对这个英国殖民地的影响:   “我先去了香港。广州罢工,罢工工人坚持了6个月的封锁……香港成了死港。香港的银行向伦敦求救以免破产,这个城市每天要损失100多万美元。领事馆的一个美国人对我说,‘你知道采矿热过去后内华达州的那些鬼镇吗?我整个夏天都在想,这种现象会不会在大英帝国的第三大港——在东方的第一大港——出现。’这就是以广州为基地的中国罢工工人的威力。”①   ①博格著书,见上条,第42—44页。   纽约《民族》杂志编辑刘易斯·甘尼特在这年冬天去中国旅行,他写到香港的情况:   “……1924年,香港每天平均到船210艘。广州开始罢工、封锁香港、香港华工响应,航运降至每天34艘。房地产价跌落一半……英国大银行(东方最强的金融机构)股票价格也跌落了一百多个百分点……”①   ①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着《千千万万中国人》第一章《广州序曲》是作者在1925年所写报道的概述。   后来,一位研究这次罢工的学者说,   “1926年10月封锁终止时,香港看起来完全像一座荒废了的村庄。买卖停止。大楼空荡荡的。办公室都关了门。几乎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①   ①博格引用刘易斯·S·什尼特在《民族》(The Nation)杂志1926年3月31日一期中的文章。   有一件事情在这些记载中都没有提到,但却使享受特权的香港外国人可能最难忘记,也最为痛心疾首。那就是当他们那些中国佣人走掉以后,他们不得不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自己带孩子、自己倒垃圾——几十年来在东方的外国人几乎已经完全忘记怎样去干这些活计了。   香港当局失去了“劈柴挑水的人”①和更多其他的工人,不得不想尽办法引诱那些罢工工人回来——而在平时,他们对那些不顺从的工人是驱逐出境犹恐不及的。但是,他们的引诱未获成功。   ①语出自《圣经》,指干苦活的人。——译者   罢工期间,成千上万聚集在广州的罢工工人要吃要住。宋庆龄在上海投身于为罢工工人募款的工作,她的呼吁“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我们不能延误救济工作”通过函件、电报传到美国、加拿大、东南亚、澳大利亚、墨西哥等处的华人社会。光是海外华侨的捐款经她手汇往广州的达10万美元以上。在她回广州时,省港罢工委员会委员长、海员苏兆征率领一个代表团专门前去向她致谢。除了财政支持之外,孙中山夫人的名字作为主要支持者也提高了这次罢工的政治声誉。   在上海时,宋庆龄同上海各界妇女联合会(会长是共产党人向警予)紧密合作。7月5日,她应邀参加联合会的一次会议。会上,一位主要发言人在引用孙中山遗嘱中“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这句话后,接着说,“帝国主义正骑在我们脖子上,我们还不该起来吗?虽然我们的领袖已不在了,我们民众已经起来了!”宋庆龄听到这里,含着眼泪说,她觉得孙中山的精神确实不死。妇女们进行募捐,不仅为了支援南方的罢工,也为了帮助上海本市的流离失所的工人——宋庆龄帮助组织了一个特别的团体“上海救济五卅惨案失业工人联合会”。   不久,在广州显示出了可悲的证据,证明反动势力在那里同革命力量一样,也在积极活动。8月20日,廖仲恺在去国民党中央委员会所在地开会时,在门廊中为刺客的子弹射中倒地。廖的个子不高、肤色较黑、眼光经常流露出乐观情绪、动作灵活,读书广博,工作效率极高;从20世纪初期流亡日本时齐始,他一直是孙中山最亲密的同伴之一。对宋庆龄来说,他同他的坚强的妻子何香凝,无论在私交上或政治上,都是感情最深的挚友。廖氏夫妇都是她同孙中山结合的支持者和见证人。在看护孙中山的那些最后的日子里,何香凝给了她巨大的精神力量。   在国民党内部,廖是支持孙中山三大政策的关键人物。在遇害时,他是中央执行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和农民部部长,广州政府的财政部长和广东省长。他深为城乡劳动人民所敬爱,他们可以随时去见他,并且谈起话来总是很投机。他虽身居高位,但作为一个革命家,他不是失去、而是加强了同群众的联系。在省港大罢工期间,他担任罢工委员会的顾问,尽心竭力地进行各种活动,他的妻子何香凝则致力于日常的具体工作,为罢工工人解决食宿及其他物质需要问题。庆龄在上海就是同何香凝保持联系、配合工作的。   在广州,一个特别调查委员会(周恩来是成员之一)的报告认为,廖的被刺是国民党右派的一次恐怖行动,并怀疑受到香港英方的煽动和资助。这也是一个讽号,显示出国民党右派尽管乐于借助群众运动的力量来推进北伐,却对群众运动又怕又恨。他们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以阻止劳动群众和他们的真正的支持者分享任何权力。   宋庆龄在给廖夫人何香凝的唁电中说,“惊闻仲恺先生哀耗,元良遽丧,吾党损失甚巨,实深痛切……但先生为党牺牲,精神尚在,吾辈宜勉承先志……务希各同志扶助本党,积极进行,万勿因此挫折。”①实际情况正是这样。在广州,参加廖仲恺追悼大会和葬礼的工人、农民、学生、城市贫民等共达15万人,会后并举行了游行。这是从5个月前孙中山逝世以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群众行动,人们在对一位领导人的哀悼中表示了继承遗志的决心。这也是国民党左派(包括共产党人)对右派的一次明显反击。   ①博格引用多萝西·奥查德着《中国如何用抵制作为政治武器》,载《美国政治及社会科学院学报》,1930年11月,第260页。   宋庆龄在那封唁电中曾说到“本拟赴粤亲致祭奠,椎因事所羁,不克如愿”。实际上,她不但事忙,而且身体也不好,有空时就到她母亲处休息一下。她还没有从孙中山逝世的沉重打击和压力下完全恢复过来,而与此事有关的工作还得继续去做——她多次去南京视察拟议中的中山陵陵址,尽管新的政治任务接踵而来。   她还不顾病体,应邀赶赴北京参加6月30日在天安门前举行的反帝群众大会,以纪念五卅惨案和沙基惨案中死难烈士。她直接从火车站赶到会场,登上大会主席台,同大会主持人和一些特邀外宾(包括来自印度、日本、朝鲜、土耳其和德国的解放战士和进步人士)站在一起。但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不能亲自讲话,只能委托妇女领柏刘清扬(共产党人)代她向到会群众表示歉意。据目击者回忆,她当天身着花边素服,微笑着向大家挥手致意。她的到场具有重大意义,受到群众热烈欢迎。   无论北方还是南方,群众运动的浪潮正在全国高涨。但各地的形势都十分复杂和充满矛盾。            (四)广州: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   在1925年上半年,作为革命根据地的广州在政治上是一座灯塔,但在军事上仍很不安全,革命政府所能真正控制的只是广东省的一小部分——从广州到湘粤边境韶关沿铁路线两旁的一条狭长地带。   在东面,广州仍经常处于以惠州为巢穴的陈炯明部队的威胁之下。陈部虽屡次战败,但训练和装备较好,除就地征税筹饷外,还得到香港英方和广州某些富户的资助。包括广州“商团”(被称作“纸老虎勺残部和乡镇地主武装“民团”在内的非正规部队为它提供了兵员补充。   在西面,广西的军阀并不甘心于被逐出广州,仍在垂涎广州的丰厚税收。   在北面,部署着北洋军阀的军队。   在南面,隐伏着来自香港的外国干涉的经常威胁。一些列强的军舰就碇泊在广州的内河,随时准备开炮和派遣陆战队登陆。   即使那些被认为“忠诚”的部队,也各有不同的打算。例如,在广州的滇军是为了榨取军饷——也只为了这个原因才愿意出力气防卫这座南方首都的。但那也是暂时的——因为他们仍想着从对手那里把云南省夺回来(他们是被对手赶出云南的),所以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远走高飞。对于革命理想、对于其他方面的作战(比如北伐),他们一概没有兴趣。   这些部队和其他“联盟”的部队都随时可能倒戈——谁给他们好处多,他们就倒向谁。1925年5、6月间,名义上统率全部革命军的滇系军阀杨希阂就是这样。他同桂系军阀刘震衰勾结,发动叛乱,占领了广州部分地区(包括许多公共建筑物)。但到6月中旬,叛乱就被粉碎,杨、刘逃窜。这要归功于以黄埔军校为基础建立的新军的高昂士气和作战效率,也要归功于省港罢工工人,他们英勇地断绝了叛军的铁路运输。   在这样的条件下,这支具有政治思想的新军虽然年轻而且人数不多,却能最后击败陈炯明这支主要的反革命军队。10月间,在第二次东征中,革命军攻克了被陈炯明吹嘘为“固若金汤”的惠州城。在这次战斗中,黄埔军校学生,特别是其中的共产党员,表现出高度的信心、勇气、纪律性和军事技术。苏联顾问的军事才能也对胜利的获得作出了贡献。黄埔学员们在这些苏联顾问的指导下,学习得很有成绩,有的不但参加拟订作战方案,并参与战斗。但真正的新事物是,打垮陈炯明的胜利是因革命军同群众运动(省港大罢工的工人和彭湃领导的农民)相结合而取得的。   这一胜利完成了一项长期未能完成的任务,即在广东省内清除所有军阀杂牌部队(为数达20万人)、使新成立的国民革命军成为全省唯一的武装力量。它还明白无误地显示出,国民革命军是中国近代史上从未有过的一支新型军队,在人民的支持下,肯定能够扫荡国内任何地方的军阀部队。   但是,按照作用和反作用的规律,新的问题也随着胜利而出现了。   群众运动既为革命增加了不可估量的力量,也在革命的高层领导中扩大了裂痕。有些国民党人只是口头上赞成群众运动,而在实际上则对群众运动怕得要死。二个顽固势力的核心在策划着进行抵制和反击。   而当新的国民革命军在胜利中显示出它的效能时,在国民党和军队内部就展开了控制这一有力工具的斗争——这场斗争后来以蒋介石的上升为其特征。   在国民党的政局中,以刺廖案为标志的右派对权力的攘夺,在意识形态领域中也有反映——这就是“戴季陶主义”。戴是孙中山的一个长期追随者,在政治倾向上时左时右。这时,他写了两本小册子,鼓吹放弃孙中山的三大政策。他为那些反对工农具有独立地位——更不用说领导地位——一的人说话,坚持认为工农必须绝对从属于为财富最多的阶级所统治的“民族”和“国家”。像不久前因墨索里尼得势而在欧洲出现的法西斯分子一样,他特别反对任何在被压迫被剥削群众中展开阶级斗争的想法,尽管他自己在向这些群众进行这样的斗争。自然,他不同意共产党人参加国民党,要他们尽快退出;他也反对同苏联建立反帝联盟,而赞成同帝国主义妥协。实际上,“戴季陶主义”是要瓦解孙中山在国民党一大上所宣布的纲领。   在组织上,戴的领导地位到1925年底为“西山会议派”所取代。所谓“西山会议”是一些国民党右派在北京西郊孙中山灵梓暂厝地举行的一次会议。他们后来又在上海设立了“中央党部”及若干地方的支部。   但在广州的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因为得到了五卅运动后革命高潮的支持及最后打垮陈炯明的胜利,有力量作出重大的反应,它将“西山会议派”若干头面人物开除出党,并召开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以重申和发展“一大”通过的方针政策。           (五)国民党“二大”:政坛首次表现   就在这时,宋庆龄从上海回到广州,以她的声望和言论来加强左派的力量。在码头上欢迎她的除“二大”代表和党政要人外,还有群众的队伍(主要是省港罢工委员会和妇女团体),共约20万人。刚刚遇刺的廖仲恺的遗孀何香凝以悲痛心情继续战斗,她用拥抱和鲜花来迎接庆龄,使政治的含义和私人情谊融而为一。   第二天,即1926年1月8日,宋庆龄出席“二大”,并应邀发表演说。她说:   “我这次回到广东来,觉得有一件事是非常安慰的,因为此间一切政治军事都很有进步,而且比先生(指孙中山)在的时候弄得更好,这不仅是我个人的安慰,而且也安慰了先生在天之灵。”她这样说无疑是指当时国民党左派赢得了新的主导地位。   她接着谴责右派违背孙中山的遗训,号召革命党人“团结坚固,不要受人家的挑拨”。她呼吁贯彻执行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她告诉代表们“先生主义的成功与不成功,全仗诸君的努力。”①   ①《宋庆龄选集》,第12页。   1月9日,她和何香凝、邓颖超一起被推为国民党“二大”妇女运动报告审查委员会成员。   1月16日,宋庆龄以压倒多数票(在有效票总数249张中得245张)当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地取得的政治上高层职位。新的中执委委员36人中包括另两位真正的左派何香凝和邓演达,还有7位共产党人(李大钊、林伯渠等);在候补执委24人中,也有7位共产党人(毛泽东、邓颖超等)。林伯渠当选为农民部长,谭平山(当时是共产党员)为组织部长,宋庆龄为妇女部长(由何香凝代理),毛泽东为宣传部副部长(代理部长)。   但是,由于汪精卫(国民党左派名义上的领袖和政府首脑)和陈独秀(当时共产党的领导人)的动摇,本来在国民党中央机构中将大为削弱的右派,通过妥协这扇“后门”仍然钻了进来。右派理论家戴季陶和几个幸免于被开除的“西山会议派”都被选进中执委,而在另一个高级机构中央监察委员会中,左派处于少数。   这里应该说明一下,这里所说的“左派”、“右派”是按当时的政治态度而分的,所以非常可能因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例如,当时陈独秀把蒋介石看成是左派的一员或盟友,而一位苏联顾问则认为他属于“中左,正向左转并将继续这样”。   汪精卫当时被公认为是左派首领,实际上正如以后的历史所证明,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在廖遇刺后,他在实际职权上成为掌握广州政权的三人寡头统治之首。另外两人是陆军部长许崇智和以黄埔军校为骨干建立的新军首领蒋介石(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高的层次出现)。辅助这三个人并参加他们的会议的是两个俄国人——国民党政治总顾问鲍罗廷和总参谋部顾问罗加乔夫。作为“三人统治”的首席和国民党左派首脑,汪精卫同已故的廖仲恺是完全不同的人。廖坦诚、朴素、平易近人、富有生气。而汪则喜欢装腔作势。他利用体型和面容上的天然优势(他看起来常会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总是精心梳理、讲究穿着,在公众场合露面时从来都是连每根头发都梳得十分整齐。他的妻子是马来亚一个橡胶园主的继承人,所以他也有钱来讲究仪容。他能写会讲,口若悬河,非常雄辩。他的经历富于革命浪漫色彩。青年时期曾拟用炸弹谋杀摄政王,事败被捕,后来据说光绪帝的遗孀见他年轻俊美才免其一死。但从他以后的生活中却再也看不到他早年一定曾经有过的那种勇敢的决心了,甚至于他同别人握起手来也使人觉得他的手是如此软弱无力,简直像块果汁软糖。①   ①《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纪录》,第4日第7号第42页,转引自刘家泉着《宋庆龄传》,第132—133页。   “二大”之后,宋庆龄主要从事于妇女、教育以及妇女学校和妇女团体所进行的红十字会救济工作。她在一篇对广州女校、妇女团体的演讲中说:   “[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出席女代表只有三位。而且是先总理(指孙中山先生——引用者)所指派的。现在第二次代表大会的女代表,人数已经增多几倍了,这可见得我们女子,已有多数的人,明白三民主义和知道国民革命是谋我国脱离帝国主义的压迫,及实现党纲第十二条‘于法律上经济上社会上确认男女平等之原则,助进女权之发展。’……我更希望诸姊妹们,齐领导妇女们向国民革命战线上走,那么国民革命成功便不远了。”①   ①本书作者有过这方面的亲身经历,虽然时间上要晚得多——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在那场战争中,汪精卫终于堕落成为汉奸。   由海员工会领袖苏兆征任委员长的省港罢工委员会代表团特来感谢她为支援罢工募集捐款时,她回答道,这次罢工是爱国行动,每个中国人都有责任加以支援。16个月之后,当北伐胜利进展时,委员会向她报告,已决定停止罢工并部署力量支援北伐。她复信赞扬在这次长期斗争中所表现的英勇精神。她说。这次罢工延续已一年以上,实行了孙中山先生的教导,为中国人民带来荣誉使所有帝国主义者大为震惊,深感中国人民之不可侮。她对工人的精神深表敬意。   3月初,她又乘轮赴上海,转往南京,参加3月12日——孙中山逝世周年纪念日——举行的孙中山陵墓奠基典礼。陵址在城郊雄伟的紫金山上。   几天之后,3月20日,在广州发生了“中山舰事件”。这是到那时为止右派对孙中山政治遗教的最大的一次挑战。“中山”舰即原“永丰”舰,在1922年对陈炯明的斗争中,孙中山曾移居该舰并以之作为指挥部,所以后来为纪念他而改名。现在,这艘军舰又成了一次新的挑衅的牺牲品。进行这次挑衅的是蒋介石。他在参与第二次东征消灭陈炯明的斗争中,尽量为自己捞取了荣誉,接着就显示出了新军阀主义露头的迹象。他所策划的计谋很简单。先通过第三者给海军局代理局长兼中山舰舰长李之龙(当时为共产党员)发去一道命令,要中山舰从广州移泊黄埔。然后,他就宣布李之龙未经报告准许,擅调该舰,企图进攻他在黄埔的总部,并指这是共产党员和苏俄顾问的阴谋。(作为证据,他硬说李之龙曾要求他没收广州的所有私营工商业,否则就把他抓起来,送到苏俄的海参崴去。)以此为藉口。蒋下令逮捕李之龙和几名苏俄顾周。包括周恩来在内的黄埔军校共产党员、政工人员多名也遭到被捕或软禁。蒋还下令在广州实行戒严和宵禁。这一行动把“政府首脑”汪精卫吓坏了,就溜之大吉(他转道香港,去了法国)。   这样,蒋介石为自己取得了第一号实权人物的地位。在达到了第一步目的之后,他巧妙地作了一点战术上的后退,以稳定人们的情绪。他下令释放所有被捕人员,对苏俄顾问还表示歉意。在削弱了左派之后(许多被免职的人实际并未复职),他又对右派进行“打击”。他知道,右派总的来说是不会反对他的,所以他除了暂时扣留了几个右派之外,把两个可能同他争夺权力的对手——右派头面人物许崇智(前任总司令)和胡汉民(国民党重要政客)逐出广州。他的手法是利用他们在刺廖案中的重大嫌疑,以及他们靠拢左派的做作。   蒋介石玩弄这种两面的伎俩,大获其利。现在,两方面都觉得离不开他,而且由于他正在把军权一步步集中到自己手里,所以也没有人有力量把他赶走。   他的手法达到了使许多人被蒙骗的目的。当时的共产党领导人陈独秀仍然肯定蒋介石是革命的。鲍罗廷和其他苏联顾问在“三·二○”事件中受到突然袭击,但后来在蒋介石道歉后就心平气和地仍认为蒋是“中间偏左”。汪精卫用自己的出逃给了蒋莫大的好处。蒋得到了所有这些“成绩”,却没有同共产党领导下的群众运动发生任何直接冲突——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足够力量去镇压群众运动,而且群众运动还可以被利用来推进北伐,在北伐中他将取得全国的最高地位。   1926年5月,蒋为了进一步削弱共产党的地位,在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上通过了一项决议,规定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不得担任中央机关的部长,从而把共产党员排除出国民党组织的最高层。又由于汪精卫既已出亡,蒋介石的支持者张静江当上了国民党中执委常委会主席,蒋任组织部长和军人部长;他在“三·二○事件”中先实行进攻、后佯装后退的战术真是执行得再顺利不过了。   这样,当7月9日在广州誓师北伐时,蒋介石成了无可争议的总司令。在北伐中,过去这一时期的准备工作和积聚的力量都表现出来了。国民革命军摧毁了所有武装抵抗。在广大的农村地区,有效的群众宣传工作和农会的组织——这些都是通过共产党员的努力去完成的——为北伐队伍开辟了前进的道路。主要由农民运动讲习所学员们组织起来的各地农会还为北伐军提供运输队和担架队,并在北伐军继续前进后确保后方的安全。工人也在各处提供有力的支援,前线的运输工作实际上都是由省港罢工工人组成的队伍担当的。到10月10日,距广州出师仅百日,革命军就占领了广州以北1000多公里的华中工商重镇武汉。这一天正好是辛亥革命武昌起义15周年。不久,国民政府决定从广州迁往武汉。   北伐出师前后,在老革命基地广州,群众运动继续高涨。工人运动在刘少奇等人领导下多次举行会议,扩大活动。在保证支持北伐的同时,工人运动对那些企图以战争为藉口限制工人已得权利的计谋进行了斗争。特别是在第三次全国劳动大会之后,中国工运的国际意识有所加强。它不仅向全世界各地工会对省港大罢工的支持表示感谢,并号召中国工人声援1926年的英国煤矿工人大罢工和总罢工。中国工人虽然贫苦,仍进行了募捐;支助英国工人。   广东的农会在彭湃领导下,在1925年东征中已经显示出力量。现在,在北伐中,农会发展规模更大。仅在湖甫一省,农会会员开始时仅40万人,到1926年11月下旬就增加到120万人,1927年6月又增加到451万人。在相邻的湖北省(省会武汉),农会会员原仅7万2千人,到1927年6月也猛增到250万人。全国农会会员总数近1,000万人。①在这个发展过程中,毛泽东起了重大的作用。他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成为中国革命的经典著作之一。他在这篇报告中对农民运动作了分析和赞扬,并呼吁解除对农运的各种限制,使它的革命作用得到充分发挥。   ①《在广州女校女团体欢迎会上的演说》。载《宋庆龄选集》,第13页。   宋庆龄从上海回到广州后,负责支援北伐的红十字会基金事务。10月间出席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一次会议。            (六)从广州到武汉:迎接挑战   11月16日,她同一批党政高级官员作为先遣人员启程赴武汉——新择定的革命政府所在地。同行的有她的弟弟宋子文。孙中山的儿子孙科(曾任广州市长)、徐谦(司法部长)、陈友仁(外交部长)和鲍罗廷(首席苏联顾问)等人。像那时广州常见的那样,各界代表高举横幅、吹奏军乐、燃放鞭炮到车站送行。车开之后,宋庆龄把她事先准备的食品(水果和美味的三明治)请大家吃——她总是这样细心和想到别人的。   当时的铁路,往北只通车200公里,当晚抵达终点站韶关。从这里绕道江西到武汉的长途旅程,有时坐轿、有时骑马、有时步行、有时乘内河船舶,走走停停,一共花了三个星期。①   ①据何干之主编《中国现代革命史》,第102页。   从孙中山准备北伐以来,韶关一直是北伐的总部所在地,这里的气氛同广州相似。城里高悬着谴责右派的大标语,孙中山画像的两边是马克思和列宁的画像,革命歌声飞扬。但离开韶关不久,这支旅行队伍就进入了仍然实行着封建统治的农村山区,部长们仍像以往大官那样坐八人抬的大轿,鲍罗廷和其他苏联顾问则骑驴或者步行(他们决定,共产党员不能坐轿子,轿子只用来装他们的行李人为了防备可能受到袭击,带着毛瑟枪的保镖们在队伍前后跑来跑去。   在这北伐军新收复的地区,广州的钞票还不通用,所以财政部长宋子文带了几口袋银元在路上花用。   通过大庾岭(钨矿产区),队伍进入江西省。这一带路边的小镇上,鸦片烟馆和妓院的招牌仍到处可见,但工会和其他群众团体已经组织起来,它们散发传单、举行集会,表示欢迎,并请这些广州来的要人讲话(鲍罗廷用英语讲话,由张太雷翻译)。   队伍继续北上,有一段是乘船沿着赣江航行。一路上可以看到最近进行的战争和相当活跃的政治活动的遗迹。在标语口号中,有一些是明显的左派口号,如“列宁和廖仲恺的精神不死”、“工人农民要求减租、加薪、降低物价”、“反对苛捐杂税”等等。也有要求汪精卫复职的口号,因为汪仍被看作“左派”,为蒋介石所排挤。   但在江西省会南昌,政治和军事形势都不一样。这里是蒋介石总司令部的所在地。广州党政要员们12月2日抵达后,蒋介石用微笑、宴会和隆重的仪式来欢迎他们,但总的气氛是令人不安的。要员们同蒋介石不是在南昌、而是到附近的风景胜地庐山举行会议。会议讨论的问题有:   北伐军是否应暂停前进,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巩固新克复的地区,还是应继续挺进?想维护和加深革命并通过群众运动来推进革命的人主张前者,而右派及蒋介石则要求不断取得军事上的进展,特别是占领财富集中地上海。他们这样主张完全是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力而不是真正扩大革命的力量。尽管他们不同意,会议还是决定北伐战事暂时休止。   革命政府应定都何地?最后的协议是武汉。   汪精卫应否尽快召回复职?决定是召回。   对这两个问题,蒋介石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同意见。他感兴趣的主要是军费,并且希望他能掌握的军费越多越好。他的打算是通过他的家乡浙江省到达上海,用金钱收买这些地方的防军首领,而不是用战斗来解决他们。然后,他就可以从浙江和上海的地主豪绅、银行家和工商业者那里得到更多的财富,交换条件是蒋介石将以他手中的权力来保护他们,不受工农群众的侵犯。   由此产生的结果是,蒋介石在这次庐山会议上采取的战略是麻痹他的对手,暗中扩大兵权和财源。   但当这些党政要员们动身前往武汉时,蒋介石却突然取消了他原来答应同行的计划,宣布返回他自己的重要据点南昌。他还免去邓演达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的职务,因为邓是国民党左派,而且这个职务同他的关系太密切、参与的机密也太多,所以蒋必欲除之而后快。当广州来的党政要员们到达武汉后,他们发现蒋介石早就越过他们,擅自下令制止武汉一切罢工行动并解除了工会纠察队的武装。他对农民运动也给以类似的打击和破坏。   包括宋庆龄在内的党政先遣人员的最后一段旅程是从九江乘船溯江而上,路上较为舒适。他们到达武汉第一眼所看到的是聚集在这个革命新首都港口的外国炮舰。这些外舰不但不按惯例升旗欢迎,以表示对革命政府的蔑视,其中一艘还故意阻挡他们所乘的汽轮航行。但他们很快就看见有三架带着国民政府标志的飞机正擦着英国军舰“金邑子”(“柯克捷夫”)号(它不久前参与了屠杀许多中国人民的万县惨案)的上空飞过。这是一个象征,显示中国终将成为它自己的水域和空域的主人。船上的革命政府人员为此深感振奋。   在武汉,等待着他们的是热烈的欢迎和一系列暴风雨式的、决定国家命运的事件。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八章 1927年的武汉:考验和分水岭   宋庆龄和其他先遣人员的队伍于1926年12月10日到达武汉。为了欢迎他们,举行了有15万人参加的一次游行示威、一次隆重的宴会和一次阅兵典礼。这些活动的规模都是同一个国家的首都和一次大革命的中心地相适应的,而这一点也正是这些活动所要显示的含义。   三天以后,在一次由已到武汉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联合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宋庆龄被选入由五人组成的一个委员会(“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及国民政府委员临时联席会议”)。这个委员会将在其他党政领导成员到达武汉之前,行使党政最高权力。这样做是为了确认广州来的先遣人员有权临时代表全体行事,也为了挫败蒋介石想在他所控制的南昌建都的任何行动。   宋庆龄现在第一次处于政府的最高职位。在国民党内,她几个月前刚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现在又加入了临时的领导核心。不论是党内或政府的职位都不是她自己所谋求的——当时也好、以后也好,她从来不争名衔——而是出于加强国民党左派的意愿她才接受的。她感到在这时局发展的要紧关头,为了继承孙中山遗志、为了革命,努力加强左派是她的职责。在这个领导核心小组中,她辛勤工作,整天都在办公室里,有时开会直至深夜。小组的其他成员有陈友仁(外交部长)、蒋作宾(国民党资深军人和官员)、吴玉章(国民党和共产党的老党员)和鲍罗廷(首席顾问)。这个小组虽然没有撤换蒋介石的总司令职务,但收回了许多政治上和财政上的权力——这些权力是蒋为了准备实行全面独裁而逐步蚕食去的。   1927年元旦,国民政府正式宣布迁都武汉,民众和军队都举行了庆祝活动。几天后,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在武汉设立分会,分会委员13人,有宋庆龄、邓演达、董必武等。   前面已经提到,先遣人员到达武汉时曾受到一艘英国炮舰的骚扰,现在国民政府迁都武汉,帝国主义又来炫耀武力,妄图显示长江的水面和沿岸仍然是外国舰队的天下。但中国正在改变,事情的结局出乎他们的意料。         (一)中国人民第一次从帝国主义手中收回领土   1927年1月3日,一队英国水兵在汉口英租界界外用刺刀对付正在举行庆祝的中国民众(主要是工人)。这时期武汉群众的情绪本来在欢乐中已夹杂着愤怒,不只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新的首都仍然看到外国兵耀武扬威,还因为不久前天津英租界当局逮捕了14个国民党员并把他们交给北京军阀政府,有的入狱、有的被杀。在武汉本地,英国人控制的海关——正如早些时候在广州发生的那样——拒不将“关余”交给革命政府而仍然交给北京反动政府。   尽管如此,聚集的中国群众并不企图冲过租界边沿堆满沙袋的工事。倒是英国水兵首先端着刺刀冲了出来,向群众施暴。消息传出,示威群众人数迅速增加,像潮水般涌入英租界。英国人眼看形势不利并且担心继续使用武力将造成难以预见的更严重后果,就将水兵撤回到军舰上。英租界处于中国群众控制之下。   现在留下的问题是,武汉政府当局将作出何种反应?仍像过去一百年中经常发生的那样,违背人民意志,不敢触动一丝一毫外国人的特权;还是像过去从未发生过的那样,同人民站在一起,废止这些外国人的特权?   武汉政府一洗过去使国家受辱的作法,支持群众的行动,勇敢地作出决定,收回汉口和九江的英租界(后者也已为当地民众所占领)。这是一项历史性的决定。自从1840—1842年鸦片战争以来,第一次由中国人民和政府收回外国根据不平等条约强占去的一片中国领土。在这一过程中,宋庆龄起了重大的作用。   据章克①回忆,宋庆龄曾同陈友仁和鲍罗廷讨论战略(章在场)。当时有三种不同的看法。   ①这里的描述根据达林《中国见闻录1921—1927》(第213—274页)中他所亲身经历的纪录,以及陈思兰的回忆录《历史的注脚》(英文)。   负责外交的陈友仁考虑到在武汉聚集着约50艘外国海军舰艇而武汉政府的部队正往北开拔,所以作为革命政府所在地的武汉极易受到外国武力或蒋介石(也可能两者联合起来)的攻击。这将从后方破坏整个北伐。因此,陈友仁虽然赞成收回租界,但认为须做好谨慎的外交工作,要保证不干涉外国侨民的居留和贸易,使列强没有诉诸武力的借口。   鲍罗廷认为这个问题也许应该暂时搁置起来,等北伐军推翻北京军阀政府之后,对外国租界及其他特权问题在全国范围内一揽子解决。   宋庆龄主张采取迅速的、战术性的行动。她的论点是:革命将取得全国性的军事胜利,这一点不仅中国人民、世界各国也都已看到,因此列强将避免同中国直接冲突,这样的冲突对它们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列强之间也有意见不一和利益矛盾的地方。虽然它们都不喜欢武汉政府,它们对武汉政府的态度、对其前途的看法以及当前各自利益受到直接威胁的程度却不相同,因而中国对它们的态度也应有所区别。在武汉,应该只收回英租界,而法租界和日租界则暂时都不去动它。我们的行动越快,英国人就越是来不及同其他国家协调政策。这样做,武汉革命基地和北伐都不会有迫在眉睫的危险。她的看法后为大家所接受并迅速付诸实现,同时由陈友仁负责进行有关的外交工作。   章克还谈到,宋庆龄曾敦促陈友仁,要把群众运动(特别是工农运动)看作他进行外交努力的可靠基础。   现在来简单地介绍一下陈友仁。   这位小个子、黑皮肤、戴眼镜、留短髭、活泼机智、曾在伦敦上学的律师,是很奇特、很复杂的人物。他是爱国的中国人、中国的外交部长,却不懂中文。他生在英属西印度群岛的特立尼达,有中国和非洲血统。他痛恨对殖民地人民的歧视和压迫。当了短时间的律师后,他成为一位战斗的新闻工作者,用十分尖刻的英文文字为中国说话。像其他许多海外华侨一样,他一直是孙中山的支持者。在北京主编英文《京报》时,他被独裁者袁世凯逮捕,几乎丧命。他写的东西说理明快、用字简洁,反映了他曾从事法律和新闻工作的经历。作为外交家,他倾向于过多地依靠个人的辩才。章克所说宋庆龄劝告陈友仁的话同她当时自己思想上的变化是一致的。   起初,她曾认为知识分子(特别是在外国受过现代化教育的人)是促使中国变化的最活跃的力量。在那个时期,她不可能重视群众运动。现在,在积累了过去几年风风雨雨的经验之后,她正在完成一次十分重大的转变,从对穷苦人的同情变为对群众的信任,并最后产生与群众完全打成一片的自我意识。   正是劳动人民,他们在国民革命军胜利的基础上收回了两处英租界,并且他们的精神和力量是如此充足,以至使英国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并在实际上向武汉政府表示一定程度的承认。   这样,双边会谈就成为可能。在2、3月间,武汉政府外交部长陈友仁与英国高级外交官欧文·圣克莱尔·奥马利交换了照会。中方承认并保持英人在前租界内居住和经商的正常权利。这丝毫无损于收回租界一举的划时代意义——中国人民的意志最终战胜了帝国主义强国的意志。为取得这一成果,宋庆龄作出了她的贡献。这使她很愉快,也一定会使孙中山愉快,如果他还健在的话。   武汉(实即国民党左派)的威望不但在国际上,在国民党内部也在上升。1月7日,宋庆龄和陈友仁、蒋作宾联名致电南昌的蒋介石,说明首都的军事、经济和外交形势正日趋改善,特别是收回英租界“内顺民心,外崇威信”,蒋介石身为国民党领导人应到武汉来共同策进。①   ①章克是燕京大学毕业生,曾任陈友仁(后来又先后任邓演达和宋庆龄)的私人秘书。这一段材料来自本书作者对他的访问,他当时虽已年逾八旬,记忆力仍然很好。   由此可见,尽管蒋介石在上个月曾明目张胆地试图在南昌建立自己的党政总部,他甚至于截留第二批从广州去武汉的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并要他们投票赞同他的主张,武汉方面还是软硬兼施地希望他以团结为重。   1月12日,迫于形势,蒋觉得还是不要像上个月所做的那样拒绝赴汉而是去一趟武汉更为策略。武汉党政最高领导人(包括宋庆龄在内)到码头欢迎,还举行了群众大会,会上呼的口号除对蒋等人表示欢迎外,还有拥护政府迁都武汉及要求汪精卫回国复职的内容。在当时的公众看来,既然原来的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是因为蒋制造的“中山舰事件”而被迫出走的,那末汪的回国复职就意味着必将扭转蒋使国民党的政策向右转的倾向。   但是,蒋的意图不像武汉所希望的那样——改善蒋同政府之间的合作(蒋作为总司令是隶属于政府的),使北伐和国民革命继续在更为团结一致的气氛下前进。相反,他进行讨价还价并阴谋制造分裂。但他控制武汉国民政府、实行个人军事独裁的企图,在3月中旬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上遭到了迎头痛击。①   ①据《宋庆龄年谱》,第56页。   可能就在这个时候,蒋在汉口日租界内设立了一个秘密机关,专门收买武汉方面的官员(特别是军官),收买不成就进行颠覆。但这样做对他来说还是太缓慢,所以他回到南昌之后就一心希望占领上海后攫夺大权。他将把这座富庶的城市作为基地,依靠他素有联系的上海富豪,必要时还可以依靠强大的外国势力,以压倒武汉并制止群众运动(由于群众运动对他的军事进展很有用处,所以他对这个目的暂时秘而不宣,还在口头上说群众运动的好话)。   在军事上,通往上海的道路逐步打开,为此作出了很大的牺牲(伤亡的主要是那些有亲武汉情绪的部队)。负责全线指挥的蒋介石使用了他最喜欢用的办法——这种办法在广东的东征战役及以后的许多战役中都用过——战事一起,他聪明地把自己的总部设在距前线较远的安全地带,并尽可能不调他的嫡系部队(这是他的军事和政治资本)参战,让其他部队去付出伤亡的代价。但在胜利临近时,他就立即率领这些经过休养生息、武器兵员完整无损的嫡系部队赶往前线,以便把新占领的地区控制在自己手中。   但上海的情况却非蒋介石始料所及。这座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不是由军队而是由周恩来为首的地下共产党员领导的工人武装起义,从军阀统治下夺取过来的。1926年10月,上海工人就举行了第一次武装起义,因组织不善而告失败。1927年2月的第二次起义虽然准备工作较为充分而且有30万人参加罢工,但仍被镇压下去。惊惶失措的军阀当局使用了极为残酷的手段,许多共产党人的首级被割下来挂道旁示众。8月21日,全市再度实行总同盟罢工,80万人参加,第三次起义开始。到23日,军阀部队逃离上海。中国第一大城市——除外国租界外——归于工人手中。   上海的大银行家和大买办们(绝大多数已住进租界)被工人起义吓坏了。中小工商业者对“赤化”和列强干涉也存在恐惧心理,所以当这些中间分子被邀请派代表参加新的革命的市政府时,他们都不敢参与。胜利了的上海工人仍然把国民革命军看作是自己的队伍,正准备热烈欢迎。而上海大资本家的密使也已到了总司令部谒见蒋介石,请求这位总司令赶快派兵到上海来解除工人武装,把群众运动镇压下去。作为回报,他们答应给蒋大量财政援助,并告诉蒋,已有外国重兵驻守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将保持“善意中立”。   蒋答应了这笔交易。经公共租界工部局主席美国人斯特林·费森登和法租界当局同意,由蒋向上海“青帮”头子、贩卖鸦片起家的杜月笙(蒋曾是他的门下)供应步枪5,000枝和其他装备。按照西方列强强加于中国的不平等条约,任何携带武器的中国人本来是不许通过外国租界的。但现在他们自己却违反这一规定,让杜手下的人带着蒋供应的武器、乘坐他们提供的有篷卡车通过租界①。工人纠察队受到来自背后的突然袭击,有的被抓住斩首,有的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反动派的子弹击中牺牲了。   ①这次在武汉举行的全会由于国民党左派及共产党人的努力,通过了一系列决议,重申孙中山三大政策及国共合作,强调发扬民主、提高党权、实行集体领导、防止个人军事独裁并大大限制了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的权力。             (二)坚决回击蒋介石的叛变   1927年4月12日是中国现代史上黑暗的一天。蒋介石派出自己的军队去对付为他扫清了进城道路的工人群众,屠杀了数千人。根据他的密令,由国民党右派军官指挥的部队在南京、广州和农村地区也进行了同样的大屠杀。   早在3月20日曾发生过一起“南京事件”。据说有几个外国侨民被蒋的士兵杀害,停泊在下关江面的西方列强军舰就开炮向城内猛轰,大批中国人死难。事后,英、美、法、意等国向蒋发出了最后通牒。但在蒋叛变之后,就再也不提起这份最后通牒了。原来,这些外国的行动和威胁不过是对蒋和国民党右派发出的讯号,告诉他们现在已是他们放弃反帝、把枪口转向自己同胞的时候了。当时英国外相奥斯汀·张伯伦后来确实曾在下院吹嘘道,英国的目的是“帮助保守派对付激进派”。   也是在4月间,在蒋发动上海政变之前几天,首都北京的军阀政权同所谓“条约国”外交使团合作进行了一项反革命行动。这个外交使团把外交豁免权本来是看作神圣不可侵犯的,但这只是对他们自己而言。苏联大使馆在“使馆区”内,而“使馆区”是由他们管理的,他们却违反外交豁免权,允许军阀政府的警察对苏使馆大事搜索并取走了文件,抓走了19位中国进步人士。这些文件有的后来公开发表(夹杂着另外一些显然是伪造的文件),作为破坏中国现存秩序的“布尔什维克阴谋”的证据。被捕的人大多是上一年“三·一八惨案”(军阀政府用机枪扫射举行反帝示威的群众)后到苏使馆避难的。他们被捕后很快被绞死。   主要的牺牲者是李大钊。前面已经提到过这位北京大学教授、1919年“五四运动”和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者、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同国民党在国民革命中进行合作的谈判代表、国共两党北方组织的领导人。他是孙中山和宋庆龄的朋友,也是毛泽东的朋友——“五四”时期毛还是一个青年时曾在北大图书馆在他手下工作过。他就义时同平时一样,满怀信心,无所畏惧。当时他还不到40岁。中国革命所遭受的损失没有像他的牺牲那样令人极度悲痛。宋庆龄深深地悼念他。①   ①约翰·B·鲍威尔着《我在中国的二十五年》(英文)是一个美国人的亲身见闻。上海《密勒氏评论报》主编鲍威尔本来是蒋的崇拜者,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使他义愤填膺。   4月18日,距“四·一二”反革命叛变不过几天功夫,蒋介石就在南京建立了他自己的“国民政府”。这一对武汉政府(他是由这个政府委派任职的)明目张胆的篡权和反叛行为却成了他的政权宣称具有“合法性”的基础。   蒋叛变之后,革命的政治联盟又维持了3个月,但只是在武汉政府的辖区之内。它的成员现在只剩下“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武汉政府下令将蒋介石撤职,他就用封锁来对付武汉,切断武汉同上海及长江下游的交通。武汉有许多原料来自这些地方,大部分产品靠长江外运,因此被封锁之后市场短缺现象日趋严重。工商业者开始抱怨经济萧条,工人农民则变得越来越激进,不断加强他们的组织。北伐的军队继续从武汉向北挺进。在这些军队中,有一部分小地主和城市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军官,希望仿效蒋介石的榜样。在武汉政府内部,这时又有了一个新的领袖汪精卫。他是当年4月从欧洲回来的。作为一个一度被认为是孙中山的“天然继承人”的他,本来是可以为武汉的左派增添威信的。但他的“站在左边”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对手蒋介石站在右边的缘故。   在这样的形势下,宋庆龄成为一个越来越重要的政治象征,因为她是孙中山的夫人,她坚持孙中山的原则,并且在孙中山思想发展的最后阶段同他在一起。那些嫌她碍事的人想破坏她的名声,或者把她拉到他们一边去,至少也要使她保持中立。但她坚定地维护孙中山的革命遗教,站在武汉政府一边,反对蒋介石。4月22日,她联署了一个给全国各地的通电,尖锐谴责蒋介石在上海的叛变。在这封通电上签名的还有邓演达、何香凝、陈友仁及其他国民党左派,以及毛泽东、董必武、林伯渠、吴玉章、恽代英等共产党人。他们在通电中指出,“一切帝国主义之工具,皆麇集于其(反共”旗帜之下,以从事反革命”,“凡我民众及我同志,尤其武装同志……惟有依照中央命令,去此总理之叛徒,本党之败类。民众之蟊贼。”①武汉及由武汉政府领导的地区开始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蒋群众运动,要求深化革命,作为对反革命的最好回答。   ①文森特·希恩在《个人的经历》中说,李大钊有一位女儿同时被捕后也被杀害。本书作者最近从李大钊外孙女贾凯林处欣慰地获悉,这是讹传。贾在1992年3月5日的信中说,李的夫人赵纫兰和长女星华(贾的母亲,时年16岁)、次女炎华(时年12岁)均在1927年4月5日与李同时被捕,但在4月28日下午获释回家。次日阅报始知李已于28日上午遇害。   尽管普通民众极为愤怒,一些以“左派”闻名的国民党政客也发出特别愤怒的声音,但他们中已有人在开始谋划“退路”。他们想更多地依靠那些还在他们的旗号下的职业军官,以保护他们自己免受来自蒋介石和群众运动这两个方面的可能伤害。对于工农群众迄今为止对北伐的支援以及把革命推向全国的要求,他们是满意的。但对于群众的社会要求、他们有一种出于阶级本性的恐惧,因为他们和他们部下的军官都有许多亲属是地主或工厂主,而农民要分地主的地,工人要厂主大大提高低得可怜的工资,这是同他们的利益有抵触的。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孙中山的夫人和忠实信徒的宋庆龄不可避免地成为各方注意的中心和风暴的中心。在武汉和南京两者之间,她坚定地站在武汉一边。在武汉那些图谋私利的动摇分子和劳动人民两者之间,她站在劳动人民一边。国民党内各派的政客和军人都竭力要拉孙中山这面大旗来装裹自己。因此,如果宋庆龄反对或揭露他们,他们就必然要千方百计对她造荡中伤,或施加威胁,或——如果可能的话——把她争取过去。   对她的攻击和造谣——政治的和个人的——真是无奇不有:但对年轻的孙夫人来说,对她掷去的污泥再多,也不可能把她抹黑。   尽管她的外表看去柔弱,想要用命令(蒋介石确实对她下过一道命令)或劝说(即使来自她的家人)使她改变立场,却是办不到的。对她的弟弟宋子文,两边也都在拉他。他犹豫不决,干脆丢下武汉政府财政部长的职责,溜到上海,住进莫里哀路宋庆龄寓所。她试图说服他返回武汉;但他正倒向蒋介石,反而想要她也来上海,最后归顺——至少不要妨碍——蒋政权。她的妹妹美龄(未来的蒋夫人)从上海赶到武汉,一时报章盛传她将使庆龄回心转意,同返上海)。“很明显,她是来把孙夫人带回去的——把上海报纸上由主观臆测而来的谣传变成事实。但她在武汉没有果多久,就一个人回到上海。”这是一位目击者的回忆。①庆龄所挚爱的母亲也来劝说,但同样无济于事。宋庆龄长期以来一贯的特点——对公众的责任感大于家庭私情——丝毫没有改变。   ①中文引文据刘家泉着《宋庆龄传》,第166页。   关于她的家人,据有人记述,她曾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最看重的是安全,蒋比我能给他们更多的安全。”①但这不是她的价值观。   ①陈思兰《历史的注脚)(英文),第82页。关于宋子文的动摇,尼希恩《个人的经历》(英文)。   因此,不论是威胁还是引诱,都不能使她做出违背原则或良心的事来。(她常常用“良心”[Conscience]这个词,可能是所受基督教教养留下的习惯,但以后主要的含义是指政治上的正直。)     (三)外国记者笔下的孙夫人:一位具有巨大精神力量的文雅妇女   有两位当代美国记者记述了在1927年5—6月间(即武汉政府时期)她的言行和立场,为人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一位是合众社的兰德尔·古尔德,另一位是作家文森特·希恩,当时在“北美报业联盟”工作。   下面先引用古尔德所发电讯中的几段。①这是一篇对宋庆龄的访问记。她明确表示,继续支持处于包围之中的武汉政府(她是这个政府的成员),反对南京的蒋介石政权。她还驳斥了后者对她的造谣和攻击——这位记者根据自己的观察也对之作了反驳:   ①见上引陈思兰书。   “‘中国的革命必须进行下去。我们不能容忍任何阻碍……我没有改变……我仍然相信国民政府……我觉得,只要我们保持良心,没有任何一种反对我和这个政府的力量能够得逞。’   “说这番话的是孙中山夫人、中国现代最伟大的理想家的遗孀。谈话的地点是武汉。武汉国民政府的敌人硬说她是被‘监禁’的,被迫违背自己的意愿对武汉政府表示支持。谈话的场合是她单独接见合众社记者,目的是澄清各式各样关于这位年轻、吸引人、受过美国教育的女士的耸人听闻的谣言。她出于本身的原因正在迅速地赢得领导层中的地位。   “孙中山这个名字闪耀着光辉。这一点现在更为确实,因为孙中山逝世几个月以来,他在国民党中国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正在不断上升,只有列宁在苏俄支持者中的地位可以比拟。   “在武汉国民党人的反对者中,有一种倾向是把孙夫人说成是个庸庸碌碌的人、是背了一块响亮招牌的傀儡。确实,孙夫人很谦逊,很少见客,喜欢集中精力工作。但一般人所不认识的是,她是一位既有巨大精神力量和独立性,又有突出的个人魅力的人物。   “‘他们说,我留在这里是被迫的,我不是真心实意拥护这里的政府,’孙夫人微笑着向我解释。‘你自己看吧。我像是被关在自己屋子里的吗?我像是愁眉不展、被迫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的吗?’   “‘这样的谣言,以及另外一些性质更加恶劣的谣言,正在暗中传播开来,想要败坏我和我的家庭的名声、败坏我所献身的伟大的国民革命运动的名声,但这将是徒劳的……我并不为此感到很不安,因为我是凭良心行事。如果我的良心是清白的,其他任何事情都无关紧要。’   “在这位纤细的妇女——她的微笑中常带着沉思——的身上有一种使人感到温馨和被吸引的特质,这种特质对于新闻记者来说有危险性,因为记者在进行采访时常常需要同采访对象保持职业性的距离。所以,应该看一下孙夫人生活的实际条件以及她忙于参加的活动。   “孙夫人不是像一位美国主教板着面孔所报道的那样,乘着私人汽车在前线冲来冲去,指挥作战。她也不是被严密地看管起来,为了使孙中山的名字仍然留在汉口。她安静地住在一套位于三层的公寓楼房里,可以俯瞰汉口的江岸和停泊在长江上的外国炮舰。①她白天晚上都代表她所参加的政府,参与各种没完没了的活动。   ①见《在汉口访问孙夫人》一文,载上海英文《密勒氏评论报》1927年6月11日一期(未载明合众社原电电头日期及访问日期,总在一周或十天之内)。   “她最近担住的一项工作是红十字会组织工作。她一直致力于武昌政治学校的工作,特别是女生的工作。但目前红十字会工作花去她很大一部分时间——她的工作内容之一是吸收外国人参加;她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和中央政治会议——国民党组织体系中最重要的两个机构——的成员,又是国民政府的官员。   “孙中山认为有必要取得国外的援助,孙夫人也如此。她指出,她的丈夫相信‘通过资本主义实现社会主义’①。就她自己来说,她曾受外国教育、精通英文、具有个人的吸引力,因此能够发挥很大作用。如果武汉政府能够顺利渡过眼下的危机并真正控制全国(这一点目前还做不到),她能起的作用,无疑将会更大。   ①她住在汉口中国银行大楼的二层楼,鲍罗廷一家也住在这里。   “‘我们必须有信仰。’她说这句话时所表现出来的热诚,其强烈程度几乎像是宗教徒。‘我们必须同人民保持密切的关系。如果我们听任谣言和警报来扰乱我们,革命便将失败。但我们将坚定不移,而革命也不会失败。’”   下面是文森特·希恩的记述。这位敏感、有才华的作家生动地刻划了他同宋庆龄的首次会晤,并就他后来对她和时局的进一步了解加以补充。①   ①这可能是古尔德没有顾及上下文而断章取义的结果。孙中山认为国家应以公有制为主,资本主义企业应准许存在但须加节制。   “黑洞洞的会客室一端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位穿着黑色丝服的小巧、含羞的中国女士……她一开口说话,她的声音竟是如此温柔文雅,我几乎要跳起来了……我猜想,她会是谁呢?孙夫人是不是有一个女儿而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美好的形象——如此弱不禁风和怯生生的样子——会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妇女革命家……   “我听说过关于她的许许多多事情,绝大部分都是胡说。美国报纸在这方面跑在最前头。照它们的说法,孙夫人是‘中国的圣的贞德①’;她率领一支中国女兵作战;还有其他种种说法,随报纸头版头条新闻作者的幻想而定。关于她确曾带兵打仗的说法,传播得是如此之广,甚至于在中国的外国人也有人相信。在上海,这一荒诞传奇又掺杂了许多更富攻击性的谎言,污蔑她个人的性格和动机——在上海这样一些‘条约口岸’”②,这是在政争中人们爱用的方法。尽管我还不至于糊涂到相信大多数这类谎言,但种种说法加在一起,一定在我心中造成了某种关于她的印象——我在期待着会见一位庞大可畏的人物。但正相反,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很纤弱的身材,带着最迷人的楚楚动人的神态……   ①“圣女贞德”(1412-1431),欧洲战争历史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曾把法国从英格兰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她自言奉上帝意旨,请缨作战,所到之处,军中土气大振,后因伤被俘遇害,年仅19岁。——译者   ②指中国因不平等条约而开放的通商口岸。——译者   “但是,孙夫人同时具备着另外一些特质,常能帮助她努力克服自己的羞怯……她的庄重是如此自然和确切,简直可以称之为雍容华贵……她还有罕见的精神力量,使她在严重的危险中镇定如常。她对孙中山的忠诚以及她作为孙夫人的责任感,使她能够永远经得起各种考验……死不能吓倒她……贫困和流亡、自家亲属对她的忿怒、世界各地对她的诬蔑也都不能使她的意志屈从于她认为错误的道路。”   希恩然后总结道:“她是‘中国的圣女贞德’——这是从真切的意义上说,而不是像头条新闻作者们所希冀的那样只不过制造一个形象。但你必须在认识她相当长一段时期之后,才会认识到在她那完美、纤弱的躯体中所蕴藏着的精神力量。”   希恩的话也许可以说是一语中的。一些外国人把她描绘成一个凶狠的“布尔什维克的双枪安妮①”固然是荒唐的漫画,她作为一个武装战士的形象——尽管距实际很远——对于中国的被压迫人民(特别是妇女)来说却有着一种十分不同的作用。中国红军总司令朱德的夫人康克清回忆说,正是这样一种关于宋庆龄的传说——既令人振奋、又合乎愿望——使她从一个农家姑娘成为一名游击战士。   ①双枪安妮是过去美国西部片中的女主角。——译者   在中国,为国家和正义而战的“女英雄”一直是受人们欢迎的古老而有力的象征。有一定史实根据,但加上许多传说的女英雄如穆桂英、花木兰等等,千百年来通过小说、戏剧、民间文艺、说唱(“会走路的、给文盲读的书”),广为传颂。她们的事迹反映出中国妇女所具有的、长期为封建社会所束缚的巨大而活跃的潜力。同样地,官方推行的关于孀妇终身守节的故事则强调了封建社会所称颂的消极的“女德”。在宋庆龄身上,从1925年以来,许多中国人看到了作为一个贞节的遗孀和一个女战士的双重结合,这是为了适应国家的新的要求,是予人印象极为深刻的。            (四)领导妇女运动及伤员救护   古尔德在他的访问记中谈到了宋庆龄在教育和动员妇女以及帮助伤员方面的活动。这些确实是她经常关心的事情。   1927年2月,她作为国民党中央妇女部长,在武汉创办了一个妇女政治训练班。这个班可以被认为是在广州已经着手的工作的继续和扩充。①随着北伐的进展,妇女运动在国共两党联合主持下迅速发展(同农民运动一样,共产党员担负主要的组织工作)。妇女联合会会员达30万人。在湖南和湖北农村,妇女运动和农民运动汇合成对封建统治的巨大冲击,为北伐的不断取得胜利打开道路。在武汉,在群众收回租界的斗争中,妇联会员(多数为纺织工人)发挥了显著的作用。   ①文森特·希思着《个人的经历》,第208—209页。   创办妇女训练班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政治领袖以发挥这样的积极作用。第一期学员100人,其中三分之一是工人,其他是学生,以后还计划推广。训练内容既有理论课程,也有革命实践,强调理论联系实际。理论课程包括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还有社会主义、国际形势等。教员主要有著名共产党人张太雷和恽代英①,还有五四运动老战士刘清扬(女)等。宋庆龄有时也去讲课,还担负大部分行政工作。技术课程有宣传工作、战地救护等。学员毕业后被派到北伐前线、医院和农村,把学到的东西用于实践。武汉政府从革命变为反动之后,极大多数学员保持了坚定的立场,有的为信仰而牺牲、有的转入地下或进入游击区②、有的被派往苏联学习,一路上冒险犯难、艰辛跋涉。   ①刘家泉着《宋庆龄和大革命中的妇女运动》一文是一篇很有用的概述,载《人民日报》,1985年5月5日。   ②两人都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和中央委员。张太雷于1927年底“广州公社”起义中牺牲。他可能是宋庆龄最早认识的共产党人,是在他陪同马林于1922年到桂林同孙中山会谈的时候。恽代英也参加领导“广州公社”起义,失败后转入地下,1930年因叛徒出卖而被捕,1931年春为蒋介石政权所杀害。   从广州到武汉,宋庆龄对妇女运动的关注——人们会注意到——已从大学女生转向全体中国劳动妇女。在柏林学生1927年编印的一份简报上曾发表过一篇有关妇女训练班的她的谈话,后来通过史沫特莱的介绍,在印度转载发表。①她一开始就表达了很高的希望。她带着武汉革命高涨时期的乐观情绪说:   ①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千千万万中国人》一书(特别是《为女权斗争的战士》、《中国的新女性问题》、反动统治下的“赤色”湖南》等章)记录了一位老练的新闻记者的印象。   “我们的祖母比美国妇女落后五百年,但我们的女儿可以比美国妇女先进五十年。”   她接着把妇女解放事业同孙中山的遗教联系起来:   “孙博士……在他的著作中不断指出,不仅我国的男人、我国的女人也必须获得自由。他不只是一位政治革命家,还是一位社会革命家,在妇女问题上尤其是这样。不管他到什么地方或做什么工作,他总是为所有阶级和男女两性的自由而战斗。同他一起坐在会议桌旁的总有他的女同事,现在在那些决定中国命运的会议上,仍然有妇女继续参加……”   她接着说:   “从整个历史看来,中国认识到它处于被奴役的地位并决心自求解放只不过是一个钟点之前的事情。……中国的母亲们发现她们的女儿们有点怪,祖母们则把这些孙女看作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但我们年轻一点的妇女感觉到,在年纪比较大的妇女们的心中也许有一种模糊的对我们的妒羡心理,以及对我们今天生活的不敢明说的赞同。”   她把自己的祖国中国的妇女同她留过学的美国的妇女进行比较,称赞后者的“责任心、严肃性和勇敢精神”,接着说:   “但是我怀疑,美国妇女能否想象得出今天中国妇女运动的规模。我在美国留学的四年中,同许多妇女有过亲密的接触。我看到她们为争取选举权而进行的殊死斗争,也看到她们不断鼓动实行‘法律面前男女平等’,但我知道,她们所要粉碎的束缚她们的锁链,比起中国妇女身上的锁链来,恐怕还没有一半粗。……我有时觉得中国妇女要得到美国妇女已经获得的自由,恐怕要过几十年或上百年。每想到这一点,我的心情就非常沉重……”   但在结束谈话时,她表达了强烈的希望。这种情绪是当时武汉——虽然危机四伏——特别是包括宋庆龄自己在内的青年一代的主调:   “但是我错了。我们妇女身上的锁链固然沉重,但在革命的强力打击下,这些锁链今天正在破碎……中国国民革命正在为自由奠定坚实而广泛的基础,从而把所有的社会罪恶和奴役连根拔起。每一个人都发现自己正处于这一伟大的潮流之中——最上层和最底层的人、男人和女人、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我们曾一度以为我们距离目标非常遥远,但现在我们知道,在二十世纪,不必一定要像蜗牛一样爬行……”   接着,她再一次宣扬“国民党起草的新宪法”对妇女所作的伟大保证:   “保证妇女享有与男子同样的权利。在新的中国,我们妇女用不着为选举权和对自己子女的监护权、为平等公正的婚姻法去斗争。结婚和离婚对男人和女人都将一样。平等的公民权利、普选权和男女相同的财产权将成为我们的革命纲领的基础,就和中国在同世界各国的关系中享有绝对主权一样。……我们的革命不只是政治的,还是社会的——这意味着它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说是合乎道德的。”   这些话所说的也许更多地是宋庆龄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当时武汉的现实——她很快就将知道这里隐伏着的陷断。她年轻、活泼、乐观,深深感染着西方的民主理想,并且坚信这些理想将在东方的革命中实现、甚至超过。   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当时所写的报道中也有一篇是关于“孙中山夫人为训练女宣传工作者而创办的政治学校”的。①   ①据《今天的中国妇女——中国孙中山夫人访问记》,载《现代评论》(英文),加尔各答,1927年7月。文末注明出处“柏林,中国新闻局,转自史沫特莱的德文”。由于史沫特莱当时尚未来中国,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说她把这篇文章从德文翻译过来。也可能是这样:访问孙夫人的原来是一个美国人(这一点从她一再把中国妇女同美国妇女相比较显示出来),史沫特莱当时在柏林把这篇访问记译成德文,然后在印度又有人把它从德文译回英文(史沫特莱同印度保持着联系并有密切的政治和私人关系)。这篇访问记的一些具体内容在宋庆龄的《论中国女权运动》一文中都有。此文载于1927年3月8日(国际妇女节)的广州《民国日报》(在武汉也一定同时发表),并收入1966年出版的《宋庆龄选集》(第16—17页)。据斯蒂芬·麦金农所著的史沫特莱的传记,在这段时期,史沫特莱在德国已听到了许多中国革命的经验,所以急于在印度发表家的访问记。   章克回忆说,宋庆龄在妇女运动中的态度不只是从女性的角度出发,而是从阶级的观点出发的——这是思想的核心。她对训练班的学员们说,“我们一方面反对男人压迫女人,另一方面也反对有钱的女人压迫穷苦的女人。”对于那些被卖给有钱人家太太作婢女或童养媳的穷苦女孩子,她竭力声援和帮助她们;凡到妇联来求救的,她总是根据新的法律使她们得到解脱并送她们去上学。有的成为积极的革命工作者。   在另一方面,当她听说汪精卫的太太陈璧君坐公车到汉口最大的英商惠罗公司为她女儿购买豪华服饰却把发票交给公家付帐时,非常气愤。她发怒道,“她算什么革命党?这些人还有丝毫人格吗?”从此以后,尽管陈璧君是武汉政府主席汪精卫的妻子,并且本人也是国民党中执委,宋庆龄同她没有任何来往。   也是在武汉,宋庆龄被任命为卫生部长并成为北伐军红十字会首任会长。1927年5月,在河南省内发生激战时,她建立起伤兵医院并参加工作。据当时在场的一位苏联妇女薇拉·维什尼亚科娃—阿基姆娃①说,从前方撤到武汉的伤兵有8,000多人,运送伤兵的列车在侧线上都停满了。   ①据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着《汉口杂忆》(英文),纽约《亚洲》杂志,1928年,第794页。   另一位苏联目击者马克·卡扎宁①记述了宋庆龄主持的义卖会。“在义卖会上出售的有吴佩孚将军逃走时留下的书画和其他值钱的东西……全部收入用于对每天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的救护……[买主中有]大腹便便、仪容整洁、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国商人,这些人对古董很识货,也买得起。”这一描写反映了武汉社会的某些矛盾,新的和旧的并存,并且很快就显示出发生冲突的趋向。   ①薇拉·维什尼亚科娃一阿基姆娃着《在革命浪潮澎湃的中国的两年,1925—1927》(俄文),第230页。当时阿基姆娃是中国国民革命军苏联顾问办公室一名年轻的女工作者,先在广州,后到武汉。她是一位敏感而有同情心的观察家,她记下的印象保留了新鲜感和真实性。   阿基姆娃还叙述了另一种集资的办法。宋庆龄曾组织过一次晚会,到会的有武汉党政领导和苏联顾问(加伦将军也在内)。表演者中有专业演员,也有业余演员(包括领导人的子女)。后者中有陈友仁的两个女儿思兰和玉兰,她们是用英语演出的。思兰后来回忆道,她们异想天开,“把在伦敦学来、后来又在特立尼达‘炒冷饭’的一些圣诞节上的童话剧改头换面一番……观众对我们这两个小女孩的努力表现出高度的容忍……”   话很轻松,但形势是严峻的。陈家姐妹两人也参加了医院工作。“我们坐在过道里,制作药签和绷带……尽管设备和条件非常原始落后,这里是全省最好的一家医院。起初,看到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我们很害怕,但过了一个月也就习惯了。”   阿基姆娃则观察到宋庆龄在工作中的统一战线思想,她能把不支持北伐的个人和组织也动员起来参与人道主义的工作,如伤兵救护。教会办的医院除伤兵救护外,还参加了为伤兵募捐的工作。思兰也提到,“一组美国医生和护士刚到汉口负责伤兵医院的工作。”①她还说,宋庆龄“知道怎样做最合适……(她)邀请了所有外国领事官员”参加一个红十字会办的游园会,在经济上收获不小。美国外交官约翰·卡特·文森特后来回忆说,他当年曾参加这个游园会,宋的美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①马克·卡扎宁着《中国在二十年代》(俄文),第266—267页。   所有这些活动——目的明确,气度恢宏——预示着在以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她将从事的类似工作。   在武汉的医院里,宋庆龄不但做医疗工作,还做政治工作。在一所医院里,伤兵们用手榴弹威胁医务人员,几乎闹出事来。国民革命军当时的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同宋庆龄赶到医院,以热情的、同志式的态度同伤兵们谈话。宋庆龄说:你们在前线负伤流血,回到后方来,没有很好地关怀照顾你们,我们感到遗憾,也十分难过。她接着说明了这次北伐对国家民族的重大关系,对伤员们晓以大义,又热泪盈眶地表示同情与关怀。负伤官兵听了之后,深受感动,闹事立即平息。后来查明,这次闹事是南京蒋介石方面派人来暗中唆使的,以打击武汉政府。邓、宋的热情和勇气帮助挫败了这一阴谋。①   ①参见上引陈思兰著书,第83—84页。             (五)在武汉的中外革命友人   在武汉,同在广州一样,宋庆龄常常同她在国民党左派中的至友何香凝见面①。她也常同中国共产党人见面,其中有些年纪较大的如林伯渠、董必武和吴玉章,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前,在她同孙中山在日本初结婚时就认识了——那时他们都是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会员。其他有一些年纪较轻、但也是中共的创始人,包括有才华的湖南人蔡和森(1890年生,1931年为蒋介石杀害)、他的妹妹蔡畅、张太雷;还有刘少奇和苏兆征(1889年生,1929年为蒋杀害),他们都是工人运动的领袖(苏领导了省港大罢工)并都参与了最近收回汉口英租界的斗争。另外一位有来往的共产党人谭平山,时任武汉政府农业部长。毛泽东她在广州已经认识,在武汉又有了更多来往。   ①陈翥云着《在北伐军总政治部工作时的一点回忆》,载《邓演达》,第71—76页。陈当时任总政治部卫生股股长兼农民运动讲习所医务主任。   她来往的人中还有苏联人,如鲍罗廷等。   最后,还有不少西方人,主要是记者。宋庆龄在武汉一个日趋繁重的重要工作是为中国革命进行国内和国际宣传,她同革命政府办的英文日报《国民论坛》关系很密切。这张左派报纸最初由陈友仁创办,在军阀统治的北京出版,备受迫害,有一段时期靠一对美国夫妇威廉(比尔)和雷娜·普罗梅帮助支撑。后来,他们把报纸迁到广州,以后又迁到武汉。雷娜成了宋庆龄的亲密朋友。她那时约30岁,她的父亲是芝加哥一位相当富裕的犹太人粮食经纪商,她在大学里是一个很出众的哲学系学生,她有许多朋友是激进的、先锋派的作家和艺术家①。比尔比她大7岁,自学成才。他父亲是住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个德国移民,曾经希望他成为一名路德教会的牧师,但他却成了一名左翼新闻记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苏维埃革命及其后的暴风雨年代里,他们在思想上趋于成熟。在武汉时期,他们的工作很多,也很重要。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当时写道,“他们向美国发出的电讯比其他任何人都多,使美国的自由主义反对派据以制止对华武装干涉。……他们两人都不是共产主义者,然而与国民党左派站在一起……左派本身停止活动以后,他们依然维持这一左派通讯社,继续工作。”在斯特朗看来,他们“对中国革命的贡献,堪与另一美国人约翰·里德为俄国革命所作的贡献相媲美”②   ①当本书作者有一次向廖梦醒问她母亲何香凝同宋庆龄的关系时,她马上回答说,“她们就像亲姐妹”。   ②关于雷娜·普罗梅的家世和性格,资料来源除已说明者外,还有A·汤姆·格伦斯菲尔德的《中国革命的友人》(英文原稿)及陈思兰前引书。   促使普罗梅夫妇转向马克思主义的是李大钊。他们是在北京认识的。李大钊因被军阀政府通缉,避居苏联大使馆。雷娜是美国人,所以行动比较自由。她每天去苏联使馆,成为李大钊同北京的地下共产党——和国民党——组织之间的联络员。她本人不是共产党员。当时在北洋军阀眼中,共产党同国民党同样“捣乱”,所以受到同样的迫害。国共两党的政治和军事合作不仅限于在广州革命根据地,在军阀统治区的地下活动中也是如此。各处的共产党员同时都是国民党员,李大钊是中央执行委员,领导着北京的国民党组织。   在这里,人们应当看到,在那时的中国革命事务中,英文不仅是一种宣传媒介。它还是中国革命者同外国友人(包括苏联顾问)之间、以及外国友人相互之间进行交流的工具。孙中山同列宁和“苏俄外交部的〕齐契林之间的通讯是用英文的(由此几乎可以断定这些信件最后都是由宋庆龄定稿的)。孙中山同共产国际和苏联的代表们谈话也都是用英语的。他们之中有1922年在桂林会谈的马林和在广州首次会见的达林、1923年会谈的越飞,当然还有担任国民党总顾问的老芝加哥人鲍罗廷,更不用说担任共产国际使节的印度人罗易了。在这些谈话中,大多数情况下都由宋庆龄担任纪录或其他辅助工作。   在中国和俄国革命者早期合作的年代里,只有极少极少几个人懂得对方的语言,所以英语——流利也好、半通不通也好——就成了主要联系纽带。英语说得很流利的有维金斯基,他在接触孙中山之前曾帮助建立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并列席1921年在上海举行的中国共产党成立大会。像鲍罗廷一样,他曾在美国生活和工作、参加过美国社会党,十月革命后返回俄国。达林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他是一个工人阶级出身的孩子,过去从来没有离开过俄国,因为奉派到中国来工作,才进了一个速成班学习英语。他还讲过二个很有趣的故事:有一次有两个中国共产党员,一个会说一种中国方言和一点点俄语,另一个会说另一种中国方言和一点点英语,于是这两人只能靠达林这个外国人来相互沟通,他的俄语当然没有问题,又匆匆忙忙学了点英语,所以还能勉强对付。①   ①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着《千千万万中国人》,第44页。   我们从另一个不同的来源和视角还读到了英国《曼彻斯特卫报》记者阿瑟·兰塞姆关于1927年的汉口的一段话(这段带刺的话含有自由主义的、对帝国主义者的挖苦):   “一位国民党创始时期就入党的党员说,‘汉口的那个小集团完全是靠英语结合在一起的。’他所说的小集团是指孙中山夫人和国民政府的四位首要部长,即:外交部长陈友仁、财政部长宋子文、交通部长孙科和司法部长徐谦。他的意思也许还包括俄国顾问鲍罗廷,因为鲍同中国人交谈也用英语而不是俄语。   “这个小集团习惯于用英语相互交谈……当我们发现中国民族主义的领导人都是由西方培养出来这一事实时,我们也不必有丝毫的惊异。他们是我们自己的徒弟。……我们如果看到在泰晤士河上停泊着40艘不请自来的外国战舰,或者一个英国城市的华人居住区居民垒起了沙包和刺铁丝网,我们一定非常愤恨。所以,对于受过西方教育的中国人从我们这里学到了一点这种骄傲的不容忍态度,我们不应该感到惊讶,反倒应该感到得意。”   但也不要夸大,因为宋庆龄最要好的朋友和最亲密的同事并不都是讲英语或受过西方教育的,只要举出何香凝和邓演达两人为例就可以了。主要是共同的革命思想使他们结合在一起,但英语作为交流工具是一种帮助。   在同驻武汉的西方新闻记者的接触中,当然英语也起了辅助作用。这些记者中,有人已是左派,正为中国革命服务,如普罗梅夫妇;也有人有左的思想或背景。还有人对中国革命持同情或公正态度——至少不做本国外交官的应声虫或者同那些被称为“上海脑袋”的顽固派外侨一鼻孔出气。他们中间有些人后来经过事实的教育,改变了看法——他们曾经听到不少关于“赤色汉口”的传闻(一些陈腐的、骇人听闻的反共谣言,如市面混乱、“共产共妻”、“裸体游行”等等),但到了汉口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在各种类型的记者中,许多人成了宋庆龄的朋友。   安娜·路易斯一斯特朗是左派,是专向外国报道中国的,当时正第二次到中国来采访。宋庆龄打电报到上海,正式邀请她来汉口。①她的报道在美国及其他西方国家、还有苏联发表。她后来出版的《千千万万中国人:1927—1935年中国的革命斗争)一书是宝贵的史料。   ①达林的《中国回忆录,1921—1927))(俄文)最初在20年代出版,本书作者现在所用的版本是1982年莫斯科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为了适应60年代和70年代中苏争论的需要,这个版本的内容不幸作了修改。这种做法对双方来说都是值得遗憾。尽管如此,本书主要内容仍保持其亲身经历的价值。(中译本1981年出版,根据1975年俄文版译出。——译者)   “北美报联”的文森特·希恩是受宋庆龄影响的同情者。他的《个人的经历》一书留下了有长远价值的生动纪录。①英国《曼彻斯特卫报》的阿瑟·兰瑟姆是一位公正的记者,在10年前曾亲眼目睹苏联十月革命,所以他可以把那次革命同中国现时的革命比较,看到它们的共同点,也看到它们的差别。这些差别使中国国内外许多外国人关于武汉“共产化”的叫嚷显得可笑。②合众社的兰德尔·古尔德后来出版了一本关于中国的回忆录。③《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威廉·亨利·张伯伦当时也在武汉并且是抱支持态度的,虽然后来他成了一个给人乱戴“红帽子”的人。   ①《纯正的心灵——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一生》,第141页。   ②初版1934年,最后一版1969年。   ③《中国之谜》,戴维·劳合乔治序(英文)。   在武汉还有一位有声有色的人物,那就是挪威作家诺达尔·格里格。他是共产党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成了民族英雄,因为他保全了国家的黄金储备。免遭纳粹掠夺;后来,他从英国驾机空袭纳粹占领下的欧洲大陆,在一次飞行中被击落殉难。在宋庆龄故居的书室中至今还保存着一本他写的关于海的小说《船继续航行》,上面有他1928年1月9日在奥斯陆写的一句满含深情的话:“有一册很久很久以前已经遗失了,大概在寄往汉口的途中,所以这艘船这样晚才航行到你那儿!”①   ①《中国在阳光中》(英文)。   陈思兰写道,“诺达尔是中国国民革命的一位真诚热心的支持者。他觉得,世界的进步系于中国国民革命的成功。”①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观点——当时全世界革命者及他们的同情者都持有这种看法。②   ①格里格这本小说的英文版1927年在纽约出版。   ②陈思兰书,第71页。   她记得,在宋庆龄寓所,格里格曾朗诵他献给鲍罗廷的剧本《巴拉巴斯》。巴拉巴斯是一个人的名字,同耶稣一起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圣经》称他是一个“小偷”,但其他一些作者把他描述为反对罗马统治巴勒斯坦的叛逆者。剧本的寓意是说明基督教教义的革命根源。这一点对庆龄可能很有吸引力,因为她是从基督教教义这个根子上发展到革命的。   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成功之后,发生了一连串连锁反应。在德国,德皇被推翻后,接着发生共产党领导的斯巴达克起义。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州和匈牙利,苏维埃政府实际已经建立。在意大利,很多企业为罢工工人所接管,革命眼看即将爆发。但在所有这些地方,后来所出现的是失败和血腥镇压。就是在这个时候,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反动势力最穷凶极恶和彰明昭着的表现形式的法西斯主义开始抬头。   但在这同一战后时期,亚洲却处于反帝觉醒和革命的进程之中,其典型表现就是中国的五四运动。因此,列宁在共产国际第二次大会上指出,那个幅员辽阔、人口占世界一半的亚洲将是下一个发生革命的伟大场所。这些革命的性质将是民族的、反封建的,还不是社会主义的或工人阶级的,但是它们的最优秀领袖如孙中山都是品格高尚、不屈不挠、在社会问题上思想开明的。正是出于列宁的敦促,共产党人参加和支援这些革命运动,斗争在最前列,组织工农为民族的和阶级的目标而奋斗。世界革命在西方被阻止,但在东方将起来。世界帝国主义链条将在其最薄弱环节——广大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被突破。   1925—1927年中国发生的事件看起来有力地证实了这种看法。因此,在全世界、在各个方面,都对广州和武汉正在发生的事情产生巨大的兴趣。因此,各国反动派都叫嚣要对中国进行干涉。也因此,在各帝国主义国家出现了“不许干涉中国!”的示威运动。也因此,全武汉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革命者——寻求希望和团结。   全国工会会议在武汉举行时,有许多外国兄弟组织的代表团参加。参加者中包括汤姆·曼这样的英国工人运动前辈,还有美国共产党的厄尔·布劳德等人。在文化领域,在那些革命精神高涨而形势十分危急的日子里,武汉观众却看到了许多外国艺术家的演出,其中有著名美国舞蹈激进革新家伊莎多拉·邓肯创建、当时设于莫斯科的艺术团。   但是,随着令人兴奋的胜利,乌云正在笼罩上来。   武汉出发的北伐军仍在取得胜利,但其精锐部队(包括那些革命思想最昂扬、有共产党人参加的部队)在前方伤亡很大。越来越多的恶兆显示,后方有些将军正明目张胆地想要重复蒋介石那样的叛变。   5月19和21日,在农民运动最为高涨、有些地方已从地主手里夺取了政权的湖南省①,当地国民党军团长许克祥用上海“四·一二”屠杀同样的手段把农民运动镇压下去。   ①格雷厄姆·格林在他的文艺性回忆录《逃避的道路》(企鹅丛书)(英文,1981年)中赞颂了他的朋友格里格,见该书第18—22页。   由于同样的阶级根源,在“有名的国民党左派”高级政坛人物(包括汪精卫)中,机会主义正在增长。这些人一方面被对方的军事优势所吓倒——用鲍罗廷所作的生动比喻——就像兔子遇到了蟒蛇。另一方面,他们更怕工农群众。作为他们的主要支柱的工农群众正在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并要求把他们在那些漂亮言辞中许诺的改善措施兑现。看来已经临近的革命胜利果实应该归谁?这就是矛盾冲突的核心——这种矛盾冲突存在于南京的蒋介石和武汉的汪精卫之间,也存在于蒋介石、汪精卫和人民群众之间。   在武汉的领导人中间,只有极少数在危险的漩涡中毫不动摇,决不违反自己所持的原则和贫苦人民的期望——宋庆龄是其中之一。“左派国民党中唯一的男子汉”。这是鲍罗廷对她的赞誉。虽然带一点大男子主义的色彩。在那里的所有革命的国民党人中,现在只剩下两位妇女了——周恩来这样谈到她和何香凝。当然并不止她们,而是还有其他人,主要的有邓演达,军队政工首长;在当时的文职官员中还有活泼的陈友仁。但是他们的队伍正在缩小。大多数人开始诬蔑整个工农运动是“外国(指苏联)制造出来”的、群众运动“太过分了,把许多爱国和反帝分子都吓退了”。   到了6月,武汉的反动浪潮高涨,工人纠察队被解除武装。(工人纠察队起源于伟大的省港大罢工,此后在国民党左派的首都广州和武汉一直是一支很大的力量。)最后,7月间,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党宣布“分共”及遣返俄国顾问。他们像早些时候蒋介石所做的那样,彻底背叛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并进行大屠杀。        (六)义正、词严、掷地有声的“七·一四”声明   当这种情况出现时,宋庆龄无情地剥去他们所最舍不得的伪装“孙中山的忠实信徒”。她在一篇声明①中首先明确指出:   ①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在《千千万万中国人》一书中有令人难忘的描述,见该书《反动派统治下的“赤色”湖南》、《永丰的革命》、《革命的片断》等   “归根结底,一切革命都必须是社会的革命,以社会的基本变革为基础;否则便不成其为革命,只有改换政府而已。   “为了在中国革命中指导我们,孙中山把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交给我们。目前存亡攸关的是民生主义,它是解答中国基本社会变革问题的主义。”   在分析了工农阶级作为中国革命力量基础并历述贫农家庭出身的孙中山革命思想产生的根源之后,她接着写道:   “现在更有人非难农工运动为新近的外国产物。这是谎话。二三十年前孙中山在言论思想中就表示要用革命来改善中国农民的地位。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向李鸿章建议社会与经济的改革。在1911年,他写了一篇关于中国土地问题的文章,登在日内瓦《社会主义者》报上,其中他说,中国社会经济改革的基础就是土地革命。这就是他一生中的巨大目标之一。凡是他所计划的,都是改善中国人民生活的方法。   “1915年我们在日本的时候,他还要廖仲恺对农民和工人问题作更深刻的研究。   “孙中山奋斗了四十年,但是直到最近几年,这些人民革命的计划才开始获得成果。我清楚地记得1924年7月广东全省第一次农民大会在广州开会。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必然成为中国新力量的中国人民来参加革命。这些农民来自广东各县,许多人赤着脚走了好些里路来到广州。他们衣衫褴褛,有的还带着箩筐和扁担。我深深地受了感动。   “孙中山也很受感动。我们回到家里之后,他对我说,‘这是革命成功的起点’,并且又告诉我中国被压迫的人民在自救中所必须起的作用。   “这些年来,他的目标是很明确的。但是现在人们又讲什么新近的外来影响了。当俄国还在沙皇铁蹄之下的时候,孙中山就已经倡导中国土地革命了。难道他是外国阴谋的工具吗?”   这是对那些背叛者的致命回击!   这篇声明发表在1927年7月14日的《国民论坛》报上。这是由雷娜·普罗梅负责编印的该报最后一期,但被没收。此后,这篇义正辞严的声明就以传单的形式散发。   毫无疑问,武汉的反革命行动能同上海一样轻而易举地实现,其主要原因是当时共产党领导的软弱以及来自共产国际的意见相互矛盾。同国民党联盟无疑有利于进步——逐步消灭北洋军阀的势力,同时也就给帝国主义以打击,并为群众运动的发展开辟道路。但由此产生了过多的幻想。对胜利说得过多,对危险的讯号不加重视,对同国民党的联盟依赖过久。认为武汉的政客和军人不会重演蒋介石那样的彻底背叛,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导致上海悲剧的重演。武汉地区的血腥屠杀甚至比蒋介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地的叛徒们对群众运动遗留下来的任何东西是如此痛恨、要给“下等人”一个教训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他们竟在街上把数以百计的人力车夫滥行枪杀,仅仅因为在革命中他们胆敢成立了一个工会。国短头发的姑娘被抓起来杀掉,“罪证”只有一条:留短头发最初是由革命的妇女兴起来的,但谁知道谁是带头的、谁是随从的,干脆都杀掉最保险!文森特·希恩写了这样一件使人毛骨悚然的真人真事。他认识的一个受过教育、有理想的姑娘就是这样被杀的妇女之一,她被开膛破肚,把肠子绕到她身上,然后让她死去。           (七)1924——1927年大革命的失败   据维什尼亚科娃一阿基姆娃的记述,在6月底,“当国民党同共产党分裂的可能性正在变成现实的时候,宋庆龄显然决定要去莫斯科。”她写道,就在这个时候,鲍罗廷建议她去教宋庆龄俄文,这是宋曾要求过的。但她没有来得及开始上课,因为两周时间内他们都离开了武汉。   去苏联的事可能是鲍罗廷向宋庆龄建议的,也可能是宋请鲍安排的。在早些时候,她曾解释道,这是因为孙中山过云曾想去访问苏联。(据另外的材料,有一段时期,孙中山看到他有被逐出广州的可能,曾考虑了几个去向,后来选定苏联。)   据一位苏联人的回忆录,在宋庆龄方面,她也可能曾在鲍罗廷被迫离华时救过他的命。原苏联派来中国的军事顾问切列潘诺夫写道,“鲍罗廷从武汉上了牯岭(庐山主峰),宋子文来看他,建议他从上海走。宋庆龄劝他绝不要听宋子文的话,从而救了他。”①鲍罗廷后来是走的陆路,取道洛阳,最后经蒙古返回苏联。就在他离开武汉的当天——7月16日——晚上,他的寓所和宋庆龄的寓所被军队闯入搜索。   ①《为抗议违反孙中山的革命原则和政策的声明》(1927年7月14日于汉口),载《为新中国奋斗》,第3—7页。   章克曾同鲍罗廷等人一道进行这次通过戈壁沙漠的汽车长途旅行。他记述了鲍罗廷在途中的一次很有意义的谈话。有一天,在休息时因为蚊子太多无法睡觉,又无事可做,只有聊天。鲍罗廷认为自己在中国所犯的最大错误,“是在这样长的时间里相信蒋介石。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看起来是这样听话、这样顺从、这样谦虚!”①   ①切列潘诺夫著书,第590页。   人们真该提防那些貌似恭顺的家伙!   在这里,毛泽东有一段关于鲍罗廷的话倒是很有趣的。约10年后,在同埃德加·斯诺的谈话中,毛泽东谈到鲍罗廷的立场前后不一、有时还表现出软弱。①   ①1988年秋在北京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斯诺问毛泽东,他认为对1927年共产党的失败、武汉联合政府的失败、以南京为首都的蒋介石独裁政权的整个胜利,谁应负最大的责任。“毛泽东认为陈独秀应负最大的责任,陈独秀的‘动摇的机会主义,在继续妥协显然意味着灾难的时刻,使党失去了决定性的领导作用和自己的直接路线。’   “他认为仅次于陈独秀、对于失败应负最大责任的是俄国首席政治顾问鲍罗廷。毛泽东解释说,鲍罗廷完全改变了他的立场,他在1926年是赞成大规模重新分配土地的,可是到了1927年又竭力反对,对于自己的摇摆没有提出任何合乎逻辑的根据。‘鲍罗廷站在陈独秀右边一点点,’毛泽东说,‘他随时准备尽力去讨好资产阶级,甚至于准备解除工人的武装,最后他也下令这样做了,’”   当然,矛盾在于:一方面要求保持所有上层的联合,因为没有这样的联合就不可能进行北伐,而北伐又为群众运动开辟了场地,另一方面又有必要保护和发展城乡劳动人民的运动,因为这是革命的基础,而劳动人民的福利和进步又是革命的目的。在中国的条件下,这个矛盾不能解决,除非被压迫的贫苦大众以及代表他们的共产党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而这个条件在当时还不具备。由此看来,当时革命方面所犯的最大错误之一是没有在情况许可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发展这样的武装力量。   必须想到,那个“鲍罗廷”当然不仅仅是鲍罗廷本人,他还代表他的上级。而他的影响力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顾问”,他对中国的情况不够了解——也不可能有足够了解——不能要求他任何时候都会作出正确的判断。而中国共产党尽管发展迅速——从1924年的约500人发展到1927年的50,000人——它终究只有六年历史,很不成熟。   所以,很难论辩说,如果不犯错误,革命在1925—1927年就能获得彻底的胜利。当然,使革命力量有更大发展、使更多的革命成果得以保持而革命的损失则大大减少,这是能够做得到的。   后来,毛泽东这样总结道:   “1924年,孙中山先生接受了中国共产党的建议,召集了有共产党人参加的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订出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建立了黄埔军校,实现了国共两党和各界人民的民族统一战线,因而在1924年至1925年,扫荡了广东的反动势力,在1926年至1927年,举行了胜利的北伐战争,占领了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的大部,打败了北洋军阀政府,发动了中国历史上空前广大的人民解放斗争。但是到了1927年春夏之交,正当北伐战争向前发展的紧要关头,这个代表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国共两党和各界人民的民族统一战线及其一切革命政策,就被国民党当局的叛卖性的反人民的‘清党’政策和屠杀政策所破坏了。昨天的同盟者——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被看成了仇敌,昨天的敌人——帝国主义者和封建主义者,被看成了同盟者。就是这样,背信弃义地向着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来一个突然的袭击;生气蓬勃的中国大革命就被葬送了。从此以后,内战代替了团结,独裁代替了民主,黑暗的中国代替了光明的中国。”   接着,毛泽东以对革命的忠诚和信念写下了以下的名言:   “但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并没有被吓倒,被征服,被杀绝。他们从地下爬起来,揩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首,他们又继续战斗了。他们高举起革命的大旗,举行了武装的抵抗,在中国的广大区域内,组织了人民的政府,实行了土地制度的改革,创造了人民的军队——中国红军,保存和发展了中国人民的革命力量。被国民党反动分子所抛弃的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的三民主义,由中国人民、中国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分子继承下来了。”①   ①埃德加·斯诺着《西行漫记——红星照耀下的中国》,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0年版,第138页。   宋庆龄就是这些不屈服者中的一个。他们继续高举革命的旗帜。她虽然不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她的心是同那些在战场上的人在一起的。她将在她所担负的那一部分战线上奋力战斗。在将要来临的黑暗的日子里,许多人将注视着她所屹立的地方,从而汲取新的勇气。章(参看注15)。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九章 赴莫斯科:1927年8月   武汉政府1927年7月叛变革命之后,宋庆龄经过同鲍罗廷、陈友仁和邓演达商量,决定去莫斯科。   这不像有人说的那样是“出逃”。她可以安安静静地住在上海法租界的家里,她的亲属早就这样劝过她。如果出国,她也可以选择某个西方国家,宋家的人会非常乐意负担她的全部费用。   相反,她却选择了苏联。这是有意地、鲜明地反抗那些借国民党之名、行背反孙中山三大政策之实的那些人。她作出这一选择的精神决定了她以后的整个人生,也为此后中国革命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并在22年后在共产党领导下取得胜利作出了贡献。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不久前在国民党得势的地区以及稍后武汉政府控制的地区都是公开宣布的。但现在在中国,三大政策的谈论只能在地下或者在发生新的革命起义的小块僻远地区进行了。   苏联已成为唯一的地方,从那里可以大声宣扬三大政策,给那些在溅满鲜血的中国土地上重新组织起来的劫余的革命力量以鼓励和宣传。此外,由于三大政策是孙中山革命一生的总结,而那些背叛者又自称是孙的继承人,所以使人们看到孙中山的年轻的遗孀和最亲密的伴侣站在捍卫孙中山遗教的队伍前列,将像一道政治上的闪电,使人震动。   在那些严酷的、充满暴风骤雨的日子里,这位年轻妇女承受着比武汉时期还不知大多少倍的压力。来自国民党旗帜篡夺者的威胁利诱连续不断。来自亲人们的压力中有她所爱的母亲的凄惶之泪。但她一回到上海,就毫不含糊地说明了她的立场。在7月30日合众社记者古尔德再次访问她时,她一举戳穿了南京蒋介石新政府所散布的她可能在这个政府中任职的谣传(同时也是一个试探气球)。她尖锐地指出,“在国民党现行政策不改变之前,余决不参加任何活动;于革命事业不纳入中山主义轨道内时,余决不担任任何党务。余非叛徒,亦非骑墙,且与南京政府毫无关系也”。①   ①《论联合政府》,载《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1035—1036页。   8月1日,在江西省会南昌的北伐军部队起来反对南京和武汉的革命叛徒。领导这次起义的是以周恩来为首的共产党人组成的核心,包括久战沙场的朱德、贺龙、叶挺和刘伯承。为了重申共产党和仍然忠于革命的国民党人之间的联盟,在起义后成立的革命委员会中包括了宋庆龄、何香凝和邓演达,还有郭沫若等左翼知识分子和国民党将领张发奎(本来期望他会支持,但未实现)。虽然起义因遭受挫折而失败,但它创建了第一支由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的军队,从而改变了历史。(8月1日现已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建军节。)   在上海,不少人企图用恫吓或诱骗使宋庆龄宣布不参加南昌的革命委员会。前不久还是武汉国民党领袖的汪精卫也写了一封信——现存上海宋庆龄故居——明显地对她施加压力,要她同共产党分手。但她统统加以拒绝。   她签署了8月间由22位国民党中央机构前高层领导人联名发表的声明。签名人中包括以个人身份参加国民党的共产党人毛泽东、董必武、林伯渠、吴玉章、恽代英和邓颖超。声明痛斥蒋介石和汪精卫都是“孙中山遗教的叛徒”、“投向帝国主义的逃兵”和“新军阀”。               (一)决定性的行动   高潮是她在8月22日发表的《赴莫斯科前的声明》①。她在声明一开始就指出;   ①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63页。   “中国如果要想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在现代各国的斗争中生存下去,就必须彻底改变半封建的生活情况,并以一个新的现代化国家代替那存在了一千年以上的中世纪制度。这一工作必须用革命的方法来完成。因为国内军阀的腐蚀和外国帝国主义的侵略内外夹攻,不允许我们有那样漫长的时间来采取逐渐改进的办法。”   把现代化作为中国的主要目标,这在今天仍然有效,而“必须用革命的方法”为中国的现代化铺平道路,则已为历史所证实。   从一般真理,她进而谈到具体任务和政策:“为了铸造一个合适的革命工具,孙中山于一九二四年冬在革命的基础上改组了国民党,制定了三大政策的行动纲领来加强三民主义。第一项政策号召吸收全国工农参加革命工作,取得他们的支援。工人农民是两大基本群众……代表全国约近百分之九十的人口。他们在数量上既然如此众多而且应该是革命的最主要的受惠者,那末,如果我们要使革命运动具有生命,和切合实际,很显然地就必须把他们吸收进来。   “孙中山所制定的第二项政策,认识到……国共两党有合作的必要。中国共产党无疑地是中国内部革命力量中最大的动力。”(着重点是本书作者加的)   中国革命的动力是共产党——这是宋庆龄从历史中得出的新的教训,现在作为她自己的看法第一次公开发表出来。这个看法她一直保持到生命的终结。   接下去,她谈到国际方面:“孙中山的第三项政策是关于国民党联合苏联这个基本重要的问题……他认为中国共产党在国内所有革命力量中最为活跃,同样地,他认为苏联在世界上所有革命力量中最为壮大。他相信,国民党如能和这两种伟大的革命力量建立正确的关系,就会大大地帮助革命,使中国获得国家的独立。孙中山不怕也不耻于承认他这个革命的论题,因为他知道,法国曾经通过拉斐德在美国革命中起了客观的革命作用(这里不妨重提一下孙中山在1923年曾把鲍罗廷比作当代的拉斐德——本书作者),在争取自由的斗争史中,也还有很多同样的例子。”   宋庆龄着重指出,“由于孙中山以大政治家的风度运用了三大政策”,才使国民党“在北伐中取得伟大军事收获”“使中国的国际地位空前地提高,迫得列强的代表与中华民国的外交部部长在会议上以平等地位进行谈判。”   紧接着是鞭挞性的对比:   “今天却大不相同了。国民政府的盛名已经一落千丈,与北方的半封建余孽不相上下……国民党不再叫人害怕,也不再受人尊敬了;甚至从前听到国民党部队进军的风声就抱头鼠窜的敌人,现在也轻视它了。”   “……这样惊人的变化,原因是什么呢?这可以从反动派在广州、南京、上海、长沙以及最近在武汉的行动中我到答复。农民、工人、共产党人以及他们的领袖们曾辛苦工作,将国民党的政权推进到长江一带,可是现在他们被残酷无情地、狂滥地杀害了;连那些曾经尽力帮助国民党的苏联革命工作者,现在也全被逼走了……这是因为那些所谓国民党的‘领袖们’……相信他们能够违背孙中山的三大政策、依赖新军国主义以完成革命的伟大事业。”   最后是她自己的保证:   “他们必然失败……但是我们决不能让他们的最后崩溃殃及孙中山留给我们的遗产。……我个人的路线是明确的……国民党冒牌领袖们所领导的反动势力危害了三大政策,因此,国民党内部的革命的一翼——如果今天孙中山活着,他一定和他们站在一起——必须使苏联深深地相信……还有许多人将继续忠于孙中山为指导与推进革命工作所制定的三大政策。   “因此,我要亲自到莫斯科去说明这一点。”   同她发表声明的做法——那是公开和俾众周知的——成为对照,宋庆龄实际的旅行安排必须十分秘密。章克后来知道了经过情况,他回忆得起来的是:①   ①宋庆龄着《为新中国奋斗》,第8—11页。   宋庆龄从武汉回到上海第三天,请雷娜·普罗梅到苏联总领事馆去安排这次旅行——她自己、陈友仁和两个女儿、曾任武汉政府外交部秘书长的吴之椿以及雷娜本人。雷娜被告知,眼下没有船去海参崴,但8月间有条带客房的货轮,在此之前,她们这批想走的旅客只能静候。用假名住在市区旅馆里的陈家父女三人要尽量少出门。   两个多星期过去了。宋家的人不断敦促庆龄不要说任何有利于已“被摧毁”的共产党的话,特别是不要不客气地反对蒋介石。她拒绝作出任何这样的保证,准备出国。   汪精卫给她的信①是在“八一”南昌起义当天写的,一开头假惺惺地说,“闻夫人遽行,心至惶急,及读宣言(当指宋之“七·一四”声明),更为惊惕。夫人防止党员右倾,用心良苦,不肖如铭(汪精卫名兆铭),能不服膺。”接着闭口不提他在两周前下令“分共”、实为屠杀共产党人的罪行,反诬“共产党员必欲消灭国民党”,“因铭等不能接受其改组中央、消灭国民革命军之决议,已反颜相向……令贺龙两师、叶挺一师袭据南昌,公然叛乱”,然后挑拨说,“度夫人闻之,亦必深责共产党之反复无信”。最后又说,“铭等责任所在,当先平此乱,然后引咎辞职,以听党之处分”。几句话表现出他的反动和伪善面目。未庆龄对汪此信同对其他各种压力一样,用她的《赴莫斯科前的声明》作了回答。   ①章克自己不是同宋庆龄等人一起走的,但她们到莫斯科不久他就遇到了。他随同鲍罗廷等苏联专家、安娜·路易斯·斯特朗、陈友仁的两个儿子,还有另外一些人,乘汽车取道蒙古赴苏。邓演达也是走这条路去的,乔装为苏联军事顾问捷罗尼的中国厨子。   8月中旬,雷娜·普罗梅得悉苏联货船已到并且知道了上船的办法。在深夜里,宋庆龄和雷娜悄悄地离开莫里哀路29号寓所,乘上预先停在路旁的一辆苏联总领事馆汽车。清晨3点,她几和陈氏父女、吴秘书长在黄浦江边两个不同的地方分别乘上两艘机动舢板,转驳到苏联货船上。货船在拂晓时启碇。   陈友仁大女儿思兰的叙述略有不同①。她写道,陈友仁先从汉口到上海,装扮成一个日本人,因为他是被悬赏通缉的。两个女儿不知道他已到上海,是在马路上碰到的。她们年轻,不耐烦等待,又不小心,所以老出去参加聚会跳舞,很容易就“暴露”了。在一次舞会上,她们被上海的一个外国记者乔治·索科尔斯基认出来了,幸亏没有产生不利的后果。这个索科尔斯基老想结交左派,但左派不信任他。(实际上当时他是美国总领事馆的密探。以后,他成了美国的一个喜欢叫嚣的右翼专栏作家。)   ①汪精卫的信一直保存下来,现陈列于上海宋庆龄故居。影印件载《宋庆龄伟大光荣的一生》画册,第32页。   据思兰回忆,她们姐妹上苏联船时,宋庆龄、她们的父亲、雷娜和吴教授(秘书长)已在甲板上等她们了。一起上船的还有一个俄国人,她们在上海时认识他,称他“李先生”,但此刻别人介绍他是“鲁宾斯坦先生”。   思兰回忆说,这条船又小又旧,在长达7天的航程中,天气很坏,常有暴风雨,大家都晕船,受了不少罪。   但到了海参崴之后,一切都两样了。一行人乘坐过去沙皇专为要人们准备的豪华镀金卧车,经过11天横越西伯利亚的旅程,到达莫斯科。由高级苏联官员组成的护送小组沿途照料一切。每到一站都有群众欢迎,把他们看作中国革命的英雄。刚刚经历过本国革命的苏联人民对中国革命有着长期积累下来的深厚的同志式感情。   1927年9月6日到达莫斯科时,聚集在月台上欢迎他们的有工人、农民、青年、机关工作人员和华侨的代表团,还有政府代表李维诺夫(副外交人民委员)和哥伦泰夫人(教育人民委员)。哥伦泰夫人是妇女领袖、老布尔什维克,但出身于贵族家庭,受的也是贵族教育。她将担任来自中国的这一行人和苏联当局之间的联络员,同宋庆龄住在一所房子里。据章克说,这两位现代化的、会多种语言的女革命家相处得很好,常常谈论苏联、中国和世界事务。   在到达时发表的声明①中,宋庆龄重申了她此行的目的和背景。   ①陈思兰书,第89页。   “我这次访问苏联,是为了向苏联人民致谢,感谢你们给予中国革命的帮助。……   “目前中国已经进入反动时期。革命的联合战线已经破裂了。有人背叛了革命,有人开小差,还有人完全歪曲了国民革命运动的真义。成百万个有组织的农民,却根据国民党的宗旨,为了实现‘耕者有其田’,参加了斗争。没有土地革命就不可能推翻封建制度……谁反对土地革命,反对千千万万农民获得经济解放,谁就站在反革命阵营那边。”   这段话显示她对农民运动的看法同毛泽东稍早时候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所表述的看法是基本一致的。她不像有些“国民党左派”那样对农民运动有一种出自阶级根源的恐惧,也不像当时共产党领导人、右倾机会主义者陈独秀那样深怕由此造成分裂。   她着重指出,今天的反动派是昨天的“革命领袖”。   “几个月以前,广大的长江中部地区还是为反抗世界帝国主义争取自由而斗争的中心,但今天已经落入反革命分子的手中。那些以前被群众信任为国民革命领袖的人物,现在却领导着这个可耻的反革命,这对于中国来说,确是莫大的污辱。   “……所以我这次访问苏联的另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使全世界明瞭,那些盘踞在长江流域的人,虽然自命为中国国民党的发言人,但他们并不能代表革命的国民党,也不能代表中国的革命群众。”   她坚信革命将取得胜利:   “在革命旗帜的掩护下,新的封建军阀背叛了革命而抬了头……在表面的混乱下,存在着一股根深蒂固的、坚强地组织起来的、不可征服的革命力量,它的呼声很快就会响遍全世界。”   最后,她又像常作的那样,把话回到她已故的丈夫:   “孙中山去世了,在去世以前,他竟未及实现他的一个最珍爱的愿望——亲自到莫斯科与中国的坚强的革命友人们会谈……在他去世以前,他要我替他访问莫斯科……”             (二)在莫斯科:鼓舞和困扰   在苏联首都,宋庆龄被安排住在豪华的“糖宫”——过去俄国糖业巨子的宅第。苏联政府把它分成若干套房,供国宾和少数高级官员居住。它的大理石镶嵌和镀金工程是如此富丽堂皇,就连在芝加哥有钱人家养大的雷娜·普罗梅也说,她在那里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在下房呆惯了的厨子从正门进了上房”。(尽管庆龄沮丧地说过,某些基本的卫生供应品这里却付诸阙如。)   同住在这所宅子里的有李维诺夫和他的英国夫人艾维,还有哥伦泰夫人。孙中山在早年流亡时期的旧友。现在苏联外交事务的负责人格奥尔基·齐契林在这里设宴款待宋庆龄和陈友仁,陪客中有法国作家亨利·巴比塞。(他以深刻揭露战争罪恶的小说《火线》享誉国际,以后像宋庆龄一样,成为反帝、反法西斯、反战的积极分子。)   在宋庆龄到达后不久,文森特·希恩也到了莫斯科。关于他到“糖宫”去找宋庆龄的经过,他曾有过一段有趣的、幻想式的描述。他说,在“糖宫”那布满走廊和厅堂的迷魂阵里,他最初撞进了艾维·李维诺夫的房间,艾维“强征”他同她一起在一架大钢琴上演奏两重奏,最后,“我被引进……孙夫人住的房间。同其他大得出奇的房子的其他部分一样,这个房间也是非常开阔的,宋庆龄站在中间看去就像一个孩子。她多年来第一次作欧式打扮,因为穿着短裙而显得似乎不自在,但短裙确实使她看上去像个15岁的姑娘。她的形貌同她的命运之间的对照任何时候都是强烈的,但最强烈的要算那个晚上了。”①   ①《在莫斯科发表的声明》(1927年9月6日),载《为新中国奋斗》,第14—16页。   希思关于宋庆龄在莫斯科的另一段回忆是在另一个晚上到莫斯科大剧院去看苏联作曲家赖因霍尔德·格利尔创作的芭蕾舞剧《红罂粟花》。这件事在陈思兰的回忆录中也写到过。看来中国客人们并不很喜欢这个舞剧——虽然它是献给中国革命的——因为剧中的中国同胞(包括女主角),同男主角苏联海员相比之下,都被作者以一种家长式统治的态度写得头脑简单、很不成熟。①   ①希恩书,第268页。陈思兰书第95—96页上有关于这次宴会及在“糖宫”的其他活动的叙述。以后“糖宫”曾有几年租给美国驻苏大使馆。   希恩还记述了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宋庆龄去电影院看电影,在正片之前临时放映了她到达莫斯科的新闻片,大家都转过头来看她,她的害羞心理使她觉得非常不安,把手里的一块手帕都撕烂了,没等正片开映就离席而去。①   ①尽管苏联对中国革命的感情是真诚的,但已掺杂了一些家长式的味道,如同这部芭蕾舞剧所表现的。在这一点上,苏联人一直感觉迟钝,并且变本加厉。据苏联外交官及汉学家费德林的记述,在20多年之后,苏联居然仍用这部芭蕾舞剧来招待新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革命胜利的果实)派出的第一个代表团。虽然主人的用意是赞颂,客人们仍然感到它那种令人不快的优越感。   宋庆龄在莫斯科结交的一位好朋友是米哈伊尔·加里宁的妻子。加里宁农民出身,土生土长,当时是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加里宁夫人是一位心胸开朗的俄国妇女,对庆龄很热心,有时乘三匹马拉的雪橇来接庆龄去郊区林木繁密的阿尔汉格尔斯库耶村。她们坐在雪橇里,身上盖着皮毯,一路观赏冬景,最后到加里宁的官邸别墅小住。在这里,女主人使庆龄觉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还不断问庆龄她能再做些什么使庆龄在莫斯科的生活舒适有趣。宋庆龄从没忘怀她的热情。①几十年后,宋庆龄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重访莫斯科时,她专门提出想看一看这个地方和加里宁的遗孀。她试了两次。②第一次是1953年,没有成功,因为尽管加里宁身居高位,他的夫人却由于斯大林的病态的怀疑心理而被流放出莫斯科③。到了第二次,在1957年,庆龄才得以见到此时已上了年纪的加里宁夫人和另一位老朋友法尼娜·鲍罗廷夫人。   ①希恩书,第269页。   ②美国记者和工会活动家玛丽·希顿·沃尔斯曾在本世纪20年代初访问过莫斯科。她写道,“我变得非常喜欢加里宁的妻子,有生气、快乐、勇敢、年轻——她属于那种最好典型的俄国妇女。”(见沃尔斯着《蠢事的注解》(英文),第381页。)   ③据1986年与已故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社长姜椿芳的谈话,他1953年曾陪同宋庆龄访问莫斯科。   在北京寓所的床头柜上,宋庆龄一直放着一个装有她同加里宁夫人1927年合影的镜框,直到她1981年逝世。(现仍按原样存放。)   宋庆龄在莫斯科的生活条件是在1927年莫斯科所能提供的最好条件①。但她的整个处境却相当困难。她到莫斯科来是为了重新评估和重新肯定中国的革命,并加强中国革命同它的唯一朋友——社会主义苏联的亲密关系。她碰到的却是一场评价中国革命经验的激烈争吵。这场争吵,不仅就中国革命本身进行辩论,还成了苏共党内和共产国际内部权力斗争的筹码。斯大林同托洛斯基相互指责,都说自己在中国问题上的意见是对的,因此中国革命惨败的责任不在自己。鲍罗廷是宋庆龄所喜欢和敬重的。他同斯大林关系密切,但在中国出岔子的时候,他作为斯大林的人正在现场,所以成了使斯大林发窘的话把。在共产国际内部,他被作为在中国受挫的替罪羊——他对中国的败局有一定责任,但决不能负全部责任。鲍罗廷原来的“保护伞”——印度人罗易也曾被派往武汉,但此刻却同别人一起责备他,要他为陈独秀领导下的中国共产党的右倾机会主义负责。鲍罗廷没完没了地做检讨,这位中国革命的前任高级顾问现在不能过问任何中国事务,也不能同在莫斯科的中国人相聚。他很少见到宋庆龄和她的同伴,在见面时几乎什么话也不说,有时派他的妻子来。这样一种勉强的关系同他们在广州和武汉时完全不同了,当时他们作为政治上的同事和家庭友人是经常聚在一起谈天的。   ①加里宁夫人不愿意谈她的不幸遭遇。据说这同莫洛托夫的夫人正好相反,她有类似的遭遇,但逢人便说。   事实上,中国既已不再是革命的中心舞台(不论就本国或国际而言),它就不再能引起莫斯科的迫切关注,而成为小事一桩。企图分析中国革命失败的原因多半只是为了论战,而不是真正的深入研究。苏联领导层中的争论双方,在苏联及其他外国共产党人中、在莫斯科工作或学习的中国人中各有自己的拥护者。宋庆龄觉得她不了解这些斗争,也不应当介入。   在个人方面,虽然她能对付中外右派对她政治立场的攻击并且乐于一拳一脚地同他们战斗,但当有人企图用有关她私生活的谰言来损害她在公众中的声誉时,她实在气愤难忍。   10月间,同国民党右派在国内所造的谣言相呼应,在中国和外国都刊出了她要同陈友仁结婚的消息。她看到,这是蓄意制造的政治暗箭,使她这次勇敢的莫斯科之行失去光明正大的意义,而降格为“肥皂剧”①剧情中常有的一场私奔。她还看到,这又是一种诡计,想把她同受尊敬的孙中山的名字分开,从而减弱她为保卫孙中山的政治遗产——这是她一生最主要的目标——而战斗的力量。从下面这个例子就可以看出这些谣传的卑劣用心和公开威胁。这是1927年9月28日美联社的一条电讯,是向全世界广播的:   ①“肥皂剧”(Soap opera)指美国以家庭妇女为对像、内容为家务事的日间广播剧,常由肥皂商人主办以推销商品,故名。——译者   “伦敦,9月28日(美联社讯)在中国的国民革命运动中,爱情之神看来再一次把战争之神争取过来了。   “伦敦《每日邮报》驻里加记者援引一条据说是苏联官方的电讯说,前国民党外交部长陈友仁和国民党之父孙中山的遗孀已在莫斯科结婚。   “(此事紧跟在蒋介石将军……和宋美龄小姐……在上海的“罗曼史”之后发生。)   “这家报纸报道说,这对新夫妇想要用发动一场新革命的办法在中国度过他们的蜜月,还说第三共产国际将资助他们的活动。”   这些谣言对她的伤害是那样厉害,以至于影响了身体健康。她病倒了,使人十分痛苦的带状疤疹(荨麻疹)大发作——这种病显然是先天的,因为宋家好几个人都是一受到精神上的压力就会发病。   使她精神更受刺激的是同好友雷娜·普罗梅的龃龉。据当时也在莫斯科的希恩的记述,雷娜早就知道外面报纸上登了上面说的这些谣传,但估计到庆龄会为此而感到痛苦,所以没有告诉她(雷娜对陈友仁说了,陈也坚持不能告诉庆龄)。正像这类事情常常会“好心办坏事”一样,结果反而糟糕。庆龄从高加索愉快地度假归来,刚下火车,就有人因为从《纽约时报》上读到这则谣传而向她预致祝贺。她一听就晕厥过去。①这倒不是因为妇女要为死去的丈夫终生守节这种中国传统观念在作祟,也不是担心影响她的令名。她是一位现代妇女,丝毫不受封建思想的束缚,这从她冲破世俗网罗同孙中山结婚一事可以证明。她也没有为任何个人野心所苦恼——她向来是不愿出风头的。她所看到的是,这些语言正在扰乱和抹黑她所献身的事业——她同孙中山结合就是为了促进这一事业,现在在孙中山逝世之后她保证要维护和推进的也是这一事业。   ①在一次接受记者访问时,宋庆龄特别否认了上海流传的、说她在莫斯科生活很苦的谣言。这些谣言的散布是出于政治目的,同时也是为了使得正为她担心的母亲对她施加压力,要她回国。   但不幸的事情接踵而至。11月的第二个星期,聪明、勤奋、充满活力和智慧的雷娜·普罗梅——她在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像一把火炬,因为她有一头火红的头发——突患严重脑炎,至11月21日去世。在她病倒前几天,她还高兴地告诉文森特·希恩——他正在追求她——莫斯科列宁学院已接受她,她准备下周入学,以便为她已决定为之献身的共产主义运动服务终生(她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她的中国老朋友章克也谈到她的热诚,但补充说,她当时内心却非常不安,因为她现在既已把理想寄托在共产主义运动上并希望它团结强大,而现实却是它因派系纷争而四分五裂——章克觉得这种忧郁心情可能毁了她的健康。   在雷娜的丧礼上,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泪流满面,发表了动人的悼词。参加丧礼的除了苏共党员、中国和美国在莫斯科的共产党员以及从广州和武汉来的老友外,还有美国人,包括激进的经济学家斯科特·尼尔林、一点也不激进的专栏作家多萝西·汤普森和著名小说家辛克莱·刘易斯(当时是汤普森的丈夫)。所有的人都在送葬行列中,走过莫斯科大雪覆盖的街道。希恩回忆说,宋庆龄拒绝乘坐小轿车,只穿着从中国带去的单薄的皮鞋,走完全程。   几天之内又来了令她痛苦和气愤的第三个打击。1927年12月三日,她的妹妹美龄成了扼杀中国革命的刽子手蒋介石的妻子。这一事件给她的伤害由于个人的失望情绪而加深。当她们一同在美国的时候,美龄实际上是由庆龄带大的;而在庆龄不顾父亲的狂怒和母亲的哀哭执意要嫁给孙中山时,美龄是站在她一边的。所以庆龄很喜欢她的妹妹。现在,美龄却把自己的命运同这样一个人结合在一起,这个人由于性格令人讨厌而且在男女关系上行为放荡,所以即使在他的政治面目暴露之前,庆龄就已说过,她宁愿美龄死掉也不愿美龄嫁给他。但当这件婚事进行的时候,美龄并没有因此而迟疑,反倒因为蒋正交好运而急于促成这一“双方都是出于投机”(庆龄曾这样辛辣地分析)①的结合。野心勃勃的美龄发现,成为中国“第一夫人”的诱惑是难以抵制的。蒋则寻求同孙中山——他宣称自己是孙的继承人——建立某种亲戚关系(即使是姻亲),又同宋氏家族建立某种亲属关系。宋家有钱、有西方技术、有各种关系,包括外国和中国的基督教徒,他们的支持是他所需要的。(他很快就将宣布自己信奉基督教。关于此事,庆龄的评论是“如果他是一个基督徒,那末我就不是”。)   ①宋庆龄对于她同陈友仁关系的谣言的反应在已引用的文森特·希恩和陈思兰的书中已详述。但不妨附带一提的是,即使那些在中国政治问题上非常天真的外国左派,居然也会为此而表示祝贺,例如比利时共产党机关报《红旗》在1927年10月五日显著刊登了家和陈的照片,说明是:   “中国革命的两位领袖……即将在莫斯科结婚。”   简言之,蒋和他的政权都在拿宋庆龄作为桥梁,踩着她走向自己的目标,同时又试图把她和她的事业从人们的心目中抹掉——这种情况使她恼怒和感到羞辱。但由于她看问题都是从原则、而不是从个人出发,所以所有这些个人的痛苦和冲击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加强了她的公共活动。   回过头来再谈莫斯科当时的局势。它影响着中国和在中山大学的中国人——犹如一滴水中反映出太阳一样。莫斯科的中山大学是在1925年即孙中山逝世那一年创建的,由共产国际和苏联政府联合主办,目的是为中国革命培训政治工作者,如同黄埔军校培养军事干部一样。招收的几百名中国学员由国民党或共产党指派。从以后发生的事情来看,有两名学员的情况是很有趣的。蒋介石为了表示积极,派他的儿子蒋经国(当时仅15岁)参加第一批学员入学。另外一位不久到达的学员是由中共留法小组推荐、比蒋经国大8岁的邓小平。邓这时已经过工作锻炼,所以担任了学校内共青团支部主席的职务。年轻的蒋经国为当时俄国共产党人表现非常突出的艰苦、无私和国际主义精神所鼓舞,也参加了共青团(他本人后来这样回忆)。在上操的时候,因为两人个子相仿,未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导人邓小平和最后作为台湾国民党政权首脑病故的蒋经国常常站在一起。①   ①见斯诺着《复始之旅》,第100页。   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在1923年3月20日蒋介石在广州制造“中山舰事件”①之前,在这些学员中是难以分辨的。但在此之后,国民党右翼学员看出了苗头,以一个共产国际派来的讲师某些过左言论(把孙中山说成是“乌托邦主义者”)为借口,抱成一团,成立“孙文主义学会”,把孙文主义解释为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的对立面。蒋经国倒不在这伙人之内。在左派和右派长达3天的辩论中,他宣读了一封告诫父亲蒋介石的信,指出,反对共产党就是违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以及背叛革命。他还指出,这样做同蒋介石过去的言行是自相矛盾的。(蒋介石过去曾公开赞同国共两党合作,并在演说中说到这一点时常常戏剧性地挥舞手势。)②   ①蒋经国在苏联一直呆到1937年。像许多外国共产党人一样,他在那里用俄文名字“尼古拉·弗拉基米罗维奇·叶利扎罗夫”。他先上中山大学,后到列宁格勒一所军事学院学习,再后来参加苏联第一座大型机器制造厂“Uralmash”(在乌拉尔地区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的建设,在那里加入了共产党并在党组织和市苏维埃担任各种干部职位。(参看《独裁者的继承人》,载苏联《远东问题》(俄文)杂志,1988年第6期。作者是一位名叫沃龙佐夫的苏联历史教授。本书作者曾读到该文的中译文但未见俄文原文。)   ②“中山舰事件”详情见本书第七章。   1926年末和1927年初,两派学员之间的分歧由于北伐势如破竹、大家都欢欣鼓舞而隐没下来。1927年3月,当上海工人起义胜利的消息传来时,几乎所有的学员都奔上街头,高呼“上海是我们的!”,狂欢庆祝,路上的莫斯科人也参加进来。在那些日子里,每一个在莫斯科的中国人都会被人称作英雄。“上海无产阶级万岁!”和“蒋介石万岁!”的口号声溶合在一起,因为蒋介石是军事指挥员。不但在莫斯科,在其他苏联城市——列宁格勒、哈尔科夫、基辅、敖得萨、海参崴——和一些西方国家,也都举行了示威游行。世界革命20年代初期在欧洲遭受阻碍和挫折、1926年英国的总罢工也失败了,但现在看来在东方却正在复兴。   但到了1927年4月12日,一切都变了。上海工人曾经为蒋介石成为一个解放者铺平了道路,现在当工人们上街欢迎他的时候,他却向他们开枪。在莫斯科的学员中,亲蒋的都陆续回国了,许多人被派到特务机关工作,因为他们对左派的了解“很有用处”。左派学员们仍留下来,其中有17岁的蒋经国。在一次集会上,他宣布说,“我不再是蒋介石的儿子……作为革命者的蒋介石已经死了。他不但是中国工农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这些话在《消息报》上发表后使他成了一个新闻人物——“老子反革命、儿子革命”的范例。   到了这一年7月,当武汉国民党不让蒋介石专美于前、继起镇压和屠杀革命群众时,在中山大学和其他任何地方,国共分裂就绝难避免了。   使事情复杂化的是苏共党内斯大林一托洛斯基之间的斗争,而且同“中国问题”交织在一起。中山大学校长卡尔·拉季克同托洛斯基有关系,还曾请他来校讲话斯大林也对学员们做过报告。那是在5月13日,即在蒋介石叛变之后。武汉汪精卫叛变之前,他回答了学员们提出的有关中国革命的危机及前景的10个问题。①这一年11月间,托洛斯基和他的几名主要盟友和支持者(拉季克包括在内)被开除出党。(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为外国革命学生知道,因为按照当时苏联的作法——以后就改变了——外国革命学生都被邀请参加苏共的活动,甚至旁听全国代表大会,在大会上进行了公开争论。)   ①有关记述之一是《青年时代的蒋经国》,本书根据作者访问现尚在世的   中山大学学员的回忆,记录了当时校内外生活的许多具体细节。   11月7日,在红场上举行庆祝十月革命十周年游行,有人打出了支持托洛斯基的旗帜和标语,有人就去撕抢,中国学生中支持双方的都有。拉季克被免去中山大学校长职务后,有些中国学生也被开除了。拉季克的继任人帕维尔·米夫和他的得意门生王明登上舞台,充当错误的清洗者和正统的保卫者。在越来越浓厚的猜疑气氛中,他们给一些学生扣上“反对派”的帽子,又把另外一些学生说成“动摇分子——在他们眼里几乎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   尽管有这些错综复杂的情况,在苏联国内的政治气氛中仍然充满了对革命的忠诚和热情,特别在年轻人中间。宋庆龄对此印象很深。她到达苏联不久为苏联读者写的一篇文章①中说:“青年是革命的柱石。……我们在中国……还没有像你们这样把他们组织起来。现在我们也必须动员我们的青年了,因为他们才能确保我们的胜利,完成我们尚未完成的工作。   ①据《同中山大学学生的谈话》,载《斯大林著作》(英文、),莫斯科外文出版社1954年版,第243—273页。   “孙中山经常了解到中国革命的成功必须依靠青年的热情和支持。……他时常不得不请那些事务繁忙的人等上几小时或几天——但从来不让青年学生或那些年轻、热情而诚朴的工人和农民等候他。对于这些人,他的门永远是敞开着的。如果有人抗议说:青年们年轻,有时间等待。他就会回答说:国民党的主义只有中国青年才能完成;老的领导者们……有的死了,有的动摇了……   “他的预言不幸而言中了。过去几个月中,老的领导者们叛变了。许多十五年前同孙中山搞革命的人,今天已经加入了反动的行列……主要是青年领导者们,他们始终拒绝妥协,始终对抗反动派,虽然反革命的力量十分强大,他们仍是会胜利的。”   几乎可以肯定,她这样说的时候所想到的是像邓演达(当时32岁)这样的人以及她在广州和武汉曾遇到的她的同辈人如周恩来(当时29岁)、毛泽东(当时34岁)。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她以一种既是警告、又是希望的语气写道:“这些年轻领袖们,有许多也会变得衰老,因此他们必须把革命的火炬传给今天还在学校与工厂中的男女青年们。……中苏两国的青年团结起来……就能产生创造新世界所必需的力量。”   尽管中山大学的学员们在宋庆龄抵达莫斯科时集体出来欢迎她,但有许多因素使双方保持距离。在“左”的方面,有人正在贬低孙中山,这是她不能接受的。国民党右派背叛孙中山的事业,她已同他们断绝关系。在苏共党内争论中卷入较深的学员又想从她的嘴里得到一些对本派有利的材料。而她作为新来乍到的人、又是这个国家的客人,不便说话。关于她被邀请去中山大学的事,说法不一,就我们所知,她去过一次。邓演达曾代她去过一次,据说被轰下讲台,轰他的是托派还是新教条主义者则谁也说不清。   使她感到同样痛苦的是,莫斯科的政治风浪影响到了她同曾在广州和武汉同过事的俄国挚友们的关系。前面已经谈到,她同鲍罗廷的见面机会越来越少了。   她所主要关心的事始终还是中国本身,而不是利用中国局势的变化作为在苏联和共产国际内部打击对手的大棒。   她用更多的时间同邓演达和陈友仁一起检讨国内的局势。他们自省:真正忠诚的国民党左派领袖们应该得出什么经验教训?需要采取什么行动?他们最终认为,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国民党组织不善,以至受封建分子的侵蚀和欺骗。因此,首要的任务是把余剩的国民党健康力量——开辟未来的核心——很好地组织起来,不让机会主义分子混入。   因此,在1927年11月1曰,他们宣布成立“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并联名发表《对中国及世界革命民众宣言》。在此之前,他们曾争辩过要不要用“国民党”这个名字,因为蒋介石、汪精卫相继叛变之后,它已染上血腥和被玷污。但他们最后还是决定不让孙中山创建的党的旗帜落入叛徒手中,而是要把孙中山的最后遗教作为建党的重心。“行动”一词则是表示,斗争决不仅仅是口头的交锋。   宋庆龄在苏联期间,经常把自己说成是“国民党左派”或“革命的国民党”,两者交叉使用。①   ①《青年与革命)(1927年9月),载《为新中国奋斗》,第23—24页。   这时,在中国国内已经在共产党领导下开始了宣言所要求的行动。在1927年9月19日所写的《中国目前的形势》一文中,她指出,“我们已经听到在名义上受反动派控制的地方发生暴动的消息。在目前,这些暴动似乎是分散的,这里一起,那里一起。但是酿成这种暴动的酵母却遍布国内各地。”①   ①她在1927年9月3日《向苏联妇女致敬》一文中的提法是“我以一个中国妇女和中国国民党左派的代表的身份”;同一天《写给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机关刊物〈青年一代〉》一文中的提法是“我代表革命的国民党”;在9月6日发表的三个声明中,其中一个的提法是“革命的国民党一,另两个是“国民党左派”。见(为新中国奋斗》,第12、13、14、17、18、19页。   这些暴动中有两次——虽然为时短暂——后来证明成为燎原的星火。   一次就是前面已经谈到的八一南昌起义,中国红军——现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前身——由此诞生。奇异的是,这次起义的地点南昌就是几个月前蒋介石建立他的第一个自立山头的右派总部的同一个城市。起义后成立的革命委员会25名成员中——这里不妨重提一下——有宋庆龄。   几乎同时发生的是在湖南省由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参加者是各地农会幸存下来的骨干分子和安源煤矿罢工工人。他们很快同南昌起义部队中幸存下来的、经过锻炼的战士们会合,组成红军的核心,并在井冈山建立了第一个农村根据地,制定“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这个战略最后导致中国革命在1949年的胜利。①   ①上引书第20—21页。   但对于当时来说,这个胜利还是很遥远的事情——还要经过以后长达22年的三大战争(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在1927年和1928年之交,整个局势是革命遭到惨重的失败,抗争的星火还极微弱。这使宋庆龄在1927年冬在莫斯科讲话中所充满的对最后胜利的信念更加突出。这一信念的来源是1924-1927年革命中中国人民的重要阶层的觉醒——这一点对她来说是不可能抹掉、也不可能逆转的:“过去两年来,在广州、长沙、武汉和华南、华中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游行的妇女,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妇女了。   “现在的工人和两年前不同了。他们懂得组织了,并且一度得到过政权。农民也不同了。他们懂得了靠自己团结的力量,可以防止地主和军阀的剥削……中国人民大众都懂得了悲惨的日子不是注定的,通过革命可以换来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就是这一种认识保证了胜利。”①   ①在斯大林一托洛斯基争论中,关于中国的某些观点双方都有缺陷,但托洛斯基关于中国革命的前景的看法证明基本上是错误的。他认为,中国革命在1927年失败后,几十年也恢复不过来,而且否定农民在革命中的决定性作用(当革命在城市中受挫之后),因此他嘲笑1927年的南昌起义和湖南秋收起义,把它们说成是毫无希望的拼命行动。   1929年,在这些起义所发动的力量生存下来并不断增长之后,他仍然这样写道,“……为什么中国共产党人起来反抗?朱德的反叛看起来是贺龙和叶挺(两人都是南昌起义和广州公社的指挥员)冒险主义行动的翻版。……这一起义——在没有战争或革命的情况下——为今天处   在这里没有一点关于所谓“中国革命的悲剧”的暗示。这场“悲剧”是当时许多论著的主题,对于中国革命的假设的死亡,有的作者伤心、有的作者高兴。对宋庆龄来说,他的长远观点是,中国革命尽管备受挫折、也犯过错误,但它的生命力是决不会枯竭的。任何政治力量在行动中表现出这一点,她就将在此后加以支持。任何对此反对或动摇的政治力量,她就要加以谴责。   她在苏联的6个月勾留,总的说来,给了她无穷的鼓舞。但在这段时期内,她也遇到了复杂的情况,还由于在苏联和在中国的一些事件而使她个人受到了深重创伤。特别使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希望加强中国革命力量的团结并获得苏联方面的一致支持,但现在在苏共党内、共产国际内部、在苏联的她的同胞们中间都出现了不团结。   因此,她开始感到莫斯科在当时对她来说不是最适宜的地方并在1928年春前往德国。   在不少著作中都记载着在此之前她曾短期离开苏联,于1927年12月去布鲁塞尔参加“反对帝国主义及殖民压迫斗争大同盟”(简称“反帝大同盟”)的一次国际会议,这个组织还推她为名誉主席。在它的主席团名单中还有爱因斯坦、尼赫鲁等世界名人和高尔基(苏联)、巴比塞(法国)、罗曼·罗兰(法国)和辛克莱(美国)等名作家。   这次旅行过去都认为是事实,但本书作者核查了当时出版的两份布鲁塞尔报纸,证明宋庆龄在1927年12月并没有到那里去。共产党报纸《红旗》和资产阶级报纸《晚报》在12月13日出版的一期上都报道说,宋庆龄发来了一个电报,本人没有出席。①她只是在精神上与会,因为大会讨论到正处于反革命苦难中的中国时,总要提到她和她的英勇抗争。   ①《中国目前的形势》,载《为新中国奋斗),第20页。   由此可见,她第一次认识尼赫鲁也不是像有些书上写的那样,是在这次大会上。尼赫鲁自己回忆,他在20年代曾见到“这位高雅的夫人。自从中国的革命之父逝世之后,她一直是中国革命的火焰和灵魂”,他只同她谈了“短短的半小时”,但从此“一直抱着同她再见的愿望,因为她是全世界的上乘人物”。在给他姐妹的信中,他也写到了宋庆龄给他的印象如何深刻。①本书作者研究结果,弄明白了他们的相识不是在布鲁塞尔,而是在莫斯科,也是在1927年。尼赫鲁1938年给宋庆龄的一封信中写道,“我有幸在莫斯科时同您短暂相见,已有11年多了,但从那时起我一直保存着关于那次会见的生动而愉快的记忆。”②而在他的自传中记录着他“在(1927年)11月对莫斯科作短暂访问,那是在庆祝苏联国庆10周年的时候”。③他们两人一直到50年代中期才又再度相见,那时尼赫鲁已是印度总理,他访问了北京,而宋庆龄则是在1955年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的身份访问印度,受到尼赫鲁为她举行的官方式的隆重欢迎。   ①这两份报纸的复印件承比中友好协会提供给本书作者。26尼赫鲁着《中国、西班牙和战争》(英文)。27尼赫鲁自印度阿拉哈巴德致孙逸仙夫人(在香港)函,1938年12月27日。尼赫鲁致宋庆龄五信、宋致尼三信及他们互致的一封电报承尼基尔·查拉瓦尔德(一位老新闻同业)在1989年复印后寄赠给本书作者,这是其中的一信。   ②《尼赫鲁自传》(英文),第164页。   ③尼赫鲁先后赞助了宋庆龄于30年代初领导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和40年代的“保卫中国同盟”。在中国抗日战争期间,他们的合作促成了印度国民大会党派遣医疗队来华。   但在此之前,他们曾在若干进步活动中合作。①他们也断断续续地保持着通讯联系,信中所表达的热诚从下面这段话可以看出。尼赫鲁1938年给宋的一封信中写道,“您也许记得,大约11年前您曾寄给我一幅您和孙逸仙博士的照片,我一直视同珍宝,挂在我的房间里,只要我在家(指在阿拉哈巴德的阿南德巴汪家宅),我每天总要看它。”②这些往来信件在本书中会多次提到,它们是关于中印人民友好历史的宝贵文献。   ①尼赫鲁自印度阿拉哈巴德致孙逸仙夫人(在香港)函,1939年10月13日。   ②除另行注明者外,本节所引章克的回忆均据他于1988年11月在北京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至于在莫斯科的中国人处境之艰难可以用邓演达的经历做例子。   在同共产国际和苏联官员们会谈时,他过分坚持中国革命进程的独立性,因此得不到正统派的好感——即使他始终坚定地主张中苏结成革命的联盟。很明显,曾经作出巨大的努力争取他赞同在莫斯科当时占统治地位的观点——莫斯科有许多人(包括斯大林在内)敬重他的政治和军事业绩以及他的领导潜能。据章克回忆,①斯大林有一个晚上曾同他从8点钟一直谈到凌晨2点钟,并且在会谈结束后送他到外面门口——一种难得的礼遇。(章克本人遵照吩咐只在前厅等候。)后来邓演达告诉章,在谈话中,斯大林曾提议把邓树立为中国共产党的领袖。邓表示反对,除了他不同意共产党的某些观点外,他根本还不是共产党员。斯大林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一点,只简单地回答说,这可以让共产国际去设法安排。虽然那天晚上没有达成任何协议,但也没有发生什么意见上的交锋。尽管如此,斯大林从此以后对邓演达就有了成见——他在自己的提议不被采纳时经常如此——邓在莫斯科也就不能有所作为。   ①1981年1月12日致本书作者的信。这可能是她第一次用文字来表达这一意见。   章克在回忆中说,陈友仁也认为没有很充足的理由要继续留在莫斯科。他预计,在日本进攻中国——几年内必将发生——之前,不可能出现新的、有意义的、以两国抵抗日本扩占领土的共同利益为基础的中苏合作。   宋庆龄、邓演达和陈友仁由此达成共识;他们的工作只能在莫斯科以外的地方,才能最好地开展。章克在回顾时认为、她还有一些个人的考虑。关于她同陈友仁“结婚”的谣传使他们最好不要呆在同一个地方。莫斯科的医生也没能治好她的痛苦的皮肤病。她希望德国医生会更高明一些。   宋庆龄在晚年给本书作者的信中说:   “当我认识到斯大林不想继续帮助我们而听任蒋介石得逞时,我就不再在莫斯科多呆了。我请母亲给我寄一点钱来,然后就到欧洲去。邓演达已在柏林,所以叶挺、章克和黄琪翔很快跟着去,希望建立一个革命小组……”①   ①阿基姆娃书,227页。此书虽有英文版,但本书作者未见,故从俄文版译出。   邓演达走得最早,到柏林为宋庆龄打前站。陈友仁则去巴黎,部分原因是以此打破“结婚”的谣言,他的子女丕士、思兰、依范和玉兰留在莫斯科学习或工作。   在离莫斯科之前不久,宋庆龄和陈友仁在克里姆林宫受到斯大林的接见,谈话一个半小时。章克从陈友仁那里听说了一些这次谈话的内容:宋庆龄为中国同仁对他们在苏联所受到的接待表示感谢。作为左派国民党的代表,她强调在民族民主革命中同中国共产党合作的决心。斯大林说,他希望她和她的同事们能回到中国去领导革命。关于国际援助的明确方式将由共产国际进行讨论,以后派信使去中国联系。   前面提到过的苏联年轻妇女阿基姆娃记述她有一次访问宋庆龄的情景:“那是在宋庆龄离苏前不久,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在大都会饭店,她住在鲍罗廷夫妇的隔壁房间。这时正是1928年早春。鲍罗廷要我带宋庆龄去游览一下莫斯科。我就马上去看她,但发现她正在哭泣——她止住眼泪,谢谢我去看她,但要我另找时间再去。后来我才知道,我去的那天正好是孙中山的忌辰——3月12日。”①   ①《1927年宋庆龄同志打给蒋介石的两份电报》,《百科知识》1981年第7期。转引自《宋庆龄年谱》及吕明灼着《宋庆龄传》。   宋庆龄于1928年3月离苏去德,在莫斯科车站上送行的有哥伦泰夫人等。   当时在中山大学东方研究所受雇任译员的章克4月间接到陈友仁的通知,要他去柏林,任务是帮助宋庆龄(章的离苏安排由陈协助)。       (三)“我将踏着革命者的足迹继续前进……决不回头”   尽管存在所有这些错综复杂的情况,宋庆龄对苏联的看法——就其同世界和中国的关系而言——始终是积极的。   1927年底,蒋介石政府断绝了同苏联的邦交。她在致蒋的两封电报中对此作出了非常尖锐的反应。   在12月17日的第一封电报中,她写道:“我正准备回国,却获悉你打算与苏俄绝交,并要求撤销苏俄领事馆。采取这一步骤,将是自杀行为;它将使中国陷于孤立并延缓其发展,为此,历史将要求你对此承担责任。你要是有一点领导者的远见卓识,倘若你还记得与苏俄进行合作是领袖(指孙中山)的临终遗愿,那就该悬崖勒马,使国民党免于陷入深渊。如果直到最后一刻还不采取废除断交的措施,我将留在这里,以抗议你的这个决定。”①   ①同上注。   蒋介石在复电中含沙射影地说她的抗议和留在莫斯科都是受人胁迫的结果。她在12月23日再次致电蒋介石:   “我留在世界革命的心脏莫斯科是自愿的,就如同我的访问是一种对国民党领导人的反革命政策的自愿抗议一样。说我似乎是在别人的迫使下行事,这完全是诽谤和对我过去所做工作的侮辱。这种诽谤再一次说明你疑神疑鬼,它妨碍你正确地考虑问题,使你作出了致命的决定。”“(你们)已经成了帝国主义的同谋……如果我回国的话,那也只是为了参加工农斗争。孙中山为了工农的幸福奋斗了四十年,他们现在正受到无耻地打着国民党旗号的残暴的反动派的屠杀。……我将踏着革命者的足迹继续前进,这是缅怀我们领袖的唯一道路,我在这条道路上决不回头。”①   ①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着《孙夫人避开胜利》(英文),载纽约《SURVEY》杂志,1928年10月。   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当时也报道了宋庆龄对于那些有关她的独立判断能力的含沙射影的说法(包括以她是女性为由的说法)感到气愤。宋对斯特朗说,“每当我发表一个声明,他们就总是不承认我——一个女人——能有自己的见解。似乎我的所有见解都是受别人影响的,通常是说受莫斯科的影响。”对此,斯特朗加上自己的评论道,“作为一个认识宋庆龄多年的人……我可以作证:她形成自己的见解总有一个缓慢而透彻的过程,而见解一旦形成之后便会持久地、锲而不舍地加以坚持。”   斯特朗接着具体写道:   “我记得她从莫斯科电责蒋(介石)将军与俄国断交及镇压群众运动的情况……她发这封电报完全出于自动并且是自己动手的。我碰巧知道,那两个通常认为主宰她的行动的人,即鲍罗廷(前驻华俄国顾问)和陈友仁(前国民政府外长)是在报纸上才读到这封电报的。他们和她住在同一座旅馆里,如果她是一个不习惯于独立形成见解的人,那末她去找他们友好地商量一下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①   ①关于德国方面的材料,据前民主德国柏林洪堡大学罗兰·费尔伯教授和拉尔夫·胡帕内尔研究生合著的《1900—1933年在柏林的中国革命者和民主人士》,载《洪堡大学科学杂志》1988年春季号。蒙费尔伯教授惠允使用。   她在致电蒋介石时已向德国驻莫斯科大使馆申请入境签证。德国政府在决定批准时下令,鉴于她“在共产主义及中国国民运动中的作用”及“与莫斯科共产党方面的关系”,应对她实行“严密监视”。后来,在12月19日,德大使馆向本国政府报告,她由于健康原因推迟原定的访问。直到次年4月,应苏联外交部的请求,德国发给她有效期为3个月的入境签证。①   ①致本书作者和邱茉莉的短简,1957年11月11日。   从这些日期可以推论出她的推迟离苏是出于政治原因——蒋介石同苏联断交的时候她不应该离开苏联而是留在苏联(即使是短时期的)。“健康原因”是不存在的,因为她的皮肤病情况正是她要去德国的原因之一。①   ①《中国现状与共产党的任务决议案》(1927年11月),《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5册,第256页,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编。   由此可见,宋庆龄在准备离去时对苏联的感情仍像孙中山所总结的那样;中国在世界各国政府中找不到比苏联更好的朋友——或者说找不到任何一个别的朋友。而苏联人民和他们的革命给予她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   这就是她在几十年中的一贯立场。在60和70年代,中苏发生严重分歧,她站在自己的政府和中国共产党一边。但这不影响她的坚定信念——俄国的苏维埃革命和中国自己的革命,作为我们时代改变世界的伟大事件,是紧密相连的:   另外一点在这里要论述的是她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在1927年及以后若干年里,中共的政策和领导层起伏变化,对宋庆龄的态度也有变化,这是事实。尽管如此,她越来越认为中国共产党是中国继续革命的唯一可能的领导力量,而她的最大愿望就是全身心地为中国革命的胜利而努力。   20年代末、30年代初,由于国民党屠杀所引起的不可遏制的愤恨,助长了中国共产党内“左”的和教条主义的偏向。1927年9月,中共中央在一项决议中谴责同国民党中的任何人合作。11月,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进一步指出,“国民党左派组织失败之经验,证明国民党的旗帜已经完全变成白色恐怖的旗帜,凡是真正革命的分子只有团结在共产党的旗帜之下。”①从广义上说,这是一个历史的真理。但从狭义上来解释,这可以而且常常被理解为在中国共产党外没有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在这种形势下,宋庆龄的努力最初得不到中共的回应,尽管她把自己看作真正革命的国民党左派的一员,力图把其他左派团结起来,并全心全意地致力于同中共的合作,作为实行孙中山遗教的一部分。   ①《关于党的“六大”的研究》,《周恩来选集》上卷,第157—187页。   对中共来说,抛掉国民党的旗帜、独立领导革命,这从历史进程来看,是一项正确的决定。但否定同任何类型的国民党左派联盟就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去了。1928年6月中共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一项决议中宣称,国民党各派都已完全反动。它斥责邓演达所组织的“第三党”是乡绅地主阶级的反革命工具,须对之作无条件的斗争。推出一个“第三党”是有问题的——宋庆龄也没有同它走在一起。但把邓演达和他的团体硬说成是反革命(他们并非反革命)、甚至说他们支持封建阶级(他们实际上是支持农民)是错误的。   中国共产党人对于成立这样一个统一战线的必要性有一个认识、扬弃、再认识的过程。在1925—1927年中,它在这方面犯了过分右倾的错误,放弃主动权和领导权,使党处于从属地位,结果付出了血的代价。后来,尽管进行了英勇的斗争,党有一段时期实行“左”的政策,排斥任何联盟,使自己处于孤立状态并丧失了不少机会,为此也付出了代价。只有在一支强大的武装核心力量同一项广泛的联盟政策(在党领导下的联盟)结合起来之后,才使中华人民共和国在1949年胜利建立。   对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错误,特别是在同邓演达的关系上,后来周恩来曾以自我批评精神作了检讨。①   ①见屈武着《操比金石节币冰雪——回忆宋庆龄同志》,载《人民日报》1981年6月4日,辑入《宋庆龄纪念集》。屈武是国民党左派,当时在莫斯科上学,以后成为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国八个民主党派之一)主席。“‘左派共产主义’的幼稚病”是列宁用的名词,也是他的一篇名著的题目。   在这类“左”倾偏向的影响下,以中共为一方、宋庆龄及邓演达为另一方的关系,在后者在莫斯科时已显紧张。在他们因各种不同事由到中山大学讲话时,一些“左”倾的学生党员曾攻击孙中山的主张不够彻底。据说,宋庆龄“当场予以”驳斥并嘲讽他们患了‘左倾幼稚病’。”①对于邓演达,那些年轻人“用开闭电灯和脚跺地板”②来打断他的讲话,因为他引用1927年失败的教训来反对共产国际为中国革命规定战略战术,还争辩说,中国的革命者应该分析他们自己的处境并据此采取行动,同苏联保持亲密的同盟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   ①见盛岳普《莫斯科中山大学和中国革命》,第165页。   ②宋庆龄自莫斯科致杰西·劳埃德(后改姓奥康纳)(在纽约),1929年1月21日。   前面已经谈到,正是这样一种态度使斯大林感到失望和恼怒。经过这些事情之后,宋庆龄和她的朋友们离开了苏联。   但这丝毫也不意味着她对苏联和苏联人民产生了反感。   1929年在回国途中经过莫斯科时,她在给友人的信中满怀激情地写道,“回到这里真是高兴。这里的生活充满了乐趣和活跃的气氛……我要离去真有点依依不舍,但我还没有老,我盼望著有一天回来。”①   ①同注38。   28年之后的1957年,她虽然还不是中共党员,但作为中共代表团的一员去莫斯科参加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大会。她的感情依然如故。在写给本书作者及其已故妻子邱荣莉的信中说,“我真希望你们同我一起在这里观赏一切精彩的景色、会见许多新的朋友。”①她还把莫斯科称作“我最喜欢的城市。”于孤立的中国共产党人开辟了什么前景?这个前景就是剩下来的共产党力量的可怕崩溃和堕落为冒险主义。”   ①是公使馆而不是大使馆。中国当时在国际上被压制在低下的地位;除苏联外,没有一个外国同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而同苏联的外交关系在1927年又被蒋介石中断。   关于被他看作必要条件的“战争或革命”,他解释道,他指的是帝国主义支持下的国民党对苏联的战争。至于“革命”,他的看法可以从下面的一连串反问中知道:“……为什么中国共产党人起来造反?是不是因为中国无产阶级已经得到足够的时间来治好它的创伤?或者因为颓丧虚弱的共产党已经有时间乘革命潮流而上?城市工人已经保证他什1同全国革命群众的联系了吗?罢工已在全国范围内发生了吗?总罢工已把无产阶级推向起义了吗?……”   从这样一些前提出发,托洛斯基论证中国农村群众的奋起和中共(在他看来已经“颓丧”)领导下建立和发展军队及根据地,是冒险主义的、注定要失败的,且毫无革命意义。   (以上引文据《中国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载利昂·托洛斯基着《中国革命问顾》(本文)第226——230页。)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章 在柏林:1928年   在德国,宋庆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侨民,不像在苏联那样,是一位国宾——这是邓演达在柏林对章克着重交待的一点、她不期望从德国政府得到官方式的接待或照顾,更不想同中国公使馆①发生任何关系(不久蒋作宾被委任为公使,蒋在1927年12月曾与宋庆龄等人一起,为武汉临时最高权力机构“临时联席会议”成员,后投向蒋介石)。她也避免会见到柏林来的国民党高级政要。这些人出于自己的目的想要找到她,其中之一就是武汉国民党的前主席汪精卫,他在同蒋介石合流之后才几个月就被后者一脚踢开了。另外一个是孙中山的儿子孙科,他也是从武汉投奔到蒋介石那里去的,此刻还得蒋的欢心,但没有维持多久。②   ①注视着中国事务的美国大使舒尔曼报告了他们在柏林的居留以及——主要依靠文森特·希恩提供的消息——她想避开他们的不安心情。舒尔曼1928年5月27日给美国国务院的电报中说,“孙科昨抵柏林……他的继母从她的隐居处消失了……可能己听到了他来的消息。”他还报告说,孙科“因从政而发财了,而孙夫人在这里(柏林)的生活却很节俭,甚至可以说清贫。”   ②这个地址是民主德国柏林洪堡大学罗兰·费尔伯教授在研究中发现的。请参看第九章有关部分。   宋庆龄在等待的是那些还没有失去信仰的人。她希望同这些人一起组成一个“革命核心小组”。   邓演达告诉章克,“自从雷娜·普罗梅去世之后,一直没有人帮助孙夫人处理日常事务。我要你来就是为此。你来了,我很高兴。这也是为革命、为国家做工作。”   宋庆龄住在利茨恩堡大街7号①,是租的房子。她对年轻的章克说,他应听从邓演达的指导,邓过去在柏林住过、上过学,对这个城市比较熟悉。②她希望他除了帮助她之外,还能帮助邓收集资料,以便研究中国的土地和农民问题——“我国革命的关键”。她又告诉他,会有更多的朋友从国内来到这里。他们为了避开蒋介石的耳目,一路上必须绕道而行。   ①1925年在柏林时,邓演达曾同朱德(后任红军总司今)在一个革命研究小组,朱当时也在那里留学。   ②邓演达着《新艺术的诞生》(1927年4月、5月)、《中国内战和文化问题》   章克对他在柏林日常生活的回忆有助于了解宋庆龄当时在柏林的情况。   一般说来,他整个上午都在柏林大学的图书馆里,寻找各国(特别是亚洲国家)农村方面的资料,供宋庆龄和邓演达用,因为这些资料对中国可能有参考价值。   每天上午11点半,他就到宋的住所去帮助做家务。下午1点,他们到坎特街上的饮食店去吃一顿简单的午餐,通常是德国人叫“格但克”的客饭,有点肉、土豆(或米饭)和蔬菜,每份1马克。饭后散散步,同时买东西,然后来回住所,他到大学会上课(一个专为外国学生开设的德语课)。傍晚,他又到来住所去帮助做些文书工作,宋请他吃完晚饭再回宿舍。   宋庆龄几乎每天都要同邓演达在一起商谈和工作一两小时。除了政治方面的谈话和研究外,她还请他帮助她提高中文写作能力,因为她主要受的是外国的教育,所以感到用中文写作有困难。为了给她找些范文,他到柏林中国留学生那里去搜寻“五四”时期和20年代初《新青年》等刊物上陈独秀、李大钊和恽代英的文章,因为这些革命者同时又是中国白话文运动的先驱。他向她指出他们怎样在写白话文时运用典故和成语——它们有助于生动有力的表达。   宋庆龄这时已是一个世界闻名的人物,但她对自己的不足之处却是这样的虚心,像一个勤奋的女学生那样做她的作业。对这一点章克感到很敬佩。她做了许多练习和习作请邓演这批改,开始在中文写作上取得进步。多年以后,周恩来曾称赞她的一些中文文章的风格。   这里对邓演达作一点补充介绍。他当时是34岁,瘦长,坦率,有军人风度(他从小就受军事训练)。他为自己树立起坚强的革命信念,并寻找有实用价值的知识。除了社会、战争和政治,他还对文化有兴趣。他认为中国的新民族文化应摆脱陈旧的封建模式,但也不应模仿西方,而是既要有个性解放、又要有集体精神(社会主义精神),以适合中国的革命目标和未来的物质发展。①   ①这一点在西方学术文献中也有记载,如《共和中国人名词典》(英文),第3卷,第261页。   正如宋庆龄所预期的,从国内来的朋友们陆续在柏林聚集。最初到达的人中有数学家郑太朴和进步的佛教大师大虚(应邀到海德堡大学讲课,他的观点近乎几十年后的“解放神学”)。后来又来了叶挺等政治人物。他们带来的消息是,蒋介石正用全面的白色恐怖以摧毁所有进步的事物。但人民起义虽屡受挫折而从未停止。国民党最高层表面上团结在蒋介石周围,但由于争权夺利而来的新的分裂正在扩展。许多人希望宋庆龄和邓演达能很快回去,帮助那些保持今节的进步力量凝聚起来,采取新的行动。   所有这些临时流亡国外的人都要求总结1924—1927年革命的教训——特别是导致失败的客观和主观原因以及如何防止再现。他们也希望结合中国的路线,研究苏联和共产国际政策中的路线。苏联的援助是十分重要的,但援助应该给谁?是给重新建立的、采用净化了的和再度赋予活力的形式的国共合作,还是只给中国共产党?在这些问题上,在中国内部及国际上都是有不同看法的。   邓演达主张,在中国革命的未来阶段中,必须由中国人自己制订出一个以土地和农民问题为中心的纲领。1926—1927年的北伐胜利没有农民群众的支持是不可能的,而农民之所以能够动员起来是因为他们相信国民党打胜之后就会实现孙中山“耕者有其田”的口号。革命的流产、失败、遭到镇压主要是由于限制农民行动的错误和压制农民的罪行。对邓演达来说,这些思想并不是新的。在1926年和1927年上半年任北伐军总政治部主任时,他就积极地在军队开进之前开展当地农民的组织工作。①在这些事情上,周恩来后来认为他的看法同毛泽东的看法是相似的。   ①美国驻德大使雅各布·古尔德·舒尔曼致国务卿(华盛顿),1928年6月13日。   邓演达告诉来访者说,他和宋庆龄正在仔细研究中国的土地问题,并希望国内的朋友们也这样做。以他们的新的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名义所要采取的“行动”,就是在这个问题上的行动。这是由于中国自身的历史发展和特性所造成的具体条件和革命需要。当然,中国必须向苏维埃革命学习,但在实践中必须自辟蹊径。   历史将显示,邓演达此时关于需要了解中国的具体情况并由这些具体情况出发来开展工作的看法,是有坚实根据的。但他稍后坚持以“第三党”来取代国共两党,证明是不切实际和没有结果的。宋庆龄尽管尊重和钦佩他,却依靠共产党作为实现所求变革的主要杠杆。   在柏林像在莫斯科一样,宋庆龄受到在中国和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内部的各种冲击,又受到来自西方和中国反动派的压力。她继续保持镇定,以继续坚持自己的一贯立场,显示出她的原则性、政治判断力和处事才能。   这方面的一个例子是,1929年5月美国的一个广播网通过文森特·希恩要求她到美国去发表一系列广播讲话和在公众场合露面。希恩敦促她接受,因为她可以借此机会把中国的真相告诉美国人民,并且可以用广播公司答应付给的5万美元报酬作为她进行政治活动的经费。宋庆龄在同邓演达商量之后拒绝了这个要求。她向章克解释说,如果她去,她会落入一个有利于蒋介石和支持蒋的美国政策的陷阱。她可能通过谈话或沉默表现为接受蒋政权的合法性。而这笔由美方提供的收入也不是为革命筹集资金的好办法。章回忆说,希恩为此大发雷霆:“我真猜不透她。她会有一个讲坛。重访她所喜欢的朋友和地方,得一笔用自己的工作赚来的钱。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不合适的是,宋庆龄所怀疑的陷饼确实存在——现在能够得到的文件证明了这一点。   1928年6月16日美国大使舒尔曼从柏林“致国务院的绝密报告”说:   “美国著名的巡回演讲主办人L.J.艾伯先生向孙夫人提出签订在我上次报告中提到的那个合同。希恩先生说,孙夫人应按合同净得5万美元……这笔款项她可能会捐献给‘事业’。希恩还说,宋庆龄正‘在考虑接受这个提议’。如果她接受了,他不认为她在美国的讲演将会具有任何很显著的政治性质。她有这么多的近亲同目前的国民党运动有关系,这将使她难以对之进行攻击。”①(着重点是本书作者加的)   ①司徒雷登着《在华五十年——传教士和大使司徒雷登回忆录》(英文),第116页。   大使的报告(现加上其他材料)显示出宋庆龄在欧洲的行动受到了美国外交官的密切监视。舒尔曼还同意把报告“副本送驻北京公使馆”,结果很可能是把消息传给美国所偏爱的蒋介石阵营中去了。这里应该提起,舒尔曼干这类事情不是新手。1924年在广州他曾提议在孙中山和北洋军阀之间进行调停,从而使孙中山的革命事业丧失锐气和苏联的引导。   事实上,有不少美国人——官方的或非官方的——都在设法把宋庆龄挪向蒋介石一边,至少使她对蒋的反对不要那么强烈。   司徒雷登博士就是担负着这样的使命来到柏林的。他是北京的中美燕京大学校长,在20年之后出任美国驻国民党中国的最后一任大使。司徒在基督教活动中结识了庆龄的父亲宋耀如,从小就看着庆龄长大。他甚至于知道庆龄对巧克力有嗜好,所以带了一大盒最好的巧克力到柏林,想通过“她的忠诚的秘书、一个燕京的学生(司徒语)章克找到她。司徒还写道,“在莫斯科小住之后,她已决定……俄国的共产主义对中国来说,不是万应灵药,所以带着她的部属撤到柏林,在那里我在约一年之后见到了她。”①章克对这段话提出了疑问。在章的记忆中,宋庆龄在柏林没有会见司徒,而是回避他,曾对章说,司徒像极大多数传教士一样钦佩蒋介石,所以很可能是为蒋办事的。她不接见司徒,而是把一张她亲笔签名的、同孙中山的结婚照,要章克代她送给他。至于司徒所写的归之于宋庆龄的那些话,实际上她从来没有找寻什么“万应灵药”,也从来没有对苏联和中共表示过否定态度(这一点正是蒋介石和西方求之而不可得的)。尽管如此,他们企图在宋和苏联及中共之间制造不和的尝试从未中止过。   ①同第九章注36。   关于宋庆龄的处境,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当时曾这样写道:   “她肯定是欧洲所收容的所有流亡者中最奇特的一个……因为获胜的国民党人根本不是要把她赶出中国,而是软硬兼施地阻止她离开中国。即使到现在,他们还在找她,希望劝诱她回去分享他们的荣耀。   “但是,她即使境况桔据……却避开那些被派来请她回去过富裕尊荣生活的使者。她把他们所要提供给她的荣誉看作是对她丈夫的主义的背叛……在中国全国各地……开会之前都要向孙逸仙博士遗像行三鞠躬礼……通过家庭的关系以及通过她自己的才能,她如果想要在新政府中得到任何地位,都是完全可以办到的。但她拒绝了,她在政治上断绝了同家庭的关系——对一个中国妇女来说,这是了不起的行动。她打电报给她那位得胜的妹夫,谴责他同俄国断交并镇压农工,并声明她如回国将不是去参加他的政府而是去代表群众。   “与此同时,流言蜚语不断。她那些过去的同事收买不了她,就想用污蔑手段把她抹黑……任何一个著名的中国革命者来找她的都被造谣说成是她的新的丈夫……在所有我认识的中国人中最美丽文雅、仍在最动人的三十以上年华的这位妇女,由于她自己过去的崇高地位,而不得不渡过未来的寂寞岁月。但是,谣言跟随着她,尽管这些谣言没有一丝一毫的事实根据……”①   ①国务院信件编号3612号。1928年6月27日远东局阅后,7月12日由纳尔逊·约翰逊代国务卿答复“此信内容甚有价值”。约翰逊为美国高级外交官,曾在华工作多年。   美国官方档案还透露了另一方面的情况。舒尔曼公使固然在设想宋庆龄到美国巡回演讲会使西方得到政治上的好处,但另外一类人却强烈反对。这类人总是反复出现,那就是一些患妄想狂症的右翼分子,他们既对“赤色宣传”怕得要死,又不相信其他美国人有自己作出判断的能力。   持这样的观点的一位波士顿妇女埃塞尔·B·麦金尼,在1928年7月10日给华盛顿主管签证事务的部门写了一封信:   “你是否知道,中国和莫斯科的孙逸仙夫人已订定在下一季度到这个国家来作演讲?……我今天已辞去设于波莱斯顿街〔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80号的艾伯一威克讲演服务公司特别代表的职务,因为我不仅不愿意请这位夫人到我们的俱乐部和学院去讲演,也不愿意同一个请她来讲演的组织保持关系。我对我自己的国家实在太忠诚了,我不能同一个在过去历史上与赤色活动有如此多瓜葛的人发生任何接触。   “是否可能你已批准她入境,因为我听说一切都已疏通好了。……有一个可能与此事有关的人问我,就这么一个30来岁的年轻女人,即使她过去曾参加过本国的革命,她会有什么样的脑筋在这个国家制造麻烦?任何一个稍为知道一点远东事务的人都明白,她的‘脑筋’沿着某些渠道是相当活跃的——在我看来,对我们那些容易受影响的学院和俱乐部妇女来说,也许是太活跃了……”   像大多数告密者一样。这位“超级爱国者”喜欢小心谨慎、隐姓埋名:   “现在我已尽了一个好的、忠诚的美国人的责任,像我这样的人即使在粉红色的地方也是没有用的,更不要说是鲜红的颜色了。请让我不要再出头露面。她可能被批准入境吗?”   麦金尼女士这封信被送到签证处主任蒙内特·戴维斯那里。他回覆道,“没有听说孙夫人申请入境签证……”①因为她根本没有申请过。   ①德国费尔伯教授着文,请参看第九章注37。   现在再看看德国政府。如同驻莫斯科大使所建议的那样,宋庆龄被置于“严密的秘密监视”之下。①‘这是德国公共秩序部通过普鲁士内务部下达给柏林警察局的命令,理由是她“在共产主义和中国国民革命运动中的角色”以及“同莫斯科共产党方面的关系”。②有好几个月对她每天的行踪都予监视,就像孙中山在日本流亡时那样。这些监视报告一定让审阅的官员哭笑不得。报告所“提供的情报”是,她有“许多中国来访者”、“每天出外散步两次”等等。还记录了这样一些事情:   ①同上。   ②黄平着《往事回忆》,第67页。   1928年6月,她年轻的弟弟来,住在她寓所里。(这看来是指宋子安,她在家中最喜欢他,当时20岁出头。)   6月和7月,他们同去巴黎,接着又去维也纳,说是去看病。   9月3日,她从巴黎回柏林,迁居夏洛滕堡区韦兰德尔街18号格尔姆赖希太太家。   12月18日,她去海德堡旅行。   据记载,她曾对警方说,她想在柏林住下去,以便学习(可能是在她申请再入境或延长居留期时)。   作为情报,这些东西卖在是太可怜了。但它们保留了有关她行踪的一些材料。如果没有这些材料,在年深月久之后要弄清她在柏林的行踪将很困难。   据章克回忆,德国政府也想同宋庆龄有些直接接触。反对党社会民主党也要求同她交换意见。她对两者都回避,实在推不掉时就请邓演达去同社会民主党人谈谈。   中国(蒋介石政府的)驻柏林的外交官也通过中间人求见宋庆龄。章克记得宋庆龄对他说,“他们不代表真正的中国。真正的中国是工农;这些人站在杀害工农的人一边。他们没有资格要求见我。”   她没有蒋介石政权发给的护照,也不去申请。她的护照是武汉国民政府发给的,由陈友仁签署——这是他当外交部长所办的最后一件事。   在柏林的倾向进步的中国留学生倒是经常见到宋庆龄,同邓演达一起。她鼓励一些留学生学好现代技术,将来用于建设一个强大独立的中国。常来的留学生中有一个航空工程师。   就住在柏林的中国共产党人而言,她同他们的关系如同在莫斯科时一样,由于派系纠纷和当时盛行的极左思潮而相当复杂。(这些共产党人中有的是中共党员,有的是德共党员,当时德共有一中国特别小组。)1928年12月,国际反帝大同盟在柏林开会,宋庆龄虽然是这个组织的名誉主席,却没有像上几次会议那样被邀请。中国代表黄平和余飞两人是由中共驻莫斯科第三国际代表团派出的。黄平在讲话中不但攻击帝国主义及其同盟者南京国民党右派政府,而且攻击任何形式的左派国民党,说它们更具欺骗性,所以比右派更危险,等等。他在一家餐厅用餐时曾见到宋庆龄,但却不理她。所有这一切他后来回忆时感到很可耻。①   ①据访问沈其震大夫的谈话。沈约在此时在德国学医,后在叶挺将军部下任新四军军医总监,对叶挺很熟悉,经常交谈。叶屡遭不幸。1941年“皖南事变”(国民党在新四军移防时对之进行突然袭击)中他被俘后被关入集中营,直至1945年日本投降。在此后同蒋介石的谈判中,共产党坚持释放叶挺。叶获释后不久,在从重庆赴延安途中,因飞机失事与妻女及其他一些共产党领导人同时罹难。具有悲剧性讽刺意味的是,诺依曼在斯大林30年代的清洗中就在苏联被处决了。他甚至于没有像叶挺那样活着去抗击法西斯。他和叶挺对法西斯都是极端痛恨的,尽管在如何同法西斯战斗的问题上过去曾有分歧。   宋庆龄的基本政治活动并没有因为这些复杂情况而“出轨”。她同邓演达和后来到达的革命者一起,进行这些活动。   在这些后到的革命者中,值得注意的是叶挺。这位生气勃勃的英勇的军官曾在广东同邓演达一起上过少年军官学校,当然这两个孩子当时都没有想到他们后来会作为革命同志重逢。叶挺的生活道路同宋庆龄也一再交错。1922年在广州,作为孙中山总统府卫队的一员,他抗击军阀陈炯明的进攻,保护了孙中山和宋庆龄的出险。后来,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1925—1927年的北伐中任团长,所部号称“铁军”,在占领武汉及向黄河推进的许多战役中功勋卓著。蒋介石1927年叛变后,他是南昌起义的领导人之一。年底,他在著名的广州公社起义中作战。广州公社是为了扭转反革命浪潮所作出的最后一次在城市中以工人为主体的武装斗争——一次英雄的战斗、也是一次悲剧性地在错误时机进行的战斗。   但在1928年,叶挺陷入极度的困惑和精神痛苦之中。在广州公社失败之后,他取道前往莫斯科,却被共产国际前驻广州代表、德国人海因茨·诺依曼指责犯了“失败主义”和“逃跑主义”的错误。事实上,他是在战斗已告失败之后带着部队一起撤出的,为了把部队保存下来,以后东山再起。使公社失败并不必要地使许多十分需要的革命者(包括张太雷)牺牲的是对革命低潮时期成功可能性的错误估计——在克里姆林宫、在中国国内都作了这样的错误估计。但当时莫斯科听信的是诺依曼而不是叶挺,①因此他去了德国。在那里,他在政治上长期韬光养晦,但没有放弃他的原则。   ①王安娜着《中国——我的第二故乡》,第388—389页。   宋庆龄和邓演达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躲开叶挺,而是要他一起参加关于中国革命新的前景的讨论。10年以后,他将再度为之而战斗,他的共产党党籍将被恢复,他的政治信念和军事活力及技能在抗日战争中任新四军军长时丝毫未减。   在柏林集体讨论和分析的是南昌起义、广州公社和若干继发事件,结论同宋庆龄和邓演达的看法是一致的,即:中国的革命虽然遭受严酷的挫折,却是不可征服的。问题在于如何把仍然忠于孙中山三大政策的成员集合和组织起来去完成他们的任务。计划是使他们聚集在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已在莫斯科宣布成立)之中,并尽可能早日回国。在中国国内,中国共产党已经举起革命的旗帜前进,同中共合作总的说来大家都是同意的,尽管有人(不是宋庆龄)没有去实行——部分原因是当时在共产党方面对此表现犹豫。   尽管有这些随之而来的复杂情况,宋庆龄对这一段在德国的生活是感到快乐的。她学了一点德语,后来在同外国友人谈话或写信时有时还用一下。她会唱唱或者哼哼德国歌曲,包括一些活泼的流行歌曲。在饮食方面,她对一种“土豆煎饼”特别喜欢,并且自己会做。多年以后,在战时的重庆,她到处找一种长把平底铁锅来做这种食品,因为用当地的尖底锅效果不好而平底锅在中国很少。①   ①引自兰德尔·古尔德着《孙夫人保持信仰),载《民族》(“The Nation”)杂志,纽约,1930年1月22日。(中译文参考杨小佛着《宋庆龄在上海的活动片断》,原载上海《社会科学》1981年第4期,转引于吕明灼着《宋庆龄传》,第125—126页。这一声明与《宋庆龄选集》所载《关于不参与国民党任何工作的声明》的核心内容相同,发表时间也很相近。——译者)   在柏林居留一年后,宋庆龄于1929年5月回国。蒋介石政府邀请她回去参加孙中山的国葬仪式。位于南京紫金山的中山陵已完成,陵墓的奠基礼她曾参加(时在国民党分裂之前)。政府当局和她的家属派她的第二个弟弟子良来劝她回去。蒋介石领导下的国民党在1929年3月26日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重新选举她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   很明显,蒋介石——如同他过去(及以后)常做的那样——是想借用她的声望并把她罗致过去,至少是封住她的口。她对这一点很警觉,在同朋友们商量之后,还是决定走,但完全是为了相反的目的。她将展开孙中山的旗帜并揭露那些篡夺了这面旗帜的人,在国内这样做将更为危险、但也将更为有效。她公开宣告:   “我正在回国准备参加孙逸仙博士安葬紫金山的典礼。紫金山是他希望埋骨之处。   “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误解,我必须表明,我仍断然坚持我于1927年7月14日在汉口发表的声明,邵:鉴于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反革命政策和行动,我宣布不再积极参加国民党的工作。   “因此,必须明白无误地说清楚,我的参加葬礼……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意味着,只要国民党领导继续违背孙博士的基本政策(即有效的反帝政策、与苏俄合作的政策及工农政策)我就不直接或间接参加国民党工作的决定有所缓和或转变。   “当这些政策作为革命的动力时,我们在实现党的主义中取得了迅速的进展。现在三大政策已被抛弃,我们的党又成为军阀及反革命的工具,从而使我们更加远离党的目标。”①   ①西格雷夫着《宋家王朝》,第260页。英文原版作者注明根据尤恩森着:《宋氏三姊妹》(英文)第85更及克拉克着:《中国的蒋家》(英文),第64页。   他的弟弟不赞成她用这样直率强硬的措辞,担心引起政府恼怒和家庭不快,据说她的回答是:“是宋家为中国而存,不是中国为宋家而存”①   ①上海《民国日报》在次日(5月23日)曾有报道。此处及其他有关活动的日期均见《宋庆龄年谱》。   回国以后,她不断地重复和说明她的这个启程前声明,因而她1929年的回国是短暂而又引起轩然大波的。它对当局企图使她陷入混乱或保持缄默的图谋浇了一大瓢冷水,而对所有为一个更美好的中国而奋斗的战士则带来了一线希望之光。(1930年9月20日),载《邓演达文集》,第83—88、183—191页。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一章 1929年的回国:一场短暂的暴风雨   宋庆龄1929年循陆路从欧洲回国,5月6日过莫斯科,转乘横越西伯利亚的火车,在5月16日抵达中国东北的哈尔滨,次日到沈阳。这一地区的首脑、军阀张作霖之子“少帅”张学良在官邸宴请了她。日本人原来是支持张作霖的,但在1928年却谋杀了他。张学良因此转向蒋介石,希望蒋帮助他抵抗日本。但蒋却把他推上反苏的道路,这一年,东北军同苏联发生了武装冲突。   到1931年,当日本侵入东北(外国当时通称为“满洲”)时,蒋介石却下令“少帅”不抵抗。几年之后,在成为时局转折点的1936年西安事变中,已失去耐心的张学良强制扣留了他的名义上的统帅蒋介石,迫使他停止内战、抵抗日本。历史的发展是有其逻辑规律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当时,在1929年,尽管宋庆龄是反对军阀的,也许由于她感觉到“少帅”有真诚的抗日情绪,她同张的会晤是相当热烈的。她在哈尔滨发表的声明中曾称苏联是中国唯一的真正朋友,这可能是为了劝说张学良放弃反苏的行动。张采取这些行动是为他那些最保守的部下、蒋介石政府和某些外国所迫的。宋庆龄善于交友,她同“少帅”夫人于凤至相处特别融洽,于也要去南京参加孙中山的奉安大典。   宋庆龄继续前行,过了山海关就进人蒋介石直接控制的地区。在天津,她的继子孙科、天津警备司令傅作义和其他国民党高级官员到站迎接。傍晚到达北京,即驱车赴香山碧云寺在孙中山灵前献花。孙的遗体自1925年后一直存放在寺内。   她当时一定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在这里,她作为一个极度哀伤的年轻遗孀,曾经痛悼她的丈夫,并且保证要捍卫和推进他的事业,完全没有想到前面的道路上会是这样满布荆棘、血迹斑斑。现在,她又回来了——她仍然年轻,但已是一个老战士了,经历过许多“为建设和拯救国家而进行的严酷战斗”的考验,并且准备去迎接更多的战斗。在1925年她哀悼孙中山时,她同她的家庭、同国民党是一致的。现在,她已把他们中的许多人斥为孙中山的叛徒,并决心要把孙中山的旗帜从这些篡夺者手中争夺过来。   5月22日,她在碧云寺参加孙中山遗体改殓钢棺仪式,“哭泣甚哀”。①   ①兰德尔·古尔德着《孙逸仙夫人保持信念》(英文),载《民族》杂志,纽约,1930年1月22日。   5月26日,她护送马拉的灵车去北京火车站,随行人员中新增了以名义上的共和国主席林森为首的南京特派迎梓专员,沿途30万群众默哀致敬。   两天后灵车到达南京,蒋介石到站迎接。孙中山灵柩隆重安置在国民党中央党部,三天内各界公祭。三天后举行家祭,宋庆龄引领孙、宋两家家人行礼。蒋介石特别注意出席这次家祭,因为他要树立这样一个形象:即,他不仅是孙的政治继承人,还是孙的亲属。带有讽刺意味的是,后面这个身份他是通过宋庆龄才得到的,因为他娶了她的妹妹(部分地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6月1日,孙中山奉安大典在紫金山中山陵隆重举行。宋庆龄主持了封棺和封闭墓门的仪式。“她使自己站立的位置离开别人、甚至她的家属,坚持完成这长时间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仪式,眼看着孙的灵柩稳妥地安放进耗资百万的墓穴,然后就返回上海莫里哀路寓所。”这是美国合众社记者兰德尔·古尔德的简洁描述。①《纽约时报》记者亨利·米塞尔维茨的报道中说,她“独自站着,旁边没有人搀扶。”②   ①1929年6月1日电讯。载亨利·法兰西斯,米塞尔维茨着:《巨龙醒了》(英文),第243—44页。   ②1986年4月12日艾黎对本书作者的谈话。这是艾黎第一次见到宋庆龄,以后他们在工作上有联系并建立起友谊,长达半个世纪。   新西兰人路易·艾黎曾参加这一大典,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一些细节:   “我们站在中山陵登山石阶的一边。宋庆龄从石阶的中央迳直登上。蒋介石和他的副官们在她的另一边。她不同这群人走在一起,也不让蒋扶着她。”①   ①见米塞尔维茨前引书。   米塞尔维茨还报道说,“士兵、水兵、男女童子军、宪兵和警察”事先已部署完毕,以便“悄悄地对付一沉默的、聚集起来的人群”。送葬队伍中有“中国官员、外国使节、军队和其他一些人。”灵柩是由“苦力”抬运的。墓穴只对“经特别邀请的人士”开放。①   ①这是斯诺到中国的初期。当时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记者,文章只署了姓名缩写“E.S。”。就本书作者所知,这是斯诺第一次写到宋庆龄,那时他们还不认识。   确实,所有这些官方的安排同1925年在北京举行的出殡仪式大不相同,后者是一件人民的大事。   宋庆龄称这次奢华的仪典是“是我们的希望和牺牲所行的葬礼。”   6月2日,她同母亲和两个弟弟返回上海。埃德加·斯诺在《赛勒氏评论报》上写道:“二十多位中国报纸记者邀宵等候在上海火车站,希望能得到一个访问的机会。从这一事实可以看到人民群众对她的动向的注意。”①但这一次,她在到上海时只传话说,她很疲劳,回上海来休息,不发表谈话。   ①古尔德前引书。(中译文据吕明灼着《宋庆龄传》。——译者)   蒋介石和他的国民党却一点也不放松把她拉到他们那一边去的努力。这本来也就是他们要她回来的真正目的。6月17日,她的妹妹蒋夫人专程到上海来请她去南京参加国民党三届二中全会。她没有去。事实证明,她不去是对的。在这次全会上通过了《人民团体组织法》,禁止一切反对“三民主义”(按照蒋介石一派的解释)的言论及行动,规定所有团体均须服从国民党政府。她避开了这一陷阱。   她同母亲在风景如画的杭州西湖休息了几个星期。8月1日,宋庆龄采取了行动。应“国际反帝大同盟”之请,她发表了对蒋介石政权的尖锐谴责。古尔德说,“要不是受到镇压措施的干扰,她这一炮将在全国得到响应。”在这个电报中,她指出:   “反革命的国民党领导人的背信弃义的本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耻地暴露于世人面前。在背叛国民革命后,他们已不可免地堕落为帝国主义的工具,企图挑起对俄国的战争。……恐怖行动只能唤起更广大的人民群众,加强我们战胜日前残忍的反动派的决心。”①   ①1929年7月,在对东北的苏联机构办事处进行袭击后,拘捕了200名苏联人员并取走了一些苏联所有的铁路器材。在以后发生的军事冲突中,苏军超过了边界,但在恢复了原来状态后即迅速撤回。   她所提到的对俄国的挑衅是指在中东铁路挑起的冲突。中东铁路在东北,由俄国建造,中苏共管,她最近回国时曾经由这条铁路。中国反动派自1927年蒋发动的政变后就积极参予西方和日本包围和骚扰苏联的战略,至此达到高潮。①   ①古尔德前引书。(中译文据吕明灼着《宋庆龄传》。——译者)   古尔德叙述了她的电报是怎样为官方传播媒介封锁的。英文报纸不愿意蒋政权找它们的麻烦,都不发表她的电报,只有一家例外,但这家报纸刊登的是“一则完全被颠倒了黑白的电文……是从日文翻译过来的并且把孙夫人写成是赞同恐怖政策的”,后来又“对送去请他们更正的正本置之不理”。中国报纸“则不管哪种版本一概不登,以免惹事”。在国民党官员方面,“有人显然是同情的,但不敢公开表示;也有人大为光火”。在街上,“有人把电报印成传单,但散发传单的人都被抓起来;有一次传单是从南京路先施公司大厦的屋顶上撤下来的……”   古尔德又写道,“孙夫人本人说,‘自从我发了电报以后,心里感到痛快多了。我必须表白自己的信念,至于我个人会遇到什么后果,那是无关紧要的。’”①   ①这篇记录原载燕京大学出版的英文刊物《China Tomorrow》(明日之中国》)1929年10月20日出版的第1卷第12$上,后天津《大公报》于1929年12月12日予以译载。   后来发生的情况是,蒋介石对宋庆龄改变了手段。迄今为止,他一直想讨好她;现在改用威胁。充当蒋的工具的是戴季陶。戴是孙中山的老部下,曾参加孙来在日本的婚礼,后来却从左派变成了极右派。   10月20日,在燕京大学学生出版的英文《明日之中国》第一卷第12期上,宋庆龄发表了她自己所作的关于这次同戴季陶谈话的记录。这份资料的价值在于它是除《广州脱险》(1922年)外唯一一篇带有自传性质的材料;更为重要的是,它在各项基本原则和当前问题上表达了她的态度和观点。因此,下面全文引用这篇记录。①   ①载英文《密勒氏评论报》,上海。   “经过一番颇具感情的寒暄之后,戴君便说他的身体坏极了,多次想离国远去。去年,当他打定主意要到欧洲去时,蒋介石和其他许多朋友要求他共黝国家的建设工作,阻止了他实现许久存在心里的计划。戴君还说,他既不为金钱,亦不贪图地位,参加政府只不过是分担一份党国艰难事业的责任,而没有其他什么动机。我明白戴君是带了蒋介石的使命来探我的消息的,我打断了他,说他没有能出国是很可惜的。他被我的话窘住了,默不作声。他的夫人打破沉默,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到南京去。我回答说,‘葬仪已经过了,我为什么要到南京去呢。’她殷勤地继续陈述,‘陵园真是美丽,您的住宅里一切设备都布置好了,我们都愿意您到那里去,您也可以就近向政府提建议。’我对于她这番口齿伶俐的话,直率地答复她说,我对政客的生活不适合,况且我在上海都没有言论的自由,难道到南京可以希望得到吗。   “在这当儿,戴君从他的坐位上站立起来,咕噜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同时,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回,后来取出一张折着的纸。他正要送到我手里来,我已经看清楚了、我确信地对他讲,那好像就是那份我拍给反帝国主义大同盟的、南京政府不许发表的电稿。   “戴:这真是从你这里发出去的吗?我真不大相信,像您这种地位,取这种态度,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这诚然是一桩很严重的事啊!   “宋:这是唯一诚实的态度,即使孙先生处于这种环境之下,也是要取这种态度的。你散布谣言把我的电报视做共产党的捏造,未免太可笑了。我有权可以证明,一字一句都是我自己写的。   “戴:共产党是要负一切罪恶的责任的,尤其是现在,共产党受莫斯科的指导,在全中国制造混乱,杀人、抢劫、放火。你怎能发出这种电报来攻击政府呢?我们把私人关系搁在一边。政府对这种严重的过失,是不能忽视的。纵使政府有了错误,你也没有权利公开地说。你应该遵守党的纪律。而且这件事尤其不好的地方,是拍电报给外国人啊!这无异丢政府和民族——你自己的民族——的脸啊!   “宋:遵守党纪,虽然,谢谢你们把我的名字列上你们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其实我并不属于你们的贵党。你竟有这种勇气告诉我,说我是没有权利说话,你们是把我当做招牌去欺骗公众吗?你的好意正是一种侮辱。相信吧,没有哪个以为南京政府是代表中国人民的!我是代表被压迫的中国民众说话。这你是知道的。全世界人民很容易分辨究竟我致电的“外国团体”对于中国及其人民的利益到底是友善的呢,还是有损害的呢?你适才带着“爱国义愤”所援引的反帝国主义大同盟,现在正为中国的主权和民族的独立而积极地工作。我的电报正是维护中国人的光荣的表示。你们投降日本和外国帝国主义,侮辱革命的苏俄,才证明你们是一伙走狗,给国家与人民带来了耻辱。你们的爪牙杨虎,在法国巡捕房控告我装置秘密无线电,布置外国特务来对付我,这不是丢脸吗?你们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留下了多少污点,民众将有一日要和你们算帐的!   “戴:你太性急了。孙夫人,革命不是一日能够成功的,请你不要枉费精力从事破坏工作,攻击政府和几个领袖,与我们合作才是你的义务。你的愤激和感情,我十分了解,这是过去几年痛苦经验的结果。但是孙先生不是一个寻常人,他远远超过一切人,天赋予他一种非常的智慧和才能,他的理想超前了几世纪。你必定明白的,三民主义不能凭空想由几代人去完成,可能需要三百年或是四百年,谁又能断定呢?   “宋:很明显地,你现在所引据的都是你们篡改过了的三民主义。孙先生自己曾声言过,假如党员能确守主义,革命是能够在二三十年之内便可以成功的。事实上,当他起草《建国大纲》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意思,革命一定能够在他活着的时候成功的。不然,你是可以猜想得到的,这样具有天生智慧的人,又是在屡受党内军阀反叛之后,他会赞成军政时期吗?戴君,你的议论很显然地是带了病态的,这是你身体太坏导致你变得太悲观,你已经不再是热衷于革命、正义与改革的青年戴手陶了,你已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佛教徒了。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要把孙先生当作一个偶像,当作另一个孔夫子和圣人,这是对孙先生的名声的污辱,因为他的思想与行动始终是一个革命家。我很遗憾,你的思想已经堕落了。   “戴:正好相反,我的思想已经与年俱进了。改进社会状况、改善人民生活,这不是革命的吗?   “宋:国民党是作为一个革命的组织而创建的,绝对不是一个改良派的会社,否则,它就应该叫做进步党了。   “戴:那末请问你是怎样理解一个革命者的呢?似乎有很多不同的定义了。   “宋;革命者不满意目前的制度,努力以求建设有利益于社会广大群众的新的社会秩序来代替旧的社会。请问:迄今你们有什么革命的成绩呢?   “戴:恐怕你没有注意到政府各部的进步吧。建设工作正在进行,朽败的房屋变成了新建筑,计划建立新的铁路,改革国家交通,救济人民的痛苦,比如,你看到的南京宽广的中山大道就是。这些不是我们在阻碍横生的困难环境中作出的杰出成绩吗?   “宋:我除了看见你们妄肆屠杀数百万将来可以代替腐败官僚的革命青年以外,没有什么了;除了穷苦绝望的人民以外。没有什么了;除了军阀争权夺利的战争以外,没有什么了;除了对饥饿的民众的勒索以外,没有什么了。事实上,你们什么都没有做,只进行了反革命活动。至于说到你们其他的功绩,宽广的中山大道是谁得利了呢?惟有便于你们这些人们乘坐汽车。我恐怕你们从没有想过成千累万的穷苦人民,为了你们的便利而拆去了他们唯一栖身的茅屋吧。   “戴:这些都是荒谬不合理的谴责,请你告诉我不拆除破旧的茅屋和一些建筑物怎能从事改建呢?   “宋:但是为谁的利益而改建呢?你是不是以为孙先生组建国民党是要使富人更富,并吸吮中国几万万垂死人民的膏血吗?他努力不屈不挠地奋斗四十年是为着这样吗?   “戴:任何人都有良心的,这不是个人专有的,你知道在哲学上……。   “宋:请你不要谈那些玄妙的道理,我只知道事实。   “戴:那末你的意思是要每个人都不要讲求进步,回复到过去时代,仍旧步行,而不用汽车吗?唉!   “宋:我不要求那种荒谬,我只要求你们停止提高你们的物质生活。这已经是太奢华了,超过普通一般人万倍以上了。我知道有许多军阀官僚几年前都是很贫穷的,现在忽然坐上高级汽车炫赫夸耀起来,在租界上为新娶姨太太购买大厦。我请问你,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你想,假如孙先生还健在,他能容忍这种现状吗?假如,你也还是有良心的,你不能不承认现在的国民党是已经完全失去了它的革命的意义吧。   “戴:你初回来的时候,何以不把你的意思发表出来呢?   “宋:不是我的意见常常都是被压制的吗?但是我已经向你们的主席自由的发表我的意见,是他不让别人知道我的意见,那是他应该负责的。   “戴:介石正在竭力以求实现孙先生的《建国大纲》,他负着极大的责任,他要克服无穷的阻碍,全体忠实同志,都应该来辅助他。但是现在情况是很困难而又复杂的。诚然,即使介石把政府交给你,或汪精卫,我敢断言,情形纵然不更变坏,也不会有半点改善。   “宋:实在说我并不希望代替蒋君,不过你以为中国的情形除了蒋介石以外,再不能有别的人能够把它改善?这也只是你个人的偏见。国家的福利,不是任何个人的专利品或私有财产。你的根本错误,就在这里。至于说到实现孙先生《建国大纲》,我不知道哪些方面是蒋介石和他的僚属在哪里实行的。即便是他最后的遗嘱,你们每天只用做口头背诵的,你们都把它出卖了!你们是禁止言论、禁止集会、禁止出版、禁止建立组织来实行唤醒民众吗?   “戴:你不会忘记,当民众运动进行的时候,湖南广东发生过什么事变吧?真的,这种恐怖仍记忆犹新啊!你已经看见自由是怎样被人滥用啊!这种集会唯一的结果,是无秩序与动乱。在这方面中国人民落后了几个世纪。就是国民党的党员中间,他们曾受过了相当的训练,有时集会起来,还是不免没有秩序与争闹哩。孙先生对此很失望,才写了那个《会议通则入你怎么能够希望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群众能集会!至于叫他们自己组织起来,那是更谈不到了。他们一定首先要经过一个训政时期。   “宋:你知道你袭用了帝国主义反对我们取消领事裁判权和废除不平等条约所采用的同样的武器,拿来反对我们自己的民众吗!帝国主义者说我们落后了多少世纪,不懂法律与秩序,所以不能治理我们自己,必须经过一个训政时期。你们不让群众有机会去实习上面所说孙先生着的《会议通则》,怎样能够希望人民会组织和集会呢?哪里有能够不入水而能学会游泳呢?戴君,是不是你自相矛盾呢?   “戴:我恐怕这是你自相矛盾吧,你想增进人民的福利,减除人民的痛苦,然而你又反对向人民的敌人——桂系和其他军间,如冯玉祥和阎锡山等,他们都是革命前途的障碍物——宣战。   “宋:在军阀的战争之中,除了增加税捐、压迫与丧失生命以外,人民得到了什么利益呢?   “戴:那末你也明显地意欲和平,但是你又在制造分歧,并且攻击这些为国家与人民努力工作的人们,让我们现在彼此尊重相互间的意见,我们将听你的意见,但是你也必须倾听大多数人的意见。   “宋:对于这种埋在坟地里的和平和你对我浪费时间的游说,我都不存一些幻想。   “戴:你不能够到南京来呆些时候吗?那里有你的亲族,在那样的环境里面,你也会比较的快活一些,我们都是人,怀有好意和同情心的人。   “宋:假如快乐是我的目的,我就不会回到这样痛苦的环境里面。目击我们的希望与牺牲被葬送,我同情民众甚于同情个人。   “戴:孙夫人,我希望你不要再发表宣言。   “宋。戴君,使我不说话的唯一办法,只有枪毙我,或者监禁我,假如不然,这简直就是你们承认了你们所受的指摘并不冤枉。但是你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和我一样公开进行,不要使用鬼祟的毒计,用侦探来包围我。   “戴:我去南京,回来以后再来看你吧。   “宋:再来谈话也是没用的了,我们之间的鸿沟太深了。”   在这篇谈话中,她所选择的论点和口气都是有意说给蒋介石听的,因为是蒋派戴季陶来的。就戴个人而言,她也变得对他十分鄙视。戴利用他同孙中山的老关系,成为蒋介石的主要辩护士。他曲解孙中山的学说,竭力为蒋的血腥反动行径辩护。   9月间,国际反帝大同盟在德国集会,再次选举宋庆龄为名誉主席。此事继她那篇措辞激烈的电报之后发生,更激怒了蒋的国民党。   1929年9月21日,她登上一艘法国邮船驶往马赛。   在这次短暂回国期间,她打破了想把她拉进官方罗网并使她同革命隔绝的双重阴谋。在蒋介石统治的心脏地带,她向蒋宣布,她“不属于你们的贵党”。埃格加·斯诺当时写道:   “孙夫人由于坚持她认为是正确的东西并为她的信念而作出牺牲,使她比其他任何一位革命家更受到中国普通老百姓的热爱。”①   ①廖梦醒着:《宋庆龄和我》,载《东方地平线》(英文),香港,1981年7月7日一期,第6页。   对于有进步倾向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说尤其如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同战火纷飞的红色区域没有联系,也无法接触。但是孙夫人站在什么地方,那里就矗立着正直和进步的标柱。   即使是怀疑论者,甚至一些敌人也敬佩她的原则性和勇气。   1929年9月24日,她所乘的邮船停靠香港。在那里,她只接见了孙中山的侍卫副官黄惠龙。黄在1918年发动加拿大华侨集资购买上海莫里哀路的住宅,赠送给孙氏夫妇:1922年在陈炯明叛变时,冒死保卫广州观音山总统府。不论是否担任公职,宋庆龄对老朋友是从来不会忘记的。   约一个月后,她又回到了欧洲。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二章 再赴欧洲:1929—1931年   宋庆龄在西欧渡过了约两年时间,大部分时间在德国,但也曾到其他国家旅行。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她也没有在公众场合出现,所以对她的传记作者来说,几乎是一个空白——找不到她写的文章,甚至于信件也没有(尽管她是个勤于写信的人)。《宋庆龄年谱》在1930年栏内只有两行字,说她在德、法等国旅行,经常到图书馆潜心读书。关于1931年上半年则没有任何记载。   即使是永远保持高度警惕的柏林警察局,在它的档案里也很少有关宋庆龄这段时期的记载,只说她不像上次那样离群索居。   但她当然不是在沉睡或静止——她永远不这样。   在中国朋友中,她再次会晤了邓演达,虽然见面时间短,也不像上次那么频繁,因为邓到处去旅行——斯堪的纳维亚、法国、奥地利、意大利、波兰、立陶宛、匈牙利、保加利亚(1930年返国途中还在土耳其、伊拉克和印度停留)。他的目的是研究这些国家的土地和农村情况。   有几个月,她非常高兴,因为她最亲密的好友廖仲恺夫人何香凝带着女儿梦醒和儿子承志来看望她,同她作伴。   廖梦醒这时已是一位女青年了。她热情、直爽、心地好、不停地努力工作并会多种语言。她参加了1925年广州学生的反帝大游行,在英、法驻军机关枪的扫射下经受了血与火的革命洗礼。   在很久以前侨居日本时期还是个娃娃的廖承志,这时已22岁了,身体很结实,家里人和朋友们都叫他“肥仔”。他外表上活泼诙谐,内心里严肃坚定。他有语言才能,又会画漫画和油画。国民党右派暗杀了他的父亲之后,他就主动加人了共产党并成为一名信心十足的党员。虽然年龄不大,他已在实际斗争中久经锻炼。1928年发生“济南惨案”(日军无故枪杀中国交涉专使蔡公时,妄图干扰北伐),正在日本上大学的廖承志参加了学生的强烈抗议行动,因此被约并被驱逐出境。在德国,他在汉堡的国际海员俱乐部工作,曾领导在外轮上工作的中国海员举行罢工,要求提高工资和取消歧视。他会说英语、日语、德语和法语,所以他能动员外国海员来支持他们。   在政治上,这个汉堡俱乐部是许多国家革命力量征集人员和进行联系的地点。通过它,文字材料和信息,有时还有人员,被运送到包括中国在内的处于反动恐怖统治下的国家。   同廖家的人在一起使庆龄感到家庭的温暖。廖夫人何香凝在日本时,流亡在日本的革命青年都亲热地称她“奥巴生”(日语对姨、婶、大娘的称呼);庆龄到日本时才20岁,刚从美国威斯里安学院毕业。现在,梦醒和承志称庆龄为“安娣”(英语对姨、婶的亲热称呼)①,而且一直到他们自己头发也灰白了,始终是这样称呼的。   ①如不用英文用中文时就按广东话称“叔婆”(婶婶),见《廖承志文集》下卷,第619、650页。——译者   梦醒曾有十年担任庆龄的秘书;在新中国,她是全国妇联的著名领导人之一。承志后来成为中共中央委员,参与制订和执行外交政策。在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前和建立之后,他都是宋庆龄的经常的、受信赖的顾问。   在柏林,宋庆龄用许多空闲时间陪伴廖氏母女(承志常有其他事务)去参观博物馆、画廊和其他旅游点。   她还同廖家一起到法国(也许还有比利时和瑞士)去旅行。   梦醒曾经写过当时的一件小事,由此可以看出宋庆龄对共产党和共产党人的经久不衰的尊重:“她问我当时是不是共产党员。我说,‘不是’,因为我还没有加入……她说,成为共产党员是件好事,‘为什么要否认呢?’”①   ①《胡兰畦回忆录(1901—1936)》,第228—229页。胡在1926—1927年期间是四川妇联的干部,并曾是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的女学员,还担任过国民党汉口市特别党部妇女部长、武汉总工会女工运动委员会主任。她是在这里认识何香凝的。据说,她是茅盾小说《虹》女主人公梅女士的原型(见蒋洪斌着:《宋庆龄》,第71页)。   她脱口而出的这句答话可能有这样的意思:梦醒不承认是党员是党的地下工作纪律所要求的,但是在她面前又何必这样呢?这里也许表示出她有一点不高兴,但她的活说明,她认为共产党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是正确的归宿。   把胡兰畦介绍给宋庆龄的也是廖家。胡是四川人,妇女运动的积极分子,当时在柏林留学。庆龄对她很友好,常帮助她。她是共产党地下党员,经廖承志介绍加入德共的华语支部(当时在国际共运中,外国人可以被接受参加居留国的共产党,常编人特种语言支部)。按照当时的党纪,非经特准,她的党员身份不得公开,因为身份暴露就不能在蒋介石统治下的中国工作并将危及她自己和朋友们的生命安全。她在回忆录中写道:   “宋先生在柏林不是过离公生涯,而是勤奋学习,努力从事革命工作。她生活严肃,待人和霭可亲,对朋友肝胆相照……她也常到我的寓所来看何(香凝)先生,两人热情地谈论中国革命前途,有时也谈德国革命的历史,使我很受教育。   “我因何先生的关系,认识了宋先生。我对她很敬重……虽然由于纪律约束,我没有把参加共产党的事告诉她,但其余的事,我们无话不谈。   “宋先生很能体贴人。她从何先生那里知道,我当时的经济有困难,就每周都买一些鸡、鱼、肉、菜来我寓所做一顿中国饭吃。她拿来的东西,几乎够我一个星期的需要。这是她有意帮助我,给我解决生活困难的一种巧妙办法,我非常感谢她!”①   ①罗兰·费尔伯教授书,见前。   宋庆龄同德国共产党人的接触很少并且非常谨慎。她只同欧文·霍佩公开会晤。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国际保卫革命者委员会”中央机构的成员,这个组织募集资金为被监禁的革命人士提供法律保护和物质援助,西方知识界中有许多人参加或赞助。在这个组织在柏林举行的集会上,宋庆龄会见了不少德国著名作家、艺术家、教育家等。①   ①同注2,第244页。   1931年夏,从国内传来宋太夫人病重的消息。7月23日,宋太夫人在青岛——因避暑从上海移住在这一滨海城市——病逝。   庆龄动身回国并邀胡兰畦同行作伴。她答应胡,将来不论她要在国内找工作或仍回柏林继续学习,她都会帮助她。胡向柏林的党小组汇报请示,得到批准。但她从中国回柏林后却被党组织开除了。她记述道:   “早在我陪宋庆龄先生回国之前,我就发现:我们[德共华语支部]柏林小组内有少数同志当时很信奉宣扬‘左’倾立三路线的文章。他们……盲目轻视一切非共产党人,其中最突出的例子,是他们对当时也在德国的宋庆龄先生不理解。总认为她不是共产党,是国民党的大官。个别同志甚至还说些无聊的话。这使我非常气愤。因为我在国内、在柏林和陪宋先生回国途经莫斯科时,都曾亲自见闻,无论是我们党内的重要领导同志,还是德共中央、苏共中央的领导人,他们在言谈行动中,对孙先生都充满着敬意……因此就常常据理与他们争论……他们也因此对我极端不满。个别同志甚至……说我为宋先生说话,是有封建意识(意思是因为宋先生是孙中山总统的夫人)……”   中国共产党当时仍在“左”倾路线统治之下——国际共运也是如此。1928年共产国际第六次代表大会迫使所有参加国际的各国党都接受这一观点,即:革命的主要危险不是来自右派,而是来自激进的中间派。中国党内的宗派主义者把这一条甚至用到坚定的国民党左派身上,从而丧失掉许多可能建立统一战线的极好机会,正如德国共产党即使在面对希特勒上台的威胁时也仍然拒绝同社会民主党人(称之为“社会法西斯”)合作。直到多年之后;经历过一些严重的失败和灾难,这样的态度才改变过来。   宋庆龄是取道苏联,乘火车回国的。胡兰畦的回忆录为我们提供了关于这次行程的一些情况。接待都是小规模的,不公开宣传,来的主要是一些私交,也有少数官员,他们同时又是私人朋友。宋庆龄这次是回去奔丧,所以她喜欢这样简朴的方式。   胡兰畦纪录道,火车到达莫斯科时,到车站来迎接并送上鲜花的有外交部长李维诺夫的妻子支维、曾任武汉国民政府军事顾问的加伦将军以及陈友仁的儿子陈依范(画家)和女儿思兰(舞蹈家)。陈家兄妹陪同宋庆龄和胡兰畦到莫斯科一家大旅馆沐浴、进餐,接着去文化休息公园散步。   据胡回忆,她们只在莫斯科停留一天就继续登程。苏联政府送了一瓶矿泉水、一些干酪和另外一些食品供她们路上用。胡在西伯利亚铁路沿线看到一些令人沮丧的情景;市镇稀少、车站破旧、衣衫褴褛的女人到处捡东西吃。她记得曾问宋庆龄,“俄国为什么这样穷?”来回答说,“你如果见过过去的俄国,再同今天比一比,现在就算在进步,在好转哩!”   她记载道,当她们回到中国境内,又看到熟悉的景色、人们和食物时,她们都很高兴。   在国境车站满洲里,军政官员前来迎接并特备一节贵宾车厢供她们乘坐赴大连。   杭州市长周象贤是宋家的亲戚,他专程赶到哈尔滨迎接并陪同去大连。在车上,他把宋太夫人患病及去世经过详告庆龄,庆龄听着十分悲痛,“几乎哭了整整一夜”。她还详细询问了兄弟姊妹的情况,显示出骨肉情深。但是——胡写道——为了人民的缘故,她同他们都分开了,显示出她是领导中国女革命者的典范。   他们一行从大连乘船赴青岛。庆龄来到现已无人居住的宋氏消夏别墅,看守的人指给她看老夫人病故前所住的房间,她又悲痛饮泣。但即使在这样的悲痛中,她也总在想着别人。她知道胡兰畦是第一次来青岛,所以专门派车让她在市内观光一番。   8月13日抵达上海,市长和亲属到埠迎接。宋庆龄立即乘车到宋氏老宅,在母亲灵前致哀。   她这次回来是为私事,但几乎立即又投人了公众的战斗。   而且,正如以后的事件所显示,她这次回国以后就不再离开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三章 救援革命者:上海,1931—1934年   宋庆龄第二次回国是永久性的。她在1931年7月末离开德国,8月10日抵哈尔滨,8月13日到上海。她初时是为母亲奔丧的,但时局的发展很快就召唤她去投入反对国内反动派和外国侵略者的新的政治斗争。她立即勇敢地置身于斗争之中。   白色恐怖仍在继续。8月17日,在她回国后的第一个星期内,她在武汉和以后流亡国外时期的战友邓演达在秘密返回上海后被捕。像其他无数革命者一样,他是在上海公共租界被英国人统率的巡捕房抓走的,然后引渡给蒋政权。两位同中国共运联系的外国共产党人牛兰夫妇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为了营救他们,发起了一场国际性的运动。宋庆龄收到了向她求援的电报,她毫不犹豫地进行救援工作。   宋庆龄竭尽全力拯救邓演达,但没有成功——蒋把他秘密杀害了。但对牛兰夫妇,尽管国民党法庭宣判了死刑,她还是尽力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后来又为争取他们出狱而奋斗了六年。   1931年9月18日,在她回国后一个多月,发生了中国和世界近代史上的一个转折点——日本侵入中国东北(当时称为“满洲”)。这是日本企图征服全中国——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奏。               (一)邓演达的遇害   宋庆龄的忠贞战友、坚强的革命者邓演达之死是悲剧性的、也是英雄的,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打击。邓1930年5月回国,8月间正式成立“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即通称的“第三党”,现在的中国农工民主党的前身),邓任总干事,一年后因叛徒出卖,在上海被捕。上海“会审公廨”(根据不平等条约成立的中外合议法庭)马上把他交给蒋介石会任意处置。蒋下令把他解到南京。蒋为了抓到他,曾悬赏30万元(当时是个了不起的大数目),①由此可见蒋对他的惧怕。邓曾任黄埔军校教育长、北伐军总政治部主任,在国民党军队中很有名气和威望,许许多多军官是他的同学、同事或学生,所以蒋认为他不仅在政治上是个危险人物,在军事上也是个潜在的对手。   ①这笔钱按1931年美元的实际价值合15万美元。   早在1927年,因为邓抛弃了设在南昌的右派总司令部去参加武汉的左派政府,蒋就对他怀有杀机,下令通缉。在武汉,邓又主张对蒋采取军事行动,如邓的主张得以实现,蒋的占领上海及以后的叛变也许能被制止。   现在,这个强悍的对手已经落到了自己手里,蒋介石这个极端狡诈的人开始想要收服他,使他政治上从此无声无息。蒋用的方法是威胁利诱双管齐下——这个方法在有些不大有骨气的对手身上是奏了效的。起初,蒋把赌注押在邓日益增长的既反对国民党、又批评共产党(总是听命于共产国际)的倾向上。蒋让人传话给邓,如果邓真心赞成中国的事情由中国人自己来管,他就应该支持共产党的镇压,因为这是为巩固国力所必需的。邓把这套说辞顶了回去,回答说,“共产党是政治问题,不可能凭武力解决。”   邓被捕的第二个月,日本攻占中国东北,于是蒋对邓换了一种口气。蒋说,面对外敌,邓应同他一道来应付民族的危机,但是攘外必先安内。蒋甚至提出任命邓为“剿匪”(即反共战争)副总司令。邓回答说,“政治斗争是为国为民,绝无个人私利存乎其间。我们的政治主张决不变更,个人更不苟且求活。”①   ①据《浩气冲霄》(邓演达被捕及遇难前后),载《邓演达》,第137—145页。   这一反驳激怒了蒋,特别因为这时蒋迫于国人对他的“不抵抗政策”的不满而宣布辞职。这种“辞职”的把戏,他过去玩过,一方面宣布辞职,另一方面仍紧紧抓住军队不放,策划着卷土重来。而他对军队的掌握,只要邓演达存在一天,他就一天不能放心,因为邓不但在社会上、而且在军官中也受到尊敬。因此,蒋决心杀邓。   关于宋庆龄即将来南京营救邓演达的消息使情况变得更为紧急。1931年11月29日,蒋布置人把邓押上汽车,驰往城外,然后由接奉密令的押解人员乘深夜将邓在路旁枪杀。①   ①这里的叙述同西格雷夫《宋家王朝》第十二章中的说法(“折磨拷打了好几个月”、“慢慢地被绞死”等)不同。蒋对他是软硬兼施,后见他不为所屈,就迅速处死。蒋是一个为攘夺权力可以完全不择手段的人,但不是一个虐待狂。邓演达的英雄精神在于他既不受威胁、也不受利诱,终于牺   宋庆龄一到南京见蒋,就说:“现在国难当头,你与邓演达的矛盾,我来给你们调解。你把邓叫来,我们三人当面谈谈。”蒋默然不语。宋又追问:“如果你觉得在这里谈不方便,就派人陪我去见邓演达,我先同他谈谈,然后再三人一起谈。”蒋仍默然。最后,宋表示一定要见邓演达,蒋才不得不说:“你已经见不到他了。”宋闻后勃然大怒,一手把茶几掀翻,蒋急急逃上楼去,宋愤然离南京返沪。①   ①这里也同西格雷夫书有异。后者说宋庆龄“提出了各种请求,以致到了恳求的程度”(未说明材料来源)——这不大像宋的性格。据第三党成员谢树英回忆,宋庆龄关于邓演达之死所作的第一个声明是用英文写的,由宋嘱谢和革命学者陈翰笙博士共同译成中文,于1931年12月20日登在上海《申报》第17版,标题为《宋庆龄之宣言》。   邓演达被害的消息传出后,引起了激烈的抗议。在广州(那里的人们很怀念他)散发了传单;有人在北京大都电影院里也散发了。还在若干城市,张贴了《邓演达的政治主张》和《宋庆龄之宣言》。   由邓创建的第三党派出谢树英来敦请宋庆龄出任这个党的新领导人。她说,她将就邓演达发表一个自己的声明,她希望他们“继续干下去”,但不能接受这个提议。谢问道,“请黄琪翔出来领导如何?”她回答说,“你们商量去”。虽然他敬佩邓演达并且同他的信徒们合作(特别在国外时),但她不愿意参加他的第三党。①   ①以上的叙述根据《邓演达》、《邓演达文集》。两书均由宋庆龄题写书名。   她在8月间在上海会见记者时已说明了这一点。她宣布她不是第三党的一员,还否认了另外几点谣传:一是说她准备去参加由国民党内几个反蒋的军界人物在广州设立的政府。二是说她想在这些人和蒋之间实行调解。三是说广州政府同第三党之间有联系。   她在谈话的最后说,“我的政治见解仍然和我在1927年所陈述的相同,那年我在离开中国以前曾在武汉发表了我的声明。”①在这一声明中,她写道:   ①《与史沫特莱的谈话》(1931年8月24日),载(宋庆龄选集》第50页。英文《上海泰晤士报》早在1931年8月20日曾刊出一篇题为《孙夫人否认她将出任调停人》的报道,报道中还提到她接到了欧洲方面请她营救牛兰夫妇的请求。   “孙中山所制定的第二项政策,认识到在与国内军阀和外国帝国主义作革命斗争的时期中,国共两党有合作的必要。中国共产党无疑地是中国内部革命力量中最大的动力。”(着重点是本书作者加的)①   ①《赴莫斯科前的声明》,《宋庆龄选集》,第25—28页。   由此,她——孙中山夫人——重申她将同中国的共产党人并肩站在一起。   但她对邓演达的崇高敬意是始终保存着的。1941年,在邓逝世十周年纪念时,她在香港发表了一篇十分感人的纪念文章;①   ①《纪念邓演达》,《宋庆龄选集》,第152—153页。   “邓演达同志的印象,还是活生生地存在于每一个中国国民革命者的心坎中;虽然他成为国殇已经十年了:这位超群出众、得天独厚的革命家,因其早置死生于度外,所以他才能那样坚定忠实,绝不妥协,曾未有片刻为物欲所动摇,地位、权势和财富,只要他要,全十分容易获得,但他却轻蔑的对之不屑一顾。   “对于总理的教义和政策,邓同志是彻底地了解,而又努力的想将其实现,并且他十分明白,三民主义的实现与民族解放,各阶级的公民权与自由权,及为提高全国生活水准的斗争,两者是不可分离的。   “1927年,国民联合阵线悲惨的破裂,邓同志被迫离开武汉而流亡海外。当时所有革命的忠实同志,为黑暗所笼罩而陷于消沉,独有他的精神依然坚强勇毅,不为任何外力所屈,始终过着最朴素可为楷模的生活。无时或息的激励着集合著被挫折而纷散了的同志,以共同致力于国事。   “在柏林的几年中,有一部分国民党员,邓同志在其中组织了一个学会并加以领导。因为他对于历史、经济、哲学等学科全有渊博的知解及明锐的识断,使那些接近他的人,都能获极大的教益,并更深切了解中国革命前途所可遭遇的种种问题。他分析世界大势和其相互间的关系,是那般地清楚而一无疑点,解释中国国民革命的前途,又实实在在是处处引人叹服。   “他返国后,即开始地下革命工作的进行,但不一年,即被诬而遭禁锢,他后来的殉国,在他并非意外,因为他将踏上回国旅途的前夕,他说道,‘我们的斗争将是长期的、尖锐的且又残酷的。因为我过去毫不犹豫地向着腐恶斗争,譬如顽固的封建势力,机会主义,以及反动行为。因而在军政两方面全树了不少的仇敌。但他们不能阻挠我追随总理的步伐,我准备牺牲生命以赴,这次或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聚会。’此后我就再没见邓同志了。   “国民革命的同志们:我们所能给邓同志最大的安慰,莫有过于加强我们的决心,尽我们最大的努力,以实践总理留给我们未竟的事业为更适当的了。能如是,才能使我们的事业得到最后的胜利。”   宋庆龄以后每隔十年总要公开地纪念一次邓演达的逝世,只有1971年例外,因为那时正处于“文化大革命”的痛苦时期。1980年,当时她自己已年老多病,还应邓所创建的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领导人季方之请,为《邓演达文集》题写书名并题词。   中国共产党后来对邓演达也作出了它自己的明确估价。这是由周恩来1944年在延安就党的一些历史问题进行研讨时作出的。①   ①《关于党的“六大”的研究》,载《周恩来选集》(上卷),第166—167页。   先是说明邓演达这个人物的性质:   “他是小资产阶级的激进的代表,赞成土地革命,能与我们长期合作,是国民党中的左派。开始他相信无政府主义。当他从苏联回来,在讨论土地问题时,他和毛泽东同志的意见一致。他积极主张摧毁封建势力。……”   接着是以主要为自我批评的形式,检讨中国共产党过去对他的态度:   “在武汉时,若以邓演达为中心,不以汪精卫为中心,会更好些,而当时我们不重视他。大革命失败,他很苦闷,同俄国顾问一起走了,后来回国组织了第三党。虽然他在思想上是反对我们的,应该批评斗争,但在策略上应该同他联合。这人的人格很高尚,对蒋介石始终不低头。在‘九一八’以后,蒋介石把他杀了。”   最后是更深刻地探究“左”倾时期的错误:   “在阶级关系的分析上,过去我们的缺点,一是公式化,一是定型化。所谓公式化,是教条地搬用俄国1905年反对沙皇和资产阶级立宪民主党的公式到中国来,对中国的资产阶级特别是民族资产阶级不能正确地认识,不能分析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把中国的小资产阶级看成与西欧资本主义国家的小资产阶级一样。所说定型化,是把人定死了,不懂得人是会变的。蒋介石代表过民族资产阶级讲话,但不能把蒋介石的叛变看成整个民族资产阶级的叛变。对汪精卫也一样。看不到中国的阶级关系的复杂与变化,这是错误的。第三党是代表小资产阶级的。1930年邓演达回国后,曾找我们谈判合作反对蒋介石,可是我们没有理睬他,这是不对的。   “至于大革命失败后,是否还可以用国民党和三民主义的旗帜问题,我也讲一下。假如邓演达没有走,仍与他合作,是还可以用国民党旗帜的。但在南昌起义之后,只有共产党是革命的,国民党叛变了,这时再用国民党和三民主义的旗帜,就会使群众的认识发生混乱。对三民主义不革命的方面应该批驳,对三民主义革命的方面应该保留下来,而我们当时却是对它全部否定了,没有给以历史的科学的分析。”   邓演达1930年创立的“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1935年改名“中华民族解放行动委员会”。虽然同中国共产党在初期有过论战,但注定要成为在统一战线中中共的坚定伙伴。1947年它定名为“中国农工民主党”,1949年参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并一直成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组成部分。             (二)对国民党的”判决”   为了回答蒋政府对邓演达的谋害、对日本侵略东北的不抵抗政策、对抗日运动的暴力镇压以及对左派变本加厉的恐怖行动,宋庆龄在1931年12月19日发表了一个义正辞严的声明。(即上文提到的《宋庆龄之宜言》)①这个声明连同 1927年的《赴莫斯科前的声明》、1929年的《关于不参与国民党任何工作的声明》,是她一生政治道路上的里程碑。此后,她不再称自己是“国民党左派”——因为邓演达曾经是在这面旗帜下成为一支真正有效力量的最后司望,而现在已经破灭。正如前面已经述及,她也不参加“第三党”。此后她全力支持的是共产党。   ①见注4。   这倒不在于当时共产党的领导人是哪些人。她自己的思想同共产党的观点也并非在每一阶段都一致。她支持共产党是因为她看到共产党坚持原则,所以它的组织和战斗精神是革命胜利的唯一力量源泉和希望所在。因此她要尽她的全部力量帮助它,包括她作为孙中山夫人的政治份量。她的选择不是她的独立性的否定,而恰恰是在面临许多反面压力的情况下,她的独立性的鲜明表现。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不是骑墙派”。   她在这一声明中写道,“当作一个政治力量来说,国民党已经不复存在了。……促成国民党灭亡的,并不是党外的反对者,而是党内自己的领袖。”国民党在较早时期所取得的胜利是由于“党内同志严格遵守他(孙中山)的遗教,以群众为革命的基础。”现在,“残暴的大屠杀和恐怖迫使革命转入地下。”国民党的领袖成了卑鄙的个人野心家。他们消灭真诚的革命者,邓演达即其一例。“因此,国民党今天已名誉扫地,受到全国的厌弃和痛恨,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她继续说,多年以来,国民党新军阀之间为争权夺利,内战不已。现在,他们“由于国难当前和舆论的谴责”不得不“召开所谓‘和平统一会议’”。但会议上“争论的中心问题不外乎党中央委员会和政府中职位的分肥。关于构成全国极大多数的农民工人的苦难和急需,在这个会议上没有一个字提到。”会议后成立的“‘统一政府’竟力图镇压爱国的学生运动……棒打枪刺,把他们像畜牲一样地赶出城去。……暴行是在这样的时候演出的:一支外国帝国主义的军队正向锦州推进……”   “因此,我不得不率直地宣布,既然组织国民党的目的是以它为革命的机器,既然它未能完成它所以被创造起来的任务,我们对它的灭亡就不必惋惜。我坚决地相信,只有以群众为基础并为群众服务的革命,才能粉碎军阀、政客的权力,才能摆脱帝国主义的枷锁,才能真正实行社会主义。”               (三)营救牛兰夫妇   前面已经提到,宋庆龄几乎从回到上海的第一天起就设法营救两位持有瑞士护照的外国人——保罗和格特鲁德·牛兰(鲁格)①。牛兰是“泛太平洋产业同盟”(职工会)秘书处的代表(这个同盟是“红色工会国际”的分支机构)。更为机密的是,他又是共产国际的代表,专门协助中国的地下革命者。同邓演达一样,他们也是先由公共租界的特别巡捕逮捕,然后转送给蒋介石政府的。营救他们的运动是由专以保护和支援全世界地下革命者为职志的“国际红色救援会”发起的。当她还在柏林或返国途经莫斯科时,就已有人告诉她关于牛兰夫妇的危难并请她援助。②   ①旧译“保兰·鲁埃格”。——译者   ②据《胡兰畦回忆录》并见唐宝林若《1927—1937年间宋庆龄与中国共党的关系》(《党史通讯》,1987年第5期),贾尼斯和斯蒂芬·麦金农着《史沫特莱》一书中说,史在莫斯科见到宋庆龄并告知此事,但未说资料来源。   她回到上海还不到24小时,在8月14日,牛兰夫妇就被租界当局送交蒋的狱吏。8月18至21日,她收到多封电报,请她协助营救他们出狱,在电报上签署的有约90位外国知名人士,其中有一些即使在五十年后的今天还是为人所熟知:   德国有科学家艾伯特·爱因斯坦;作家里昂·佛希特万格,阿诺尔德·茨威格,伊刚·爱尔文·吉斯赫,路德维希·雷恩和埃尔文·皮斯卡托尔;建筑家瓦尔特尔·格罗皮斯;版画家凯绥·珂勒惠支以及政界人士克拉拉·蔡特金(她是德国国会最老的议员、妇女运动领袖、共产党人);   法国有作家罗曼·罗兰和亨利·巴比塞;   英国有独立工党主席芬纳·布罗克韦,雷蒙德·波斯特盖特,康拉德·诺埃尔等;   尼加拉瓜有民族革命领袖赛萨尔·奥古斯多·桑地诺(他不久即被暗杀,但人民对他的怀念是如此深刻,在数十年后一度执政的党即以他的名字命名);   美国有作家西奥多·德莱塞,律师克拉伦斯·达罗和三位参议员,即威廉·E·博拉(爱达荷州)(曾长期任参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罗伯特·拉福莱特(威斯康星州)和亨里克·希普斯特德(内布拉斯加州)。   有麦卡锡主义倾向的作者们讥诮由“国际红色救援会”发起的运动,把它们说成是“一些苏联特务为了在作案现场被捕的另一个特务而举行声援集会”①,是出于如威利·芒曾伯格等统一战线组织者的“恶魔般的诡计”。他们特别光火是因为营救牛兰夫妇既有公开的、也有地下的活动——外国方面由理查德·左尔格(有时用“约翰逊”这个名字)领导,中国方面是潘汉年。当时的进步分子都认为这种两手作法既是有道理的,也是必要的。在右翼独裁统治下,革命者和其他反法西斯分子至少有一部分活动是不得不在隐蔽状态下进行的。   ①见查尔斯·A·威洛比着《上海阴谋——左尔格间谍集团》(英文),麦克阿瑟将军作序赞扬。威洛比最初的控诉以日本方面的材料为依据,发表于1948年;此后对一些生者(如史沫特莱)所加的罪名因后者威胁要诉诸法律而由美国国防部撤回。威洛比的第一份报告以及把左派在上的活动(包括营救牛兰夫妇)同“交往罪”挂钩的作法都出现在战后美国在军事和政治上支持蒋介石的时候。这本书(内容除日方资料外添加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捕房情共特科的资料)的出笼则是在朝鲜战和麦卡锡主义(作者与之一鼻孔出气)时期。在这本书的封二和衬页上有一张地图,标题是“共产国际代理人、共产阵线机构、同路人及同伙全世界的分布和联络系统”——从图上看确实分布广泛。麦克阿瑟将军的序言对威洛比的观点表示同意,并且把外国共产党人和非共产党人对中国革命的同情和援助联系到“现代中国历史上一个邪恶的时代,对这一时代的观察必须看到世界阴谋的恶毒背景……共产党对西方世界的奴役……冲突的种子发展到今天的赤色分子大丰收”等等。在30年代是谁在奴役谁、又是谁在对法西斯主义斗争并在后来把全世界(西方和东方)从法西斯征服下拯救出来——这些问题对这样一些作者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左尔格是德国官方报纸的记者,又是秘密的共产党人。他的叔祖弗利德里希·阿道夫·左尔格是卡尔·马克思的政治上和私交上的朋友,所以理查德·左尔格成为共产党人几乎可以说是继承祖业。他参与营救牛兰的工作看来是共产国际指派的任务。他主要的秘密工作本来是针对日本的,为苏军收集情报(苏军总参情报部上海站负责人)。后来他因以下三事而闻名于全世界:   他以德国(纳粹)驻日大使馆新闻参赞的公开身份进行活动,向苏军总参谋部递送的秘密情报不仅有日本的军事意图,还有希特勒进攻苏联的时间表——可借斯大林对这一警告未加注意。   他为日本人捕获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不久被绞死,与他同时遇难的还有他的伙伴、日本反法西斯战士尾崎秀实。尾崎后来被绝大多数日本人公认为英雄、真正的爱国者,为反对军国主义及其为日本民族带来的灾难而斗争。   最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左尔格间谍集团”(它是反对美国在战争中的敌人法西斯国家的)受到了谴责。谴责它的不是德、日法西斯的残余,而是美国官员——代表战胜国的盟军总司令、美国麦克阿瑟将军的情报处长等人。他们的根据是日本法西斯警察的档案。他们同后者的立场是相仿的。当时他们回过头去把30年代上海的左翼活动污蔑为“间谍阴谋”的一部分,用意是在提出警告:所有的共产党人以及保护他们的所有活动都是何等危险!   宋庆龄认识和敬重左尔格,认为他是一位反法西斯英雄,并曾称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①   ①宋庆龄在读了战后出版的一本关于左尔格的书后对本书作者这样说。   潘汉年是上海地下党领导人,同宋庆龄熟识。在30年代,他负责安全工作,对付白色恐怖,同社会各界有极广泛的接触以揭露和孤立反动派。他的命运也惨。解放后他任上海市副市长,不久被捕关押。这次抓他的是自己的同志。他们认为他对过去地下任务所要求的各种复杂关系交代不清。他直到死后才得到平反昭雪和崇高评价。   在营救牛兰夫妇的公开活动中,宋庆龄是中心人物。1932年7月12日,她组成了“牛兰夫妇救援委员会”。当时对中国人来说,站出来为真正的或被指的共产党人带护是要冒生命危险的,但不少人参加了这个委员会。在文化界方面,有全国最伟大的在世作家鲁迅和著名女小说家丁玲;在左派国民党方面有党的元老、诗人柳亚子;在自由派文人方面有国际知名的散文家、才子林语堂(他最终成了极右派)。在委员会宣言上签名的还有中国最受尊敬的教育家、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和国际知名的实用主义哲学家胡适(可惜他太‘实用’了,所以适合他时就转变立场人甚至于在以前的中国政府中担任过内阁总理和外交总长、在国民党文官系统中地位最高的外交官(他的观点一般说来是右的)顾维钧也表示支持。   委员会中的外国成员用于多种国籍。在上海的外国新闻记者有当时尚未出名的埃德加·斯诺,上海(大美晚报)主编T.O.撒克里(他后曾主编《纽约邮报》),上海《大陆报》记者(后到《纽约时报》工作)蒂尔曼·德丁,甚至还有像《纽约时报》驻华记者哈利特·阿本德这样的极端保守派,还有乔治·菲奇(他在外国基督教育年会工作,以后成为国民党的热烈拥护者)。   在委员会中同宋庆龄紧密合作的积极分子中有两位美国人,即艾格妮丝·史沫特莱和哈罗德·艾萨克斯(伊罗生)(当时任左翼的《中国论坛》主编)。   获得这样广泛的支持决不能归因于“阴谋”。这是由于对白色恐怖以及外国租界警方肆无忌惮地助纣为虐的普遍厌恶(后面一点使中国人更加怨恨,也使许多自由主义的或仅仅是心地正直的外国人反感)。不论是中国的法律、还是外国的法律——包括被告在其居住、被捕及被指控犯罪的地方受审的权利——都被视同废纸。对牛兰夫妇作出的野蛮判决(死刑)使人感到震惊,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吉米,这也赢得人们的同情。   在当时的中国进步分子中间,营救牛兰夫妇一事使他们的情绪非常激动。他们把来自外国的支援看成是同志式地分担他们的危险和牺牲,现在带来这种支援的人遇难,他们就理应出来营救。(对于牛兰夫妇随身携有多国护照并有多处住所,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怀疑之处,因为蒋介石到处抓人迫使反对他的中国人也不得不采用类似的计谋。)此外还有当时世界局势的因素。在30年代前半期,资本主义陷入经济衰退,即使在经济发达的西方国家,也一下子从大事吹嘘的繁荣跌落到普遍的贫困,到处是失业和混乱。与之相对照,苏联的景象却是在贫困和破败中迅速进行经济建设、蒸蒸日上。苏联的成功即使怀疑论者也不能不看到,它显示出用另一种(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来代替资本主义是可能的、可行的。不仅在工人和失业者中间,甚至在各地的中等阶层(特别是学生和知识分子)中间,苏联的成功所引出的不是惧怕而是希望。   最主要的是,共产党人站出来担当了比资本主义更具威胁性的“替代物”——即法西斯主义的最大对手。法西斯主义不是致力于为资本主义找寻出路而是使资本主义保存下去。它大肆鼓吹所谓“赤色危险”,实际上则摧毁一切民主并在国际上准备建立德意日“反共公约”——以后变成侵略性的“轴心”。此外,有一点很清楚,即:法西斯分子所以能够掌权是因为从中间派到左派的团结不够,而听信关于所谓“赤色妖怪”的宣传太多。善良的人们看到法西斯主义的种种骇人听闻的暴行,越来越觉得不应该惧怕同共产党人交往。相反,他们乐于把这样积极反对法西斯主义的战士作为自己的盟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麦克卡主义有所谓现行的和追溯的“交往罪”,它试图使人忘记这段历史,并再一次用“反共”来代替“反法西斯”。           (四)动员抗日——1932年的淞沪抗战   随着日本侵略的不断扩大,团结抗日已成为宋庆龄和全中国人民主要关心的事情。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强占了中国东北三省(“满洲”),宋庆龄是在事变前一个月刚从欧洲经由东北回来的。1932年1月,日本人又在她居住的上海市发动了海陆空立体进攻。对宋庆龄正如对全中国一样,这里产生了一项新的任务,那就是准备抵御外侮,反对蒋介石一再屈辱的政策。蒋在下令将军队撤出东北后,又屈服于日本的要求,在上海地区不驻中国军队。上海这个大都市没有“和平地”丧失而是发生了英勇的淞沪抗战,出于两个原因:   第一,日本人所渴求的比他们敢于公开提出的要多得多,所以他们要制造借口以便派兵实行袭击。他们要求中国驻军撤出的期限非常迫促,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这就使他们有了采取军事行动的借口。   第二,中国当时在上海的驻军十九路军大多是广东人,装备很差,因为它不是蒋的嫡系部队(蒋从不让他的嫡系部队去担风险),但爱国情绪高涨,誓言要以武力对抗日本的武力,并且后来证明他们有能力做到。这大灭了敌人的气焰,并向全世界显示,中国军队为捍卫国土是能够打得十分漂亮的。   但是,蒋介石在军火、经费和增援部队各方面都迟迟不给这次战斗以支援,直到战局失利。于是他再次向敌人屈服。①   ①任何一本关于这一时期的严肃的历史著作中都有详细叙述。埃德加·斯诺的第一部书《远东前线》(英文)的第11—15章(第172—257页)有生动的第一手新闻报道。这部书比他的经典著作《红星照耀中国》(即《西行漫记》)要早许多年,正如年轻的斯诺本人一样,没有引起注意。但他的报道才能和尖锐深刻的洞察力在书中已崭露头角。   在淞沪抗战进行期间,宋庆龄以全付精力投入后援工作。战斗开始后第三天,她偕同老友何香凝亲往前线指挥部慰问①。她们会晤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答应为众多伤员提供有效的急救服务。在杨铨(杏佛)的努力下,有300张病床的“上海国民伤兵医院”成立,各界立即提供大量款项、供应品和志愿人员——医生和护士都是无偿服务的。上海交通大学校长黎照寰是位开明人士,他挑选了一幢位置很理想的校舍做伤兵医院。这房子有一个进口在华界、另一个进口在“中立的”法租界,伤兵从前一个进口入内而医生、护士则可从后一个进口入内。手术室和病房都在安全的靠法租界一边。②   ①何香凝不但身体强壮,精神也极坚强。她是一位中国画的画家、最喜画虎,不是因为虎的凶猛而是因为虎的力量和无畏勇气,所以她把虎转化为国民革命精神的象征。当蒋介石不敢面对日本侵略者时,她送给他一条裙子,意思是他不是一个男子汉,不配穿他所喜好的漂亮军装,只配穿女人的裙子。   ②主要根据《在国民伤兵医院答记者问》(1932年2月末或3月初),载《宋庆龄选集》,第54—55页。有些材料据杨杏佛之子杨小佛1985年2月在上海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宋庆龄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医院里,帮助管理,慰问伤员。她很适宜于做这方面的工作,因为她有经验(20年代在广州她担任过红十字会会长、在武汉设立过医院并被任命为卫生部长),也因为她关心别人的性格和青年时期的爱好(在威斯里安学院的“学生前途预测”中预言她会从医入加上她的丈夫是医生——而且是一位革命的医生——经常置身于战争之中。她在上海医务界还有很好的关系。她的两位表兄弟牛惠生①和牛惠霖是第一流的外科和内科医生,他们都帮助她并动员同事们参加工作。   ①本书作者玉985年2月在上海曾会见牛息生八旬高龄的遗孀。   战事临近结束时,宋庆龄在国民伤兵医院答记者问①,高度赞扬这次长达一个月的战斗。   ①见注16所引宋文。   “人类惟有从奋斗中求生存,革命者尤当只问是非,不顾目前利害。十九路军明知众寡悬殊,器械财力均不如人,而能不顾一切,以血肉为中国争一线之生机,使世界知中国尚有不可侮之军队与民气,不特为军队之模范,实为革命之武力与反帝国主义之先锋。……   “日军谓四十八小时可消灭十九路军……今十九路军于苦战一月以后,犹能继续抵抗……”   与此相对照,她抨击政府当局回避、甚至破坏这次作战:“今之自命聪明不顾民意者,每以强弱成败,自文其不抵抗之过。不知惟真绝顶聪明之人,乃能从死中求生,险里求安。……人皆以中国此次战争为失败,实则中国在精神上完全胜利,日本所得者仅物质之胜利而已。得精神胜利之人民,必日益奋进于伟大光荣之域,得物质胜利者,只日增其侵略与帝国主义之野心,终于自取灭亡而已。”   在战场内外,斗争取得了各阶层爱国民众和一些怀着崇敬心情的本地外侨(主要是和中国同事一起志愿服务的医生)的帮助。   在来自国外的声援中,著名苏联作家马克辛·高尔基在政府机关报《消息报》上发表了《对孙夫人呼吁的回应》。他写道,援助中国是“无产阶级在一项伟大事业中团结一致的表现”。不久,中苏恢复外交关系。蒋介石这一行动是为了对日本施加外部压力,而不是为了促进全国左右各派力量的团结抗日。   蒋政权在阻挠了淞沪抗战之后,悍然不顾全国的愤怒抗议(爱国学生甚至痛打了议和谈判代表郭泰棋),签订了屈膝求和的《上海停战协定》,中国政府居然答应日本侵略者,从中国这座最大的城市撤走中国驻军,并在全国禁止抗日运动。①然后,这个政府转而对它所真正关心的事情加强暴烈程度——对群众运动的警察镇压、对中国红军的军事镇压、组织新的密探和杀手团体“蓝衣社”(有意识地同墨索里尼的“黑衫队”和希特勒的“褐衫队”相呼应)。   ①见何干之主编《中国现代革命史》,第154页。   十九路军被调到福建去“剿共”。第二年(1933年)它举行起义,建立反蒋的政府,并寻求与共产党合作反蒋抗日。共产党当时在“左”倾路线统治之下,拒绝了这一提议——这一错误行动后来受到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批判。(多年以后,蔡廷锴及十九路军其他领导人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任职。)   在蒋管区,白色恐怖变本加厉并扩及所有要求抗日的爱国人士。尽管《上海停战协定》禁止抗日,抗日的要求仍然日趋高涨。因此,保障民权的斗争就显得更为重要,因为它不仅影响中国的革命,也关系到中国民族存亡绝续的命运。              (五)继续营救牛兰夫妇   1932年4月,宋庆龄接到“国际非战及反对日本对中国之侵略大会”筹委会的邀请,并通知她当选为筹委会委员及执行委员会委员(其他人选有高尔基、罗曼·罗兰和巴比塞等)。她复电同意担任委员,但不能赴日内瓦参加大会——除非牛兰夫妇案件(她认为这是当时民权保障运动的焦点)到时得到胜利。她向上海租界报界说明道:   “……这次国际大会上的男女代表都是为使中国免遭帝国主义侵略的战士。面对着他们……我不能只是说;你们正在为使中国免于被肢解而战,但正是你们的友人和同事却在遭受南京政府的监禁和死亡威胁;我对这两个政治犯的营救和对这些合法迫害的抗议现正受到南京政府的压制,这个政府派在上海的特务不但禁止中国报刊登载我自己的抗议,连国际上声援他们的消息也不许发表。”①   ①英文《上海泰晤士报》1932年4月28日。   对这两名外国被告的审讯于1932年5月在南京开始,尽管被告辩护律师提出应在上海审讯,因为他们被捕和被指控犯案的地点都是上海。在新的国际声援活动中①,牛兰夫妇也以绝食抗议,要求改变审判地点。国民党政府声明“决不因外界压力而被迫破坏法律”。宋庆龄对此作了一针见血的驳斥:   ①新的声援者中有“社会党(第二)国际”和阿姆斯特丹“工会国际”的负责人和英国“独立工党”的詹姆斯·马克斯通。在中国驻法、德使领馆前都发生了游行示威。在作家巴比塞和罗曼·罗兰代表法国的营救委员会要求下,两任法国总理达尔迪和赫里欧发表了声明。   “这些新的热心保卫中国法律的人完全忽视了现已由中国律师协会确认的事实……上海法院对本案的管辖权是无可争议的……而被囚者所要求者仅仅是中国法律规定范围之内——不是超一出法律规定——的最基本的权利。”   她还拆穿了报上一则谣传,说她和前北京大学校长、教育部长蔡元培已撤回保释的请求,“以免干涉司法独立”。实际上,蔡元培博士赶到南京去再次要求保释牛兰夫妇外出就医,因为他们绝食已有两周。①   ①消息及引语据英文《上海泰晤士报》,1932年7月12日及18日。   法院拒绝转移到上海审判的要求,但答应“四十八小时内”交保——又硬说牛兰夫妇是用“绝食作为威吓的工具”。宋庆龄赶到南京,把他们接到早先为她准备的一所在中山陵园区内的屋子里。她记述这次遭遇的情景:   “在一辆满载手持武器、身着制服的歹徒的汽车伴送下,我们开车到那所屋子去,发现屋里空无一物,但窗上却钉了木条,布置得完全像一所监狱。我们最后把牛兰夫妇送到鼓楼医院。但保释还没有批准。”   她还谈到在此之前的“预备动作”:   “狱方用有意设置的残酷方式,连续四个晚上要这两个囚犯准备好离开南京。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们保证,他们获得暂时的解放只不过是几小时内、甚至几分钟内的事情。他们的身体衰弱、陷于半昏迷状态,有人帮他们从帆布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一点随身物件装入包内。每次都是好几小时的痛苦等待,最后仍然一场空。尽管早已提供必要的保证,最高负责官员也已一口答应,有关部门就是迟迟不发公文。”   因此,她预言:   “……现将在南京进行的审判比起前三次侦查庭来会更近于一场闹剧……被告将得不到辩护,因为律师们没有机会研究那些被用为‘证据’的材料,也没有任何证人……”   “法官将再一次变成检察官……关于……犯罪事实和判决……上头早已下了命令。”①   ①同上报纸,1932年7月22日。   她还对上海租界当局的伪善面孔加以揭露。牛兰夫妇明明是他们抓到并转送给南京政府的,现在他们却用后者在牛兰一案审判权问题上的一意孤行,作为保留“治外法权”的理由。(“治外法权”是不平等条约的产物,它使在中国的外国人不受中国法律的管辖,并只能由外国人设立的法庭检控或起诉。)①她指出,这种似是而非的推理,“两位囚犯作为进步分子已予以谴责和否定。”   ①在撒布这种论调中最起劲的是在上海英国记者中最顽固的H.G.W.伍德里德。我们在前面已经领教过这位化名“人马星”的作者所写的恶毒咒骂孙中山的《孙逸仙博士的奇异的神化》,见第六章。   最后,宋庆龄直截了当地阐述了她的立场:“我要对鲁埃格(牛兰)夫妇昨天向南京政府提出的挑战表示完全支持……   “问题不仅是鲁埃格夫妇的释放,而是消除现在重压在中国人民身上的可怕负担和摧毁白色恐怖——这一白色恐怖使全国监狱里关满了成千上万优秀儿女和男女青年,他们的唯一罪名就是试图打碎把中国人民捆绑在帝国主义列强座凳上的枷锁。”①   ①英文《上海泰晤士报》,1932年9月10日。   1932年8月19日,在苏州的江苏高等法院,牛兰夫妇被判死刑——旋减为无期徒刑,在南京的江苏第一监狱单人牢房服刑。   9月10日,宋庆龄第三次赴南京为营救牛兰夫妇而斗争。她巧妙地同妹妹美龄(蒋夫人)同机飞宁,事先告诉报界,她将面见蒋,请求缓刑。①她有没有这样做无以考证,但她同美龄谒中山陵归途中,曾到监狱去同牛兰夫妇谈了一个小时。在这件事上,庆龄的同情心、韧性和策略思想都表现得很明显。即使蒋夫人不帮忙,也不向她丈夫求情,但看到这两姊妹在一起,迫害牛兰夫妇的那些人恐怕也不能不小心一点。宋庆龄从未为自己的事情利用过她同蒋氏的家庭关系,但为了正义事业,她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不过这一次没有取得什么明显的效果。   ①英文《上海泰晤士报》,1932年9月10日。   12月,牛兰夫妇再次绝食,要求改善待遇和重新审判。宋庆龄在12月30日为此致电南京政府及司法部门高级官员,再予痛斥:   “牛兰绝食已十日,牛兰夫人绝食亦已三日。此次请勿再以‘暂缓’、正式手续等等空言搪塞。……君等如不能完全对牛兰夫妻性命负责,请即时正式传令将之恢复自由……君等究将如何处置渠二人,请即时赐知。”①   ①同上,1932年12月31日。   1933年1月11日,牛兰已绝食21天,医生认为他只能再活三天。英文《上海泰晤士报》在报道这条消息时还说,“……同牛兰夫妇在一个监狱里的20名青年妇女政治犯为表示同情,在六天前也宣布绝食……同时要求改善医疗、食物及其他待遇……”   这些女政治犯的姓名没有公布,她们又都没有名声,因而更易受到伤害。外界听到她们绝食的消息可说纯属偶然,但因此她们在狱中必将受到极野蛮的秘密报复。   这家报纸还报道了《中国论坛》主编伊罗生代表国际营救委员会和宋庆龄在南京活动时所受到的阻挠:   “伊罗生先生起草了一张委任书,由孙夫人担任牛兰夫妇六岁儿子吉米的唯一监护人。他在携带原来的文件离开监狱时遇到了一些麻烦。……他说典狱长钮(译音)某不准他下个星期六再来探视,因为……监狱条例规定每月只许探视一次。   “伊罗生先生说,‘我问典狱长,如果在我下次探视前,牛兰夫妇已经死了,那怎么办?’典狱长回答道,‘嗯,那也没有办法。’”①   ①另一篇叙述载《中国论坛》(英文),1934年1月13日,没有著名,可能是伊罗生自己写的。   牛兰夫妇活了下来,在狱中又被关了五年。宋庆龄从未停止要求释放他们并曾多次亲往探望,还请外国友人去看他们。最容易获准去探视的是年轻的黎巴嫩一美国籍医生马海德。(他后来同斯诺去访问中国红军并留在那里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入了中国籍,成为国际著名的消灭麻疯病的专家。)   宋庆龄还设法使牛兰夫妇能经常看到他们的年幼孩子吉米,最后并协助把他秘密转移到苏联去。(他现仍生活在苏联,他的真名是吉米斯奇·亚特列维奇·莫斯切科,有一段时期他从事苏联外交工作,现在已退休。①)   ①据纽约州立大学教授A.汤姆·格兰菲尔德的来信。   牛兰夫妇直到1937年中国抗日战争爆发后几个月才获自由。南京陷落前日机大事轰炸,狱卒们逃离前把狱门打开。牛兰夫妇溜出监狱,辗转到达上海。宋庆龄把他们安顿在一个空闲的公寓里,又从自己家里搬去一些家俱,使他们隐藏下来。最后他们也被转移到苏联,一直住到60年代去世。(最近本书作者才知道他们的原名叫雅科·然德尼科和塔季扬娜·莫斯切科。)              (六)中国民权保障同盟   1932年,宋庆龄还在忙于营救牛兰夫妇的时候,就着手组织力量,从事营救全国政治犯的工作。在她领导下,成立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参加同盟的著名人物有蔡元培和鲁迅,还有杨杏佛(任秘书长)。其他成员有胡适和林语堂,他们后来都转入蒋介石阵营中去了。同盟中有两位活跃的外籍成员史沫特莱和伊罗生,他们在营救牛兰夫妇的委员会中也是积极分子。同盟在一次中外记者招待会上宣布成立后立即开展宣传运动和法律斗争。   在第一个案件中,白色恐怖的魔爪已伸到靠近宋庆龄的地方。1933年3月,庆龄的至友何香凝之子廖承志被捕。当时24岁的廖承志是庆龄从小看他长大的,前一段时期在柏林和巴黎还时相过从。他回国后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宣传部长及中华海员工会党团书记。专事出卖同志以求苟活的叛徒发现了他。像经常发生的那样,他也是在外国租界被捕的,然后转送给蒋介石的警察局。同时被捕的还有两位共产党高级领导人,即:在上海秘密养伤的红四方面军的师长陈赓和中华全国总工会上海执行局书记罗登贤。   宋庆龄立即挺身而出,发表声明《告中国人民——大家一致起来保护被捕的革命者》。①   ①载《为新中国奋斗》,第45—48页。   廖仲恺是国民党的烈士,国民党要杀害自己的烈士的儿子实在太说不过去。因此,廖承志这位热血青年很快就获释,条件是由他母亲保证他以后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   他获释回到母亲家几天以后,宋庆龄突然去看他,对他说她“代表最高方面”要他写出(1)在白色恐怖下能否在上海坚持地下工作的意见;(2)他所知道的叛徒名单。他把这两条都写在一张很薄的纸条上,她把一支烟卷的上半截掏空,把纸条卷塞进去,放进皮包,就从容地走了。他回忆说,宋告诉他这“最高方面”就是“共产国际。”①   ①廖承志《我的吊唁》,原载1982年5月29日(宋庆龄逝世周年)《人民日报》,收入《廖承志文集》时标题改为《我的回忆》,下卷,第650—652页。   不久,他在母亲的支持下,逃出上海去参加正在长征中的红军,开始新的光辉的革命历程,直到80年代。   宋庆龄两度设法挽救红军将领陈赓的生命。陈赓负伤后秘密来沪,她安排他到表兄弟牛惠霖医生的诊所治疗和庇护。牛惠霖医生的遗孀对本书作者回忆说,①“陈赓到我丈夫的诊所时,一条腿里有一颗子弹,人很萎顿。当时规定,医生遇到有枪伤的病人须向警方报告。陈赓说,‘不要去报告。我不是一个逃犯,我是一个共产党。’我丈夫打电话给孙夫人,夫人说,‘治好他。’所以我丈夫就把他隐藏起来,治疗了一个月。”另外一个故事是这样的;牛医生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无意中把陈赓放在一间已有一个在“剿共”中受伤的国民党军官住着的双人病房里。陈赓同这个军官曾在黄埔军校同过学,彼此很快就认出来了。但由于这次会面纯属偶然,并且是在一个“中立”的地方,所以双方都同意保守秘密。这个故事在抗日战争中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流传很广,可能是用以说明两党的军人既有如此深的渊源,是能够、也应该并肩战斗的。不管是否确有其事,人们传播和相信这个故事反映出在中国的革命史上那种错综复杂的个人关系。   ①1985年在上海访问牛医生遗孀的谈话记录,她在美国居住多年后那时刚回国。   陈赓康复后在伪装掩护下做了一段时间地下工作,其后被捕。他被关押的时间较廖承志长一些,是宋庆龄再一次把他救出来的。她在毛月间亲赴南京,当面指斥蒋介石:   “陈赓是黄埔军校学生,东江之役(1925年)一直跟着你打仗,你打了败仗还是陈赓救了你一命,不然你也活不到今天,现在你要杀他,简直是忘恩负义,你天天说的礼义廉耻到哪里去了?!”①   ①据廖梦醒着《我认识的宋庆龄同志》(一),《人民日报》,1981年6月3日。在1925年东江之役中,陈赓时为黄埔军校学员,在蒋介石指挥下作战。一次总指挥部遭敌突袭,蒋惊惶失措、体力不支,陈赓把他背起,脱离险境。   这一次蒋介石的作法同对待邓演达不同,他没有下令杀害陈赓。   陈赓后来从关押的地方脱逃,回到红军中,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1961年在国防部副部长任上病逝。   正是与这些案件相关连,宋庆龄于1932年12月发表了她的纲领性文章《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任务》①。她列举同盟任务如下:   ①载《为新中国奋斗》,第31—42页。   一、争取释放国内政治犯,反对目前到处盛行的监禁、酷刑和处决的制度。本同盟首要的工作对象是大量的无名囚犯。   二、予政治犯以法律的辩护及其他援助,调查监狱的状况和公布国内剥夺民权的事实,以唤起舆论的注意。   三、协助关于争取公民权利,如出版、言论、集会和结社自由的斗争。   任何人不论属何党派均可参加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只要他们不是限于个别案件而是准备对现行反动恐怖制度和箝制民主权利的行为发起挑战。她说:   “民主权利是不能与震撼世界和震撼中国的斗争分开的……争取民主权利和争取政治犯的释放,对革命都是必要的。我说对革命是必要的,就是指中国获得政治解放和民族解放的必要。不然,除了投降与分裂,就没有其他出路了。”   宋庆龄正面回答了一个挑衅性的问题:“你们要求释放绑票匪吗?”   “我们的答复是:绝不!绑票匪和匪徒们是今天统治中国的制度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反对这一制度。……正如美国匪帮棍徒的经济基础是建立在资本主义和私酒的贩卖上,中国匪帮棍徒的经济基础就奠定在帝国主义和封建的政权以及鸦片的买卖之上。而且,我们所反对的是正在全国及租界中进行的对反帝战士的绑架和逮捕,那是中国人和外国帝国主义分子干的,而且常常由他们的工具——棍徒们来执行。……害怕跟这些罪恶作斗争的人们最好不要参加本同盟。”   在前面提到的《告中国人民——大家一致起来保护被捕的革命者》一文中,宋庆龄称罗登贤等五位被捕的革命者是“中国的反帝战士,他们全都是中国人民应该为之骄傲的典型”。她引述罗登贤在法庭上的慷慨陈词:   “‘你们给我的罪名是“反动分子”。我要告诉你们我的经历。我在1925年帮助组织与领导了香港罢工。我现在刚从东北回来,在那边我同义勇军一道作战,打击日本强盗。我曾在上海日本纱厂帮助组织罢工。那些全是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难道这就是我控告为从事“反革命活动”的理由吗?’”   罗登贤未经审判就在8月间被枪决,年仅29岁。他是中国共产党中很少几个出身工人的领导人之一(在香港的英国太古造船厂做工10年),曾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   宋庆龄还指出在中国的外国当局所扮演的可耻角色(主要是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巡捕房,他们忙于搜捕革命人士,送给蒋介石去屠杀。在这方面,捕房督察长英国人吉文斯和法国人若贝兹都是臭名昭著的)。   “租界的法律规定,在引渡被告前没有表面证据,使控告他的案子能够成立。……在处理杀人犯、绑票匪、鸦片贩与一般流氓的案件时,租界当局是热心地维护它的司法权利的。然而昨天,并无真凭实据,只凭巡捕房眼线的一句话‘我认识他们,他们是共产党’,五个革命志士就过了堂而且被引渡了。……而法庭上的国民党代表却全副武装……据说在开庭之前他还对人说,‘全部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她说,被帝国主义者誉为“安全与公正的岛屿”的上海公共租界实际是“卖国活动的大本营”。“在此地,蒋介石政府的代表们正与日本侵略者的代表们忙于公私酬酢,准备签订秘密条约,把我们的国土和千百万人民奉送给外国帝国主义侵略者。正当这阴谋进行着的时候,中国工农革命运动的工作者和领袖们却因为反对祖国被瓜分和奴役而受到了逮捕、酷刑、处死、在中世纪的牢狱中活受罪。”①   ①同注30。   在另一件要案、即邓中夏的案件中,宋庆龄坚持不懈的营救努力未获成功。邓中夏是中国共产党最早和最有实绩的劳工领袖之一。他被上海法租界警方逮捕时是用的假名“施义”,身份没有暴露,只是涉嫌。宋庆龄委托进步的女律师史良向法租界交涉释放。但后来一个叛徒指认他是邓中夏,蒋介石获悉后坚持要求引渡给南京政府,法方照办了。   像邓演达一样,邓中夏拒绝了高官厚禄的引诱,在1933年9月被枪决,年仅39岁。   邓中夏之死使中国共产党失去了一位杰出的人物。他曾任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主任;参加过同孙中山的谈判,促成第一次国共合作;1923—1925年期间,参加领导中国最著名的铁路工人和海员大罢工。1927年后他帮助老朋友毛泽东在农村地区建立新的红色根据地——如果不是牺牲得这样早,他肯定还会有更大的成就。   在白色恐怖下保护革命者是很危险的。很快,民权保障同盟本身就成了打击的目标。1933年6月18日,同盟总干事杨杏佛在法租界距宋庆龄寓所不远的街上被蒋介石的“蓝衣社”分子所暗杀。杨有学者风度,又有无畏精神。他早在1912年就在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的总统府秘书处任职,后到美国康奈尔大学和哈佛大学留学,口国后在南京任教。1925年孙中山灵梓迁葬南京,他是丧事筹备处总干事。遇刺时,他是蔡元培任院长的中央研究院总干事。遇刺的地点在他的办公室和住所之间,①和他同行的儿子小佛腿部也中弹。他是一个非共产党的自由主义者,国民党的老党员,学术上很杰出,是安装技术专家。但这一切都未能使蒋的蓝衣社刺客们发善心。   ①杨杏佛之子杨小佛1985年在上海与本书作者会晤时曾对出事经过作了详细叙述。   杨的遇害对宋庆龄和她的事业的打击可以从当时流传的一句话中表达出来——“邓演达之死使她失去左臂,杨杏佛遇害使她失去右膀”。①   ①同上注。   这位瘦高个子、口衔烟斗、充满活力、沉静而勇敢的人早就接到过许多恐吓信,如果他不解散民权保障同盟、不停止“干预”反动派的乱捕滥抓,就会被置于死地。但他没有被吓倒,因此反动派就决定对他实行暗杀,借此不仅可以摧毁民权保障同盟,并且警告宋庆龄,她将成为下一个目标。为了加强这一警告,还给她寄去了“经典性的”象征物——一颗子弹。   她的回答是发表声明,给以有力回击:   “这批人和他们所雇用的凶手以为单靠暴力、绑架、酷刑和暗杀就可以把争取自由的最微弱的斗争扼杀。这就是他们统治人民的武器,也正说明了他们整个政权的面目。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就代表这样一个争取自由的运动,杨铨(杏佛)也就是因为他在这个组织中的活动而被残酷地杀害了。   “但是,我们非但没有被压倒,杨铨为同情自由所付出的代价反而使我们更坚决地斗争下去……杀害杨铨的刽子手们要明白,政治罪行必然会给他们带来应得的惩罚。”①   ①载《宋庆龄选集》,第79页。   她在毫无防卫的情况下亲往参加杨杏佛的丧礼,一方面是表示对敌人的蔑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孙夫人”在场,丧礼可以得到一定保障。当记者问到民权保障同盟的会务时,她说,“当然继续进行”。但其后不久,同盟被迫解散,因为杨铨的遇害不仅使一些人感到恐惧,也说明了应采取另外的方式继续斗争,而不是使同盟的领袖和积极分子遭受同总干事一样的命运。   在同盟存在的半年时间内,它所完成的业绩是很多的。除上面已记述者外,它还曾派出工作组去北京,成功地救出了因抗日爱国活动而被国的人士,其中有北京大学教授、五四运动积极分子许德来,还有不到20岁的中学生。许获释后立即加入同盟北平分会。   老新闻工作者刘尊棋是这些获释者之一。他的回忆录叙述了这次营救活动是怎样开始的,从中反映出宋庆龄的品格和行动的迅速。①   ①刘尊棋着《庆龄同志,感谢你的救援!》,戴《人民日报》,北京,1981年6月4日。刘以后曾任多家报纸的主编、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任重庆美国新闻处中文部主任、建国后在50年代任外文出版社副社长、80年代任英文《中国日报》总编辑及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副总编辑。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及“文化大革命”期间,有20年他因受极“左”路线之害,不是坐牢,就是被剥夺正常的工作权利。在彻底平反后,他除上述职位外还任全国政协常委。   在狱中,从偷送进来的报纸上,刘尊棋看到了宋庆龄领导下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成立的消息以及上海英文《中国论坛》报关于同盟的介绍。他就同狱中难友(包括以后成为中共中央委员的薄一波和刘澜涛等其他共产党人)商量,打算写信给宋庆龄。大家同意后,推刘起草,因为他的英文很好。信中揭露他们被关押的所谓“反省院”实际上是一座军人监狱,犯人们都是未经审讯就被无限期关押在这里的。他们受到残酷的折磨,不能读书和写家信,也得不到医疗。犯人们要求释放他们出狱,让他们上前线去抗敌救亡。   这封信冒着巨大风险被偷送出去。宋庆龄收到后不但立即交给《中国论坛》报发表,并派出小组到现场调查,由总干事杨杏佛带领,成员中有同盟北平分会主席胡适。他们去向当时掌握北平军政大权的“少帅”张学良陈情。张因日本强占了他的故乡东北,深为悲愤,所以对抗日运动表示同情。他派了一个部属参与调查。几个月后,刘获释。   在这次营救活动中,北平分会主席胡适表现动摇,因而被同盟开除。胡愿意请求释放这些犯人,但却实用主义地为犯人所受到的非人待遇加以粉饰。宋庆龄指出:“中国有许多所谓‘知识分子’,胡适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个,除非酷刑在他们的眼前施行,他们是不相信监狱中施用酷刑的。可是,有哪一个犯人敢在狱吏面前公开说话呢?有哪一个狱吏会让调查者看一看刚受过酷刑的囚犯或者让他亲眼看看酷刑的场面呢?”①   ①关于这些事件的记述请参阅《宋庆龄纪念集》中许德珩、胡愈之等人的文章。关于开除胡适,宋庆龄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任务》一文中已作了解释。据许德珩说,胡“大耍两面派,表面上同意民权保障同盟的宗旨,暗中则和丁文江通过反动政府和驻德领事馆撤销了史沫特莱的(《佛兰克福报》)驻华记者的名义”,“当民权保障同盟提出监狱黑暗的问题时,胡适……竟向外国记者吹嘘监狱中如何自由……为反动当局粉饰罪责。”   作为一种在犯人们中间制造不和和互相怀疑的诡计,国民党警方释放了一部分人,而继续监禁了另一部分人,从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刘尊棋还在狱中时,他们把他的名字偷偷写在一份“自首书”上(实际上他自己从未签过字)。这使他蒙受了几十年不白之冤,直到最后查清了事实,证明“自首书”是伪造的。   同盟还成功地向全世界揭露了国民党绑架著名女作家和女权运动者丁玲的事实,从而救了她的命。总的说来,同盟向全国和全世界舆论界揭露中国当局的白色恐怖,使这些恶人处于被动地位。   同盟也曾设法要求国民党释放陈独秀。陈是中国共产党前总书记,后转向托洛斯基派,所以他的观点同宋庆龄及其他同盟积极分子是大不相同的。   在同盟所有这些活动中,宋庆龄的声音和威望起了主要的作用。              (七)谋害宋庆龄的阴谋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30年代的上海,蒋介石的特务组织忙于策划消灭她或使她不能开口就不足为奇了。   当时被派到上海法租界去领导这一秘密工作的“军统”少将沉醉①在他后来写的回忆录中,叙述了他如何监视和骚扰宋庆龄。有一次他还拟订了一个从肉体上消灭她的计划,得到军统头子戴笠的赞同,上报给蒋介石。   ①这里引述的材料来自沉醉和文强合著的《戴笠其人》和他所著的《军统内幕》、《我这三十年》两书(后者由北京外文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英文版,书名改为《国民党战犯在新中国》)。近年来沉醉任全国政协委员并在其文史资料部门工作。   据沉醉说,蒋本人痛恨宋庆龄,想除掉她。但他又怕由此不可避免地引起公众的抗议浪潮,因此想先用一场神经战来封她的口。特务们被派到她莫里哀路寓所附近进行监视,并不断打电话或写信去威胁和侮辱她。前面已经提到,杨杏佛是在蒋的亲自命令下被杀的,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杀杨儆宋”。   沉醉每天要写一份关于宋庆龄活动情况及来访客人的书面报告。因为在法租界有所不便,他想让她搬到更便于他掌握的地方去住,或者干脆把她赶出中国。但一切计谋都由于她的沉着坚强而归于泡影。其中有一个试图收买她家佣人的打算。据说有一个诡计是由戴笠得意地亲自制定细节的,内容是安插一个适当的人去追求宋庆龄的贴身女仆李姐(李燕娥),因为这时李在经历一次被残酷破坏的婚姻后正想重新物色对象。老实的李姐把事情告诉了宋庆龄。宋庆龄对这个伪装成出租车司机的年轻漂亮的小特务问了几个问题,就发现了破绽。①   ①关于李姐的故事说法不一。有人说她主要只是在家里从事家务,不大外出,不可能受到这样的“培植”。   沉醉自己为戴笠设计了一个使宋庆龄“发生车祸”的计划。他从上海大流氓头子、鸦片大王杜月笙那里借来一部特别加固的汽车,准备用它去撞来的座车,为此还进行了“演习”。他们的设想是使宋受伤致残,最好是使她头部重伤,永远不再能思维和说话。沉醉自告奋勇,愿意自己去开车撞击,如果被控有罪,他不怕坐牢。戴笠称赞他的“忠心”,并告诉他不用担心法国人会抓他去坐牢(“车祸”预定在法租界“发生”),会有办法把他弄出去的。戴笠还单独请沉醉吃饭,进一步商讨了行动细节,但这个计划一拖再拖,最后被取消了。其间戴笠一再追问他,是否有把握使来致残而不是致死?如果致死,那会引发一场全国性、以至世界性的怒潮。很显然,是蒋介石最后把这个计划搁置起来的——因为他还是想在宋的事情上使自己保持清白。        (八)抗议纳粹暴行——同萧伯纳谈话——反战大会   在这段时期内,宋庆龄的国际性活动除营救牛兰夫妇外,有三件重要的事情,即;抗议德国的法西斯恐怖,同萧伯纳的谈话以及在上海举行的远东反战大会中发挥领导作用。   法西斯主义从一出现起就为宋庆龄所厌恶。在20年代,反对中国革命的外国反动分子就自称“上海法西斯蒂”。蒋介石请德国的军官和警官来充当他打内战和“反颠覆”的顾问,还请来了一个意大利空军代表团。现在,他又仿效墨索里尼的黑衫队和希特勒的褐衫队,组织起自己的“蓝衣社”。另一方面,欧洲(特别是德国)的反法西斯力量曾给中国受困的进步人士以有力支援。因此,在希特勒1933年在柏林掌权、这些德国友人自己成为牺牲品时,宋庆龄和她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同事鲁迅、杨杏佛、史沫特莱、伊罗生和林语堂,立即到德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去提出强烈抗议:   “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是反抗中国的恐怖、争取中国人民的民权和人权、并与世界进步力量联合在一起的,它对于现在统治着全德国的恐怖和反动,感到非提出强有力的抗议不可。   “……自从德国法西斯政权建立以后,三、四万工人与数千工人阶级的领袖和知识分子已被逮捕了。被捕者在牢中、在纳粹冲锋队的营房中以及在集中营中受到酷刑……成百的人被杀害后,尸首常常被抛到河里、湖里或丢弃在森林里。其他的人被枪杀后,当局还要散布消息,说他们是逃跑时被射击而死的,或者说他们是……自杀的。不用说,所有这些都是残酷的谋杀。   “……德国工人阶级数十年斗争得来的权利被粉碎了……所有德国进步的学术与文化生活全被摧残。”   她列举了被迫害和放逐的知名人士,包括科学家爱因斯坦、小说家佛希特万格和托玛斯·曼、艺术家马克斯·里伯曼和凯绥·柯勒惠支、名指挥家波卢诺·瓦尔特等,指出“其他成千的无产阶级与进步作家们的命运,甚至更糟。”   她接着指出:   “报纸在法西斯铁蹄下喘息着。整个工人阶级的报纸,甚至那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喉舌如《世界论坛报》和其他一些更温和的报纸全受到箝制……至于德国政府和法西斯党有计划地组织并鼓动起来的对犹太人的迫害以及反犹暴行,更是人类与文化倒退到中世纪和帝俄的最黑暗日子的另一个征象。   “最近这种野蛮行为是表现在焚毁进步作家、无产阶级和犹太作家的书籍上,这种事只有在人类历史上野蛮和无知的黑暗时代才发生过。……   “为了人类、社会和文化的进步,为了努力协助保持人类和各种运动所得到的社会与文化的成果,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坚决地抗议上述的事实……”①   ①《谴责对德国进步人士与犹大人民的迫害》,载《为新中国奋斗》,第49—51页。   这一声明在上海及其他各地——特别是在学生和知识分子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应。声明中列举了许多详细的具体事实不只是让德国法西斯知道他们的暴行已大白于天下,还使中国公众知道了真相。   在抗议德国纳粹暴行之前,宋庆龄于2月17日会见了在环游世界旅行中抵达上海的萧伯纳。上海有许多人邀请萧伯纳,但他都拒绝了,只要求见孙夫人,当她和朋友们登上他所乘的“不列颠皇后号”时,他说,“除了你们,我在上海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东西也不想看;现在已见到你们了,我为什么还要上岸去呢?”但在宋庆龄邀请下,他还是同大家一起上岸到莫里哀路29号来寓。在游轮上、在接送他们往返码头的小艇上(每次需两小时)、在宋家中,他们谈了好几个小时。参加谈话的先后有鲁迅、蔡元培、史沫特莱、伊罗生和林语堂——都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成员。史沫特莱把谈话详细记录了下来,共有21个打字页,①下面摘录一部分:   ①原稿复印件承史沫特莱传记的作者贾尼斯和斯蒂芬·麦金农惠赐本书作者。   萧:请明确告诉我,为对付日本的侵略采取了什么办法。   宋:几乎没有……南京政府把最精良的军队和武器用来对付中国红军而不是日本人。   萧:是不是可能使南京的军队和红军组成一个反对日本的统一战线?   宋:去年12月,在华中地区的(中华)苏维埃政府发表了一项宣言,如果南京政府停止向苏区推进,苏维埃政府愿意同任何部队达成共同抵抗日本侵略的作战协议。   萧:这个建议够公平的。   宋;但没有被接受——从那时以来,南京的军队发动了对苏区的进攻。   萧:到底国民党是什么——南京政府又是什么?   宋:国民党……执政党……同南京政府是一回事。   萧:但是谁选出这个政府的呢?真正的权力在谁手里呢?   来:……谁也没有选谁。蒋介石有他的军队,所以他是独裁者。   萧:……请告诉我,孙夫人,关于国民党和这个政府,你的立场是什么呢?   宋:当革命统战线(1927年)在汉口解体时,我就同国民党脱离关系到国外去了,从此我就同国民党不相干了,因为它屠杀人民、背叛革命……   萧: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当然,你说的话他们是会害怕的。……请告诉我,南京政府有没有想收回你的“孙夫人”的称号。   宋(笑);现在还没有,不过他们会要这样做的。   萧伯纳的问题是很锐利的,对他的主人的许多意见也表示同意。但他没有像宋庆龄等所希望的那样,对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和筹议中的上海反战会议公开表示支持。(他宁愿信任“国际联盟”的“知识合作国际局”。)萧在老年总是逃避作出承诺和建议,但以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机智为乐,如以下的对话:   宋:萧伯纳先生,我愿意陪你看看闸北(在1932年被日本人在战争中破坏)地区。   萧;但所有被毁坏的地区都是差不多的。有一次我被带去参观佛兰德①,我看到那些瓦砾堆时对我的向导说,‘这要同复活节那个星期后我的家乡都柏林比起来②,根本算不了什么。’   ①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译者   ②指1916年爱尔兰人反对英国的民族起义。——译者   宋:我愿意陪你去看看中国的一些真相……那就是中国工人工作的厂子和一些工人的家庭。   萧:我早就知道了!他们极度贫苦。像伦敦和其他类似城市的贫民区……   [关于新闻界:]   宋:新闻界完全听命于当局。国民党发表消息,说我是他们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或者我说了这个、那个,或者我和反动将军们一同旅行,或者我参加了这个、那个委员会。当我出来否认时,他们就下令报纸不许登载我的声明。   萧:当然,他们会这样做!如果让老百姓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他们就不得了了。但他们也有一些新闻专业上的借口。你看,如果报上说我萧伯纳谋杀了我的丈母娘,那将是一条轰动的新闻,不是吗?但如果我否认,说这是说瞎话,我今天早上还好好地同丈母娘一起用早餐,那他们就认为这不是什么好新闻了。   [关于斯大林:]   萧:一个不大在乎光讲理论的人……一个实际的人,而当一项计划实现了,他就说,“瞧,这是马克思主义!”他是个民族主义者和机会主义者——我的意思是说,他星期一试验一项计划,如果行不通,那末星期二他就换另外一个计划……他并不把理论当作追求的目标。他做到了,至于怎样做到的,他不在乎。   [关于劳合·乔治①:]   ①劳合·乔治(1863-1945),英自由党首领,曾任首相。——译者   萧:同我在一起的有罗斯曼利勋爵。他向斯大林建议邀请劳合·乔治访苏,因为劳合·乔治总是想取悦于他的听众……很快他就会发表革命的演说。   [关于自由:]   萧:什么是自由呢?在印度,英国人让印度人受到陪审团的自由审判。当陪审团宣告犯人无罪时,法官就撤销这个判决,判他入狱。这些就是所谓的英国自由制度。言论自由?……唯一有价值的、真正的言论自由或者民主就是让工人和农民在受伤时有机会号叫,并改变一下使他受伤的条件。在苏俄现在有的就是这种自由……   [关于萧自己:]   萧:我早已死了。……年轻一代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忘掉我了。他们说我属于维多利亚时代(19世纪)。但现在高尔斯华绥、哈代和穆尔①都已经死了,他们倒记得我,他们叫我“老长辈”……   ①约翰·高尔斯华绥(1867-1933年)、托马斯·哈代(1840-1928年)都是英国小说家,乔治·穆尔(1852-1933年)爱尔兰小说家,他们都是萧伯纳(1856-1950年)的同时代人,去世则均在萧之前。——译者   以上是萧伯纳当天谈话的片断。   热诚的中国进步人士置身于严酷的斗争之中,看了萧伯纳的戏剧和其他作品之后本来希望他会对社会问题持更积极态度,但他却显得含糊其辞、言不及义,这很使他们失望。不过听到他一些刺痛敌人的话,他们还是感到高兴的。   1933年夏秋,宋庆龄忙于准备和召开“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的远东大会。这个大会的召开证明了处于地下状态的中共上海组织虽然受到白色恐怖的摧残和一些叛徒的破坏,仍然保持着活力、勇气和组织能力,因为具体的准备工作是他们担任的。这次大会对于推动全国的抗日高潮起了重要作用。   这次会议本来是打算公开举行的,事先发了不少预告消息。①但不论是公共租界或法租界都不准许。即使如此,宋庆龄同一些群众仍然手持鲜花,热情洋溢地到码头上去迎接国际反战代表团。但所有其他活动都是秘密进行的。计划是大会仍如期召开,但确切的。地点、日期和时间严格保密,直到大会结束。②   ①如宋庆龄以远东会议筹备委员会主席名义在7月28日发表的声明中就宣布“在这个委员会的国际倡导之下,决定于9月在上海举行反战大会”。(《中国论坛》,1933年8月6日。)见《为新中国奋斗》,第60页。   ②本书作者在1985年2月13日在上海访问了郑育之。她是1933年入党的老共产党员。以下的记述根据她的谈话,大部分是原话。同时参考了《中国论坛》当时的有关报道和不少回忆录。像这样的事情,当时的记述虽距事件很近,但由于安全的考虑,某些主要的细节不可能像以后追记那样毫无保留。其他曾参考的回忆录中,有蒋曙晨对年逾八旬的黄霖(会议安全负责人)的访问记,(《蒋曙晨访问黄霖谈半个世纪前的一次   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长冯雪峰领导整个准备工作。会议的地点在一座空闲的阁楼里,食物和所需的供应品(包括炭炉子)都是一点一点偷运进去的。穿着伪装的纠察队员负责警戒,如果发现警察前来袭击就发出警报并加以阻击,直到与会的人全部疏散完毕。这些纠察队员有男有女,都是可信赖的人,他们都有在必要时不惜牺牲生命的决心,率领他们的黄霖是曾参加1927年南昌起义的久经锻炼的军官,当时任中共地下党沪中区委书记。他们阻击敌人的武器都是最简单的,如铁棍、石灰(撒向敌人的眼睛)。当电工的党员设置了一个警铃系统。这个开会的地点选在公共租界巡捕房一个侦探头目的寓所附近,这是既大胆、又巧妙的安排,因为巡捕房不会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开会。(党在巡捕房内部也有耳目,对他们的行动不会一无所知。)   如何使总数达三百之多的与会代表人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会场也经过了一番精心策划。从开会的前一晚开始,他们就三三两两地无声无息地上楼,外国代表都把皮鞋脱掉,免得出声(在此之前,他们已从所住旅馆结帐迁出,以防止有人跟踪)。代表中有77人来自外地(包括苏区)和国外。欧洲代表有英国工党上议员马莱勋爵、法国共产党人伐扬一古久列和雅克·多里奥(后来变成法西斯和希特勒的傀儡)、法国社会党人布比、比利时共产党人马尔度。《中国论坛》的伊罗生也作为外国代表与会。日本和朝鲜代表在来沪途中不幸被捕。   宋庆龄在9月30日拂晓时分到达会场。代表们批准了名誉主席团名单——罗曼·罗兰和巴比塞(法国)、高尔基和伏罗希洛夫元帅(苏联)、台尔曼和托尔格勒尔(德国)、工人阶级老战士汤姆·曼(英国),季米特洛夫(保加利亚)、片山潜(日本)①、朱德和毛泽东(中国)。   ①台尔曼为德共领导人,后被纳粹杀害。托尔格勒尔(共产党国会议员)和季米特洛夫后在希特勒一手炮制的“国会纵火案”中成为被告,季在法庭上的英勇表现使他赢得国际声誉(他从而成为共产国际的领袖)。片山潜是日本初期社会主义者,后成为共产党人,也是共产国际执委会成员。   选入主席团的有宋庆龄、外国代表、“中国苏区代表、‘满洲’代表(代表日本占领下的中国东北抗日力量)、一位上海丝厂女工、一位上海纱厂年轻女工”(据10月4日出版的《中国论坛》的报道,当时不能写出真实姓名。)   会议一清早就开始,甚至早餐都还没有来得及吃。全部议程压缩在一天之内完成,直到天黑才结束。代表们都以面包充饥,只为外国友人准备了一些果酱罐头。宋庆龄担任主席,还要帮忙把中国代表的发言翻译成英文和法文给外国代表们听。中国发言者中有东北抗日义勇军、去年在上海抗战的十九路军和秘密进入上海的中国红军战士。   大家都站着或席地而坐——只有宋庆龄和外国人有“座位”,就是运面包进来的小木箱。窗户不能开,上海在9月份还相当热,所以室内空气污浊,但大家的热情一直很高。   会议结束后先送外国代表出去——为了他们的安全和休息。宋庆龄一直等到所有的人散尽才走——因为如果遇到警方袭击,她的在场可能使警方不敢过分地公开使用暴力。   不仅是与会人员,就是借来的物件也都不声不响地撤出,无人发现。警方直到第二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在阁楼里只发现几个用作便桶的油桶。   警方后来大肆搜查,但没有发现多少线索,而且都不重要。他们抓到了几个买面包的“顾客”,这些人把面包一小批一小批地买来,然后一起送到会场上去。但警方从这些人身上查不出什么名堂,因为这些人都是有经验的地下工作者,有任务时伪装成“夫·妇”,任务完成就分开,并且往往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和地址。   为本书作者提供材料的人在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虽已时隔50年,仍然激动不已:“这是忠诚和有纪律的组织工作的胜利。只要有一个奸细、一个叛徒或者发生一点疏忽,就会导致一场悲剧。这次胜利使进步人士大长志气,使强大的敌人丢尽了脸。没有党,这样的胜利是不可能的。它也显示出宋庆龄对我们共产党人的信任。她依靠我们的同志安排一切,包括往返会场——她如何离开在特务严密监视下的寓所、悄悄地乘上预先停在附近的出租汽车。有共同一致的努力才取得胜利。冯雪峰是负总责的,但他一个人能完成所有这一切吗?”   宋庆龄在会议上发表的题为《中国的自由与反战斗争》的讲话①,以历史的眼光观察现在和过去,并像局势演变所显示的那样,正确地预见到了未来:   ①载《为新中国奋斗》,第64—72页。   “……中国早就在战争中,而且侵略中国的战争发展成为世界大战的烈火,只不过是短暂的时间问题了。……   “现在有句很流行的问话是:‘中国被压迫的人民如何能够与这样强大的敌人作斗争而获得胜利呢?’可是,我们祖国的历史不是已经给我们一个回答了吗?北伐战争教导我们:革命的武力远胜于反动的武力,而且能够以寡胜众。中国的工农红军屡次与十倍于自己力量的军队作战,而且取得了胜利。武装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思想意识也有其作用的。……   “我们在进行着反日反帝的民族革命的同时,必须为建立真正的中国人民政府而斗争。……”   在结束关于这次会议的记述之前,有一件事情值得在这里一提,那就是她利用这次会议的机会帮助了胡志明(当时用名为“阮爱国”)①。早在1924—1925年在广州时,她就认识了胡。1931年6月,胡在香港(化名李瑞)被英国人逮捕入狱,后经“国际红色救援会”聘英籍律师辩护,1933年获释。出狱后他到上海,但发现很难同党组织恢复联系,就向宋庆龄求助。她帮他同前来参加远东反战会议的法共领导人伐扬一古久列接触,由此恢复了联系。   ①见《宋庆龄怎样帮助胡志明同志找到党》,《人民日报》,1981年6月9日。          (九)30年代初期的宋庆龄和中国共产党   在远东反战会议上,宋庆龄不只是代表个人而是作为中国代表团团长发言,所以在上面引用过的那篇讲话里,有一些段落反映了中国最强大的革命力量——中国共产党当时奉行的极左路线,如:   “这些依附国民党和帝国主义者的中国军阀,必须消灭净尽。”   “我们对全体中国人民,对劳苦大众还有一个呼吁,呼吁大家在反对日本和其他帝国主义的斗争中……团结一致!……让我们团结起来,用我们最大的力量来保卫那已经由帝国主义统治和封建剥削的羁绊中解放出来的中国工人和农民,他们现在正受着国民党军队第五次而且是最大规模的进攻。这次的进攻直接受到美国贷与蒋介石政府的五千万美元中一千六百万美元的帮助,受到美国的飞机、炸弹和飞行教练的帮助,受到日、英、美、法的军舰对国民党的全力帮助(如最近的闽变)……”   “让我们联合起来保卫苏联,反对干涉苏联的战争!让我们在整个远东,尤其在中国,发动一个强有力的运动,反对帝国主义战争!”   像这样只有空泛口号而没有按照实际情况提出的指导性意见,是“左”倾路线的产物。谈到人民,只提工人农民,言外之意是其他社会阶层不能起爱国或进步的作用。但实际上,在广泛的社会阶层中(包括一些军界人士),民族意识正在高涨,为团结一致反对主要敌人日本开辟了道路。在国际上,把所有帝国主义国家看成是铁板一块的敌对势力,不去分析它们之间日趋尖锐的对立并加以利用,孤立日本。而且,由于存在这种相互对立的情况,帝国主义联合反苏的战争危险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小——但干涉苏联的战争仍然被看作是主要危险。关于法西斯主义产生于资本主义,这一点固然是正确的,但应该看到这样的事实,即:法西斯主义并非在所有资本主义国家同时产生,而在当时只是在一群国家里居于统治地位,而且是踩着另外一些国家爬上去的。“左’顺路线不是从联合起来反对最凶恶敌人法西斯着想,而是仍然一味避免同任何一种旧的力量打交道——即使是敌人的敌人也不例外。它全不考虑在抵抗法西斯侵略的共同斗争中联合各种不同的国内和国际力量(包括一些政府)。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到1935年才改取正确的方向,其正确性在后来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现实所证明。但在此之前,“左”倾宗派主义继续加深苏联和各地革命力量的孤立状态。在中国,在红色区域(农村地区),毛泽东采取了更适合时代的策略并取得军事、政治和社会各方面的良好效果。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城市,中共领导下的各种组织在以日本为主要敌人的明确认识的基础上发展起来(其中有宋庆龄等人主持的“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但在中共中央(当时仍在上海并处于地下状态),占统治地位仍是那些“不可更改的”古老教条,并且直到付出了重大代价之后才得以放弃。   一个例子就是拒绝同抗日的十九路军合作的决定。十九路军在1933年底反抗蒋介石迫使他们进行反共内战的命令,在福建建立了一个反蒋的“人民革命政府”。中共除同意停火建议外,拒绝与之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他们把福建同蒋之间的争执看成纯粹是国民党军阀之间的争执,而所有国民党军阀都是一丘之貉。这一政策使福建政府陷于孤立,很快在蒋的打击下瓦解,同时也使中共因失去一个盟友而遭削弱。   不幸的是,宋庆龄也被误导而响应了这一“左”倾立场。她在1933年11月21日发表了下列声明:“一切报纸所载,余与最近福建变动有关,及更荒谬的传余已赴闽垣,诸种无稽消息,均系对余愚笨而又恶意的中伤。(国民党政客军阀间之所有争吵均只能增重对全国民众的压迫与痛苦。南京与福建之间或彼等与国内其他军阀之间并无重要的政治差异。不论用何种漂亮言词以吸引大众支持,唯一的问题就是争权夺利。)余郑重声明,余与任何军阀政客集团,不论现在抑或将来,绝不会发生任何关系。余之立场,始终不变。(即不可改变地、不妥协地反对所有这些集团。革命群众的利益同国民党和南京、福建及各地军阀的利益是截然相反的。因此,我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①   ①据《宋庆龄年谱》,第91页。括弧内补充部分系据英文《中国论坛》(上海,1933年11月30日一期)由本书译者译出。   宋庆龄了解十九路军和它的领导人,所以这些全盘否定的谴责之辞很难说出于她的真心。一年前在淞沪抗战时,宋曾称这是一支民族革命的军队。军长蔡廷锴是福建政府的重要成员,宋的老同事陈友仁是外交部长。在政治上,它确实同蒋介石是不同的,尽管不像中国共产党那样截然相反,两者之间的差别是很重大的。它要求对日抗战、停止反共内战、尊重民权,并且宣布要把土地平均分给农民(尽管没有实行)。   关于这段时期中共同宋庆龄的关系及其发展,还有以下一些情况。①   ①见唐宝林若《1927年至1937年间宋庆龄与中国共产党的关系》,载《党史通讯》,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出版,1987年第5期,第13—21页。除别有注明者外,关于这个问题的材料都根据这篇文章。   当时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路线在中央占了统治地位;整个“共产国际”都是如此,不过有时王明比“国际”“左”得还厉害。日本1932时进犯上海前不久,他主张“一省数省的首先胜利”,作为全国革命胜利的轻而易举的序曲。在反帝斗争中,推翻蒋介石被看作是第一步。所以在淞沪抗战中虽然支援了十九路军,但却被认为是争取士兵(与军官相对立)进行社会革命的机会。实际上,以王明为首的领导把宋庆龄和十九路军将领都看成是“中间派”——而所有“中间派”都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表现进步,最具“欺骗性”。有一段时期,他们禁止同宋庆龄及反蒋将领(如再度同蒋分手的冯玉祥将军)有任何接触。①   ①见刘晓着《十年内战初期中共江苏省委领导下的一些斗争》,载《党史资料丛刊》,1982年第1辑。   这种“左”倾路线在较低层次也有表现,如前面提到的陪同宋庆龄回国奔母丧的女青年胡兰畦在再返回柏林时,却被共产党组织实际上开除了。若干年后在复查时才知道,当时她被诬控了多项罪名,其中主要一条就是她护送“国民党大官”(指宋庆龄)回国,尽管她的担负这一任务事先是经党组织同意的。①   ①《胡兰畦回忆录(1901—1936)》。   但宋庆龄决心不因“左”倾分子对她的冷淡而疏远中国共产党。   在淞沪抗战中,上海地下党在一家日商大纱厂组织了一次爱国罢工。宋庆龄募集捐款两万元支援罢工工人并经常同罢工领导机构商量。   她对中国红军和革命根据地的支持是直接的、毫无保留的,不‘但在言论上,在许多实实在在的工作中也是如此。例如她曾亲自派人到上海几家印刷厂去挑选熟练工人送往根据地工作(有几位后来成为根据地印刷部门的负责人)。   她不断靠拢中国共产党不只是因为她继承了孙中山与共产党合作以争取革命胜利的决心。这也是她自己独立作出的抉择。孙中山逝世后她在广州和武汉的经历加强了她的信念,以后的历史发展一再证实了这一信念——中国共产党是能够排除任何艰难险阻,领导和推进中国革命的唯一力量,是团结各种力量和盟友的核心。宋庆龄的道路是在不断加深的信念中产生的。不管遇到什么挫折,她从不改变。   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基本因素是:宋庆龄敏锐地意识到中国解放的中心问题是武装斗争(在中国是“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这一认识是从孙中山那里继承下来的,又为她自己的经历所加深(她同军阀们打交道的经验、1925—1927年一支革命军队的建立、蒋介石通过控制军队而实行叛变、随后中国红军作为革命不可或缺的武装力量的兴起、对日本征服中国的武装抵抗)。虽然她自己完完全全是一个文人,她知道如果没有一支革命的军队,人民和国家克服千难万险而取得胜利,只能是一句空话。她对于为革命战争流血流汗的指战员们,产生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情同手足的热爱——帮助他们始终成为她难忘的心事。她认为,同他们所作的贡献相比,其他所有的贡献——包括她自己的在内——都是次要的。在她那丰富多采的性格中,这是一条主线。谁低估了这一点,就不能真正理解她。   在中国共产党方面,也将越来越接近宋庆龄,直到溶为一体。在1927年后的一段时期,共产党因为前一段过分相信国民党而遭到悲惨的命运,所以除自己的党员外对党外的一切同盟者都不敢相信了。这个时期中产生了在中共历史上最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英雄事迹,从而吸引了新的、潜在的盟友。但也由于当时在党内居领导地位的“左”倾路线执行者把这样的同情者都拒之于千里之外,因而使自己陷入不必要的、绝端的自我孤立。尽管如此,随着时局的发展,民族革命和社会革命的需要,使领导革命的党寻求和依靠像宋庆龄这样的朋友,并实行广泛团结的政策。而这方面的工作是这些朋友——特别是宋庆龄——最有条件去开展的。   这种情况从1933年以后特别突出,因为内地农村的红军虽然取得进展,在城市里的共产党组织则几乎全部被国民党所摧毁。中央领导以前能在上海秘密进行工作,但后来也被叛徒告密而遭破坏,不得不迁往苏区。从此,有几年时间,宋庆龄在上海的寓所实际上成为存留下来的共产党员相互联络以及同苏区——有时还同共产国际——联系的唯一地点。   请她帮助的要求越来越多,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她提供帮助不仅是为了渡过眼前困难,也是为了促进形势向前所未有的有利方向发展。这主要是指抗日救亡运动的发展,在下一章里将有记述。   简言之,宋庆龄同中国共产党之间的关系发展的主要趋向是汇合。在党采取了新的统一战线政策——目标是抗日,并在抗日斗争中奠定新中国的基础——之后,这一汇合就最后完成了。               (十)宋庆龄在家中   这一章的内容大部分是政治性的,这里要补充的是关于她在生活方面的一些具体事情。   这段时期,她仍住在莫里哀路寓所。社会各界人士常来拜访。除非她要他们在一起进行某件工作(如淞沪抗战时的伤兵救护、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成立后争取对它的支持),她对来客总是严格地分别会见,即使这些人原来相互认识、观点相近、她也信任他们。   陈翰笙曾回忆起一件事情,可作为她非常谨慎的典型事例。有一次,他到她寓所时,遇到杨杏佛,正要离去。虽然他同杨是朋友,她却从未对他提起过杨的来访。①   ①据陈翰笙1988年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她养成这种习惯可追溯到早期孙中山对她关于秘密工作的教导,后来又由于在白色恐怖下她不得不谨慎行事,特别为了保护那些比她更容易受到伤害的人们。   同她的兄弟姐妹之间,虽然在政治上有分歧,她还是保持了一些私人之间的来往。兰德尔·古尔德写道——作者可能有某些情绪上的夸张——在那些气氛紧张的年代里,他有一次碰上宋氏三姐妹从她家寓所的楼梯上一起下来,边跑边说,就像三个女学生。①这当然不是说她们在各自的政治立场上放弃了什么东西。宋氏的第三代(特别是孔家的、也就是她大姐霭龄的孩子)到庆龄家去总是受到欢迎的,孩子们也都喜欢这位姨妈(姑妈),以至于霭龄最后不许孩子们到她家去,怕孩子们告诉她太多关于孔家的事情。②   ①前引古尔德书。   ②80年代陈思兰(陈友仁之女)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在各方面的外国友人中,最常去她家的是史沫特莱和伊罗生夫妇。   慢慢地又有一些苏联朋友到她家去。蒋介石虽然在反共这一点上毫无改变,但由于面临着日本进攻的威胁而苏联又是唯一坚决站在中国一边的国家,所以同苏联恢复了外交关系。宋庆龄认识了新的苏联大使季米特里·博戈莫洛夫①和一些使馆人员,并且很喜欢他们。上海的苏联总领事馆人员也来看望她。   ①博戈莫洛夫后来在斯大林的清洗运动中消失了。若干年后,宋庆龄在一篇关于苏联外交活动的文章中看到了“博戈莫洛夫”这个姓,高兴地以为她的老朋友恢复了自由和工作——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同姓的人。(1942年11月7日给耿丽淑的信)   在那些日子里,只要可能,她就同朋友们出去。斯诺第一次会见她是在她家附近一个她所喜欢的“巧克力店”里。①后来,她经常在家会见斯诺和他的第一个妻子海伦(绰号“佩格”、笔名“尼姆·韦尔斯”)。斯诺从这些访问中看到了她当时生活方式的片断。他在1933年写的报道中说,她的住所是“一座朴实的小房子,毫不起眼地坐落在一小块土地上”,室内陈设“简朴,而且有某种中国式的舒适,但一点也不奢华”。   ①见斯诺着《她为中国千千万万群众而战斗》(英文),《纽约先驱论坛报》(星期日增刊),1933年8月6日。在他的《复始之旅》一书中有三章是专门写宋庆龄的,但这些是二十多年后的回忆,所以我在这里只引用他当时写的报道。   关于她当时的经济状况,他写道:   “……那些孙博士没有卖掉去用于他的伟大事业的东西,都由他的遗孀处理了。……她每年的收入微薄,但除了留下少得可怜的一点钱之外,其余都送给了别人。”   于是他得出了结论:   “一位中国政坛人物的遗孀的命运如此,真是奇特!在中国,如同在世界许多地方一样,政治是一种‘捞一把’的玩意。得了肥缺的官员们在几个月里就发了大财,然后退休……住进公共租界,同上等人交游。他们的住所像宫殿,他们的老婆手上戴满了钻石和翡翠。”   至于庆龄本人(她当时已年过四十):   “她为丈夫的理想所进行的斗争是艰苦的、令人惊叹的。在斗争中闪耀着的是一位非凡的女性的光芒四射的品格。她富于热烈的人情、待人极端的诚恳、才华横溢、痛恨欺骗和伪善……中国工人的痛苦就是她自己的痛苦。我记得有一次当她听到上海一家工厂发生火灾、两百多女工被烧死的消息时,我见她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斯诺还谈到她要求新闻自由、推动抵制日货、协助建设上海工人医院和妇女节育门诊部。①   ①埃米莉·哈恩从来没有直接同宋庆龄谈过话,但她根据第三者的谈话,在她《中国——就我所知》(英文)一书中硬说宋反对节育并很拘谨,这显然是不对的。   尼姆·韦尔斯和伊罗生等人也都有关于她的品格和生活条件的类似记述。①   ①《旅华岁月——海伦·斯诺回忆录》及伊罗生着《在中国的重逢》(英文)。   她对杨杏佛的年幼的儿子小佛非常关心。小佛深情地告诉本书作者,在他父亲遇刺后宋庆龄怎样经常利用星期假日约他到她家去吃饭,询问学习情况,有时还带他到上海大戏院去看电影,他还记得的有苏联影片《夏伯阳》、《生活之路》——这可能是为了对他进行教育——还有一些娱乐片如《梅蕙丝西行记》①有一次她还带他到他父亲的墓地去悼念。“她不把我当作孩子、而是当作大人来对待。”   ①梅蕙丝是当时美国好莱坞的性感红星。她的姓在英文里同“西方”是一个词。上海大戏院英文名称为Isis Theatre,在北四川路。——译者   小佛接着说,“那时她自己没有汽车,所以要叫福特出租汽车公司的出租车。‘福特’这个名字我在早先已听说过,是另一种意思——我父亲在哈佛大学商学院留学时曾到一个福特汽车厂会计科实习过。   “她有个习惯——如果我在星期日以外的时间里要见她,必须先给她打电话。她不让客人们混杂在一起。但不管谁去,她都专心接待,就是像我这样的年轻孩子也如此。在吃午饭时,她会同我谈小说和电影。”   像别人一样,小佛注意到她对朋友们的关怀是无微不至的。   “她的厨师会做奶油蛋糕,并且做得很好,她从来不到铺子去买。我第一次尝到这种自制的蛋糕是在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是她送给我父亲吃的。”   在同本书作者谈话时已年近七旬的杨小佛在结束他对儿时的回忆时说,“她有很好的幽默感。她很美、心地又好。”①   ①杨小佛与本书作者的谈话,上海,1985年2月5日及1986年3月7日。   关于她的幽默感,伊罗生讲过一个例子。有一次在谈到那些为了反动政治目的而散布的、涉及她私生活的谣言时,她开玩笑说,“他们硬让我跟所有这些人都有某种关系,但我从任何一篇这样编造出来的故事中,从来没有得到过一点乐趣。”①   ①伊罗生着《在中国的重逢》(英文),第65页。他称这些谣言是“卑鄙的流言蜚语,用作反对她以及同她政治上一致的许多朋友的武器。”   路易·艾黎也谈到过她一直保持着的幽默感,并且指出,这一点对她非常重要,因为即使在为公共事务紧张繁忙的时候,她在家里也能因此而得到片刻放松。“开开心——这是她寄希望于外国友人的事情之一。”他讲起有时在晚上她同外国友人们一起唱歌,说些轻松的话题,彼此称呼有趣的绰号。史沫特莱的绰号是“迷你哈哈”,简称“迷你”。①在宋庆龄的一些谈正事的信件上有时也这样称呼史沫特莱。牲。远东反战反法西斯会议》),载《瞭望》,北京,1986年第11期。   ①艾黎同本书作者的谈话,1986年4月12日。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四章 为了拯救民族危亡:上海,1935—1937年         (一)抗日统一战线的形成:高涨而曲折的潮流   自从1931年日本强占中国东北以来,中国共产党就主张武装抵抗日本侵略。红军提出愿与任何真正抗日的部队停战并结成统一战线,但没有得到响应。   尽管如此,这些行动已经反映出这样一个客观事实,即:中国所面临的主要矛盾已不再是革命与反动之间的、属于国内的、社会的矛盾,而是全中国与日本之间的、属于外部的、民族的矛盾。共产党的主动建议在时机成熟时将会扩大到包括国民党政府在内——只要它同意抗日。必须要做到这一步,因为只有这样,中国的革命才能在保持既定目标的条件下,同一切反对日本的力量(包括在国内政治中处于中间或右翼状态的人)团结共事。在国际上,就要同那些因为本身的帝国主义利益冲突而反对日本的外国资本主义列强,以及依靠它们的中国派系,进行某种合作。   中国劳动人民的、中国革命的根本利益要求采取这样的战略。如果不把一切可能的因素都调动起来抗日,中国就有将从世界政治地图上消失的危险——它的人民将遭受双重的奴役。但如果中国奋力反击,那末主张国内政治和社会革新的力量——如果它们在抵抗运动中表现得最坚决、最有效——将会扩大、经受锻炼并取得领导地位。   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   首先,必须有一个坚强的、有经验的、有远见的革命核心力量,其所处地理位置要便于充当民族抗战的先锋。这个条件正在形成。中国红军在1934—1935年的长征中所经受的锻炼和考验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的。它因为未能保卫住在中南地区的老根据地而进行长征,但在长征后却胜利地到达了华北抗日前线。这是中国共产党在长征中途确立了毛泽东的领导地位后,在政策上日趋成熟的结果。在党内,过去那种只起消极作用、自我孤立的“左”倾路线逐步得到克服。对全国来说,长征的胜利显示了一条客观真理:在中国这样的国家,一支尽管没有坦克、飞机或其他现代装备但有群众基础的军队,是不可能被拥有这一切武器但没有人民支持的敌人所粉碎的。对日抗战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种信念和能力。   共产国际在第7次大会上(1935年7—8月),由于世界局势发展的影响,也从第6次大会(1928年)后的“左”倾路线转向建立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这一转变是由新任主席的季米特洛夫在主旨演说中宣布的,他本人因为在希特勒炮制的“国会纵火案”审讯中所表现的非凡勇气而成为世界反法西斯的象征。各国的共产党人解脱了自己给自己加上的宗派主义束缚,有了宽广的胸襟和新的思想武装,在反法西斯的千军万马中就能够成为前锋和核心,后来的事实也确是如此。   宋庆龄本人在世界上“超前的反法西斯”行列中早就赢得了受尊敬的地位。她的反法西斯思想可以追溯到20年代初期。她的这一立场甚至在德国纳粹掌权之前很久就很明确。她不但在日本、也在蒋介石的亲信和杀手组织“蓝衣社”身上,闻到了同纳粹一脉相通的气息。   不仅如此,她还相信,日本法西斯侵略的威胁以及国内法西斯的反动暴力都是能够战胜的,因为促使它们最终失败的核心力量已经存在。她对来访的前美国驻德大使威廉·F·多德(通过在德国的亲身经历,他成为坚定的反法西斯人士)说,“你一定已经看到了这里的情况有多糟。但我相信会好起来。中国有一个共产党,这就是我的希望所在。”   这个希望国长征的胜利而证明是能够实现的。红军最后到达了密迩抗日前线的陕北。   1935年8月1日,在红军长征途中,中共中央就发出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正式号召(即《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简称《八一宣言》)。   宋庆龄、何香凝、陈友仁、孙科以及其他曾接近孙中山的人士很快相继表示欢迎中共的“八一宣言”。后来就有了同来自共产党新根据地的使者的个人接触。“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抗日救国”——这些现在成了人民群众最热烈响应的口号。   应该提到,早在红军长征之前,宋庆龄就同上海及江苏的中共组织一起筹备成立一个名为“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的抗日统一战线组织,并同意担任会长。曾在美国留学的章汉夫担任这个组织的书记(章后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副外长)。在1933年3月8日举行的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筹委会上的讲话中,她提出了对日抗战的四点主张:(一)出兵抗日,收复失地;(二)武装人民,组织义勇军;(三)立即恢复人民的民主权利、停止迫害革命分子;(四)停止向中国苏维埃区域进攻。①实际上,后三点是同年1月17日中共和红军所发表的共同抗日宣言中提出来的。当时的中共和红军除受到军事进攻和白色恐怖外,还受到严密的新闻封锁,国民党统治区的传播媒介都不准发表任何中共方面的信息。现在宋庆龄传播了中共的重要主张,这可以说是从1927年武汉时期以来她同中共——作为一个组织整体——的第一次正式合作。   ①《宋庆龄女士演说词》原载英文《中国论坛》第2卷第3期,1933年3月22日出版。   但在当时,极左路线的影响仍很严重,使这个本来应是具有广泛性的爱国团体去做了一些不该做的蠢事,如公开购买武器、鼓吹武装暴动等,因此总部遭租界捕房搜查、人员被捕,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由中共主持的实情亦被中外反动势力侦悉。宋庆龄除请沈钧儒律师进行交涉营救外,提出辞去会长职务。但该会的负责人并未改弦更张。当年“五一”节,又举行游行示威和“飞行集会”,多人被捕,会所被查封,其后领导成员也被捕,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只存在了两、三个月就被迫停止了。   尽管如此,为建立统一战线而进行的工作仍在继续。1934年4月,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联合提出《抗日救国六大纲领》,并请宋庆龄予以发表。她当即同意,并在一个月时间里成功地征集到1700多人(甚至包括国民党右派胡汉民)在这份以《中华人民对日作战基本纲领》为题的宣言上签名。这是从两年前中华苏维埃政府宣布对日作战以来在国民党统治区第一次对抗日政策的公开的、大规模的支持。   1935年底在北平(北京)爆发了历史性的“一二·九”学生运动。这个委员会的北平分会同北平市学生联合会起了组织者的作用。            (二)宋庆龄和1935年的学生运动   在1935年末(12月初和月中)在北平(北京)发生了大规模的学生抗日游行示威并迅速扩及全国。   斯诺夫妇当时在北平的寓所成了燕京大学青年学生商讨举行第一次游行的地点。他们回忆说,学生们很早就发了一封英文信——斯诺夫妇在文字上作了润饰——给宋庆龄,请求指导。宋回信说,“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干吧!”①   ①约翰·马克斯韦尔·汉密尔顿着《埃德加·斯诺传记》(英文)引用尼姆·韦尔斯(海伦·斯诺)着:《中国学生运动札记》(英文),第192、194页。   在这关键时刻,处于地下的中共华北局需要向中央报告有关学生运动的估价及开展救亡运动的计划。学生领袖、中共党员姚依林(到了80年代,他成为中央最高领导机构的成员)为此写了一封密信给在上海的鲁迅。但鲁迅这时也同中共中央失去了联系,就把信转给宋庆龄,因为他知道她会有办法把它送出去。实际上,在长征中以及在红军抵达陕北新根据地后,她一直能够通过无线电台同中共中央联系。但这个秘密电台不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是设在她家里,而是在她的外国友人路易·艾黎的家中阁楼上。艾黎是新西兰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战斗英雄,得过很高的勋章。他在上海公共租界一家工厂当督察,看到工人的劳动和生活条件恶劣,十分痛心,又看到中国共产党人在白色恐怖下的英勇表现,产生了越来越深的同情,从而支持中国的革命并开始钻研马克思主义。   通过转信的工作,宋庆龄既直接鼓舞了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又帮助它同中国共产党建立了联系。她同广大的学生运动一同前进,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同党疏远。毋宁说,她是在同党内的主流一同前进,这一主流就是要使革命植根于全民族抗日要求之中,从而扩大和加深其主要基础。   抗日的要求像野火一样在全国各处燃烧起来。1936年初,乘学生运动从北平扩向全国的形势,上海著名文化界人士发起成立“上海各界救国联合会”;到6月1日“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成立,并在全国许多城市和不同的社会阶层中建立了分支机构。它号召所有党派停止内战、释放政治犯、召开代表会议以商讨抗敌和民主的大计。在这一运动中,宋庆龄积极参与而成为全国性的象征。            (三)帮助国共高层的初期接触   在另一层次、正如新近出版的一本权威性的周恩来传记①所证实,她在促成国共两党正式接触以建立第二次统一战线中,起了关键的作用。   ①金冲及主编《周恩来传(1898—1949年)》。   据这本书的记载,1936年1月,她向正在积极推动抗日统一战线的中共领导转达了国民党愿在这一基础上直接谈判的第一个确实讯息。在莫里哀路29号寓所,她把一封致毛泽东和周恩来的信托付给董健吾——一位基督教牧师并曾是中共党员,又称“王牧师”。为了路上的安全,她还给他一张由孔祥熙签名委董为“西北经济专员”的委任状。和查同行的还有上海地下党的代表张子华,乔装成他的仆人。这时中共中央总部所在的陕北根据地处于张学良将军的部队的包围之中,所以要去陕北,必须得张的同意。张当时在得悉南京的中央政府正同共产党接触时,采取了这样的态度:既然中央可以和共产党联络,我们也可以。结果是双方在当地的接触趋于频繁并在以后解决“西安事变”中起了作用。   2月27日,“王牧师”和他的“仆人”到达当时中共中央所在地瓦窑堡,但毛泽东和周恩来正好都在前方,只有博古和张闻天在总部。他们把消息用电报告知毛和周。周恩来建议由中共派代表直接去南京,但同蒋介石和张学良建立统一战线的联系工作应分开进行。   中共方面决定,同南京进行谈判的目的在于建立一个统一战线的中央政府和一支抗日的联合军队。3月4日,毛泽东和其他中共领导人签署了一封复电,同意讨论具体问题,交由董健吾带回。还请他带去苏区的几枚特制银币和布币,作为礼物送给宋庆龄,一方面使她看到这些象征中国革命(她长期献身的事业)的实物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也可以证明董确确实实到达了目的地。①   ①同年晚些时候,这位“王牧师”又担任了埃德加·斯诺西北苏区之行的向导,斯诺此行的结果就是写出了《西行漫记》(原名《红星照耀中国》)这部名著。   这样,宋庆龄在国共两党分裂十年之后帮助它们恢复面对面的接触。在一个月之内,周恩来在写给一位同中共接近的教授朋友的信中说,欢迎国民党铁道部次长曾养甫(当时由蒋介石、陈立夫交给他“打通共产党的关系”的秘密任务)去陕北谈判。   为什么蒋介石在继续十年反共内战的同时要和中共进行秘密谈判呢?答案在于——据这本著作所说——中日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使国民党内各种力量有重新组合的趋势。30年代初期,国民党领导层中多数意见是对日本实行绥靖政策,很少人想武装抵抗。但到1935年,由于日本不断对中国威胁并把魔掌一直伸到北平(北京)郊区,人们看到它的欲壑难填,因此潮流开始转变。   1935年11月,在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蒋介石虽仍主张“和平未到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但也表示和平是有极限的,号召准备抵抗和牺牲。1936年春,日本外相广田弘毅提出对华外交三原则(中国取消一切排日运动;树立中、日、“满”经济合作;中、日、“满”共同防共),实际上是要把全中国都沦为日本的附庸。正如蒋介石自己在20年后所写,“当时的情势是很明白的:我们拒绝他的原则,就是战争,我们接受他的要求,就是灭亡。”这一严酷现实,加上人民要求爱国抗日的压力,使国民党不能不在国内对共产党、在国外对苏联作出一些姿态。不管怎样勉强,它必须考虑修复同两者的联合,联俄联共本来是孙中山认为国民党和国家所必不可少的大计,但后来为蒋介石的国民党所破坏。   因此,在进行“剿共”的同时,蒋开始放出试探气球。1935年底,他派他的亲信、极右分子陈立夫到欧洲去探查中苏联盟抵制日本的可能性。虽然他告诫陈进行正式谈判还“为时过早”,但他进一步嘱咐陈要在回国以后同苏联驻南京大使博戈莫洛夫保持联系。   蒋还密令驻莫斯科武官邓文仪同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王明接触,探询是否可能进行两党谈判。王明的答复是,因为两党中央的领导都在国内,谈判应在国内举行。1936年5月,潘汉年被派回国担任联络工作。这位中共上海组织的资深党员是在他的组织被国民党破坏后到莫斯科的。①   ①除潘汉年外,中共中央还派冯雪峰从陕北回到上海去协助统一战线工作(主要在文化界),冯是上海党组织领导人之一,曾负责安排1934年秘密举行的远东反战会议。   在中国国内,国共双方还各自通过不同的中间媒介进行试探。上海中共地下组织还派出一个使节,直接到南京会会见国民党铁道部次长曾养甫。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探询,还不是谈判。   潘汉年受权安排真正的谈判。他带了毛泽东在1936年“九·一八”五周年纪念日写的一封亲笔信给宋庆龄,毛希望来在这方面能发挥关键性的铺路作用。①信的全文如下:   ①此信及下文提到的信件均载《毛泽东书信选集》,第61—62、66—69页。   “武汉分别,忽近十年。每从报端及外来同志口中得知先生革命救国的言论行动,引起我们无限的敬爱。一九二七年后,真能继续孙中山先生革命救国之精神的,只有先生与我们的同志们。目前停止内战联合抗日之呼声虽已普及全国,然而统率大兵之蒋氏及国民党中央迄今尚无彻底侮祸之心。这种违反孙中山先生革命的三民主义与三大政策之行为,实为国民党大多数党员所不容许而应立起纠正才是。因此,我想到要唤醒国民党中枢诸负责人员,觉悟于亡国之可怕与民意之不可侮,迅速改变其错误政策,是尚有赖于先生利用国民党中委之资格作具体实际之活动。兹派潘汉年同志前来面申具体组织统一战线之意见,并与先生商酌公开活动之办法,到时敬请接洽,予以指导。附上我们致国民党中央的信以作参考。同时请先生介绍与先生比较接近的国民党中枢人员,如吴稚晖、孔祥熙、宋子文、李石曾、蔡元培、孙科诸先生,与汉年同志一谈,不胜感幸。”   这几个人中,有开明人士如蔡元培,也有国民党政府及其亲英美路线的台柱人物如孔祥熙、宋子文和孙科,甚至还有老右派理论家吴稚晖。   毛泽东这封信显示出中共完全彻底地转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以及这条统一战线的广泛性。   这样,敦促宋庆龄在新形势下重新参加她早已脱离的国民党的事务的是共产党人。   毛泽东还分别致信何香凝和蔡元培,不但回顾了1925—1927年的国共合作,而且还追溯到1919年的五四爱国运动。在这些信中,他敦促对国民党施加压力,使之停止内战和对外屈膝投降,改变“爱国有罪”的态度,动员所有军事力量一致抗日,恢复孙中山的纲领和政策,从而形成最广泛的团结以挽救国家。               (四)鲁迅的逝世   在这期间,也是在上海,鲁迅于1936年10月19日逝世。这位无畏的作家和散文家在中国思想界除旧布新的作用,可以同俄国的高尔基和革命前法国的伏尔泰相比。他因患肺结核病,体质很弱,但精神和意志有强大的力量,特别在坚持原则这一点上。他同孙中山和契河夫一样,早年学医;在革命的坚决性方面,他可以同孙中山相比,而在文字的精炼方面则可以同契可夫相比。中国青年特别热爱和敬重他,他成了民族精神的象征,而且不限于文学方面。他以最深沉的感情撰文悼念在中国反动派屠刀下牺牲的无数青年。他无畏地公开与白色恐怖相对抗。(他曾在参加一次抗议集会时,出门不带钥匙,表示不打算活着回家的决心。)他以犀利的讽刺,无情地撕去旧中国“吃人的社会”中种种封建伪善的假面具。他怀着喜悦的心情,欢呼中国红军的奋斗所带来的黎明。他对外国和国内的法西斯(他常把两者联系在一起)极为愤恨。除了参加在德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对希特勒暴行的抗议外,他在《华德保粹优劣论》、《华德焚书异同论》①等杂文中都对之痛加鞭挞。在救国运动中,他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工作者。宋庆龄曾回忆说,“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每次开会时,鲁迅和蔡元培二位都按时到会。”②她把准时作为一项很重要的优良品德。她自己努力做到,对那些所谓名人经常迟到、让“无名小卒”们苦等的作法最为痛恨。   ①两文收入《鲁迅全集》第5卷《准风月谈》。   ②宋庆龄着《追忆鲁迅先生),载《鲁迅回忆录》,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   这一年的6月间,在救国运动的初期,医生就已诊断出鲁迅的病情严重。宋庆龄试图说服他接受去苏联疗养的邀请,给他写了一封充满热情的信:①   ①《宋庆龄伟大光荣的一生》(画册)第48页上有此信手迹。信的日期为1936年6月5日。   “我恳求你立刻入医院医治!因为你延迟一天,便是说你的生命增加了一天的危险!!你的生命并不是你个人的,而是属于中国和中国革命的!!!为着中国和革命的前途,你有保存、珍重你身体的必要,因为中国需要你,革命需要你!!!”   她写这封信时自己也在住院。她患了阑尾炎,又耽误了一段时间,所以在医院住了六个星期。她是在医院里听史沫特莱说才知道鲁迅病重的。她举自己延误割治为例,接着说:“我万分盼望你接受为你耽忧着、感觉着极度不安的朋友们的恳求,马上入医院医治……我希望你不会漠视爱你的朋友们的忧虑而拒绝我们的恳求!!!”她在信首称鲁迅为“同志”,这在她是最高贵的字眼了。   但没有人能够劝说鲁迅在祖国危难的时候离开。他逝世时年仅55岁。他的死正如他的生一样,成为救国运动的战斗号召。   在鲁迅去世的当天,宋庆龄就在鲁迅寓所同他的遗孀许广平、兄弟周建人、密友和文学同行冯雪峰(他也是上海地下党代表)一起商量丧事的办理。在场的还有两位著名文学家——剧作家曹禹和小说家巴金。大家决定在万国殡仪馆盛殓,在万国公墓安葬。冯雪峰等地下共产党人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所以宋庆龄不仅担任治丧委员会主席,并且亲自前往选择墓地、偿付费用并参加守灵。   一万人参加了为鲁迅送葬的行列。工人、教师、学生、妇女排成整齐的队伍,高举横幅,齐唱救亡歌曲。宋庆龄像她为雷娜·普罗梅及杨杏佛送葬时那样,在最前列步行。在墓地,她在悼词中说:   “鲁迅先生是革命的战士,我们要承继他战士的精神,继续他革命的任务!我们要遵着他的路,继续他打倒帝国主义,消灭一切汉奸,完成民族解放运动!”①   ①《在鲁迅追悼会上的讲话》,原载《救亡情报》第24期,1936年11月1日出版。   她这些话同孙中山遗嘱中的话相似。这决非出于偶然,因为这是同一场战斗。   安葬后,她又跟着群众步行回去。如通常那样,她自始至终同群众在一起不仅是为了鲜明地表示她的立场,又是为了保护群众,因为当局曾策划用暴力来破坏这次葬礼。①   ①本段参考了黄源着《宋庆龄与鲁迅》一文,载《宋庆龄纪念集》,第178—182页。             (五)救国会“七君子”案   当统一战线在许多层次逐渐形成的时候,执政的国民党仍然顽固地反对。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在1936年6月1日成立后越来越积极地开展抗日救亡运动,国民党对之十分恼火,于11月23日凌晨将沈钧儒等七位救国会领导人秘密逮捕,不久解往苏州关押起诉。这就是著名的救国会“七君子”案。当时日本人还造谣说,救国会理事宋庆龄也被拘留。这很可能是给国民党和上海外国租界当局的一个暗示,要他们这样做。关于这事,她在1936年11月26日以犀利的言词、磅礴的气势发表了一项声明①:“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明白,这种违法逮捕和捏造的罪名,都是日本帝国主义者主使的。日本帝国主义者在幕后指使这次逮捕有很明显的证据,就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昨天)的日本报纸上海《每日新闻》上刊载消息,说我在今天清早被法租界当局逮捕,罪名是从事与第三国际有关的共产党活动。也许《每日新闻》和刊载同样的谣言的《上海日报》事前已经得到要逮捕我的风声。   ①《为“七君子”被捕而发表的声明》,载《为新中国奋斗》,第74—75页。   “大家知道,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目的,在于促进政府与人民间的团结一致,成立统一战线以抵抗日本侵略。……   “虽然七位领袖横遭逮捕,被加以恶毒的罪名,救国会仍然要重申自己的立场:救国会不反对政府,也不亲共;它主张全国人民,不分政治信仰或党派,成立统一战线,从事民族解放战争。……   “至于对我个人所捏造的罪状,那是不值一笑的,用不着我来驳斥这些日本报纸的污蔑。它们惯于诽谤造谣,早已臭名远扬。”   最后,她像常做的那样,以昂扬的、战斗的精神作声明结束语:   “救国会的七位领袖已被逮捕,可是我们中国还有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人民,他们的爱国义愤是压制不了的。让日本军阀们当心吧!他们虽然可以在幕后指使逮捕七位领袖,但是全中国人民是不会饶他们的。”   以统一战线为目标,她现在把谴责集中在日本敌人身上,而不是国民党。   在上海,她把她的寓所作为营救“七君子”和受到威胁的救亡运动进行内部联路的总部。她再一次挺身而出,请各方把捐款和声援函电直接寄给她。上海进步英文周刊《中国呼声》(代替以前的《中国论坛》)上,多次刊登了以下通告:①   ①英文《中国呼声》(Voice of China),上海,1936年8月15日。                 援助中国   我们中国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会员——工人、农民、作家和知识分子——热切地向外国朋友们呼吁:给我们财力上的支援,以继续进行我们的爱国解放运动。我们的任务很大,财力却很有限,因此不得不吁请全世界爱好和平和自由的人士在财力上给我们帮助,使我们得以顺利达到民族解放的目标。捐款请汇寄给孙逸仙夫人收,地址:上海莫里哀路29号。   当时积极参加救国运动和宣传出版工作的吴大琨教授回忆说,“这时,《救亡情报》(救国会机关刊物)的公开通讯地址,也只能改为‘上海莫里哀路29号’,即宋庆龄同志的寓所。宋庆龄同志收到全国各地来信、来稿后,就通过美国人格兰尼奇(《中国呼声》主编)派人送给我。我有什么要向宋庆龄同志请示、汇报的信件,也由格兰尼奇转交。”①   ①吴大琨着《在宋庆龄同志领导下工作》,载《中国财贸报》,1981年5月26日。他当时在英文《中国呼声》工作,并经常以James K.T.Woo或James Woo的署名为该刊写稿。《中国呼声》取代以前的《中国论坛》,由   像通常那样,她也呼吁国际上的道义支援,并取得效果。1937年1月14日,国际知名人士多人联名致电蒋介石及南京政府其他要人,对沈钧儒等被捕一事表示关切。联署的美国知名人士有科学家爱因斯坦、哲学家杜威、芝加哥大学经济学教授保罗·道格拉斯、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学院教授保罗·门罗、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教授古德温·沃森、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教授威廉·K·基尔帕特里克、教会领袖哈里·F·沃德主教和拉比·斯蒂芬·S·怀斯、社会党领袖诺曼·托马斯、《新共和》杂志主编布鲁斯·布利文和《民族》杂志主编马克斯韦尔·斯图尔特。     (六)宋庆龄和“西安事变”   这时,人民的抗日要求传播到了国民党的军队中去。1936年12月,在内战主要基地西安,蒋介石被他部下的两个将领强制扣留,其中之一是“少帅”张学良。在1931年日本侵占他的家乡东北时,蒋命令他“不抵抗”,现在却要他的部队去打共产党而不是日本人。因此,他和他的部队率先响应“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号召——特别是在对红军作战失利而红军把俘虏待如朋友并释放回归之后——同红军签订抗日停战协定就是不足为奇的事情了。   另一位将领杨虎城是陕西人,他不愿意使陕西省变成内战的主战场。而且,他同帝国主义没有联系,倒是同本省进步人士有来往,所以他跟随张一起行动。   当蒋介石在他们手中时,张、杨要求蒋也加入抗日统一战线,使之成为全国性的统一战线。但蒋起初十分固执。如果不是共产党派周恩来到西安,事情恐怕会变得对他十分不利。共产党提出,蒋如同意实现国内和平、对日本采取更为强硬的立场,就释放他。共产党人是蒋介石一直在设法消灭的对象(对周恩来的脑袋也是悬了重赏的)而且现在蒋的生死操在他们手中,但他们却作出了这样的建议。这对全中国和全世界表明,共产党人对民族命运的关切远超过自身的恩怨。   蒋最后表示同意,随即被释放回南京。这一发展是由于他的妻子宋美龄和妻兄宋子文的合作。他们从南京飞到西安,同张、杨和周恩来进行了商谈。他们在国民党内部代表亲西方的势力,是反对亲日派的。他们使蒋介石相信:南京的亲日派政客正在策划轰炸西安,其目的不止是为了延长内战,也为了乘机置蒋于死地并把权力夺过去。①   ①蒋介石的澳大利亚籍顾问端纳同蒋夫人及宋子文一边去西安。他向将证实了蒋夫人和她的哥哥对时局的这一看法。端纳本人虽然反共,也强烈地持同一意见。见厄尔·艾伯特着:《中国的端纳》(英文),第319页。   宋庆龄对西安事变的反应如何、为事变的和平解决起过什么作用(如果起了作用的话),这是许多人曾提出过的问题。对这个问题只有一些不完整的答案(有的互为补充、有的则相互矛盾),要得出充分而确切的答案还有待于更深入的研究。   埃德加·斯诺在他的《红色中国随记》一书中写道,①通过“X”(据有力的推理,系指宋庆龄)这一渠道,原来考虑对蒋进行公审的中国共产党得到了莫斯科的强烈意见,必须确保蒋的恢复自由,否则共产国际将开除中共——斯大林和苏联可能认为如不释蒋,中国将发生大规模内战,日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①《红色中国随记》(英文)。   斯诺在他的《复始之旅》中说,在苏联严厉批评西安事变之后,孔祥熙曾请宋庆龄公开谴责西安的叛变并要求释放蒋介石。宋庆龄告诉斯诺,她当时是这样回答她的姊夫孔博士的;   “张学良做得对。要是我处在他的地位,我也会这样做。甚至还会走得更远!”①   ①《复始之旅》,第112页。   中共同宋庆龄当时在上海的联络人回忆说,①西安事变后上海地下组织曾收到过中共中央发来的两封电报,第一封说蒋介石将受到审判,次日收到的第二封则强调联蒋抗日。   ①李云1986年7月10日在北京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近年来在中国许多出版物上都有这样一种说法:宋庆龄听到蒋被扣消息后急于同何香凝,同飞往西安,以寻求解决办法,但因找不到飞机而未能成行。①   ①何香凝的女儿、已故的廖梦醒在同本书作者的一次谈话中否认她母亲当时曾经考虑过作西安之行。她说,当时她同母亲在一起,如果有这样的事,她肯定会知道。   胡兰畦在回忆录中从另一个侧面提供了线索。胡在1931年陪同宋庆龄从柏林回国后又回柏林,被纳粹逮捕,经宋庆龄、鲁迅等以中国民权保障大同盟名义,向德国驻沪领事馆提出严正抗议,始脱离魔掌。1934年,她在为国民党将领李济深工作(李在广西省很有势力,主张抗日)。西安事变发生后,李派胡送一封亲笔信给宋庆龄,促请来采取紧急行动,为了抗日团结使事件和平解决。宋庆龄看了信后说,“从这几天发展的情况看来,还不至于酿成内战。这个信我直接回李先生。”在给李济深的复信中,宋也表达了这个意思。李济深还积极进行调解,亲自出面向南京政府呼吁:“为了保护蒋委员长的安全,决不可轰炸西安”,又电西安的张学良,一定要保护蒋的安全,以达到一致抗战。①   ①《胡兰畦回忆录(1901—1936年)》,第312—313页。李济深在1927年曾镇压过共产党领导的广州公社起义。但在对日本的问题上,他采取了爱国主义的立场,从而使他走向统一战线。在抗日战争及战后时期,他同左派合作,并参加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民革是参与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民主党派之一,李济深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1959年在北京病逝。   但当时同宋庆龄关系密切的马克斯·格兰尼奇却回忆说,当西安事变的消息传来时,他和妻子格雷斯一起同宋庆龄干杯,“不管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①确实,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并且是对宋庆龄本人。在那些日子里,她又接到匿名的恐吓电话,还有附着子弹的信件,明确警告她——如果蒋死了,她也休想活到第二天。她的弟弟子良也警告她,蓝衣社对她有加害的阴谋。关于她当时曾受到威胁,各方的说法倒都是一致的。   ①据马克斯·格兰尼奇在1982年冬天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森市同本书作者的谈话。1936年格兰尼奇夫妇在上海主编《中国呼声》,与宋庆龄亲密合作,私交甚笃。   在上海长久流传的一则故事说,蒋被扣后不久,美龄就打电话给庆龄,急迫地要求她设法请一位有地位的共产党人到南京去(这是在蒋夫人同宋子文飞赴西安之前)。中共指定同国民党高层接触的代表潘汉年得到庆龄的通知后去了南京。(为安全起见,他在南京前边的一个小站下车,以防邀请他去的人叛卖他,也防国民党亲日派袭击,因为亲日派要除掉蒋介石,作为扩大内战的第一步。)据说,蒋夫人在南京接见潘汉年时恳求共产党保证她丈夫的安全。   时隔半个多世纪,又缺乏足够的公开资料和档案(有一些在以后的战乱中肯定已经散失),要分辨这些说法的是非真伪是很困难的事。以后如果有更多的文字材料发现或公布可能会有助于弄清真相。   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在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谈判中,在两个重要问题上都提到了宋庆龄。在中共谈判代表周恩来给中央的电报中对此都有记载:①   ①见《周恩来选集)上卷,第71—72页。   在改组政府的问题上,“宋(子文)提议先组织过渡政府,三个月后再改造成抗日政府”,中共“推宋庆龄、杜重远、沈钧儒、章乃器等入行政院”。杜是来自东北的著名爱国知识分子、张学良的朋友。沈、章当时都在狱中(救国会“七君子”案),沈是法学家、章是实业家。   在另一个问题上,“宋(子文)答应一切政治犯分批释放,与孙夫人商办法、”(宋子文和蒋夫人宋美龄当时由被扣留的蒋介石授权代表他同张、杨和中共谈判。)             (七)从主席台到监狱大门   宋庆龄虽然对蒋介石深恶痛绝,但对于从内战到抗日这一时局的转变还是很欢迎的。1937年2月,她十年来第一次出席了国民党中央的会议(五届三中全会),并发表了题为《实行孙中山的遗嘱》的演说:①   ①载《为新中国奋斗》,第76—79页。   “中国人民已经立下志愿,下定决心,不再向帝国主义让步,而准备收复失地,这在我们的民族生活上有着极重大的政治意义。   “丧权辱国的对日谈判必须停止!   “最不幸的,还有一些政客依然……害着‘恐日病’。他们过高估计日本帝国主义的力量,过低估计中国人民的力量……   “胜利将属于谁是毫无疑问的!只要政府能够执行先总理孙中山的遗嘱!他在逝世前曾昭示我们,只有忠实执行他的三大政策,才可以救中国。   “改善人民的生活是任何中国政府的主要任务……我们千万不能忘记,农民是中国经济的骨干……政府应……把先总理遗嘱中的民主政府真正变为事实……   “救国必须停止内争,而且必须运用包括共产党在内的全部力量,以保卫中国国家的完整。中国人不应当打中国人……我们必须赶快建立反抗外来侵略的中国国防。”   从国民党的讲坛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但这不是说国民党政府已放弃了它的老一套作法。这方面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七君子”的释放不但没有实现(这是在西安对蒋提出的条件之一),反而加紧对他们的迫害。对此,宋庆龄采取了一个戏剧性的反击行动。她从国民党中央的讲坛上(在这里她发表了讲演但没有效果)走下来,回到群众斗争的领域中去。她把民权问题同抗日救国问题联系起来。7月5日,她带了简单的铺盖,同其他社会知名人士一道来到苏州,要求把他们也关押起来,和“七君子”一起受审。   国民党高等法院的法官“一时弄得惊惶失措……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连声说,‘我们怎么敢关押孙夫人?我们怎么敢……’宋庆龄同志就当众训斥国民党的法官说,‘你们竟敢把爱国的领袖都关了起来,你们这样做,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只有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和奴才才做得出这种事来!’法院院长和一大堆国民党官员就只好都站着听宋庆龄同志的训斥,口里还连声说,‘是,是,是……’”①   ①同注14。   宋庆龄等人又等了好几个小时,目的已达,才返回上海。   这个“救国入狱”运动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数以千计的人签名请愿,群众救国热情更为普及。             (八)中国开始了全面抗战   就在宋庆龄发起“救国入狱”运动后不久,1937年7月7日日本进攻北平(北京)附近的卢沟桥,妄图实现征服全中国的野心。中共代表很快到达南京同蒋介石谈判联合抗日——这一点他现在已不能公开拒绝。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救国会“七君子”的释放还拖了几个星期才予兑现,并且还要“交保”以保住政府的面子,虽然没有人会以为他们将再被拘捕。   1937年8月13日,日本又进攻上海,战事的规模比1932年更大。蒋介石终于派出了自己的部队进行抵抗。在此之前,周恩来和其他中共领导人专程从延安南下,同国民党谈判两党共同抗敌的条件。在访问被围困的上海时,他们去拜访了宋庆龄,告诉她谈判情况。宋十分高兴地接待了他们。   9月22日、23日,“中国共产党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及蒋介石承认中共合法地位和国共两党合作的谈话先后发表。宋庆龄深为感奋,在9月24日发表的《国共合作之感言》中说,最近十年来两党的对抗和内战“是首创国共合作的先总理孙中山先生生前所没有意想到的”。她接着指出,抗日胜利的关键在于遵行孙中山的三大政策(联俄、联共、扶助农工),20年代革命的力量也在于此,“如果以后这十年能够继续贯彻孙总理的全部主张,我敢断言,中国国内封建势力早已被铲除干净,帝国主义也早已被驱逐出去,而中国也早已成为独立自由的国家了。’,但十年来,无数有为的青年牺牲了,无数经验教训在内争中被抛开了,致令外敌乘隙而入。①   ①参据刘家泉着《宋庆龄传》,第336—337页,及尚明轩等编著:《宋庆龄年谱》,第104—107页。   她在致中国同胞的宣言中所强调的要点,在对外的声明和广播中也同样强调。她还指出,中国人民从心底感谢国际。的群众支持,如英、美部分码头工人拒绝装载输日货物、妇女拒用日本丝袜等等。但英、美政府却采取了另外一种态度,英国对日本实行绥靖政策,华盛顿则以中立为借口准许向日本出口石油、废铁及其他战略物资——没有这些资源,日本是不可能长期对华作战的。这些政策不但对中国是不公正的,而且这些国家最终将会发现,它们是在把日本武装起来对付它们自己。但是她发出的警告当时却未能引起国际上的注意。美共党员马克斯·格兰尼奇和他的妻子格雷斯(莫尔)编辑。格兰尼奇的哥哥是美国著名左翼作家,笔名“迈克尔·戈尔德”。吴大琨后在美国华盛顿大学任教授,新中国成立后回国。在本书写作时,他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五章 抗战岁月(上):香港,1937.12—1941年               (一)从上海到香港   日本攻占上海后,宋庆龄转移到一个新的地点——香港去继续她的工作。在转移出去之前,她又得过一关,因为她的寓所虽在法租界(上海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归外国人管辖,在法理上是中立地带),但现在除在附近经常出没的密探外,又多了一些前来监视的日本特务。为了麻痹这些家伙,在动身的那一天——1937年12月23日——她在家中安排了一种使人不可能产生任何疑窦的安详景象。两位外国女友到家里来喝茶,一会儿新西兰友人路易·艾黎也来了。她和贴身女佣李姐从后门登上艾黎雇来的出租汽车,然后开往公共租界的外滩码头,登上一艘挂外国旗的沿海客轮。她用头巾捂住半个脸庞(那天天气很冷),一只手挽住艾黎的结实的臂膀,显得十分轻松自如地一同走上跳板,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和盘问。①   ①《艾黎自传》第80—8贡页记载了这一场景。在他为纪念宋庆龄逝世而写的《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回忆宋庆龄二、三事》一文中也提到,此文收入《宋庆龄纪念集》,第251—253页。   她选择香港作为目的地是根据中共驻上海代表潘汉年转达的中共中央的意见。在同一条船上的还有中共联络员李云,一位年轻妇女。她们是分开买票的,上船以后直到确认安全有了保障才开始接触。她们抵达香港正好是圣诞节。有四年时间,这里将是宋庆龄开展持久的、多方面的活动的基地。   为什么选择香港而不是武汉(中国政府从南京撤退到这里,以后又西撤到重庆)?这是因为香港密迩华南战区,便于访问和来往,但又可不受国民党的干涉或检查。从这个还在英国人手里的开放港口,不论在政治上或在交通上,她还能更方便地接触到海外支持中国民族解放和进步的人士——他们中间有外国人,也有分布世界各地的千万华侨,而在外国人和华侨中宋庆龄都有很高声望。他们可以通过香港把他们捐赠的款项和实物,经由他们所信赖的宋庆龄的手分配出去。   因此,除了短期去内地旅行外,她一直住在香港,直到1941年底日本人占领为止。在到达香港的最初几个月里,她就建立了“保卫中国同盟”(以下简称“保盟”)。保盟的主要任务是向中国战地提供救济和援助,特别是中共在敌后不断开辟的游击区——对游击战,中国共产党人是久所擅长的——这些游击区是第一批从日本占领军手中收复的成片中国领土。但是,中共领导的部队尽管属于统一战线并已合法化,却得不到中国政府的军需给养,甚至连医药供应也没有。   这些区域还受到了新闻封锁,所以保盟除救济工作外,还为它们进行宣传。   保盟在组成上具有广泛性和国际性(成员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人为宋庆龄进行十分重要的更为广泛的活动提供了基础。下面将首先介绍这些活动,然后再叙述保卫中国同盟,因为它有本身的独特历史。   在国内事务方面,她的工作是保持、加强和推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及其核心——国共两党的重新合作,这在抗战期间曾经几起几落。在国际上,她帮助建立和加强反法西斯阵线。   为了在战火纷飞的中国实现内部团结并扩大进步影响,她始终不懈地努力。在到香港的最初一两年中,她工作的中心是加强当时正在出现的积极的、建设性的发展趋势。特别是她对国民党于1938年春在武汉召开临时代表大会所通过的、统一战线导向的《抗战建国纲领》,表示坚决支持。她在4月间同何香凝联名发表致国民党领导的公开信,认为这个纲领须付诸实施,而不应只停留在纸面上。她们都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并且始终如一地主张国共合作(虽然几乎长期处于孤立状态)。她们没有实权,但受到公众尊敬。在这封信中,她们就国民党对国家和人民的责任,提出七点建议:“一、重振党纪,严厉制裁一切偷生怕死、贪污舞弊、欺民枉法之负责党员……;二、尊重民意,实现民权,彻底取消一切有形或无形压制民意、妨碍民权之法令;三、……停止任何方式之党派斗争,务使全国人民一致精诚团结;四、时刻不忘当前民族国家之耻辱,胜困不骄,败亦不馁,贯彻抗战建国之目的,切勿中途易辙。凡稍得胜利,即妄冀和平、实为屈辱之主张,尤应坚决反对,勿使我民族国家,重蹈万劫不复之地;五、严防敌寇阴谋,勿中其一切挑拨利诱之伎俩,务使其不战亦能灭亡中国之毒计无从实现;六、严厉执行褫夺从事傀儡汉奸者之公民权,没收其全部财产,如身为党政负责人员,尤应加以严峻之刑律……;七、勿忘全国同胞在被占区域及作战区域……种种惨痛……党政当局贵能牺牲少数人之安荣利禄,而以解除全国人民生活苦痛为前提……救济难民、抚慰流亡、优恤阵亡将士家属及死难同胞、取消与禁止一切苛捐杂税及高利贷,斟酌情形豁免赋税,或减低租税等等,当努力实行,务使全国同胞乐于追随吾党,抗战到底。”①   ①公开信1938年4月14日在香港发表,4月17日汉口《新华日报》(中共的报纸)转载。转引自尚明轩等编著《宋庆龄年谱》,第109—110页,参阅《双清文集》下卷,第261—263页。   对战时逃避兵役的人和逃亡的人,宋庆龄是毫不同情的。她在6月2日致函广东省政府主席吴铁城,提出应制止民众逃入香港(妇孺老弱除外)。年轻力壮者和富裕者大批出亡会降低海外对中国的尊敬。应训练更多壮丁参战、改善防空设备、照顾难民生活。   她对投降主义的心态和阴谋感到十分愤怒和厌恶。1938年5月25日给新西兰籍同事杰姆斯·贝特兰的信中,她谴责了中国的投降主义并联系到欧洲的情况:   “那些失败主义者又在嚷嚷和平了。但在我心里毫无疑问:我们——人民——将抵抗到底。希特勒已下令召回所有德国军事顾问(他们过去帮助国民党打中国红军,后来有一个短时期帮助打日本,现在日本又成了纳粹德国的盟友)。他们全都不愿意回去。希特勒还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干一件什么样的蠢事……把那些有问题的人和那些间谍从我们中间清除出去之后,我们会战斗得更好。”①   ①宋庆龄1938年5月25日在香港致杰姆斯·贝特兰(在外旅行)的信。   1938年7月7日,在《抗战的一周年》一文①里,宋庆龄赞扬了一年来克服巨大困难而进行的严酷的、牺牲惨重的战斗,但警告说,这“不过是争取我中华民族解放、独立的开始”,并须警惕“国内实不乏怯于对外、勇于对内的政治家,抗战伊始,即抱失败主义,一闻敌人有意言和,即入出活动,恨不能立刻成为事实。……要斩断敌寇侵略的另一只魔手——政治诱和的阴谋”。   ①最初发表于1938年7月7日武汉《新华日报》,载《宋庆龄选集》,第129——132页。   她还说,《抗战建国纲领》虽已公布,还有待于实行。对人民进行政治动员和军事训练是必要的。同样必要的是发动国内及华侨的富有者,筹资开发中国的西南和西北地区。“改善人民生计”、“改善政治机构”(这是她经常提到的主题)都“须立即求其实施”。政府应尽速召开“国民参政会”,“不仅听取彼等意见,贵能迅予执行彼等……之提案,进而能改变参政会之职权,不仅为一中枢政府之咨询机关,而为民主政治国会职权之实”。           (二)不顾日机轰炸危险,数访广州   宋庆龄虽以香港为基地,但并不总是住在那里。在1938年10月广州沦陷之前,她曾数度访问这个城市。广州同中国革命的历史、同她过去的经历,有着十分亲密的联系,现在正受着战争的威胁和破坏。她的访问是为了鼓舞抗战意志和加强统一战线。有一次(1938年8月份)则是专门为了去会见邓颖超,邓为中共领导人之一,是到广州来帮助组织妇女参加抗日的。自从1925—1927年大革命后,宋一直没有见到过邓。   每次去广州,宋庆龄总是受到省政府的官方式欢迎和人民的热烈欢迎。在医院里,她慰问在空袭中的伤员(在一个医院里,她亲自抚抱了刚从被炸死的一个妇女腹中安全取出的婴儿,十分悲愤)。她到覆盖着蓝色琉璃瓦的中山纪念堂去察看敌机轰炸造成的损坏。她去凭吊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这座墓园的建筑是海外华侨捐资的,因为这些烈士中多数是华侨,所以这对他们有着特殊的意义(许多石板上都刻着美国、加拿大、英国、东南亚、拉丁美洲各地华侨社团的名字)。   她再度访问了中山大学、黄埔港(1924年黄埔军校开学典礼上她站在孙中山的身边)、沙面惨案纪念碑(1925年英、法水兵在此用机关枪扫射中国学生及其他示威群众)。来到这些熟悉的地方一定勾起她许多回忆。想到那些被反动势力和内战所糟蹋掉的年月,她会多么气愤和悲愁!眼见日本人现在对这座革命的、重要的南方城市狂轰滥炸所造成的破坏,她又是如何义愤填膺!   正是在广州,在1938年9月18日即日本侵占中国东北7周年纪念日,本书作者第一次遇到和认识宋庆龄。到那时为止,广州所受到的日机空袭中所扔下的炸弹,其总重量是任何一座后方城市所从未经受过的(包括西班牙共和国的城市在内战中受到的轰炸)。但广州市民不怕日机的轰炸,在那一天晚上举行了十万人火炬游行示威,宋庆龄就在这个行列中同群众一道步行前进。   游行群众的无畏气概可以从这样一个事实衡量出来:当时的防空手段只能等敌机飞过海岸线才能发现,而从海岸线到广州市区上空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所以根本不可能及时发出空袭警报。他们的无私精神也是值得怀念的。他们不要求中国空军派更多飞机来保卫他们的城市(日本人的宣传嘲笑广州没有空防),相反,有些游行群众举着标语牌,要求中国空军集中力量保卫临时首都武汉。   在那些日子里,宋庆龄邀请本书作者和另外一些人参加保卫中国同盟广州分部的工作,从而开始了本书作者同这个组织及其后继者中国福利基金会和中国福利会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关系。①   ①“保卫中国同盟及其后继者”中还包括由中国福利会出版的《中国建设》杂志(1990年改名《今日中国》,为多文种月刊)。宋庆龄在1951—1952年间创办了这本杂志,从那时起直到1988年,本书作者一直在该刊担任各种编辑职务,现在还是该刊名誉总编辑。   在广州,同在其他地方一样,她专门对妇女讲了话。在她的号召下,城里许多妇女辛勤工作,缝制棉被和军服,并且打破旧的地方观念,把这些被服送给远在北方作战的战士。她要求每个妇女制作或捐赠一条被子或一套军服。她从自己有限的一点积蓄中捐出了够买几十套被服的款项。   在更广泛的问题上,她也专门向全国的妇女讲了话。她指出,她们首先是国家的公民,同时强调妇女在民族解放和妇女解放中的巨大潜力,而妇女解放的前提则是民族解放。   武汉和广州所面临的日趋严重的形势是她在10月10日(辛亥革命纪念日)发表的《双十节告全国妇女界》①一文的主题。她说,如果我们能够集中力量,发挥工作效能到最高点,就可以“将全面的游击战、运动战配合起来,守住民国诞生地的武汉……而且一定也能保卫……革命策源地的华南,争取更坚强的世界同情援助,推进国际和平势力的结合,打击整个的侵略阵线”。   ①原载武汉《新华日报》,1938年10月11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115页。   她又说,“不必要的磨擦猜忌仍是团结……的主要障碍……三民主义与《抗战建国纲领》仍遭着人们的曲解或怠工……抗战的言论出版结社自由仍多方受着束缚……仍有一部分人士昧于情势,敌友不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口号“仍没有充分做到”,“前线虽然在浴血苦战,后方仍到处看见苟且偷安的现象。”   她最后说,“占全国人口半数的二万万妇女,对于进一步巩固国内的团结,是有着一半的决定作用的。”“妇女们应当加倍努力,团结在一起,以获得民族国家的独立自由,因而获得自己的解放。”   也是在满目疮痍的广州,她在一次海外华侨代表会议上号召各地华侨不但要支持祖国的团结抗战,而且还要克服他们内部的门户之见。她促请他们保持革命传统,并希望他们牢记这样一个冷酷的真理——只要中国本国仍受外国列强的欺凌,他们在海外就会继续受到歧视。在遍布全球各地的华人中,她的声音都在回响。海外华人除了尊敬这位他们所爱戴的孙中山的助手和遗孀,还传颂着她——和孙中山一样——在财务问题上的绝对正直。不论政治倾向如何,他们一致相信,他们为支援战火中的祖国而捐献的款项,只要是交付给孙夫人的,那就绝不会有一分钱被侵吞或浪费。   她9月间在广州还会见了印度国民大会党援华医疗队。中印两国人民在古代曾因共同的佛教信仰而建立联系,其后中断了数百年,直到近代才因共同的奋斗目标而恢复来往,这支医疗队可以说是在这方面的先锋队。印度医生们最后到达了北方的解放区(他们对孙夫人在广州参加英勇的火炬游行的情景一直记忆犹新①)。稍早一些时候,她在广州接待了世界学生联盟派出的一个援华代表团②,这个代表团后来到了武汉,接着北上延安。   ①见D·K·巴苏医生着《延安的召唤——印度援华医疗队记事,1938—1943年》(英文),第34页。这本书主要是巴苏医生的日记,关于游行一事的记载是在1938年9月18日。   ②这个代表团成员有英国的詹姆斯·克卢格曼和伯纳德·弗拉德、美国的莫利·亚德、加拿大的格兰特·莱思。莫利·亚德曾在80年代后期重访中国,在本书写作时她是美国“全国妇女组织”领导人。   虽然广州人民的士气高昂,当日军在附近沿海登陆后,当地那些只会说漂亮话的国民党军政官员不战而退。只隔了几天,广州就在10月21日沧于敌手(居民多数疏散去外地,他们不向敌人屈服、不同敌人合作)。接着,在10月25—27日,中国临时首都武汉陷落。               (三)反对投降主义   在这危机时期,宋庆龄的言论显示出,她对人民的信心是何等充足,而对上层的那些变节分子的警惕又是何等敏锐——这两方面都是她从1924—1927年革命中所汲取的教训。   变节分子确实在很高层浮现出来。其中之一就是汪精卫。他曾经作为著名的国民党左派,担任1926—1927年武汉政府的最高领导,不久叛变。此后,他在国民党中的实际地位总是次于蒋介石,而他又因追随孙中山的资格比蒋还老而自负。现在,在武汉失陷后,他居然无耻地投向日本人那边去了。1938年12月18日,他潜离战时首都重庆,经昆明,于12月23日抵达当时的法属印度支那首府河内,旋即宣布响应日本首相近卫对华诱降的声明。1939年5月,他回到日本占领下的上海,加紧进行卖国活动。   早在10月底,当汪精卫发表投降主义言论时,宋庆龄就同何香凝、陈友仁等联名加以谴责,要求政府清除主和分子,向全国明示继续抗战的决心,并立即贯彻执行《抗战建国纲领》。   广州、武汉相继失陷之后,同日本的预期相反,战争没有结束而是继续进行,使侵略者感到惊惶。   这一事实宋庆龄在1939年7月纪念抗战两周年致美国友人的公开信①中加以热烈赞扬。但她也警告说;   ①据《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第55—63页。   “由于不能征服我们的战士,它们(指日本帝国主义)现在阴谋利用如汪精卫之流的卖国贼来破坏我们的民族统一战线。”   在公开的或隐蔽的失败主义者之外,她还指出国民党内的保守派是一种障碍,因为“这些人在执行……《抗战建国纲领》时,言行不一致。”   这时,国际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使情况复杂化了。1939年9月,希特勒发动了欧洲大战,作为主要敌国的英、法被动挨打,但并未认真还手。   为了在远东安抚日本、避免两面夹攻,英国人不惜牺牲中国,向日本作出让步。这是宋庆龄早就敏锐地意识到的。他们果然一步步这样做了。到1940年6月法国陷落,英国就于7月宣布关闭滇缅公路——中国从西方得到供应的主要交通线。它们对日退让到了顶点。   在这样的形势下,宋庆龄引述孙中山的思想,加倍强调中国必须保持内部团结和自力更生。在《真正实现中国的独立》①一文中,她写道:   ①原载香港《大公报》1939年11月28日,《宋庆龄选集》第142—145页。   “孙先生认定中国的民众,假使没有得到民主的权力,和经济上的改善,则无力抵御外来的侵略和帝国主义的压迫……永远不能建立一个新时代的国家……   “孙中山先生在南京任临时大总统的时候,曾告其信徒曰,我们为欲抵抗外来的侵略,惟有在社会上经济上求强盛。间有对此点表示怀疑者,孙先生说,‘如对此点发生怀疑,不如不参加革命。’”   她回忆说,汉奸汪精卫很早以前就是因为忽视了依靠本国人民和资源的必要性,在革命道路上动摇。四分之一世纪之前,汪“竟奉袁世凯之命,与革命党疏通,请停止革命工作,甚至谓,‘现在我们可以不谈革命了,我们所需要的,只是向袁世凯拿得金钱,来集中建筑铁路和工作。’”这是对孙中山思想的极大歪曲。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必须全部实施,中国才能有真正的独立。   1940年3月12日,汉奸汪精卫宣布日中“和平(实为中国投降)建议”;月底,他又宣布(倒不如说日本通过汪的日宣布)由他自任主席的“中华民国新政府”成立。   这使得更有必要建立一个广泛的统一战线,以坚持抗战。它必须包括两个方面。在上层要团结蒋介石,使他信守诺言,因为他对于抗战(他的对手汪精卫已抛弃抵抗)仍然消极动摇。在下层要实现民主化,使群众的积极性得以发挥。           (四)三姐妹同赴重庆:为了团结抗日   这就是在1940年3月出现“三姐妹(霭龄、庆龄、美龄)团聚”这一幕的政治气候。这件事在后人的记述中常常被写得过分私人化和情绪化了。   她们最初被人发现在一起是在香港一家旅馆里。消息传出后,人群聚集在这家旅馆门口(不只是为了满足对名人的好奇心,而是表达了绝大多数中国人对民族团结的热望)。后来,她们在一次集会上先后讲话,这次集会是为了成立宋美龄领导的全国性组织“伤兵之友社”香港分社。最异乎寻常的是,宋美龄公开赞扬宋庆龄通过保卫中国同盟和中国工业合作协会(迄今为止两者均为国民党所禁忌)为中国的战争灾胞所做的工作。   据《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以下简称《保盟通讯》)报道:“在香港,保卫中国同盟被委托审计当地‘伤兵之友’运动的所有账目。保盟除了积极从事这一工作外,还首次捐款500元港币用于该运动的行政管理开支,用于救济目的之款项则不计在内。”①   ①据《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第155页。   更加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期封面刊登了宋美龄为该《通讯》撰写的专稿《‘伤兵之友’运动》。此文引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的经验教训,详细论述在这一次大战之后中国的伤兵安置工作(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对当前战场上的需要则一笔带过。但引起人们注意的倒不在于文章的内容,而是文章发表的场合。保盟总算第一次得到了来自国民党权力圣殿的默许。还有,要求保盟审计“伤兵之友”账目一事也是以一种含蓄的方式承认保盟正直无私的声誉。这些都是在救济工作及整个国家统一战线工作中解冻——即使是暂时的——迹象。(主要的冰块当然并未融化,对解放区的继续封锁即是其中之一。)   3月31日,三姐妹联袂登上征途,到战时首都重庆和四川省会成都作7星期的旅行。   这就是著名的“三姐妹团聚”的背景。但当时的论述几乎可以说无奇不有,每个新闻来源都按它自己的需要加以渲染。在香港,流传着古老的“浪子回头”的谣言——宋庆龄因苏德条约和苏芬战争而感到“幻想破灭”,回到了自己亲属的怀抱之中。在重庆,描绘出一个任性的姐妹最后承认蒋介石和他的政府的明智——在相互宽恕和既往不咎的氛围之中。   在几十年后,在80年代中期,在一些通俗的传记和电视片中又使“三姐妹团聚”呈现出一种充满浪漫色彩的情景——亲人之爱战胜了一切原则上的分歧。   事实上,三姐妹对于在不很紧张的情况下聚会固然感到愉快,但此事的基础既不是任何一方放弃政治信仰,也不是纯粹的私人关系。就像中国各党派战时的统一战线一样,这里面“既有团结、又有斗争”。   仅在几个月以前,国民党就忙于对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挑起事端,以防止其“扩大势力”(即使这种“扩大”完全是在日本占领下收复失地)。它甚至于杀害根据协议派驻在国民党区域的中共代表。①   ①如中共领导的新四军驻湖南平江联络处有6名工作人员于1939年6月12日惨遭活埋。   但现在又出现了另一种趋势。叛徒汪精卫现在把孙中山说成是亲日派并无耻地选择了1940年3月12日、即孙中山逝世15周年的日子,向重庆提出了奴役性的和平条件。在日本人方面,他们最近曾对这个战时首都狂轰滥炸,企图以此迫使其投降,但未得逞。西方列强现在同纳粹德国已正式处于战争状态,看来倾向于对日本实行绥靖政策,类似于张伯伦对希特勒的慕尼黑协定,不过这一次的牺牲品不是捷克斯洛伐克而是中国。英国不久就将关闭滇缅公路。美国看来也不反对制造一个“远东的慕尼黑”以安抚日本,拿中国作讨价还价的筹码。因此,在中国内部,仍然主张抗战的各方人士——不论是左、是右——加强团结就变得更为重要。三姐妹从3月31日开始的重庆之行就是这一协力的表现。   尽管这是一件积极的事情,它没有改变蒋介石和宋氏亲属一个长期的愿望,那就是把宋庆龄变成他们的政权的装饰品,从而使她不再成为他们已经抛弃的革命事业的支持者和象征。他们想使她显得完全同意蒋的政府,所有不同政见均已消除。但在这次联袂旅行中,她决定担负起一项更有独立性的任务——努力加强国民党内部反对投降的趋势,呼吁按照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尽可能广泛地为更有效的、更民主的抗战和民族复兴开展组织工作。   所有这些复杂的因素在这次旅行的路线和气氛中都反映出来。当时住在重庆并目睹宋庆龄许多活动的王安娜提供了一些侧面的消息:   “她作为她姐姐的客人,住在孔家的‘宫廷’里。尽管宋家内部的关系表面上是相当融洽的,但孙夫人却觉得还是在香港自己家里自由。   “她的两个姐妹孔夫人和蒋夫人,竭尽全力夸示宋家难得的大和解。她们接待客人,进行参观,举行晚宴招待外国的外交官。姐妹三人在一起的罕见场面以及那些轰动社会的场面——蒋介石与他视为异端的自由主义者的大姨子站在一起,使得摄影记者们拼命照个不停。①   ①王安娜着《中国——我的第二故乡》,第383页。   招待会很多,蒋本人和其他国民党领导人一般都拨冗出席。在宋庆龄这方面,她欢迎这些活动,以显示“上层的统一战线”。但她经常警惕这些活动的另一方面的用意,即:试图把她留在重庆并用恭维谄媚的办法使她不再说话。所以——据王安娜报道——她很早就说过:“‘不久我便要回香港。我按照姐姐和妹妹的愿望到重庆来了,但这里并不是我生活的地方。香港有更有益的工作等待着我,不是像这里那样,当展品。’”①   ①王安娜着《中国——我的第二故乡》,第383页。   重庆的左派也欢迎她,但有自己的着重点。中共机关报《新华日报》(按统一战线协议在战时首都重庆合法出版,但受到国民党的严格检查)发表短评,称赞她“始终积极的坚决的为实现中山先生的遗教而奋斗,始终和广大人民站在一起,领导着妇女界,不倦的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而努力。”短评表示相信,“重庆的、以至全国的妇女界在孙夫人和蒋夫人的领导下,一定能够获得进一步的团结,能够使妇女运动有更迅速的、广泛的和深入的发展。”①(提到蒋夫人显然是出于策略性的考虑。)   ①重庆《新华日报)1940年4月3日短评《欢迎孙夫人来渝》,转引自刘家泉着,《宋庆龄传》,第349页。   在重庆的第一星期,庆龄同她的姐姐和妹妹视察了日机空袭后的断垣残壁、防空设施、战时孤儿院以及中国工业合作协会(以下简称“工合”)的两个单位(一个织毯厂、一个印染厂)——“工合”从一开始就受到宋庆龄的支持。每到一处,她都认真观察、详细询问。   4月7日,宋美龄在蒋介石“官邸”为宋庆龄、宋霭龄举行招待会。庆龄在讲话中说,她这次回来看到重庆人民在敌机空袭下受难,但也看到了许多妇女的努力工作,十分赞佩。接着她提出两点:一是她希望国民大会尽早召开(它正被无限期推迟),妇女们要加以支持并参加选举;二是妇女地位的改善离不开宪政的实施,妇女要去努力争取而不能坐待恩赐。   国民党的中央通讯社在关于这次聚会的报道中把宋庆龄的讲话完全略去,对蒋介石的出席则大事渲染,说他到场时“全体鼓掌”,又引用了蒋致词中那些好听的话——“孙夫人和孔夫人此次访渝不但为重庆人民所欢迎,全国也为之深感欣慰”。这篇电讯还说,蒋夫人“用中文及英文致词,孙夫人、孔夫人继之”,但她们说了些什么则只字不提。①   ①中央通讯社重庆1940年4月7日电讯。   后来几天里,宋庆龄为《新华日报》题词“抗战到底”并和姐姐、妹妹一道去重庆一家医院慰问伤兵。对一些受伤的日本俘虏,她用日语祝他们“早日回到美丽的日本岛屿上去”,显示她把日本人民和统治者是区分开的。   蒋氏夫妇为新任苏联驻华大使潘友新举行宴会,庆龄欣然应邀出席,使她有机会强调她一贯重视的中苏友谊。   4月18日,宋氏三姐妹一道发表广播演说,由NBC广播网向全美国转播。庆龄的演说中充满了对中国人民、对未来的信心:   “日本凭借它的优势武器,夸口说三个月内征服中国这个有着全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国家。但我们已经战斗了三十三个月,始终保持着中国必胜的决心和信心。太平洋和世界的未来历史必然会变样,因为中国的四万万五千万人民已经拿起武器,为自己的自由、为你们和全人类而战斗。”   王安娜曾出席过几次正式的招待会,她观察到庆龄和她的妹妹在那种场合的表现迥然不同:   “蒋夫人总是被恭维和崇拜自己的随从所包围……还有几名作为‘顾问’的传教士……即使在这些人中,也很少有人敢于持与这位独裁的‘第一夫人’不同的意见。因为反对意见在她看来简直是冒读神灵。……   “……我常常想:‘孙夫人与这样的世界的确是合不来的。’她总是讨厌人多,对在公众之前出头露面经常有一种羞怯感。特别是被迫发言时,她觉得浑身很不舒服。在一次花园酒会上,因为围到她身边去的人实在太多了,她竟象一只羚羊似地一溜烟跑进屋去。”①   ①同注13,第384—385页。   她还补充写道:   “对自己的家族即‘宋家王朝’在抗日战争中所扮演的不幸角色,她并不抱幻想。她不赞同蒋介石的专横、非民主的行为,孔夫人的投机生意,以及蒋夫人不适时宜的奢侈生活。和好朋友在一起时,孙夫人常常以辛辣或讥讽的言词谈及这些事情。但是她并不进一步表明自己的看法。这不仅由于她在政治上是惊人的老练,而且是因为长年以来她已学会了控制自己……”①   ①同注13,第385页。   王安娜注意到,在平常人中间,庆龄的形象总是很高大的:   “表面上,她对拥有强大势力的家族‘宫廷’的态度,是非常恭谨的,甚至会被认为是顺从的。尽管如此,她从未失去反政府派的知识分子和进步青年的信赖。因为她始终如一地执行着在她看来是正确的路线,态度极其鲜明。她是宋家一族中唯一不谋私利的人,她是为着人民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生活、工作的。人们对此十分了解。人民称她为‘中国的良心’。”①   ①同注13,第385—386页。   她同姐姐、妹妹又一起去访问成都。在那里,她参观了更多的“工合”单位并发表了肯定“工合”的最强有力的讲话:   “工业合作社事业,正是总理〔孙中山先生〕民生主义之实行,一面求改善人民生活,一面求充实国家经济力量,希望各位对民生主义加以研究,俾总理遗旨能普遍实行。”①   ①重庆《新华日报》1940年4月29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126页。   在国民党统治的地方,在每星期举行的“总理纪念周”上都要集体背诵《总理遗嘱》,而实际上则从不遵照执行。特别是对民生主义的忽视,成了宋庆龄对国民党的主要批评目标之一。从这些情况考虑,她这里说的这段话显然不止是说给“工合”运动人员听的。   5月9日,她回到香港。中外记者包围了她,要她谈谈在大后方两个月的印象。她告诉他们,总的说来,她是受到鼓舞的,人民的民族情绪高昂,坚信中国能坚持抗战下去,生产也有所增长。“我们能够胜利。”但在政治上,“虽然不可否认有若干进步,……但不能适应要求”。《抗战建国纲领》尚有待贯彻,吏治中的恶习未获根除。对孙中山及其主义的遵行流于空言。“改善民生,缺乏具体步骤,深感遗憾。”   尽管如此,她相信“汪精卫集团关于国共分裂的宣传,纯属彼等之梦想”。在某些地方,确曾发生过妨碍抗战、亲痛仇快的磨擦,但“予信两党领袖际此国步艰难之时不会使两党互斗。吾人必须防止分裂,因日汪所求者正在此”。①   ①香港《大公报》,1939年5月25日。   汪精卫的傀儡政权(“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在1940年3月29日在南京正式成立时,没有更多的国民党显要人物叛变过去充当“部长”。但在重庆,投降主义及分裂统一战线的活动仍在继续。一群国民党将领率部投敌①,其中有些是上面默许的。他们被用来对付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这是国民党和日本都要做的事,虽然每一方都想自己得到最后的好处。   ①在整个抗战期间共有57名国民党将领投敌或“暂借”给日本人。            (五)预兆不祥的“皖南事变”   1941年1月,终于发生了一次真正重大的挑衅行动——国民党袭击中共领导的新四军。①它把中国推到一次新内战的边缘,只是由于中共中央的坚定和克制才得以避免这场内战的爆发。   ①新四军的核心是没有参加长征而留在南方继续从事游击战的红军部队。1937年底,根据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协议,改编为新四军,1938年1月成立军部,但国民党政府多方限制其作战行动并扣发军需。   从1940年秋以来,蒋政府就一直在迫使中共领导的部队只可在黄河以北对日作战。如果这样做,那末在黄河以南,日本的占领区就会安然无事,这当然是敌人求之不得的事,而在国民党的统治区则可不受土地改革及其他反封建思想的“传染”,这是国民党所需要的。中共以团结为重,最后同意把新四军撤到长江(而不是黄河)以北。在部队转移过程中,国民党部队奉蒋介石的命令对新四军军部及三个支队共约1万人进行突然袭击。新四军人员中有许多非武装的文职人员和医护人员,部队也仅有轻武器,因此几乎全部被消灭。副军长项英遇难。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位铁工出身的老共产党员采取了后来被称为右倾机会主义的立场,相信为了维护统一战线必须毫不怀疑和毫不迟疑地服从蒋的命令,以这样的诚意来换取蒋对团结的同样尊重,但结果却是如此。   军长叶挺受伤被俘后被囚禁了4年,备受折磨,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才获释。叶挺是一位有才能的、久经战斗考验的军人,他在许多历史重要关头的表现都为宋庆龄所深深怀念。1922年,他任广州总统府卫队军官,在军阀陈炯明叛变并炮轰总统府时,保护孙中山和孙夫人脱险。在1925—1927年的北伐战争中,他是常胜的“铁军”的著名指挥官,为宋庆龄所熟知。1927年蒋介石叛变后,他在南昌起义和广州公社起义中都担负过领导职务,宋庆龄和叶挺都是在南昌起义后成立的革命委员会成员。1928—1929年在柏林时叶是庆龄在流亡中的同志之一。在1939年冬,叶挺曾秘密到香港拜会宋庆龄,商谈“保盟”向新四军提供医疗援助的事情。   有意思的是,1938年新四军建立时推荐叶挺任军长的不是别人、而是蒋介石自己,因为叶挺很久已失去了共产党的组织关系,所以蒋宁肯要他而不愿意让一个有党籍的共产党人去当军长。但对蒋警惕性更高的却是叶挺、而不是正式的共产党员、副军长项英。   国民党政府在消灭了新四军之后反诬该军“叛变”,下令予以解散、撤销番号。在延安的中共中央宣布这一撤销番号的命令是非法的、保存新四军并置于重新设立的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统率之下。它谴责国民党的行动是进攻华北抗日根据地及延安的前奏,然后它就会向日本投降,由日本占领北方、国民党统治南方。但中共中央没有因被激怒而对蒋在军事上进行回击,从而使内战再起,因为这样的局面只能有利于日本。相反地,它加紧了对日作战并再次号召全国人民团结抗战。   中共这一态度为它赢得了广泛的政治胜利。爱国的中间分子趋向于同共产党人的联合,这一趋势的标志就是反对内战的“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诞生。一些西方国家政府这时也警告国民党不要扩大内争,担心中国一旦分裂,将使日本能够腾出手来打击它们。英国驻华大使阿奇博尔德·克拉克一寇尔爵士不久前还对宋庆龄施加压力,不让她在香港发表批评重庆政府破坏团结趋向的言论,现在却在蒋的首都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故意邀请周恩来的女新闻秘书龚澎——许多外国人认识她——坐在自己旁边。这显然是为了表示不赞成蒋介石发动不合时宜的内战。   宋庆龄在香港为反对分裂、恢复和加强团结而奋斗不懈。1月4日,她和国民党老资格的中执委何香凝、柳亚子、彭泽民致函蒋介石,严厉谴责对新四军的袭击,称之为对民族战争和孙中山遗教的背信弃义行为。函件中说,“最近讨共之声,竟甚嚣尘上,中外视听为之一变,国人既惶惶深忧兄弟阅墙之重见,今日友邦亦窃窃私议中国抗日之势难以保持。倘不幸而构成剿共之事实,岂仅过去所历惨痛又将重演,实足使抗建已成之基础隳于一旦。”现在“全国抗战进入第五年度,今年实为最艰辛最重要之一年”,要求政府当局制止发生内战之可能,恢复两党合作并保证民主团体之安全运作。①   ①据《宋庆龄年谱》,第128页。   几天后,宋庆龄又和何香凝、陈友仁(武汉时期的外交部长)联名致电蒋介石,强烈要求停止反共。①   ①《宋庆龄选集》,第146页。   通过《保盟通讯》,她向全世界揭露了这一危机及其根源。正在华盛顿公干的她的弟弟宋子文为此大为恼火,打电报到香港,宣布辞去保盟会长的职务。他指责保盟已从一个救济团体“变为国内政治党派性的工具”。   《保盟通讯》发表了宋子文的来电及宋庆龄的机敏利落的回答:   “现在,任何有关党派性的说法,都可能是极为混淆视听的。   “目前在中国只有两种现实的政策:以我们的全部力量来抵抗日本帝国主义;或者是妥协、屈服和投降。保卫中国同盟全力支持第一种政策。如果我们这样做就是‘有党派’的话,那么我肯定来博士也是有党派的,而且我们真诚地希望他将保持这一点。   “我们信仰民主和言论自由,我们为能让外国朋友从这些事实中作出他们自己的判断而感到高兴。   “我们对中国团结的支持决不动摇,对任何危及中国团结的事情坚决反对。”①   ①据《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第362—363页。宋子文的电报日期是5月30日,孙夫人发表声明是在6月1日,都刊登在《保盟通讯》第33期上,1941年6月15日出版。   宋庆龄再一次不让私人和家庭关系影响或模糊了她自己的立场。   这时,在新的国际和国内气候下,立即发生分裂和内战的危险有所减弱。虽然国民党当局减少玩弄对日投降的把戏,但并不意味着它现在愿意更积极地对日作战。随着英、美同日本开战的可能性增大,他们想让盟国去打败日本,而自己则乘机积聚武器和资金,以便将来摧毁国内的对手中国共产党,独享胜利的果实。           (六)为促进国际反法西斯联盟而努力   宋庆龄在香港期间有力地促进了国际和国内的反法西斯统一战线。   在她初到香港时,在1938年3月2日《告英国民众书》中,她就提出这样一个论点,即:其他国家帮助中国就是帮助它们自己——建立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壁垒就是巩固世界和平。   3月7日,在一篇国际妇女节的文告①中,她重申了自20年代以来的一贯观点,即:“妇女解放和世界最大多数大众的解放有共同的命运”,并且两者都同当前反对法西斯侵略的斗争紧密相连。法西斯已进攻西班牙和中国,如果中国和西班牙共和国得不到援助以进行抵抗和取得胜利,那么谁能担保更大范围的战争不会降临到别人头上!   ①《告英国民众书》刊于1938年3月2日汉口《新华日报》,参阅《宋庆龄年谱》108页。《向全世界的妇女申诉》,载《宋庆龄选集》,第127—128页。   在那些年代里,中国和西班牙的抗战在宋庆龄和其他中国进步人士的言论中往往是相提并论的。人们几乎是同时喊出“保卫大武汉”和“保卫马德里”的口号。在延安,红布大横幅上写着“NOPasaran!”①   ①这是当时国际上保卫马德里运动中通行的口号,西班牙文词义为“不许通过”,即不让法西斯军队进入马德里之意。——译者   她长期以来一直认为苏联在世界事务中起着关键的作用,但她不认为中国只起附属的作用。在她看来,援助是相互的。6月6日,她在《苏联的和平政策和苏联的对华援助》①一文中说:   ①载当天的汉口《新华日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110—111页。   “一个独立、民主的中国,是保障苏联、对付侵略的最主要的因素之一,正如苏联以策安全的自卫武力,是中国抗日救国斗争的重要因素一样。……关键在于中国自己能否动员一切人力和物力,以奠定远东安全与世界和平的基础,争取苏联以及一切尊重中国独立和领土完整的民族的合作。”   在上一年,为纪念俄国建立苏维埃政权20周年,她在1937年11月6日发表的《两个“十月”》一文①中论述了中国革命和苏联革命的密切关系。她说,第一个“十月”即1911年10月10日的中国革命,推翻了帝制,但在那次革命中社会主义思想已经产生一定的作用。就在这一年,孙中山在日内瓦出版的《社会主义者》杂志上发表的文章里就指出,中国的进步必须以土地改革为基础。他后来认为工人农民必须成为推翻帝国主义统治和建设新国家的基石。但是,六年以后俄国的十月革命远远超过了中国的1911年10月的革命。新生的苏联战胜了国内反动势力和多个外国列强的干涉,成了一个工农国家和维护和平的关键力量。中国要取得同样的成就,必须“铲除一切卖国贼,一切腐朽和自私自利的人们。”   ①《为新中国奋斗》,第104—108页。   她高呼:“我们将不再是自己国内的封建奴隶,也不再是国外法西斯侵略者的奴隶。……我们将不仅在战场取得解放战争的胜利,而且在这个战争的过程中,将建立起一个新的民主国家。到时候,孙中山的主义便完全实现了!”   她向任何方面谈话都是直言不讳的。1937年10月3日在上海当英国工党派调查日本侵略的代表团来华时,她在《致英国工党书》①中,批评了英国政府(及国际联盟)自1931年日本侵占中国东北以来无所作为的态度,因为日本的侵略撕碎了国际公约而英国及其他列强都是这些公约的签字国。现在,英国的畏葸苟安正在产生苦果——它自己的利益也已受到极大的损害和破坏。“日本轰炸机追击英国的大使,险些儿送了他的命旧本军舰拦阻英国的商船,坚持有权上船检查旅客和文件;他们故意扣留并破坏在香港领海中的海关巡逻艇。”同她对英政府的绥靖政策的抨击相对照,她热烈赞扬“香港商船‘塞文莱’号的英国水手曾经罢工抗议载运货物到日本去,因为这会增加日本的侵略力量……我们是何等地感激和欢欣啊!”   ①《致英国工党书》原为英文,经上海《战时联合旬刊》译为中文,发表于该刊1937年10月1日第4期上。关于英国人民在三十年代对中国的支援。可参阅阿瑟·克莱格着《援助中国》,1937—1939:《一个被遗忘的伙伴的回忆》(英文),新世界出版社,北京,1989。   差不多在同一时候,她对美国人士发表了题为《中国走向民主的途中》的广播演说。①这篇演说谈的是中国国内的发展。她说,十年之前,“在孙中山先生的领导之下,普及全国的伟大的国民革命运动,将全国统一起来,而成为伟大的团结的民族的开端”,但在其后的十年内,“孙先生遗教与三民主义,在连年的内战中销声匿迹,自相残杀的结果,使国家受到破坏,人民大众的生活日益贫困。”现在,内战终于停止了,团结抗战挡住了敌人的进攻。过去的中国红军改名为八路军,“第一次与敌军接触,就获得压倒一切的胜利”(指山西平型关大捷,歼灭日军精锐扳垣师团1000多人)。   ①原载上海《大公报》,1937年10月21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106—107页。   宋庆龄再次指出,中国的战斗“不单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一切仍旧爱护自由民主的人们”。她表示相信美国对中国为自由和独立而进行的斗争是真诚同情的。   在美国方面,有一个有关宋庆龄的报告,是1938年10月间专门呈交给罗斯福总统的。写报告的人是美国驻华助理海军武官埃文斯·福代斯·卡尔逊少校(海军陆战队)。他是斯诺(后来又是史沫特莱)的朋友,通过斯诺的介绍,他深入在敌后作战的中共领导的部队,实地观察了几个月,看到士气高昂、作战技巧高超,并认为他们为中国抗战取得胜利具有极大的示范价值。他在香港曾同宋庆龄晤谈,这个报告就是在这次谈话后写的。他所以能够直接向罗斯福报告,是因为他曾是总统定期休假地乔治亚州温泉海军陆战队警卫队的指挥官,所以罗斯福总统认识他并且很喜欢他。他被派到中国来时,罗斯福要他把他的在华印象直接告诉他,不是通过军队系统逐级上报而是通过总统的私人秘书勒汉德“姑娘”。①   ①这个报告的日期是1938年11月15日,存纽约海德公园富兰克林·D·罗斯福图书馆。旧金山的约翰·W·鲍威尔在进行其他研究工作时发现了报告原件,专为本书作者惠寄了一个复印件,供写作这本传记用。   卡尔逊给她写道(实际是给罗斯福看的):   “在香港,我同孙逸仙夫人有一次愉快的晤谈……她是一位可爱的妇女,在宋氏三姐妹中最平易近人……她以为中国共产党是孙博士三民主义的真正的拥护者……她也认为——同我谈过话的大多数外国人也这样看——八路军所创造的进行抗战的模式是唯一能使中国取胜的模式……”   在下一段里,宋庆龄对于美国对中国抗战的支持,表现得不像上面所引那篇对美广播演说中那么有信心——事实上远不如卡尔逊那样有信心,她特别担心美国政府和传播媒介长期宣传的反共主义。   “我告诉她,(蒋介石)委员长把一两位共产党领导人安排到政府中去的时机已经来到了。她反问道,如果采取这一步骤,美国的感觉将会怎么样。她指出,对美国人来说,共产主义仍然是一个妖魔,如果他们认为中国将‘共产化’,那末他们的同情恐怕就会减少了。我答道,我认为美国人对中国的共产主义有足够的了解,认识到这不是他们所熟悉其含义的那种共产主义。”   这次谈话的时间正好在日本占领广州和武汉之前,中国局势危急。卡尔逊的另外一些话反映了这种情况:   “我同孙夫人谈话是在10月20日,在此之前,就在那天上午,我同宋子文谈了话。他们都没有作出任何暗示,广州会在第二天陷落……   “从中国人的立场看来,目前的局势并不光明。但我仍然相信,中国有能力继续抗战。我持这个立场肯定属于少数派。但我的意见是以我对共产党领导人、(蒋)委员长及黄埔系军人的了解为基础的,他们谁也没有失去抵抗的意志。我的意见还以下述事实为基础,即:共产党人在北方成功地把抗战的意志以及为民族抗战的利益而自我牺牲的真诚精神灌输给了人民。”   卡尔逊虽然对蒋及国民党军队的核心力量仍然寄予一定希望,他从共产党进行的战斗中已经看到了中国不会半途而废或遭受失败的主要理由。   宋庆龄给卡尔逊的印象是如此深刻,在两年以后他写的一本关于这段时期的书中①,称这次同她的半日晤谈是他经历的中国的“伟大戏剧”中“非常合宜的最后一幕”。他写道:   ①埃文斯·福代斯·卡尔逊着《中国的双子星》(英文),第316—318页。   “我在一间陈设非常简朴的房间里等她,从这里多少感觉到了一些这位妇女的精神。她不让自己有丝毫的奢华。一会儿,她出来了……我顿时感到轻松自如,因为她有那种我在八路军中常见的‘不要客气’的态度。但她还有更多的内涵——内心安静、绝端自信而毫不自负……她心中充满了对人类的爱,特别是对那些不幸的、被压迫的人们。   “她从不装模作样,她的面容安详,在沉静中显得很美丽。”   他像别人一样感受到她也喜欢找快乐:   “她一点也不缺乏幽默感。当我告诉她我在北方的一些经历时,她高兴地插进来解释我所描述的人们的反应。”   他也注意到她的坦率:“很明显,她认为国民党没有实行三民主义,共产党领袖们则实行了。她相信,蒋介石所鼓励的是对他本人、而不是对政府和国家的忠诚。应建立代议制政府的时间早过去了……”   最后,卡尔逊深感她对人民大众(特别是农民)的生活和受到的待遇是非常关切的。他引宋庆龄的话说:   “……最严重的是政府未能实行民生主义。相反,它满足了上海的银行家……而忽视了人民……特别是土地问题……”   在同卡尔逊谈话一年之后,1939年7月,在中国抗战两周年时,宋庆龄发表了《展望战后——抗战纪念日致美国友人》一文①。她在文中详述中国抗战所遇到的内部和外部危险并尖锐地指出两者的联系。   ①《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第55—63页。此文标题或作(抗战以后的中国——抗战二周年纪念告美国友人》,见《宋庆龄年谱》,第119—120页。   在一方面,她警告说:   “背叛统一战线和试图限制民主的发展,不仅威胁着我们的抗战,而且也威胁着外国在华利益的保障……”   在另一方面,她对在主要西方国家中出现的类似倾向也毫不放松:   “我要求你们密切注意民主国家中的保守派,他们期望迅速结束远东的战争(牺牲中国以谋对日妥协),因为他们害怕中国将‘赤化’。”   她奉劝西方政府不要作这样的胡思乱想,而是看看日本人在他们的占领区怎样肆无忌惮地破坏外国的利益。制造或强使中国接受“和平”,而让日本获得它的侵略果实,将是对西方国家本身贸易及其他利益的打击。   除了西方的本身利益之外,她提醒西方记住自身的民主传统:   “我们抗战爆发的周年纪念日是7月7日。这一天在7月4日(美国独立纪念日)和7月14日(法国大革命纪念日)之间……我们的民族革命,在1937年7月7日卢沟桥开始的抗战的推动下,已有了新的发展。我们的革命兼有解脱美国殖民地地位的美国革命和摆脱旧政权的法国革命的成分。   “只有在占人类五分之一的中国人民完全赢得了民族独立和民主自由之后,中国巨大的生产力才会解放出来,使整个世界受惠。   “这就是为什么中国正在进行的民族革命,是全人类进步的必要和不可避免的一步。”           (七)西方的战争:对东方的初步影响   1939年9月,欧洲爆发战争,一方是纳粹德国(法西斯意大利后来参加),另一方是英、法两国。战争爆发前夕,在香港已出现扰攘不安的情形。英国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的潜水艇战争记忆犹新,因而担心航运的安全。   9月3日,在给纽约的友人格兰尼奇夫妇的信①中,宋庆龄叙述了当地的情势以及她自己(包括她那点有数的财物)的处境:   ①宋庆龄自香港致纽约格雷斯·格雷尼奇函,1939年9月3日。   “香港的形势很紧张。人们纷纷逃离,以免遭封锁(或封锁的威胁)……英国是否宣战或接受意大利的调停很难说……我多么希望有一个无线电收音机!你们看,我的所有邻居都有……只有我听不到新闻广播。   “我们的所有朋友都预期发生各种可怕的事情,都在准备撤离……人们争着出头等舱的钱去买三等舱的票……   “货币的比价大跌,这对我们这些必须在这儿住下去的人是个大问题。现在要4元钱才能换1元港币,你可以想像到我们的境况多惨……   “我想去内地,但朋友们认为到我该出去的时候大概就出不去了……所以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这里现对函电实行严格检查,但还不至于影响到我现在为我的国家所做的工作……至少在B国(指英国)外交政策改变之前是这样……”   不论有无危机,她还是像通常一样的忙碌:   “我正在写《维吉尼亚季刊》要的文章,进度很慢,就同我随便写什么东西一样。刚收到(伦敦)冲国运动委员会’来电要我写一篇周年纪念的文章……NMt纽约《新群众》杂志发表了我最近写的一篇文章,本来是作新闻通讯用的……”   接着是一段关于她个人的幽默话:   “NM的作者介绍中说我是1890年(实际上是1893年)出生的……我觉得很有趣——难怪所有的外国记者都说我看起来比他们原来想象的要年轻。”   如果宋庆龄知道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务在密报中怎样描写她,准会觉得更加有趣——尽管也更有辛辣味道。这个特务偷进格兰尼奇所住的公寓,发现了这封信,就做了一个复本送给联邦调查局,但不知道写信的女人是谁,就说写信的人叫“苏西①,一个住在中国的中国共产党女党员”,从公寓里查到的照片看来,“显然是一个年在30至35岁之间的中国妇女”——这个估计比她的实际年龄小10岁,她当时是46岁。   ①苏西是宋庆龄在威斯里安学院上学时用的小名。——译者   这个密探的“情报”都错了,只有一点是对的——在精神和体力上、同样地在外貌上,她仍然年轻。   欧洲爆发战争的前后,宋庆龄不断强调西欧和远东的反法西斯斗争是密不可分的。她呼吁,对前者的注意不要造成对后者的忽视。1939年在香港“三八”妇女节集会上她发表的题为《关于援助游击队战士的呼吁》①的演说是有代表性的:“我们中国人民已和这种恐怖的法西斯侵略作了一年半以上的斗争……同时也为着你们的和平作了斗争……如果中国投降,如果中国不战而沦为日本法西斯军事机构的一个物资供应基地和人力补充站,那末,请想一想,我们还能够在香港安静地坐在这里吗?!”   ①《为新中国奋斗》,第110—115页。   像每次讲话一样,她没有忘记指出,最需要援助的是中国的游击队战士们,因为“在中国的最大部分的日军不是在前线上跟我们的国军作战,而是在徒费气力,镇压成千成万的、在所谓占领区内长成的游击队伍所组成的人民军队”,而“这些英雄们不仅是用老式的步枪、有限的弹药、土制的手榴弹、镰刀、刀剑、棍子和拳头,在跟具有各种现代战争的技术装备的敌人作战;他们不仅是连最起码的医药供应都没有;而且……迫切需要衣服和粮食……我们需要帮助这些无名英雄;他们不仅为着中国的解放而斗争,而且也为着全世界的自由和民主而斗争。”          (八)同印度的相互同情;与尼赫鲁的通信   在那些战争的年代里,宋庆龄不仅是对西方国家讲话。较少为人所知的是她积极表示对印度自由运动的同情。从她早年同孙中山在日本时起,她的这种感情一直是非常热烈和强烈的。她在香港表达这种感情,对港英当局来说,比她批评英国政府对日本的态度,更不受欢迎。她这样做又一次表现出她的有原则的独立性。   自1938年以后,她恢复了同尼赫鲁的通讯,他们最初是1927年在莫斯科认识的。她的第一封信①是托一位年轻的英国人约翰·利宁(保卫中国同盟创始会员)经印度回英国时带去的。她向尼赫鲁介绍说,这位带信的青年是一位真诚的朋友,“同中国的年轻人有密切的接触”,能向他介绍“在目前日本第一波侵略行动中及其后”的中国抗战形势。   ①宋庆龄致尼赫鲁函,1938年7月7日。   她在信中接着说,中国人民“获悉印度人民所表示的同情和支持,深为感谢和极受鼓舞,我借此机会表示我们的感激和同志情谊。”这封信发出不久,她就在广州接待了印度国民大会党援华医疗队①。这个医疗队后来前往华北解放区。   ①当时印度国大党援华医疗队成员都取了第三字为“华”字的中文名字,为爱德华(爱德尔)、柯棣华(柯棣尼斯)、巴苏华(巴苏)、卓克华(卓尔克)、本克华(本克吉)。现在,爱德华和柯棣华在我国仍为人所熟知。——译者   尼赫鲁当时不在印度,所以没有见到利宁。他很晚才看到这封信并在12月27日作复:   “我们以最密切的、最关切的心情注视着中国局势。我但愿能给你们一点实际的帮助。但不幸的是,我们备受束缚和限制,使我们帮助国外朋友们的能力极为有限。但我们举行了无数次大游行示威以声援中国人民,当中国人民处于患难时,整个印度的感情是同他们在一起的……我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信心……”   下一年(1939年),尼赫鲁访问重庆。在政府的接待委员会名单中本来是列上宋庆龄的名字的,但后来的实际情况显示,重庆政府并不想让他们两人见面。同年9月,她写给尼赫鲁的信中说:①   ①宋庆龄致尼赫鲁函,1939年9月15日。   “匆匆写几行是为了告诉你,我因未能在你到达中国时去欢迎你而感到何等的失望……我刚知道,你在到达重庆时没有收到我给你的电报。我正打算乘飞机去看你,却在报上看到你离华回国的消息,真是遗憾。(因战争在欧洲爆发,尼赫鲁提早回国。)……   “但我深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是会见面的。我热切地期望著有一天我们能欢迎你到一个自由和独立的中国来……我将努力使自己随时了解你所进行的工作,并以最大的同情注视你们的事业的进步,因为你们的事业也就是中国的事业。”   她这封信不是通过邮局寄去,而是托印度医疗队年轻的木克吉”大夫回国之便带去的,还捎了个口讯。她在信上是这样说的:“我同木克吉大夫作了一次长谈,谈到医疗救济工作以及贵国如何支援我们,因为过去我们从欧洲得到的供应现在绝大部分都中断了。我相信他会向你详细报告我们的谈话内容,以及我提出的关于在印度建立保卫中国同盟分部的建议。由于复杂的形势,我们可能会把我们这个组织迁移到昆明或桂林去。”   这里说的“复杂的形势”当然是指欧洲的战事以及香港航运交通中断的可能性——甚至可能导致日本控制香港。昆明通过最近重开的滇缅公路,可以同仰光保持陆上的交通,因此是接收来自(或经由)印度的救济物资的较好地点。   几星期后,尼赫鲁复信道:   “木克吉大夫带来的信收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发了一个电报到重庆,是给我的,但我没有收到。我满心希望能有机会见一见你,但战局迫使我匆匆回国……我同你一样,希望不久的将来,当中国和印度都获得自由时,我们能够相见。   “我但愿我们能更多地帮助你们……但在目前,像在任何地方一样,这里的一切也都在变化之中。未来的几星期将会决定……到那时我们也许处境会好一些,有条件帮助,也许目前根本没有任何条件。   “我想附带提一下,我们在同英国政府讨论印度的未来以及战争的目的、和平的目的时,十分重视一个自由的中国。我们不期望英国政府会说什么可能得罪日本的话,但我们确实期望他们不要改变对中国的政策,使之不利于中国。”①   ①尼赫鲁自印度阿拉哈巴德致香港宋庆龄,1939年10月13日。   随后,尼赫鲁送给宋庆龄一批他的著作,她复信表示非常感谢:   “……我曾在这里找这些书,但找不到。现在我终于能够读到这些书了,并且让许多人也来一起读这些书,他们都急于了解在同我们两国都有关的问题上您的思想和观点。”①   ①宋庆龄致尼赫鲁,1939年12月16日。   她在这信上还说,她很高兴,尼赫鲁决定继续派遣印度医疗队到中国解放区去。她称这个医疗队的工作“很出色”。关于印度,她写道,“我以最关切的心情注视着贵国所发生的事件,愿您在为印度而作出的崇高努力中取得伟大成就。”   在同一信里,她悲伤地告诉尼赫鲁著名加拿大外科医生、国际主义者白求恩大夫不幸去世的消息。尼赫鲁复信表示哀悼①,并说,“你也许知道,我们国民大会党医疗队的医生已去了五台山”(山西省敌后解放区,白求恩大夫在那儿工作,后来印度柯棣华大夫接替他任国际和平医院院长,同样不知疲倦地工作,直到因病逝世。)   ①尼赫鲁自印度阿拉哈巴德致香港宋庆龄,1939年12月25日。   尼赫鲁还告诉她,英国对于印度医疗援华也在加紧干预,木克吉大夫正准备去中国,“循新开的滇缅公路,经由腊戍……携带了一批医药供应品。”但一个多月后他来信说:“…木克吉大夫到达仰光时,他的护照被(当地英国当局)取走了,无法继续行程,只好返回加尔各答。他所带的医疗供应品……已交给仰光的中国领事。”   1941年夏,印度国民大会党工作委员会成员卡玛拉黛芙夫人——一位在外貌和才智上都出众的妇女——在周游上海、重庆、美国、日本途中,来到香港,拜会宋庆龄。她说,在东京时,日本人提出只要印度国大党公开反抗英国统治,日本就将给以援助,但她代表国大党拒绝了日本这种奉承讨好的表示——不是不想看到英国人走,而是因为这种“援助”有着不干净的动机。她说,尽管甘地和其他许多国大党领导人被英国人投入狱中,国大党还是这样决定。   但在香港,这位有原则立场的印度妇女,尽管她让日本人碰了一鼻子灰,仍然受到港英警方的严密监视。   与此成为鲜明对照,宋庆龄主持的《保盟通讯》发表了题为《中国和印度》的社论①,对卡玛拉黛芙夫人的来访,表示热烈欢迎,认为是“及时地显示了两个伟大的东方国家的人民之间十分密切的利益联系。”社论说:   ①尼赫鲁致宋庆龄,1940年2月2日。   “欧洲战争爆发前夕,尼赫鲁先生曾对中国进行了一次令人难忘的访问。此后,印度人民的代表一直未有机会同中国的领袖们谈论他们斗争的前景。中国的抗战得到印度深切的理解……   “……卡玛拉黛芙夫人的访问,再度提出了两国目前关系的问题。……今后肯定会比一次偶尔的未加宣布的访问,有着更为经常的消息、情况和思想的相互交流吧。”   不久,宋庆龄代表保盟邀请尼赫鲁和印度医疗队队长爱德华担任保盟的赞助人。尼赫鲁代表爱德华和他自己复电表示“欣然同意”;①   ①《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第389页。   “……高兴地接受名誉会员的职位,作为印度同中国人民在他们争取自由的英雄斗争中团结一致的象征。”   概括起来,在香港时期,宋庆龄在反对日本的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寻求英国人——包括官方人员——的支持,但她从不奉承或乞求他们——在印度问题上,她对大英帝国的抨击不遗余力。这就是她的统一战线风格。           (九)对日本军国主义——抗击到底;           对日本人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在对待日本的态度上,抗战初起时宋庆龄曾写道:   “日本帝国主义者……只有引起我们的仇恨和抵抗的决心。……当然,中国人民对于日本的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并无恶感,因为日本的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是受了日本军国主义者和法西斯主义者的欺骗。”①   ①尼赫鲁自印度阿拉哈巴德致香港宋庆龄,1941年10月13日。   她这样写,也这样做。对于侵略性的帝国日本,她主张进行无情的武装斗争——只要它还占领着中国的一寸土地。但对于日本这个国家及其人民,她有着许多美好的记忆——他们不是敌人。在上海,她有反法西斯的日本朋友。在重庆,如上所述,她探视过受伤的日本俘虏,并同他们谈话。在她的书房里,一直保留着一本有进步思想的日本女男爵石本(加藤静江夫人)①用英文写的自传《面临歧路》(“Faciny Two Ways”),是作者通过美国记者古尔德送给宋庆龄的,上面还有作者写的向来表示敬意的题词,当时中日两国已经开战。   ①她的丈夫加藤勘十是日本大正昭和时期的工运活动家。——译者   加藤静江因为在日本收入微薄的女工中提倡节制生育(在法西斯的日本,这是不合法的)而被捕入狱,后来又因为被认为在所谓日本“国家危机”中是危险人物而再度入狱。古尔德在写到这位英勇的日本妇女时说:   “……她虽没有见过孙逸仙夫人,但认为孙夫人是一位同她属于同一类型的妇女……在动荡的30年代后期,她们两位都曾希望在较为中立的香港见面……但日本警方对加藤静江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她可以见客(她打趣地对我说,‘每一个到我这里来的人都;生了警方的档案’……)但不准旅行。”   还有一个关于宋庆龄对待日本友人的态度的例子值得纪录下来,那就是在她离开上海之前,她设法把两位日本进步人士(作家鹿地亘及妻子池田幸子)从这座城市安全转移到中国后方。这两位进步人士认为,他们为自己的人民及中日两国未来所能做的最佳奉献,就是支持中国人民的抗战,因此日本的军国主义者对他们必欲置之死地。   (十)保卫中国同盟的工作及其意义   现在叙述保卫中国同盟(保盟)本身。这个组织是宋庆龄进行战时救济工作的媒介,她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这里。这也是她在香港进行其他活动的基地。它虽主要支援中国的进步力量,但本身也是国内和国际统一战线的一个组成单位。在从事救济工作的同时,它也向全世界宣传中国的形势。它在自身的组织上也是国际性的。   宋庆龄是这个组织的灵魂和神经中枢——没有这个独特条件,它的发展是根本不可能的。它的内部工作——她自己总是什么工作都亲自参加——的气氛反映出她的作风和品格。这个集体主要都是志愿人员,领薪的人极少极少,最多不过两三个人——他们没有其他收入,但也只领基本生活费。   保盟正式宣布成立是1938年仲夏,但实际创办要早得多。大约三个月前,在周恩来和宋庆龄这两位无与伦比的统一战线开拓者的创议下,事情就开始酝酿起来。第一个参加创办小组的外国人是杰姆斯·贝特兰。他是新西兰作家和记者(后在惠灵顿大学任文学教授),对于在华北敌后活动的中共领导的八路军,通过亲身观察,早就有所了解并极为赞佩。1938年2月在武汉时,周恩来曾同他谈到八路军伤员的医疗服务工作,并请他带一份报告给在香港的宋庆龄,内容是八路军在这方面的需要。   贝特兰于3月间抵达香港,应邀参加了八路军驻香港代表廖承志召开的一次会议。贝特兰曾到延安,认识廖承志。廖同姐姐廖梦醒一起,已经在香港组成了一个支援白求恩大夫的小组,现在他想成立一个规模更大一些的组织,以便向公众征集援助并同海外援华团体挂钩。它应有中外人士担任职务,由中国“著名人物”领导。廖承志想到的是请宋庆龄任主席和实际领导人。后来宋又建议请她的弟弟宋子文担任荣誉性的会长职位。   发起人在邓文钊寓所聚会。邓是廖家的亲戚,家境富有,曾在英国剑桥大学就学,有进步思想,在香港一家比利时银行任职。这一切都使他很适合于以后担任保盟的两司库之一。   大家请贝特兰推荐一位在香港有影响的外籍人士参加,他推荐了港英政府新莅任的医务总监司徒永觉的妻子海弥达·沙尔文—克拉克夫人。她有工党(费边社①)的背景,这在一个英国殖民地的上流社会妇女中是少见的。在结婚前(当时她用自己的姓名“海弥达·布朗宁”),她在“英国与苏俄文化关系委员会”任职时就同贝特兰认识。她后来担任保盟的名誉秘书。   ①费边社(Fabian Siciety)1884年在伦敦成立,主张以缓进的方法实现社会主义,其名称源出善用缓进待机战术的古罗马将军费边·昆克塔托(又译费比乌斯),萧伯纳为主要领袖之一。1906年工党成立后,该社即隶属于工党。——译者   另外一位司库诺曼·法朗士是香港大学教授。他在中国出生,同情进步,有学者风度。他和邓文钊都是尽义务的。①   ①《致英国工党书》(1937年10月3日)。   最初负责宣传工作的是约翰·利宁,就是曾将宋庆龄的信带给尼赫鲁的那位年轻的英国人。他曾主编过一本名叫《民主》的月刊,斯诺和贝特兰(后来还有本书作者)都曾是它的编委会成员,但只出了半年就因日本占领北平而停刊了①。   ①古尔德着《中国在阳光中》(英文),第146—147页。   这里想插叙一些本书作者的个人回忆,以有助于读者了解当时的工作及其时代背景。1938年快到年底时,宋庆龄要本书作者负责香港保盟总部的宣传工作。本书作者本来在美国合众社工作,这时合众社认为日本实际上已经打赢了对中国的这场战争,所以要裁减在中国从事采访报道的工作人员,本书作者也在被裁之列。由于宋庆龄的推荐,本书作者在HongKong Daily Press(《(子子)刺报》)编辑部找到了一份工作,这样生活有了着落,就有时间和精力去为保盟尽义务。   (这里附带说明一下,不少书刊常把本书作者列为保盟的创办人之一,实在不敢掠美。保盟正式宣布成立是在1938年6月,本书作者是到9月间才在广州应邀参加的,在此之前还不知道有这个组织。同年11月在香港,本书作者接任了保盟的宣传工作。宋庆龄本人在1977年4月25日给本书作者的信中也提到保盟的名字是本书作者取的,这是老年人常有的记忆上的差错,本书作者在回信中说明了事实经过。)   人们也许会在发起人名单中寻找史沫特莱的名字,因为她曾同游击队在一起,并在武汉不辞辛劳地为他们征募捐款和医疗用品。但她不在发起人之列。这可能因为还在上海时,她同宋庆龄一度十分密切的关系受到了一些损害,也可能因为她有一种喜欢单独工作而不作为集体一员的难以克制的倾向。尽管在组织上没有关系,保盟同史沫特莱相互合作,而不是像有人猜想的那样成为竞争对手。印度医疗队的巴苏医生记述的一件事情可以作为例子。1938年在广州时,巴苏曾问宋庆龄她对医疗队打算去中共领导的军队中工作有什么想法:   “……她听了很高兴,并说……我们可在长沙或汉口会见史沫特莱,她会安排会见……周恩来……我们的要求必须向周提出。”①   ①贝特兰的回忆根据他1987年2月20日从新西兰寄给本书作者的长信以及1986年12月在北京的晤谈。   至于保盟的名字最早起于何时,贝特兰在他的日记中找到了一点线索:   1938年3月某日,“S(指孙)夫人晚宴,保卫中国同盟。”这是在保盟发表成立宣言三个月之前。   实际上,在4月中旬,贝特兰已从香港乘船去美国和英国,宋庆龄要他到这两个国家去宣传保盟。他回忆说,他在伦敦曾访晤苏联大使伊万·迈斯基,他和海弥达·沙尔文一克拉克夫人都认识这位大使。他向迈斯基探询,莫斯科能否许可英国友人捐赠的医药供应品经由苏联铁路运往中国边境,再用卡车接运到西北,以便延安及其他抗日根据地应用(如经海运到香港再转运,旷日持久)。迈斯基当时的表示看来是同情的,但说要请示政府。①但这事后来没有下文——可能因为莫斯科已在用这条路线运送武器给国民党作抗日之用,不愿意让人说它实际上是在把东西走后门运给中国共产党。中共不论处境如何是一定会坚持抗战的,而编造出来的“赤祸”却会给国民党内部及西方主张对日妥协的人提供一个借口。在一些令人泄气的事情上,莫斯科的外交策略总是很谨慎的。   ①巴苏著书,第36页。   在贝特兰从美国转赴英国之前,即1938年5月间,宋庆龄已带着感激心情写信给他①,告诉他保盟在香港已日趋活跃:   ①贝特兰1986年12月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由于你的热忱和辛勤帮助,我们的保卫中国同盟终于开展工作了……我们很感激你推荐了沙尔文一克拉克夫人……一位了不起的帮手和有办法的组织者……我们在这里的圣约翰大教堂举办了一次英美中画展,甚至香港总督也偕夫人光临了……香港大学副校长邓肯·斯洛斯本来怀疑我和保盟是‘一群激进分子出来做宣传’,也专门发表了演说。”   由此可见,保盟那时不但已在开展工作,并且已在扩大——就像它在以后几年里继续做的那样。它通过艺术活动的接触面也在扩大。在当时的中国,最好的艺术家、作家、剧院主持人和电影制片人及影剧演员,都是进步分子。   这一年下半年和第二年,贝特兰在澳大利亚和他自己的祖国新西兰为保盟进行了同样的宣传工作。   1939年中,贝特兰护送一支运输救济物资的卡车队,从香港经由法属安南(今越南)深入中国腹地。①在这支车队里还有英国工业家桑尼克劳夫脱捐赠的新式救护车(附设有手术间)。尽管频频遭受空袭之险,并且“它那美丽的流线型车身去掉了某些东西”(贝特兰语,指这辆巨大车辆的尾部被去掉了不少,以适应公路上的急转弯和太小的渡船),它总算开到了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感谢同志们’,办事处的人们这样说。‘我们能用上它的’。”   ①宋庆龄自香港致贝特兰信,1938年5月25日。承贝特兰向本书作者提供。   同车队一起抵达的还有新来的医生,其中之一是年轻的德国人汉斯·米勒。他同白求恩和几位印度医生一样,在抗日游击队中工作,不过他工作的时间要比他们都长一些——在随同游击队作战时,他有时成为部队里仅存的最高级军官,就由他担任指挥。他一直活到90年代,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担任过各项职务,其中一项是北京医科大学副校长。   国民党的封锁越来越严,所以这成了载运保盟物资去延安的最后一支车队。下一支车队是由“公谊救护队”提供的车辆、由两位英国救济工作者押运的,但没有能到达目的地。本书作者多年前对此曾有记述:   “……八吨药品专门打上了美国和英国组织的标记,委托给了英国救济运输单位的埃瓦特·巴杰和菲利普·赖特,让他们送到延安去……听说蒋介石同意了。但到了陕西省一个封锁点三原,这批药物被阻。他们将药物存放在城里大英浸礼会,又与当局洽谈。国民党最后提出,药品不准运到游击队医院去,他们可以分给中央陆军医院。他们说,中国兵不就是中国兵吗,哪儿都一样。   “但这批供应物资终究也没有运到重庆陆军医院去。在争吵进行时,三原地方当局曾逼迫大英浸礼会交出药品,扬言要是不交,便对他们的传教活动进行报复。后来我看到这批药品在西安私人药房内以黑市价格出售。   “……要说在那些战争岁月,由于药物的封锁而造成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并不夸张。几年以后,当外国记者们(本书作者也在其中)访问解放区时,他们发现三原县没收药物的事已成了典型象征……人们每提及此事,因为自己的同志缺少简单的外科器械或几粒磺胺药丸而死亡,就感到极大的愤怒和痛苦。   “……国民党,正如孙中山夫人一语道破,它划了一条横贯中国的虚构线,在虚构线一边的抗日战争伤兵能受到照顾,在另一边的伤兵则不然。”①   ①贝特兰着《穿越中国战场,随救护车赴西北的行程(战地报告)》,《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第116—126页。   要成为宋庆龄领导的班子的一员,必须同历史的主流同呼吸——保盟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有鲜明的原则性和统一战线的工作方法——如同宋庆龄本人一样。   保盟的任务,像她经常明白宣示的,不仅仅是人道主义的救济工作,而是为中国人民的抗战事业服务。   保盟不接受当时在国外过份流传的观点,即:认为对中国的救济援助应该是一种在中国土地上由外国团体分发的慈善施舍,或者作为施加恩惠或影响的工具。它首创了一种全新的观念——捐赠者和受惠者之间应该是一种共同反对法西斯敌人的平等关系。   同时,在中国国内,它反对国民党政府企图把持同外国救济团体的联系。它认为这个政权不代表中国人民,而只是压迫人民、让人民挨饿;这个政权对侵略者的战斗不多,对那些正在战斗的人进行的干扰却不少;这个政权在分配资金和物资时对于那些抗日最积极的部队加以歧视,或者干脆排斥在外。更坏的是,国民党官员们经常盗窃救济物资(甚至分给他们自己部队的物资也不放过),并在市场上以高价出售,谋取私利。   因此,保盟——它的口号是“帮助中国人民进行自救”——提出,由它自己来担任分配救济物资的受托人,保证由它经手的援助一定按真正的需要来进行分配;如果捐赠者指定是给谁的,一定严格地按捐赠者的意愿办理。   宋庆龄对钱财方面的事情特别认真。每一笔给保盟的捐赠,不论数额大小,收据上都有她的亲笔签字。卡尔逊写道,“在她那鹰一般尖锐的目光下,没有发生过钱被无耻官员吞没的事情。”①   ①爱泼斯坦普《中国未完成的革命》,第141—142页。宋庆龄的引语见《给中国在海外的朋友们的公开信》(1943年9月18日于重庆),载《为新中国奋斗》,第140页。   在她的领导下,保盟对于一切要它放弃、减少或不公开支持中共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压力,不论明的暗的、中国的外国的,都一概加以抵制。在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区域,保盟帮助建立和扩充国际和平医院,赞助儿童保育院(收养孤儿和父母在前线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建在延安窑洞中的“洛杉矶保育院”就是用美国洛杉矶华人捐款设立的。在延安的“抗大”(抗日军政大学)和“鲁艺”(鲁迅艺术学院)也得到保盟的援助,因为这些学校都是培养为抗战服务的文化工作者的,对它们的援助不仅是出于爱国主义,也是为了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斗争。   宋庆龄和保盟以最直接的方式——并肩战斗来促进国际团结。这在保盟对白求恩大夫和印度医疗队的支持上表现出来。几年前,也是由于宋庆龄的介绍,美国医生马海德参加了中国红军的医疗工作,成为保盟在延安的通讯员、同白求恩大夫(在华北前线)的联络员。   在印度柯棣华医生接替白求恩大夫担任国际和平医院院长之前,曾经还有一位人选,即捷克外科医生弗雷德里克·吉斯赫①。他同白求恩大夫一样,是西班牙反法西斯战士。但国民党不许他去解放区。像他这种情况的——曾参加西班牙国际纵队的反法西斯医务工作者、愿意去中国解放区工作而未能成行——还有约20位医生,属各种国籍(德国、匈牙利、捷克、波兰、罗马尼亚、奥地利)。后来他们被分配到中国红十字会的医疗服务队,在国民党控制的抗日前线工作。作为共产主义者,他们以统一战线的精神,提供了优良的服务。   ①见迈克尔·布兰克福着《高大的美国佬》(英文),第260页。   保盟每遇到一个障碍和挫折——正如整个统一战线所遭遇的那样——宋庆龄总是鼓励大家付出加倍的努力并加强宣传,以使海外对战时中国的复杂现实有较好的了解。   1941年初发生“皖南事变”,保盟在促使全世界了解真相的斗争中所起的作用,已如上述。在行动上,保盟继续给这支已被正式宣布“解散”的新四军提供医疗服务,新四军也加强了它的对日作战。当时所用的办法之一是在上海的外国租界小心谨慎地采购医药供应品,然后通过巧妙的地下活动,偷过日本占领区。为此目的,有一个包括中外人士的保盟支持者小组在上海工作,直到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这个小组的据点是耿丽淑所住的公寓,耿是宋庆龄的朋友、保盟美籍会员、上海女青年会总干事。)新四军卫生部长沈其震大夫有时秘密地来往安排,沈还曾前后三次赴香港,向宋庆龄当面汇报。   在香港本地,由于宋庆龄的独特地位,也成功地建立起一个以保盟为中心的统一战线。作为孙逸仙夫人——即使小学生也都知道她是“国母”——她不可能轻易地受到哪怕是最恶劣的国民党反动分子的直接攻击。尽管常有一些见不得天日的间接的恶意中伤和流言蜚语,但由于她为人所知的品格和个人的非凡魅力,结果受害的往往是制造这些流言的人自己。社会各阶层人士,不论他们的观点如何五花八门,都认为能同宋庆龄交往是自己的殊荣。   但是,也还是由于她的罕见的政治技巧和策略,才可能使这些特殊的有利条件被用于她所选择的事业。   宋庆龄要求这一统一战线应该在保盟的实际救济工作中得到反映。保盟一方面不遗余力地为援助被封锁的解放区而奋斗,另一方面也毫不迟疑地帮助任何地方的项目,只要它们对民族抗战有益。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工合”)在国民党和共产党领导的区域都开展工作。还有上面刚提到过的中国红十字会医疗服务队也是在国民党区工作的。这同国民党对任何它所不能控制的东西一概排斥是明显的对照。   在香港,宋庆龄征集各方面人士的支持和捐赠。他们之中有中外籍的官员、银行家、工商业家。应孙夫人的邀请常在保盟活动场合出现的有港督罗富国爵士。上面已经提到捐赠新式救护车(带手术间)的英国工业家约翰·桑尼克劳夫脱爵士。挪威船主埃里克·莫勒(他在远东有一支商船队)也捐赠了一笔巨款。   至于香港的中国富人,一位前保盟会员曾幽默地回忆起他在为“工合”筹款的一次聚会上所见的一幕:   “廖梦醒的母亲(直爽的何香凝)拉着何东爵士(香港的中国首富)女婿罗文锦的右手,硬是逼着他写下捐款的数额。其他名人排成队,挨个来,为工合筹到了一大笔钱。”①   ①吉斯赫医生的弟兄伊刚·爱尔文·吉斯赫是20年代和30年代初期著名的左翼记者。   这可以作为当时流行的爱国口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体现——廖老太太“有力”而她所“捕捉”的对象“有钱”。但实际上他们所以觉得难以拒绝是因为宋庆龄在场。   本地富裕人家的太太和家在香港的国民党要员的夫人们都自愿为保盟义务工作——多半是因为能同孙夫人一起工作是件光彩的事。她们捐赠或帮助征集许多古董字画,由保盟委托美国和法国的友好团体拍卖,得款资助保盟的救济项目。不幸的是,美国不同意给这批东西免除进口税,虽经罗斯福总统夫人接到宋庆龄等呼吁后亲自出面说项,也未奏效。法国虽准许免税,但它自己不久也打仗了,这批东西没有卖掉,存放在中国驻法大使馆里,后经顾维钧大使夫人的努力,才又返回香港。   香港中国首富何东爵士的女儿伊娃医生(何娴姿),在保盟做基层工作,非常勤苦。国民党右派要人胡汉民的女儿胡木兰帮助码放和分发供应品,劳动也十分辛苦。在这样的劳作中,宋庆龄自己总是带头。看到高个子、脸色白皙的胡木兰同小个子、黑皮肤的廖梦醒和宋庆龄在一起干活,真是有意思,因为胡汉民和廖仲恺(她们两位的父亲)曾经是水火不相容的政敌。为了抗战中的民族而实现这样广泛的团结,全由于宋庆龄创造了必要的气氛。   坚定的原则性并没有使保盟陷于孤立。这一点在宋子文退盟造成的危机中可以看出来。她很快就筹建了一个由中外赞助人组成的新机构。中国方面有孙科、冯玉祥将军;国际方面有印度的尼赫鲁、爱德华医生(国民大会党援华医疗队前队长),美国的保罗·罗伯逊(伟大的黑人艺术家和自由战士)和赛珍珠(中国出生的女小说家)、甚至还有克莱尔·布思——《时代》杂志大老板亨利·卢斯的夫人(想到后来他们所持极端的“冷战”立场,她的参加似乎不可思议),德国的托玛斯·曼(著名作家、这时因受希特勒迫害流亡)。   在这个“远东慕尼黑”看来临近难以捉摸的时期,宋庆龄拒绝了来自外国官方人士的、要她搬进蒋介石在港的一处房子的提议。认为这是无原则的。向她提议的是英国驻华大使克拉克一寇尔爵士,她同寇尔大使私交甚笃,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才要大使出来对她施加压力。她不客气地加以拒绝有可能使保盟在英属地香港的处境困难。但在这件事情之后,她和保盟没有缩手缩脚,而是继续利用每一个有着共同利益的领域,避免同港英当局的关系出现不必要的紧张。随着英日矛盾的尖锐化——这是不可避免的——双方的关系又趋改善。   尽管同香港高层进行合作,有了分歧还是需要指出。不过,宋庆龄不是用直接辩驳的办法,而是在自己发表公开谈话时有针对性地阐明观点。1941年中,英国已与德国交战但尚未与日本开仗,香港总督罗富国——他对保盟一般说来是友好的——为赞助保盟的一次募捐活动,说了这样一段话:   “遭受自然和人为的侵害的不幸的受难者,以及这些无助的人的要求,是值得大家支持的,这就是这次活动的目的。”   在同一个场合,宋庆龄在她的讲话中有意识地用了另一种调子——她不是把中国人民说成仅仅是“受难者”(当然更不是“无助的人”)而是战士,援助这些战士是对共同敌人法西斯主义的打击:   “这个月在英国,中国运动委员会不顾敌人轰炸的威胁,却在为争取中国的医药救济经费而展开一个巨大的……运动……这个星期在菲律宾,也正在举行一个类似的、纪念中国抗战四周年的运动。这个运动的目的正如我们在香港的一样,用募集经费来帮助中国的难民进行生产自救……来帮助中国的斗争。”①   ①许乃波致本书作者,1987年11月8日。他是一位工程师,为保盟委员会吸收为委员,任技术顾问。   在扩大保盟基础的工作中,起重要作用的是宋庆龄善于交私人的朋友,并用她的关心和温暖使友谊长久保持下去。在美国志愿为保盟募款的热心人士中有一位安妮·马尔·斯利普,宋庆龄和她是从她们都还是女学生时起就相识的。她从没有因为遗忘、怠慢而失掉过一个朋友。同她通过信的人都可以证明,她不管怎么忙总是当天回信,最晚也不过晚两三天。   她从不要求或期望朋友或相识的人很快同意或接受她的观点,而是去顺应他们自己的思想发展过程;对于那些较为迟缓或不愿改变看法的人,她也不会看不起他们。有人一变而敌视她所坚持的一切原则、也有人试图为自私或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利用她所慷慨给予的友谊——她只同这样的人断绝交往。她对林语堂博士就是这样。在30年代,林曾是她领导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同事;40年代他成了美国畅销书的作者——后来又成了一个说话刺耳的发言人。他从美回国时大事宣传,说他要同“吾土与吾民”(这是他那本最出名的著作的书名)在一起,直到战争结束。正是为了这一点,宋庆龄在他途经香港前来访谒时接见了他。谈话开始时还很热烈,她向他介绍了保盟的工作。这位现已名利双收的人物对保盟没有表示任何鼓励,更不用说支援了。相反,他倒提出要请保盟帮他的忙,把他那部从美国带来的崭新的小汽车放在保盟的医药供应车队里运往重庆,这样可以免付关税。   宋庆龄马上问道,“我们可以把医疗设备装在你的车里吗?”   林回答说,最好不装,因为怕弄坏车里的坐垫等等。说话时脸色都变了。   谈话到此就谈不下去了,即使林语堂以他的礼仪和机智也没能挽回。一会儿他就起身告辞,宋庆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令人难忘的、充满嘲讽的一眼。   但对保盟的所有工作人员,不论职位高低,她总是那样热心和民主,使大家感到同她是平等的、感到很自在。保盟每周开一次例会,开会的地点在香港西摩道21号保盟总部十分拥挤的办公室里,桌上堆满各种文件材料,地板上还常常堆着小山似的供应品,准备分类处理。但会议的气氛非常亲切、随便。保盟的工作人员来自不同的国家和阶层,年龄也不同(1938年时本书作者才23岁,是最年轻的)。宋庆龄主持会议,但从不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而是让所有在场的人(不管是委员会成员、还是职工)都发表意见。会快结束时,她说说自己的看法,但也不是最后做结论的架势。谁有话还是可以说,即使说的同她相反或有什么新点子,她从不表示不高兴。谁都想不起什么时候听到过她提高嗓门说话。她的话总是很清晰、务实,常常提出一些具体工作以及工作日程,而不是只说点意见或判断。   如果说她在保盟活动中作为嘉宾接待的都是一些显要人物,那末到保盟总部来并受到欢迎的则都是普通人。中国工会工作者来送个人或集体的捐款。还有外国工会工作者——美国或其他国家船上的海员每次送来的捐款少则几十美元、多则一两百美元,都是在来香港的航班上向工友们募集、或在出发港口的工会会所里募集的。有一位名叫约翰·科米尔的美国海贝,每次他的船到香港,总要送捐款来。这样的客人总要坐下来聊一会儿。他们听到敌后游击队斗争的事迹,都很有兴趣,临走总要热心地带一些《保盟通讯》和其他文字材料去,分送给船上同事和朋友们看。   宋庆龄对劳动人民的感情不是理论、也不是辞藻。这种感情是直觉的、强烈的,是在实践中不断与群众接触而产生的(特别是在1925—1927年大革命时期的省港大罢工和农民运动中)。   本书作者就有一段难忘的经历——一件在香港发生的小事。她要本书作者陪她在九龙码头上迎接从美国回来的朋友。本书作者迟到了——这是老毛病——发现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四周是码头工人们在忙着搬运和安装缆绳、滑轮等等碇泊和卸货的设备,就赶紧向她道歉:“真对不起,让您一个人在这儿等。”她好像没有注意到道歉的话——她本来是最不喜欢任何人迟到的——因为她回答道,“那么多工人在我身边,我不觉得是一个人。”虽然她出身于富裕家庭,身份地位又是那样与众不同,她的心在哪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为她那种毫不矫揉造作的态度添加生趣的是一种小精灵似的爱逗乐的脾气。有一次,本书作者和唐纳德·艾伦一起请她到我们合租的小公寓里吃我们自己做的午餐。(艾伦是岭南大学的一位年轻美国教师,也是在广州参加保盟工作的。)她一口答应,这使我们两个既高兴又觉得有面子。但当我们想到没有台布时,已经太晚了,只好找出一块干净的床单来代替一下。吃完饭,她对我们这两位大师傅的手艺夸奖了一番(实在不敢当),又说了些保盟的事情,然后眯起眼睛,笑着说,“我一直在琢磨,你们两位中间是哪一位睡在这张布单子下面的。”她的声调是开心的。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发窘而是同她一齐大笑起来——一位世界知名的人物和两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   在另一场吃饭的“危机”中,她表现得更有风趣。英国的斯塔福德·克里普斯爵士(工党名人,后在邱吉尔战时内阁中任大臣)事先经尼赫鲁介绍,在途经香港时,要拜访宋庆龄①。她在家里准备了一个小型的中国式宴会接待他,已万事俱备,廖梦醒忽然赶来报告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克里普斯是位素食者。在匆匆忙忙撤掉肉食换上几个素菜之后,传来了甚至更坏的消息:他是一位只吃生菜的素食者!宋庆龄举起双手大声说道,“那我们就把他赶到外面草地上去吃草吧!”总算赶做出一个“沙拉”,才使他免于“吃草”。克里普斯来了。他是一位瘦高个子、表情严肃的人。他说了一些表示敬慕的话,又谈了些各样事情,几乎没有看一眼餐桌上有些什么东西。(几年后,他的夫人伊莎贝尔担任英国联合援华会会长,对宋庆龄的救济工作多所帮助。)   ①爱泼斯坦着《回忆保卫中国同盟的宣传工作》(1958年6月),载宋庆龄《永远和党在一起》,第65—66页。   宋庆龄在香港的几年中,对中国工业合作协会的支持在她的全部活动中占有特殊位置。“工合”运动是为了增进中国的经济生产力和民主,以支援团结抗战。它吸收了许多有献身精神和进步倾向的组织者和技术人员。在它的发起者中有宋庆龄的老友海伦(尼姆·韦尔斯)和埃德加·斯诺,还有路易·艾黎——他以坚定的信念和旺盛的精力从事“工合”的基层工作。“工合”成功地使许多工业工人带着他们的技术和(只要有可能)设备,从日本占领区转移到抗日的地区,并且保证他们到了这些地区之后就能制造出当地急需的东西并能维持生活。它还努力培训各地的难民,使他们生产自救。根据“工合”的工作原则,每个社员都有发言权,也都要在生产中承担适当的责任——这在国民党统治区是从未有过而在解放区则同整个体制是很合拍的。   从“工合”一开始筹备,宋庆龄就坚决支持。她起初通过“保盟”的活动为它筹款,后来又兼任了“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国际委员会”名誉主席。这个国际委员会是1939年在香港设立的,由中国资深学者和社会活动家、宋庆龄的友人陈翰笙博士任执行秘书,热心公益的香港注册会计师陈乙明担任司库。委员会外籍成员除艾黎和斯诺夫妇(不在香港)外,有思想开明的香港英国圣公会主教何明华(罗纳德·霍尔)和中国出生的美国社会工作者和作家文达·普律德。(普律德女士后来在美国领导了一个支援“工合”的委员会,由罗斯福总统夫人担任名誉主席。)   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埃文斯·F·卡尔逊(他对宋庆龄的赞佩前面已提到)辞去了军职,以平民的身份,为“工合”工作。他对“工合”非常热诚。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他重新参军,后来成为一位著名的英雄,晋升为准将,指挥海军陆战队突击队。这支部队运用了一些借鉴于中国八路军的思想教育方法,这在美国军事史上是唯一的。它有一句著名的在战场上的呐喊口号“Gung Ho”就来自“工合”。   工业合作社相当快速的发展——很可能再加上宋庆龄的敦促——使另外一些宋家的人也对它作了一点表面文章的支持,因为他们也想被看作是改革派。“工合”组织本身在当时中国的环境下,也需要在国民党内有些高级的保护人,否则就难以生存下去。但为此也要付出代价——在“工合”理事长孔祥熙(宋霭龄的丈夫、蒋介石的财务主管)下面,设立了寄生性的官僚主义行政机构,安插了许多政客、游手好闲者、惹是生非者、指手画脚者等等。   为了不使“工合”被这些家伙搞砸而保持原来的性质和动力、支持路易·艾黎(国民党一直想把他捧走)的基层工作并保证解放区的“工合”单位能获得捐款中的应有份额,才成立了以宋庆龄为首的“工合”国际委员会。当国民党开始搜捕“工合”单位中的进步人士时,委员会尽力保护他们,有时成功、有时不成功(有人甚至被杀害)。   1939年末在香港ZBW电台所作的一次广播讲演中,宋庆龄阐述了这些工业合作社及其健康发展的意义:   “……目前委实是中国工业合作运动的黄金时代。在此短促的一年间,已经成立了一千二百个以上的工业合作社。它们每月可以出产价值四百万元国币的货物。……工业合作运动的开展不仅有利于中国,也有利于世界,因而得到世界各国人士的援助……中国工业合作运动更可以消除东方劳力廉贱的传统陋弊。单此一点,便足裨益世界不浅……再没有别种运动能够比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在中国更为应时和重要的了,因为它的目的是人类的复兴、经济的改进和培养民主教育。”①   ①尼赫鲁在1939年12月25日从阿拉哈巴德给宋庆龄的信中说,他建议克里普斯到香港时去拜访她并给了他她的地址。他告诉她,克里普斯正从印度循重开的滇缅路去中国,将在中国内地耽搁几个星期,再去香港。   在1940年她同霭龄、美龄一道访问重庆和成都时,在每个公开场合她总是对“工合”表示支持,已如上述。   1941年7—8月,她为“工合”发起了一个国际性的“一碗饭运动”①,成千上万的捐献者只吃一碗饭、但付出在餐馆里吃几道菜的价钱,所有盈余交给工业合作社作战争难民救济之用。她在香港“一碗饭运动”开幕式上致词:   ①香港《大公报》,1939年12月11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122—123页。   “一碗饭运动不但是募了捐去救济被难的人们,并且是要节饭节食,来表示牺牲的意思,这是我们做人的美德……香港的一碗饭运动,更含着一种深长的意义,因为这次捐款是要帮助工业合作社去组织及救济难民和伤兵,这是巩固经济阵线,是生产救国,是帮助人们去帮助自己,是最妥当的一种救济事业。工业合作社是民主性的组织。我们这样富有民主性的一碗饭运动,来使工业合作社完成救济事业,岂不是很愉快而值得提倡的吗?”   儿童工作也是她时刻放在心上的事情。保盟在香港发出的第一份有插图的传单是她向全世界发出的“救救我们的战灾儿童”的呼吁。她说,“他们代表着我们未来的一代。他们将来要在这片他们的父母正在为之战斗、受苦受难、流血牺牲的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中国。……我们绝不能让战士们的子女成为‘迷失的一代’。……请你们把对中国的同情心表现在帮助保存中国未来的有生力量的行动中。”①她在这方面的工作还不限于保盟。香港“中国战争孤儿救济协会”成立后②,她担任名誉顾问,其他的顾问有国民党要人她的姐姐宋霭龄、弟弟宋子文等,还有当地名流,实际做工作的大部分是左派人士如何香凝和她的女儿廖梦醒、顾淑型(陈翰笙夫人)等。1939年9月,欧洲的战争爆发后,它制定了把一部分工作转移到内地去的计划。   ①除香港外,还在伦敦、旧金山等地举行。根据《保盟通讯》的记载,香港的“一碗饭运动”于1941年7月至8月举行,7月1日举行开幕式、9月1日举行闭幕式,宋庆龄均亲自出席。她在开幕式上的讲话发表于香港《华商报》1941年7月2日、转载于重庆《新华日报》1941年8月15日。此处转引自刘家泉着《宋庆龄传》,第374页。   ②《救济战灾儿童》(1939年3月28日),收入《永远和党在一起》,第5—6页。《保盟通讯》及保盟其他出版物刊载了许多关于保盟儿童工作的报道,包括马海德和黎雪(路易·艾黎的养子)发自延安的报道。   宋庆龄的募捐工作不论采取什么方式,总是同反法西斯和民族解放这两个主题有关联的。这一点在文化领域中表现得很明显。在保盟主办的义演中有两部德国反纳粹作家写的话剧(恩斯特·托勒尔的《霍尔牧师》和弗里德里希·沃尔夫的《马门教授》,都译成中文上演)、一部好莱坞(华纳兄弟影片公司)电影《裘莱士》(条莱士是19世纪领导墨西哥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战士,由保罗·缪尼扮演)。宋庆龄在给一位友人的信中说,“这部影片也是为我们的事业的绝妙宣传,因为当时墨西哥的情况同我们现在的情况有许多相似之处。”①   ①在香港《大公报》(1938年6月6日,1939年5月25日、6月11日及12日、9月16日)上多次刊载了与宋庆龄有关的在当地开展儿童救济工作的报道。   还有一部报道中国抗战实况的实地拍摄的纪录片《四万万人》,是由世界著名的纪录影片大师、荷兰的佐里士·伊文思导演、由美国电影明星弗雷德里克·玛尔契解说的。但在送港英政府审查时,未获通过,因为它怕得罪日本人。   许多作家和表演艺术家、音乐家在香港时都帮助宋庆龄开展工作、也接受她的资助(他们当时的生活很艰苦)。他们在新中国成立后都成了各自领域中的带头人,如剧作家和导演夏衍、阳翰笙和欧阳予倩、小提琴家和作曲家马思聪、特立尼达出生的舞蹈家戴爱莲(她曾在英国的兰伯特、约斯这两个芭蕾舞团①学习和演出,在新中国是开拓性的舞蹈家和编舞家)。为保盟画宣传画并在保盟主持下举办过画展的画家有叶浅予、丁聪等人。陈依范(武汉时期外交部长陈友仁之子)把他从延安带回来的反映斗争的振奋人心的木刻、连同他自己的绘画和漫画举办过展览。   ①兰伯特芭蕾舞团为英国现存最古老的芭蕾舞团,1935年由著名芭蕾舞蹈家玛丽·兰伯特(1888-1982)建立,她因在创建英国芭蕾舞方面的功绩于1954年获不列颠帝国勋章。约斯芭蕾舞团由舞蹈家库尔特·约斯(1901-1979)创建。——译者   为了推进革命文化和发扬革命传统,1941年在香港举行了纪念中国新文学先驱者鲁迅逝世五周年和革命家邓演达殉国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在这些活动中,宋庆龄都起了主导作用,并写了非常感人的纪念文章。     (十一)战火蔓延,离港赴渝   1941年夏发生了一件有世界影响的事件——纳粹德国进攻苏联。《保盟通讯》在题为《中国坚守东方前线》的编辑部文章①中写道:   ①宋庆龄致徐瑛(弗兰克·司徒夫人)(香港),1940年1月24日。   “自慕尼黑会议以来的灾难岁月里一直不清楚的事,现在,其直接后果已经十分清楚了。……一边是法西斯侵略者……同它们相对立的,是终于团结起来的所有民主力量,他们还能发挥出内在的力量……他们合在一起就能战胜法西斯主义。   “在远东前线,中国单独抵御者侵略者的军队……在那些最初的战争年月里,苏联是中国反抗日本进攻的最好的支持者……(中国本身目前)更大的危险来自那些身居高位的纳粹同情者,他们口头上……对中国抗战持有信心,实际上却在迫不及待地期望莫斯科的沦陷和消灭中国‘共军’的机会……   “中国能够坚守远东战线,但要有效地做到这点,中国应得到其他各国的全力援助,这些国家把中国的斗争看作他们自己的斗争。中国能够取得胜利,但中国的领袖们必须认识到,同任何地方的法西斯主义都无妥协的可能,民族解放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只能通过人民的团结和共同的努力……”   在宋庆龄看来,要实现这样的团结,最需要的就是民主。这正是她在1941年10月为纽约《亚细亚》杂志所写的一篇文章的题目:《中国需要更多的民主》。她在文章中指出,国际局势已转为对中国有利,所有与中国友好的国家——英、美和苏联——已经联合在一起。但在回顾当年年初袭击新四军的皖南事变时,她要大家留心:“在今年年初,那些煽动内战的人似乎又要把我们的国家弄得四分五裂,给敌人打开大门。……战时自由中国之缺乏民主,是中国军队间发生军事冲突的主要原因。这对敌人是有利的。……中国缺乏民主,只对第五纵队、潜在的妥协派和求和派有利。而给人民以民主权利,无论如何也不会妨害抗战事业。相反地,我们人民热烈支持抗日战争,因此压制他们的积极性,毫无疑问是有害的。……缺乏民主使妥协派和求和派能够在暗中活动,准备投降;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不仅与敌人勾结,并且还与罗马一柏林一东京轴心反人类进步的整个阴谋有联系。”   她接着又指出,英美也有这样一些势力企图使“日本脱离轴心”、“稳定太平洋局势”,办法就是缔结一个远东慕尼黑协定。“正是这些集团,不顾英美人民的同情完全在中国一边,它们同侵略者勾搭,卖汽油给他们作飞机燃料,卖钢铁给他们做炸弹。他们帮助日本加强军事机构之后,现在又可能在设法帮助它达到政治的目的——使中国媾和投降。”她最后说,中国人民在任何情况下将继续奋战,“我希望美英朋友们,为了帮助我们和他们自己,支持中国的民主的要求,坚持要他们的政府尽可能援助中国,并终止在物质上或政治上对日本侵略的一切支持。”①   ①《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第380—384页。   这一年,她仍在香港继续开展工作,如为白求恩大夫创立的国际和平医院举行“街头募捐日”活动,为支援“工合”邀请一个大马戏团从菲律宾来港表演。主持它的首演式是她在香港的最后行动之一。(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这个马戏团被迫中辍了演出,并被困在香港。)   日本偷袭珍珠港是1941年12月7日,同时进攻香港。   在战事发生的第一天,宋庆龄遇到了日机空袭,看到无数男女老少惨遭残害。她从现场用电话把她的一个声明发给英文《南华早报》,描述了这场来自空中的大屠杀并响亮地号召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战斗,直到全面胜利。她的声明全文如下:(稍有删节)   “今天早晨我醒来时,同你们大家一样,发现战争已经降临香港。我看见炸弹落在九龙街道上。我看见十几个男人和妇女被炸死——就在我的眼前。我能告诉你们我的感受吗?   “现在,在中国内地已发生了五年的事情,在香港也发生了……日本法西斯主义者曾经想先征服中国,现在又在尝试另外一个更加危险的计划……   “这一战争,如同在它之前业已失去的和平一样,是不可分的。它的任何一部分都不能同其它部分分开。如果在香港有人曾经以为分开是可能的,那么日本的炸弹已经来告诉他们,大伙面;临的共同危险将是什么。   “那就让我们明白地说出来,我们所要的是什么、我们所必需的是什么——炸弹已经千真万确地掉下来了!我们所必需的是一条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把中国自身的斗争同英国、俄国和美国人民的一致努力联结起来,把世界各地的法西斯主义彻底粉碎。我们所必需的是所有民主人民的民主联盟,使反法西斯国家的所有资源都用在最需要的战场上。我们所必需的是一条全世界的民主阵线,它将真正是世界性的、民主的。   “重庆的人民在所有严酷考验的日子里从不动摇。现在是香港人民表现出同样精神的时候了。这种精神在过去那些战争的年月里曾为他们英雄的同胞们赢得了名誉。让我们共同战斗到底,直到把日本强盗赶过大海,回到他们原来的岛屿上去。                           宋庆龄”①   ①《为新中国奋斗》,第120—124页。   她这篇签名的声明显示出她那无所畏惧的精神,因为几天之内她也许就会落入日本人的魔掌。朋友们已作出了为她紧急撤退的准备,但她起初不愿意走——不愿意离开她的同事、离开她会去做的救死扶伤的工作。最后她总算同意了。她乘坐的是最后起飞的几架民航机之一。这时香港机场上已是弹坑累累,起飞后六小时机场就被日军占领了。   据贝特兰回忆①,她在离开之前曾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保盟的工作一定要继续下去”。《一场战争的阴影》(英文),第107—108页。   ①刊载于1941年12月9日英文《南华早报》。转引自杰姆斯·贝特兰着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六章 抗战岁月(下):重庆,1941—1945年          (一)摆脱国民党官场,发出自己的声音   重庆的环境同香港完全不同,所以宋庆龄经过了几乎一年的准备才得以恢复她的工作。她必须使自己摆脱国民党的官场,鲜明地公开宣布自己的原则并聚集工作同仁和支持者。这些事情在蒋介石的战时首都哪一件都不容易。   来到了这个自己连个住处都没有的城市,她不得不暂住在姐姐霭龄、姐夫孔祥熙(蒋的财政部长)家里。他们和政府当局都要她住下去。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跳出这个镀金的、严实的“笼子”,因为在这个“笼子”里,她不能自由地做她想做的事、见她要见的朋友。为了保持内心的和行动上的独立,她每天都要费很多心。一个外国人①曾在孔家见到过她,叙述了这样一幕:   ①同上书,第108页。   “这是一次家庭聚会,我想是在圣诞节。蒋介石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快到半夜了。大家都站起来。她怎么办?蒋是国家的显赫领袖呀!宋庆龄从椅子上抬起半个身子,然后就又坐下了。这是一种在政治上很有分寸的表示。”   她在别处找到房子之后,有时也仍接受霭龄的邀请,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但总是用一种静悄悄的办法同他们保持距离。   那位外国人说:   “孔氏夫妇爱打桥牌。她不上他们的牌桌。有一次,她在屋子的一角,单独同史迪威将军①玩‘金罗美’(一种牌戏)。史迪威当时新任中印缅战区美军司令,她同他的看法比较一致。”   ①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的美国人1986年同本书作者的谈话。   她的新居(两路口新村三号)位于政府要人居住区之外,是她弟弟宋子文给她安排的。在那里,她虽仍受到监视,但总算多了一点自由和保守工作秘密及个人隐私的条件。她同姊妹们一起在官方主办的活动中露面的次数减少了。较重要的有两次,一是1942年国际妇女节的集会,一是中美文化协会举办的游园会,为美国志愿航空队飞行员授奖。由克莱尔·李·陈纳德上校率领的这支航空队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脱下民间的外衣,正在改编成美军第十四航空队。   她慢慢地形成了一个自己的活动空间。1942年7月,她在重庆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在一篇为纽约《亚细亚》杂志而作的重要文章《中国妇女争取自由的斗争》①中,她使人们清楚地看到,她虽然居住在国民党权力中心的重庆,但决不是一个被供养起来而被封住嘴巴的“难民”。   ①约瑟夫·W·史迪威将军(1883—1946),1904年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曾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到中国工作,曾任驻华大使馆武官。1942年任中印缅战区美军中将司令兼中国战区总司令蒋介石的参谋长。他主张积极对日作战,对于中共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的战斗素质甚为赞佩,后曾   这篇文章涉及的范围不限于题目所示。她像过去斥责国内反动势力和日本帝国主义一样地直言不讳,重申她对中国人民和人民革命的信念。   她以自豪的气概写道,在当前这场战争中,中国妇女已经证明她们无愧于历史上的民族女英雄。自遥远的古代以来,尽管妇女的传统地位是“家庭中男子的奴仆”,“但也有些卓绝的妇女,她们的修养、见识、行政才干、甚至作战的勇敢,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记录。”到了近代,“中国与西方的接触和民族革命运动的兴起使中国妇女有了新的、更广阔的远景。许多妇女……依靠工资独立生活。”首先进入社会和公共事务领域的妇女来自中上阶层,她们担任医生、公共卫生工作者和教师:“在政治领域内,许多妇女成为革命政党中杀身成仁的志士”,或指导革命运动并担任最艰难危险的工作。作为例子,她举了1907年壮烈牺牲的秋瑾以及她的老战友何香凝,“现在仍旧是我们最进步的人物之一”。   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帝制,“但是政权实际仍旧掌握在旧人手中”。“当两位国民党女领袖……在民国首次成立的国会中提出男女平等的议案时,反动派所操纵的多数轻而易举地把这提案否决了。”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国兴建了许多工厂,劳工运动也兴起了。“争取中国民主这个自觉的政治斗争,不仅包括了中产阶级并且扩大到工人和农民阶级里面去了。中国不仅看到了个别妇女的卓越表现,而且开始看到妇女们在……群众斗争中英勇活动。”   她带着深厚的感情,回忆1924—1927年大革命中女工、农村妇女和女学生和军队并肩作战的情况。“在这斗争过程中,许多从农村和工厂里来的妇女,脱离了半奴隶的地位……成长为十足的人和领导者了。封建反动头子所以痛恨那时候的‘短发女子’并且大批屠杀她们,使城市的沟渠被她们的血染红,不是没有原因的。”   革命的指挥机构中也有妇女的代表参加。她举出了何香凝、邓颖超和蔡畅。(她从不提自己,这次也不例外。)她特别说明,邓和蔡“是共产党的主要干部(共产党对当时的运动是有莫大贡献的)。”如同上面提到国民党的恐怖一样,这些话对重庆那些当权者是刺耳的。   像她一贯所作的那样,她把妇女解放摆在为民族独立和民主而斗争的全局之中。“当一个国家有一半公民受到另一半公民的支配时,这个国家就不能算是自由的国家。”所以中国妇女“不是在内容贫乏的‘女权主义’的旗帜下,而是作为整个民主运动的一部分进行斗争的。”   她接着详细地叙述了1925—1927年革命被出卖之后,妇女解放运动也同时被叛卖了:   “被右派所夺取和死也不放的国民党,裁去了曾对它的胜利大有贡献的妇女部。有些妇女仍然能在名义上继续做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但这不是由于她们自己的工作而是由于她们死去了的丈夫曾居于党的领导地位的缘故。她们并没有向这种新的趋势低头,她们流亡到国外去,宣布她们反对这种倒退。”   大家都能看到,她这里指的是她自己和何香凝,她们拒绝使自己只成为摆摆样子的。已故领导人的遗孀。“但是,不幸也有其他一些妇女却和现状妥协,并且劝那些处境较劣的姊妹们放弃争取广阔生活的斗争。这是一个黑暗的时期,内战进行了十年之久,而媚外的政策却使日本人控制了我国很大部分领土和我国很大部分政治生活。”   这些话让国民党内那些高贵的夫人们(包括她的姊妹)听了也是不会舒服的。   宋庆龄接着强调指出,席卷全国的抗日救国运动以及后来抗日战争的爆发,为中国妇女带来新的希望。   在战前的救国运动中,女学生和男学生一起“参加了抗议示威游行……实行绝食,冒着警察的殴打、监禁和枪毙的危险而大声疾呼。1935年底,北平的学生赶到街头,准备用他们的肉体来阻止日本人在中国文化首都建立傀儡政府的阴谋。……中国妇女会永远记住,当游行队伍被阻于上了锁的城门之前的时候,有一位参加游行的女学生①将她瘦小的身子从门底的缝隙钻了过去,不顾守兵们挥舞着的大刀,向他们解释示威游行的意义,并要求这些守兵打开城门,放学生通过。”   ①《为新中国奋斗》,第125—137页。   在上海,新成立的妇女救国联合会举行游行示威,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她们所呼的口号之一是:“妇女们只有参加抗日才能解放自己!”这个新的团体还成立了职业妇女、教师、学生、工人、家庭妇女等许多分会,出版了刊物,同其他妇女组织(包括基督教女青年会)建立了联系。   对于1936年上海和青岛日商纱厂中女工的罢工斗争,宋庆龄特别表示敬佩:   “她们的勇气甚至于比学生们还要大,因为她们所遭遇到的不仅是暴力而且是立即挨饿。这些工资少得可怜的女工们,身上穿着缝补过的衣服,头发上沾满棉絮、从小起就每天工作十六到十八小时,许多人已经得了致命的肺病——她们将永远成为我们民族觉悟历史上的英勇人物。”   工人们的斗争启动了其他社会阶层。为了支持他们,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七位领袖——其中之一是女律师史良①——被捕入狱,并有被判死刑的危险(即“七君子案”)。这一事件进一步掀起了全国的抗议浪潮,宋庆龄站在最前列。   ①这个女学生就是陆璀,当时是清华大学学生救国委员会委员。以后她历任全国学联宣传部部长、全国妇联国际工作部部长、对外友协副会长,多出席重要国际会议,并曾当选为国际民主妇联执行委员和世界和平理事会理事,现任全国政协委员,中美友好协会副会长。   抗战来临——中国妇女很好地迎接了这一伟大的考验。有的看护伤员;许多人不顾艰难险阻,偷越敌占区的封锁线去大后方或中共领导的游击区。留在敌占区的人,有的参加了爱国地下活动。   日本人攻占南京后大肆屠杀、奸淫,暴露出民族敌人“不仅向中国男子作战,也向中国妇女作战,并且对手无寸铁的妇女特别凶暴。”为了回答这种暴行,在一些城市组织了妇女战斗队。   1938年头九个月,“标志了中国民主团结抗战的高潮……也标志了妇女运动的高潮。”在国共统一战线的基础上,成立了“妇女指导委员会”,其中包括“许多内战时期被迫转入地下、遭到通缉的极能干的妇女,像邓颖超就是一个。”以开展文化宣传工作为主的妇女战地服务队中,有一支随军转战皖赣湘鄂①,还有一支由女作家丁玲率领,随八路军活动。   ①史良(1900—1985),30年代在上海任律师,主持正义、保障民权、营救革命者,后致力于救国运动和民主运动。新中国成立后为第一任司法部长。1979年被选为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主席。   宋庆龄直率指出,在中共领导的解放区“才产生了承继1925—1927年的伟大传统的真正的妇女运动。在这些地区,被组织起来的妇女人数不是以千计而是以十万计的,同时她们不仅从事救济工作而且全面参加作战,全面参加政治和经济的工作。”这些地区曾经是“中国一些最落后的地区”,“妇女仍旧缠足,文盲占全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五左右。深受压迫与痛苦的丈夫们对自己的妻子采取了无限专横的态度,来补偿自己在生活上的绝望。出卖或溺杀女婴几乎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当地的妇女一见到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这些奇怪而可怕地迈大步走路的‘女兵’,就吓得躲进门去。”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经过耐心的革命的群众工作;   “现在,边区的妇女……不仅比得上男子而且时常超过男子。在民主自治制度之下,妇女们参加了各种行政的工作。她们是男女村民投票选举出来的。妇女担任县长、镇长和村长是很平常的事。单在陕北,就有二千名妇女被选举担任地方行政上的各种职务。……   “到过这些区域的人,都会谈起那里的妇女在生活的一切方面所起的作用,她们如何在战争中摆脱了过去的封建黑暗而得到一种崭新的地位。对于中国其他地区的妇女来说,这种地位只有在将来才会达到。”   各地的中国工业合作社(“工合”)对于妇女的地位也发生了很大的影响。通过“工合”,来自武汉的纺织女工教会了两万名军属、难民和农妇生产毛线。“工合”的妇女组织者们显示出她们是能干的,在战争紧急情况下是英勇的。   但从全国来看,同令人振奋的1937—1938年抗战初期相比,出现了危险的阴云。   “……我们统一战线的情况已经大大地恶化了。……那些在抗战开始以后消声敛迹的反动分子,现在又能够抬起头来,大事活动来取消人民在四年战争中所赢得的民主果实。这种过程再一次地证明了妇女的地位是与进步和落后势力的消长有极密切的关系的。……例如,邮政局突然宣布不再雇用已婚妇女。女青年会的农村教育计划也停止了。……指导委员会本身……引起了特务……的注意。”   对于居统治地位的国民党具有典型意义的是一份它为召开妇女工作领袖会议而发出的正式文告。这份文告劝告妇女们加强组织、提高个人技术、加入国民党并生育更多的孩子,但告诫她们“如果每一个妇女,都力图参加政治,那是很有害的……”   宋庆龄尖锐地指出,这是“一方面要求妇女有同样的成就,但另一方面却不给她们以平等的权利。不消说,这种观点既违背了孙中山的主张……也违背了中国所艰苦赢得的整个进步趋向。”   尽管如此,她响亮地宣布:“我国妇女们的觉醒仅仅是在开始。”   “我国妇女的斗争史不允许我们相信,她们将来会有一天听任民族敌人或者国内的社会反动势力奴役她们。只有扩大民主,包括妇女权利在内,才能取得抗战的真正胜利。……妇女在遍及全世界的法西斯恐怖和战争中,受到的痛苦甚至比男人还深。当打退了侵略而取得胜利的时候,中国妇女将与各国妇女站在一起……使将来的一切都向前发展。”   1942年6月22日是苏联反法西斯战争一周年。宋庆龄出席中苏文化协会(国民党所属半官方机构)举行的纪念会,一同出席的有共产党人和左翼文化人邓颖超、郭沫若和史良等。她在讲话中强调指出,苏联所以能够取得胜利在于全民团结一致。这显然是为了反衬出中国国内团结的被削弱,间接地对国民党分裂抗日统一战线加以批评,而对左派要求加强统一战线则加以赞许。   在她留居重庆的几年里,遇到苏联的一些纪念日和庆祝活动,她总是同左派人士一起出席。她对苏联及其反法西斯战争的支持是一贯的、坚定的,体现了她对孙中山“三大政策”中的“联俄”一项的坚决继承。她很高兴地知道那边的朋友们在尽他们的努力。如在一封信中写道,“莱培”现在“是个大人物了,统率着一支大部队……”。①但她没有忘记那些在30年代后期被清洗的人——他们已经不再能参与战斗了。她在另一封信中说,现任苏联驻华大使“不像(前任)博戈莫洛夫那样讨人喜欢……看来我们认识的那个博戈莫洛夫已不在人世——在维希②和伦敦的那个(博戈莫洛夫)尽管名字也是季米特里,却不是同一个人。”③   ①这支妇女服务队的全称是“上海劳动妇女战地服务团”,团长是胡兰畦,关于她的情况在前面的几章中均曾述及。本书作者曾在抗日前线见到过她。   ②1940年6月纳粹德国攻陷法国首都巴黎,以贝当元帅为首的法国政府向德投降,使将此卖国政府迁至法国中南部城市维希(故又称维希政府)。——译者   ③同下注。   1943年1月下旬,她就英、美两国正式宣布取消在华特权发表声明。这些特权是自鸦片战争以来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中规定的,主要是治外法权(各该国国民在华不受中国法律管辖),英国还有在若干中国城市设立租界之权。宋庆龄分享了人民的喜悦,但告诫大家,正式宣布撤销这些对中国的不公正待遇只是开始。第一,这还不意味着中国在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等方面都已获得平等。“要使经济与文化臻于平等的地位,非外交谈判所得为功,必须国人从多方面奋发猛晋,始得实现。”第二,英、美虽宣布取消特权,但它们过去享受这些特权的地方“尚沦陷于日寇之手,故非将敌人驱逐出国境,则不惟特权无法收回,而沦陷区同胞呻吟于敌伪双重压迫之下,仍将不获享受此等新约所子我们平等解放的保证。”第三,“总理遗嘱,所期待于国人者两事:其一是废除不平等条约,其二是召开国民会议。余深信在抗战建国过程之中,国际关系已趋平等之后,国民精神必日见其发皂,民主精神因抗战建国而必日见其发扬。”①   ①宋庆龄1941年9月14日及1942年11月7日自重庆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夫人函。“莱培”是对博戈莫洛夫任苏驻华大使时的使馆武官利帕宁将军的昵称。   象通常那样,她一再引证孙中山的遗教。但国民党对孙中山一向是只在口头上、而从不在行动上尊重,所以宋庆龄的声明国民党的报纸都不予发表,只在中共的重庆《新华日报》上刊载。              (二)恢复保卫中国同盟   在这段时间里,1942年8月,她在重庆恢复了保卫中国同盟,开始时只有两个人帮助她工作。一个是廖梦醒,香港时期的亲密同事之一。日本占领香港后,她和母亲何香凝、叶挺夫人由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援救脱险,进入内地。经周恩来指派,她现在又在重庆帮助宋庆龄工作。另一位是王安娜,王炳南的德籍妻子(王炳南是周恩来在这战时首都进行外事工作的得力助手)。   保盟在香港的一些工作人员后来慢慢地都来到了——有人经历了极大艰险。如邱茉莉和本书作者是从一个外侨集中营中逃出来的(两人后来结为夫妇),但有人却不那么幸运,如名誉秘书海弥达·沙尔文一克拉克夫人就一直被囚禁在那里。杰姆斯·贝特兰参加了香港的保卫战,被关进了在日本的战俘营。名誉司库诺曼·弗朗士在参加香港城防志愿队作战时牺牲了。保盟在香港时期的主要支柱之一的廖承志,曾组织力量使数以百计的进步爱国人士从日本占领下脱险,但他自己在进入国民党统治区后却被逮捕,关在以残酷著称的国民党上饶集中营,直到抗战胜利后始获释。保盟其他成员和同事,包括金仲华、柳无垢和许乃波等先后进入国统区或解放区,但不久都到了重庆。奥地利的魏璐诗过去在上海时认识宋庆龄,也帮助过她工作,这时到内地来教书和工作,成了保盟的一个新成员。此外还有约翰·伯特·福斯特(关于他下面还要提到)。①   ①原载重庆《新华日报》,1943年1月29日。转引自尚明轩等编著《宋庆龄年谱》,第135页。   经过宋庆龄坚定不移的努力,并得到中共和八路军驻渝代表周恩来的积极支持,保盟不但恢复了,并在新的条件下得到了发展。   重庆的环境比香港困难多了。国民党的种种限制使保盟不能有一个正规的办公场所,也没有地方来承印它的出版物,只能在宋庆龄寓所的起居室里开会和工作。对捐赠者的报告只能一遍一遍地用打字机打出若干份来,或者把稿于设法送到国外去,请友好团体代印。有一个题为《在游击战中的中国》的年度工作总报告就是1943年由纽约的援华委员会印行的。宋庆龄为这个报告写了一个引言《给中国在海外的朋友们的公开信》①,分析世界和中国的形势并再次阐述保盟的任务。   ①《在游击战中的中国》(1943年在美国印行的保盟工作总报告)所列在重庆常驻的委员会名单如次(以姓氏英文字母为序):琼·斯塔厄福思·贝克尔,苏西·陈(陈翰笙夫人顾淑型),伊斯雷尔·爱泼斯坦(本书作者),邱茉莉(本书作者妻子,已故),约翰·福斯特,许乃波,廖梦醒,王安娜。(琼·贝克尔是曾在西班牙“国际旅”服务的德国医生罗尔夫·贝克尔的英籍妻子。)   关于世界形势的变化,她写道:   “这是我第三次向你们讲话了。……第一次讲话是五年前。……当时我请求你们帮助中国,因为中国是‘世界各国人民反法西斯侵略和反对黑暗的伟大斗争发展为公开战争的战场之一。’我说过那是‘由于中国人民象西班牙人民一样,拒绝投降,因此连慕尼黑协定也没有能够使法西斯的浪潮淹没世界。’   “那时你们和我都不能预料到,由于许多国家目光短浅到令人难信的地步,光荣地战斗着的、坚守着那些国家的门户的西班牙人民竟会遭到失败。……没能预见,反轴心国家直到极迟的时候(但还不太迟)才联合起来,付出了数百万生命的代价,最后才扭转了大局。”   至于中国内部的情况,她写道:   “在抗日前线的中国军队和人民的武装部队仍然担当着远东反法西斯战争的前卫,中国人民的武装部队进行斗争、实行民主,把许多孤立的游击据点扩大为敌后强大的抗日根据地。……   “我们的优秀战士……虽然作战时间较久,但他们并不借此就要求丝毫减少作为一个同盟国家应负的责任。……对于国内有些人们,认为现在可以让别人去争取胜利的意见,他们也给了极其严厉的驳斥。……”   保卫中国同盟征集援助主要是为了这些人民的军队:   “……他们虽然牵制了并且仍在牵制着日本在中国的几乎一半兵力,但是他们已经有三年没有得到过任何武器和金钱的援助,以及与我们的工作特别有关的医药援助。……国内政治的封锁使他们没有医生、外科器械和药品;甚至由国外友人送来的,他们也得不到。我们并不要求给他们优先待遇,而是要求平等待遇,要求取消封锁,并吁请大家不要对封锁默许。这种封锁在中国划出了一条无形的界线,一边是每一个抗日受伤的战士都可以有资格受到治疗,一边却不然。   “……当世界还没有完全加入这伟大斗争的时候,保卫中国同盟反对‘中立’的救济观念,主张首先把援助送给反侵略的战士们,因为如果不是他们用斗争来挡住了侵略者的路,那末,侵略者获得胜利之后就会造成那样深重的苦难,即使全世界的救济力量也无济于事了。……   “中国没有团结,整个反法西斯阵营没有团结,就不能获得胜利。没有民主,就不能有团结。没有人民的积极性,就不能有民主,而这种积极性是建筑在对于大家所面临的问题的了解这一基础之上的。   “中国救济事业,作为积极的、民主的活动,就是要按照平等和按比例分配的原则对所有抗日的人予以援助。每一块募集到的钱、每一个为这个目的而发出的呼声,都不仅是减除痛苦,而且是打击那些制造这种痛苦的东西。这些东西如果我们不予摧毁,它们就必然要带来新的灾难。这是最真实的人道主义。”   像过去一样,宋庆龄以她个人的独特地位和交往方式,努力在保盟内部及其周围、在中国内部及国外,建立统一战线。在香港的时候,特别是在她弟弟宋子文因皖南事变而退出保盟之后,她就开始邀请一些有影响的人士担任保盟的新的支持者。到1943年,保盟的支持者有:   在中国国内:孙科、何香凝、冯玉祥(以上三人同宋庆龄本人都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茅盾(自鲁迅去世后公认为中国首位现代作家,保盟的新的赞助人)。   在印度: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印度国民大会党领袖,未来的印度总理,多年来一直同宋庆龄通信)。   在德国:托玛斯·曼(国际知名的小说家,自希特勒上台后住在美国)。   在美国:赞助的人为数很多,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除老一些的朋友如记者兼作家埃德加·斯诺和文森特·希恩、著名歌唱家及黑人领袖保罗·罗伯逊外,又陆续添了一些新人,如以写作有关中国的小说著名的赛珍珠、剧作家克莱尔·布思(她的丈夫是中国出生的美国报业巨子、《时代》、《生活》杂志主编兼发行人亨利·卢斯,他们后来支持蒋介石在抗战胜利后进行反共内战,但当时还是赞成中国各党派团结抗日的。)   专门支持宋庆龄的工作的美国团体“援华委员会”和“INDUSCO”(美国援华工业合作促进委员会)分别由美国总统罗斯福的母亲安娜·罗斯福和夫人埃莉诺·罗斯福担任。   这样大的阵势使国民党对保盟实行镇压或者即使是公开指为“赤化”都很为难,但也并不放过它,威吓和骚扰不断。在重庆时同宋庆龄在一起工作的人所处的环境,用当时在场的美国观察者的话说①,是“秘密警察监视着她的房子”,而她自己“实际上成了国民党特务和武装警卫的俘虏”。   ①《为新中国奋斗》,第138—141页。   尽管如此,她在重庆仍然建立起广泛的友好关系,以减少一些困难。其中之一是当时重庆市长贺耀祖将军的年轻夫人、直爽而倾向进步的倪斐君。她对宋庆龄的救济工作非常热心,以后在新中国是红十字会领导成员,在“文化大革命”中不幸被折磨而死。   在外国友人中有一位很起作用的是年轻的美国人约翰·伯特·福斯特,一位来自明尼苏达州的教士。1938年,他在武汉一所教会大学教书,遇到了周恩来和史沫特莱。后来他去访问过山西省内的八路军前线指挥部,遇到了朱德总司令。他们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他在美国政府的战时新闻局(美国新闻处的前身)重庆办事处任职,这个身份使国民党特务不敢找他的麻烦,而且他的身材魁梧结实,更不敢碰他。所以,没有人比他更适于担当陪伴廖梦醒去银行提取国外汇给保盟的捐款的任务。个子矮小的廖梦醒取到现款之后,就在福斯特的保护之下,送到停在附近的一部汽车上去,车里有周恩来派来的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人员在等候。办事处把这些捐款分送给国际和平医院及保盟在延安和各解放区的其他有关事业单位。这些单位及时将收据寄送给保盟。            (三)利用战时首都的有利条件   宋庆龄一旦在重庆开始工作,就逐步地利用这个战时首都的一些有利条件,以抵消在香港时所没有的某些限制和障碍。其中之一就是能够直接接触周恩来及其他来自延安的领导人,包括东京时期的老朋友林伯渠(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和董必武(同国民党联系的中共主要代表之一)。他们使她了解解放区的政治和经济形势,以及为保持抗日统一战线而进行的斗争中错综复杂的党派关系。   关于解放区的医疗状况和需要,保盟通过周恩来的办公处,现在能相当经常地收到保盟驻延安通讯员马海德医生的报告。马海德是在宋庆龄的帮助下,于1936年同斯诺一同到红军部队中去的。   重庆又是从日本占领的北平、天津和其他城市逃出来的西方人必到之地。他们的行程部要先经过大片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到达延安,然后再到重庆,最后返回本国。他们长途跋涉,有时步行、有时骑马,经过的地方名义上是日本占领区、实际上已由八路军收复,他们的亲身经历极有说服力,特别在国民党对中共实行严密的新闻封锁的情况下更有价值。他们往往要走好几个月、路程长达几千公里,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可以说明抗战的范围和效果的无可辩驳的证明。而且这些人过去从来没有左倾的思想,所以没有人能说他们是“赤色宣传员”①。曾向宋庆龄和保盟谈过经历和见闻的有美国花旗银行北平分行的前经理盖伊·马泰尔·赫尔,两位法国人乔治·尤尔曼和勒内·唐永(他们立志追随戴高乐将军)和一位荷兰电气工程师卡尔·布隆基斯。   ①格雷厄姆·佩克着《两种时候》(英文),603—604页。谢伟思着《在中国失去的机会——谢伟思战时报告集》(英文),第107—111页。   印度国大党援华医疗队是差不多五年前宋庆龄从广州送走的。队员巴苏医生在游击区和延安服务多年后回国,途经重庆。他在战地不只是一个抱着同情态度的观察者,而且是一个参与者。宋庆龄见到他时详细地询问了医疗保健情况以及这些地区在军事上和经济上是如何应付环境的。这位年轻医生还写道,她以私人交往的方式表达了她对印度的同情:“像一位真正的母亲,她专门准备了鱼给我吃,说孟加拉人是爱吃鱼的,而我大概已经好多年没有尝到鱼的滋味了。”①   ①有时是有人自己不敢多说。如燕京大学物理学教授威廉·班德和他的妻子克莱尔(他们是英国人并打算到重庆的中英科学合作委员会工作)就曾被英使馆告知,不要对人谈起在解放区的见闻、回避中共在重庆的代表(这些代表受到监视),甚至拒绝接受宋庆龄的邀请(“她也受到差不多同样的限制”)。直到战后,他们在所写的《同中共相处两年》(英文)一书中才公开他们的经历。   这个医疗队的另一位成员柯棣华大夫在继白求恩大夫任国际和平医院院长期间积劳病逝。宋庆龄在给柯棣华在印度的家属写信时表示了深切的悼念,并像常做的那样,把爱国主义同国际主义及进步事业联系起来:   “白求恩大夫是一个加拿大人,受本国和美国的反法西斯组织派遣,先到西班牙、后到中国,为那些在这场全人类现均已卷入的伟大斗争中最早倒下的人救死扶伤。   “柯棣华大夫来自印度,受印度人民的派遣,为同一个进步事业服务。……   “当时,这一事业还不是普遍受欢迎的——正如现在,它仍然不是到处都受欢迎的。为之而战的人们受到诬蔑、为人叛卖并得不到战斗所需的手段。   “如同白求恩大夫一样,柯棣华大夫的名字将被永志不忘。那些在经受伟大考验中得到他的医疗服务和印度人民一致支持的人……(以及)我们这些把每一个争取自由的战斗都看作自己的战斗、属于各个国家的人,将永远怀念他……”   “未来将给予他甚至比现在还要崇高的荣誉……因为他是为未来而斗争的。我们自己深感骄傲,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从全世界各地都来帮助我们战斗——承认我们的战斗就是所有人的战斗。”①   ①巴苏日记集《延安的召唤——印度援华医疗队记事,1938—1943年》(英文),第329页。   她对印度为摆脱殖民主义而进行的斗争一贯给以支持。战争中期,蒋介石曾访问新德里。当时她给一位友人的私信中说,“委员长一行仍在印度,他此行的真正原因猜测很多。不管什么原因,我敢肯定,我们能够指望尼赫鲁和他的党领导印度人民,为争取自由进行英勇斗争。”①   ①引自盛贤功等编著《一位印度的自由战士》(英文),第185—187页。宋庆龄的唁函日期为1943年2月7日,柯棣华病逝在1942年12月9日,因游击区交通不便,所以重庆得到消息较迟。   把保盟的医疗物资运送到解放区去,要通过国民党的封锁线。这件事在重庆有漏洞可以利用,(虽然开始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漏洞),这在香港的后期是没有条件的。周恩来和其他中共高级谈判代表在国统区享受着某种类似于外交官的地位,他们往返延安重庆之间可免受检查。因此,他们每次总能带一些体积不大、但很重要的东西如外科缝合用针、牙钻钻头等,在口袋或公文包里就能带上相当数量。有一次(唯一的一次,在1943年6月),国民党被迫放行了一批供应给国际和平医院的物资。在同年9月印行的保盟年度工作总报告①中曾提及此事:“尽管总重量不超过一吨,这批物资确实包括了宝贵的外科手术器械和相当多的磺胺药品,这些都是通过美国红十字会和私人捐赠者的热诚合作而得到的……这批物资是在八路军谈判代表的护送下运输的,所以才得到许可……但这一行动不能被认为是封锁的永久撤销,这样的封锁已持续了三年,使医药供应到不了游击队手中。”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2年2月22日。   在那些年代里,一吨物资对于这支作战最积极的中国军队来说,是太微不足道了。这支军队有成千上万的战士、在敌后作战的区域内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民!但有这一点总比完全没有好,而且以后还有——虽然为数总是有限。             (四)在新的国际环境中工作   在重庆,一种新的国际环境也在出现。日本袭击珍珠港后,西方国家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的盟国。它们不再绥靖日本、也不再阻挠中国的作战努力。它们还越来越认识到:中国的内部团结对这一世界性的战争有其重要性,而在抗日的力量和反对投降的坚决性方面,中共领导的军队位于最前列。   因此,当人们看清这些现实情况之后,宋庆龄在越来越多的驻渝外国官员、军人和记者中间,赢得了更多同情。他们所能产生的影响要远远超过香港的外国人,因为他们是驻在中国的战时首都,而香港只是僻处一隅的地方。   由于是在重庆,宋庆龄还能有机会向一些短期来华访问的高级人物说明她的工作和对中国局势的看法。这些人物中有美国罗斯福总统特使威尔基(曾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和美国副总统华莱士。   威尔基以所着《一个世界》(“One World”)一书著名,他在书中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结成的反法西斯同盟的前途充满信心。他来华访问的时间较早,是在1942年。作为到那时为止访问战时中国的最显赫的美国要人,他受到了国民党大吹大擂的欢迎。蒋夫人宋美龄亲自安排他的日程,并且尽可能地把他“包揽”下来——从而使他不受任何来自国民党对手的影响。宋庆龄对威尔基的印象不坏,但她没有机会接近他,周恩来等人倒是同他谈了话。她在给一个朋友的信中写道;   “我在几个场合见到他,但始终没有办法同他单独谈话……他的日程是别人给安排的,所以他没有时间去见他想见的人……但CEL(指周恩来,“周”的旧音译为Chou)会有机会在他临走之前同他谈一次……8ra(指八路军)的林彪明天将到达,所以他可能有机会向威尔基提供第一手材料,因为他刚从前线回来。”①   ①保盟工作报告《在游击战中的中国》(1943)(英文)。   她对开明的副总统华莱士在对华关系上寄予更大希望,因为他是农村出身。他访华是在1944年6月间:   “华莱士先生很快就要从天而降了。我希望他有机会去访问一下农民,看看他们怎样耕耘、怎样生活……还要亲自看看在中国当前最需要的是什么……谁的利益更重要——是地主、还是农民。”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纽约格雷思·格兰尼奇,1942年10月6日。   在见过华莱士后,她给友人的信中写道:   “同华莱士先生谈过了,谈得很好。我觉得他是一个很诚恳的人,同将军一样——我想他的访问会比威尔基有更大好处。”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缅甸前线理查德·杨少校,1944年5月29日。   这里说的“将军”是约瑟夫·沃伦·史迪威,1942—1944年任中印缅战区美军司令,同宋庆龄关系很好,很支持她的事业。他能干、诚实、痛恨虚伪、在军队中和社会上都同底层(而不是上层)感情相通,因此很受人爱戴。   不幸的是,这位副总统华莱士——宋庆龄把他同这位坦诚的将军相提并论——在这次访问中却被人利用了,打电报给罗斯福总统建议撤换史迪威。但这是另外一码事。   美国驻重庆的高级官员中,对宋庆龄的工作最同情、帮助最多的是史迪威。   史迪威曾长期驻华、到过中国许多地方,又会说中国话。他一直非常尊重中国人民和中国的普通士兵,对军政上层人物的贪污腐化则深恶痛极。早在1936年,当时任驻北京中校武官的他就从斯诺那里听到了关于中国红军的第一手材料,并且认为在同日本作战(他觉得这是必然的)时它将发挥不仅对中国、也对美国极端重要的作用。到1938年,他驻在武汉时,中共领导的军队在敌后取得的胜利证实了他的估计;他帮助史沫特莱(他逐渐喜欢和尊敬她)为八路军和新四军征集医药供应。   迫切希望尽快赢得战争并赞赏中共领导的军队所作的贡献,史迪威下令,从印度飞越喜马拉雅山来到中国的美军运输机内要留出一些舱位装运准备送到解放区去的救济物资。1944年年中起,美军派出观察组常驻延安,美军运输机也常直飞延安了。   在重庆,他第一次见到宋庆龄。他在1942年8月4日的日记中把她同她的姐妹作了比较;   “在这三位妇女中,孙夫人是最随和的,也可能是最深邃的。她反应敏捷、性格可爱、文静稳重而思虑周到。”①(关于史迪威提供的帮助和他自己的遭遇下面还要谈到。)   ①同上,1944年6月26日。   1942年以后,主要的外国战时救济机构也都派出代表常驻重庆。主要由于宋庆龄的名望和努力,他们开始给保盟的项目拨款。加拿大提供了一些援助以继续白求恩大夫开创的工作。美国的援助来自“中国救济联合委员会”(美国所有私人援华团体战时均参加此联委会)和美国红十字会。英国的援助则都通过“联合援华会”(在长期活跃的“中国运动委员会”鼓动下组成)。①其他提供援助的国际机构还有基督教公谊会资助的公谊救护队等。对于所有这些团体和机构,宋庆龄经常为保盟在解放区的项目提出各种申请,她的辛劳从至今还保存着的许许多多信件中可以看到。②例如:   ①《史迪威文集》(英文),第133页。此书扉页题词为“献给孙逸仙夫人”。   ②见阿瑟·克莱格着《援助中国——关于一个已被遗忘的运动(1937—1939年)的回忆》(英文)。这部书生动地以历史发展为基础叙述了英国“中国运动委员会”的活动,介绍了参与活动的人士及活动的趋向,说明了整个对中国的救济问题同当时更大的事件的关系。   致加拿大捐赠者的信有6封。①一封为国际和平医院呼吁的信中引用马海德医生的报告说:“到1942年底,所有来自外国的药品和其他供应品均已告罄”,“现代化的器械和药品能够挽救许多人的生命,否则这些生命将白白失去。”马海德所附的急需物资清单中,除了当时新出的磺胺药物外,还有一些最基本的需求,如麻醉药、注射器、针头、腰椎穿刺器。报告还开列了已收到的捐赠物资及款项的详细清单,说明了新的运输途径。信件清楚地告诉外国捐赠者,在这战争的最后年月里,中国的政治和经济形势充满了矛盾:   ①这些信件是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在南京国家第二档案馆发现的。   “中国西南部的局势非常严重(日军自1944年4月至11月连陷郑州、长沙、衡阳、桂林、南宁,完成了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战略行动,少数日军窜至贵州独山,国民党军全线溃退,重庆震动。卜—…希望这一挫折能掀起群众抗战的一次新高潮,促进国共两党关系的改善……中共是准备就任何问题进行谈判的,只要有利于团结抗战力量和促进民主。……但封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致美国红十字会的信也有6封。①她为解放区要求再分给一些医药供应品(当时正由印度大规模运入),并为已收到的东西(包括一台由英国公谊救护队协助、经陆路运到的X光机)表示感谢。1944年夏末,美军飞机开始飞往延安,宋庆龄在信上写道,“运输问题能得到这样好的解决真是令人欣慰”,并特别代表国际和平医院致谢。稍后,战事逐渐平息,她又想到了将来:“现在军事需要将自然而然地减少”,希望“你们在促进中国广大地区内人民健康方面继续给以合作”。   ①宋庆龄致重庆加拿大教会医院斯图尔特·艾伦医生,1943年12月19日及29日,由保盟秘书约翰·福斯特联署;致温哥华加拿大医药援华委员会鲁思·T·基普林女士,1944年6、7、8月。   这是宋庆龄和保盟在同美国官方及半官方人士保持接触最良好的时期。这个时期也正是史迪威在华任职的时期,此后,情况就每况愈下了。               (五)不忘记老朋友   宋庆龄在重庆期间,同老朋友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并常常关心着他们。   路易·艾黎,这位身体结实、热心肠的新西兰人,在宋庆龄的大力鼓励下为开展和组织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做了许多工作。到了1942—1943年,他也成了国民党找麻烦的对象。在国民党统治区,中国工业合作社像其他一切事情一样,都必须要找国民党做靠山才能存在。但国民党对“工合”越来越想加以控制,使之变成它自己的工具,同时把开创“工合”的民主和进步人士排挤出去。   宋庆龄在写给格兰尼奇夫妇的信中(他们在上海时就认识艾黎),几次提到他:   “路易正在‘冬眠’。他很伤心。这里的中国工业合作协会理事会在最后一次会议上把他撵走了。但卡彭特的到来使他们要重新考虑一下……他们现在想把事情弄得使他到处碰壁,这样他为了‘面子’就会辞职。但我想,尽管他伤心,他有勇气坚持下去。”   “抓人还在继续并且越抓越多……”   (信中提到的卜亨利·卡彭特是著名的合作运动者,他到中国来研究和帮助工作,对艾黎在“工合”运动中的积极作用他也有所了解。信中提到“抓人”不仅指“工合”中的进步人士被捕,而且也泛指社会上因反动势力益趋嚣张而出现的状况。)   “比尔(她在信件中有时用这个名字称艾黎)……虽然谦让,还是受到许多厉害的打击。他的工作合同没有续签……他有勇气,将在‘工合’坚持干下去,但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比尔……又害疟疾了……他要做的事很多……但由于政治原因,他只能少说少动。他的真心朋友们同他通讯要采取间接的方式。艾达·普律德在纽约,她可以直接寄信给他……(艾达·普律德是“美国援华工业合作促进委员会”(Indusco)的负责人,在艾黎被国民党官方控制的“工合”组织排挤出去之后,这个组织继续支持他的工作。)   “这些日子,比尔成了个垂头丧气的人。他出力建设起来的一切正在很快垮掉,他这些年里的一切牺牲和劳动看来只给他带来失望。”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昆明美国红十字会R.D.帕克先生及夫人,1944年8月4日及30日;致重庆美国红十字会R.D.尼科尔斯;1944年9月25日及12月22日;致重庆美国红十字会罗伯特·M·德拉蒙德,1945年8月20日及9月8日。   但艾黎后来完成的工作比她当时所设想的要好得多。他被排挤出“工合”组织之后,就把全部精力用于创办一所学校。这所学校在甘肃省山丹县,招收农村贫苦儿童入学,教他们工业生产技能和合作社的原则——这些学生后来在解放本地区的斗争中作了贡献,不少人今天成了中国石油及其他技术界的高级人才。艾黎同宋庆龄的友谊一直继续着并且在战后和解放后的日子里更趋深厚。   这些信的收信人格兰尼奇夫妇,宋庆龄是很喜欢的,曾多次想让他们回中国来。她在给他们的信里介绍其他许多老朋友的情况和遭遇,谈论各种事情。   同史迪威将军对救济工作的帮助有联系、又同孙中山及宋庆龄的一位早期助手有亲属关系的是史迪威的副官理查德(迪克)·杨(杨孟东)少校。这位夏威夷出生的美籍华人当时二十多岁,他大学毕业当上工程师不久就遇上战争,志愿从军。他同宋庆龄虽然过去不认识,但他们有共同的历史背景。杨的祖先大约在一个世纪以前移民海外,和孙中山是广东香山(今中山市)同乡。杨的伯父杨仙逸1923年曾任孙中山大元帅府航空局局长兼飞机制造厂厂长(宋庆龄曾乘该厂组装的第一架国产飞机“洛士文号”试飞,见第六章),后在东征运送军火船上因爆炸事故不幸殉难。宋庆龄在知道迪克·杨的家庭关系之后,实际上把他当侄子来对待,并且在他调赴缅甸战场后经常给他写“家信”。下面从她给他(还有别人)的信中摘录几段,从中可以看到当时的时局及她的活动和情绪:   “在远离现实的重庆的和平气氛中,很难想象一场猛烈的生死搏斗正在到处进行——在陆上、海上、空中,还有在险恶的丛林中……我如果现在是在前线积极参加战斗一定会好受得多……你要为我多打几个(敌人)。没有什么比干坐在这里、对这场为一切值得活下去的东西而作的严酷斗争作壁上观,更令人泄气的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写了几篇争取支援救济工作的文章,其中给美国劳工的一篇惹得这里的大官们火冒三丈,为它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他们闭眼不看事实,一个劲儿地责备我呼吁解除对游击区的封锁……”①   ①摘自宋庆龄自重庆致格雷斯·格兰尼奇,1942年10月6日和11月7日,1943年7月16日。   这里所说的那篇引起风波的文章就是《致美国工人们》,1944年2月8日由“联合劳工新闻社”发表,这个社专向美、英及其他国家的工会报刊发稿,本书作者当时是该社驻中国记者。在这篇文章里最使国民党恼火的可能是这样几段尖锐的话:   “美国工人要表示他们对中国抗战的关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求把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生产品和礼物平等分配给一切积极抗日的中国军队,不论它在什么地区;凡是不积极抗日的军队,就不予分配。   “他们要表示对中国民主的关心,只要公开声明反对中国发生内战。中国反动派正在准备这种战争,企图消灭我们斗争中的民主力量。这些力量就在陕北和敌后的根据地。在那些地方,工人运动得到了扶持和鼓励,许多矿工和铁路工人武装起来与游击战士通力合作,以割断日本与它在华北、华中的主要大陆基地的联系。”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缅甸前线理查德·杨少校,1944年3月11日。   在另外一封给杨少校的信中,她写道:   “我不能到前线去工作——至少可以护理一下伤员——真叫我生气!战争和它造成的痛苦变得如此遥远!应该让我更接近一些。当人们在7月7日(卢沟桥事变纪念日,抗日战争由此开始)捐出几元钱时,他们不应该认为他们已经尽了责任!”   她把前线的紧张和危险同重庆的腐败空气作了尖刻的对照,对她的亲属(杨少校认识他们)也毫不宽假:   “上星期天我的姊姊和妹妹乘C—54(一种运输机)去里约热内卢(巴西最大海港及政经中心)。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飞机,就像是一节普尔门式卧车车厢(普尔门设计,设备特别舒适)。我希望她们的荨麻疹能治好,到秋天就回来。这件事当然又引来了一大堆谣传,尽管‘大元帅’(指蒋介石)请了不少大官、记者和教士参加一个招待会,用以驳斥这些谣传。”   这里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蒋介石夫妇举行的一次盛大聚会,专门为了辟谣——谣传宋美龄出国是因为蒋又有了一个情妇。   宋庆龄接着在信上又提到苏联的战况——对纳粹侵略者的反攻正在加强,而在国民党中国,则前线正在崩溃:“顺便提一下,你一定听到了苏联红军近来取得的迅速进展。我预料他们在1945年之前就可以欢庆胜利。”①   ①《为新中国奋斗》,第142—144页。   她全心全意地为击败法西斯轴心国而努力,所以一直怀着同情和希望,注视着苏联对德国侵略者的战斗以及美国对日本主要在海上进行的战斗。她在给另一位友人的信中写道,“我热切地希望在苏、中、美三国之间能够建立联盟。我奇怪为什么我们的领导人害怕采取这一步骤。除了卖国贼和反动分子以外,全国人民都会赞成。”   同时,对于英国在全球的作战及其目标,她的看法不那么乐观,认为英国主要是想恢复和保留它的殖民帝国,这个帝国“他们是永远不会体面地放弃的。”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缅甸前线理查德·杨少校,1944年7月16日。               (六)史迪威时期   前面提到过美军运输机把“保盟”募集的一台X光机运往延安的事情,这是宋庆龄通过理查德·杨少校向史迪威将军提出的请求。史迪威不但同意,并且在得知机舱门太小、X光机进不去时,甚至下令——当时人们都这样传说——“用喷灯”把舱门弄大。   即使在美军观察组(称为“迪克西代表团”)派驻延安之前,史迪威就派遣陆军军医梅尔文·C·卡斯伯格陪同第一批外国记者(本书作者是其中之一)到八路军前线去访问。卡斯伯格在他的报告①中完全否定了国民党的说法(中共领导的部队不打日本人、没有伤亡,也没有抓到过日本俘虏)。他写道: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2年11月7日。   “根据我的观察,我深信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些说法)更不符合事实……士兵们……几乎完全是用从日本人那儿缴获的武器弹药装备起来的。我自己亲眼目睹,在一夜交战中,缴获的军用物资足够装备八路军的一个连。……我也见到过被抓来的日本兵……我看到(八路军)许多伤兵。……士气……极高,我相信这就是他们在开展游击战争中能够取得胜利的秘密。”   卡斯伯格医生注意到了抗日根据地民兵——他用美国独立战争时的后备民兵(“Minute Men”)来与之相比——所用的地道战、地雷战和其他战术以及军民一条心的种种表现。   在他自己的医疗专业方面,他赞扬八路军的医务工作人员在几乎完全没有现代设施的条件下对伤病员的医疗和看护。   在另一个报告中,他这样描述延安的国际和平医院:它坐落在“一排排窑洞里”,但管理得出人意外地良好,如果我们考虑到它的困难情况。“器械和用品的消毒是在灶火上进行的……绷带、纱布、毛巾和其他布制品都是自制的,由医院职工和还能做些劳动的病人就地自纺自织。器械……都已过了使用期限……只有一台小X光机,已旧得几乎不堪使用了……(外科缝合用的)肠线完全没有。”但输血所需的血液却很充足,“过去一年里本院职工就有34人献血”——这表现了士气的高昂。   尽管物资极端缺乏,这所医院还是做了相当复杂的手术,开办了卫生学校,培养出200多名医生。医院里有一些老师和医生是具有献身精神的中国最著名大学的毕业生。   卡斯伯格写道,“我不能不赞佩这些人面对巨大困难所取得的进步……人们如果去分析一下这些困难,那末极大多数是由于国民党的封锁……”   关于美国将来可能给予的援助(像史迪威等人所主张的那样),他建议说,“如果向这些军队供应军火去打日本,我们务必也要供应他们医疗用品。”   同史迪威一样,在美国国内问题上,卡斯伯格的立场是右而不是左的。但他访问八路军归来后,对于国民党拒不发给中共领导的部队以医药供应品,极为愤怒,并且后来在史迪威将军的支持下,送了一些进去。   自从埃德加·斯诺的名著《红星照耀中国》(即《西行漫记》)1937年出版以来,1944年记者团和美军观察组对延安的先后访问第一次向外部世界提供了关于中共领导的地区的亲见亲历的充分资料。对现实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地区已发展成为一支力量,它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局以及战后中国及世界的局面都有其重要作用。   关于记者团的访问,宋庆龄在1944年9月的一封信中写道:   “大约4个月前去访问延安的记者们已经回来了。他们都为在那里所看到的伟大行动而热情高涨,还有那里丰衣足食和进行大生产(虽然使用的是原始的方法)的情形。所以我们该改变看法了……他们已不再仅仅是些游击队员,而是生气勃勃的九千万人口……为抵抗日本而组织起来。确实,他们不用惧怕任何国内或其他敌人——这是个解放了的区域。在党的大会之后,他们将会发表一些令人大吃一惊的宣言,也可能使全世界震动……”①   ①《美国军医M·S·卡斯伯格少校给司令官(史迪威将军)的报告》,多年后她公开发表。见《在中国失去的机会——谢伟思战时报告集》(英文)。另一个报告是《一位美国医生1944年夏访问中国游击区后关于游击区医疗服务的报告》,作者卡斯伯格的名字没有写明,由纽约美国援华会油印后自行散发。   当美军观察组继记者团之后出发赴延安时,她评论道:“两星期前,由戴夫·包瑞德上校率领的一组20名军官启程前往‘禁城’(指延安)。谢伟思也在这兴奋的人群之中。由于Y城的地面非常泥泞、天气又不好,飞机撞到了地面上,幸好没人受伤……我真是高兴,因为有200多磅医疗供应品送到了我们支援的医院,还有3架显微镜和磺胺药品。”①   ①宋庆龄由重庆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4年9月12日。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是1945年4月举行的,关于召开这次大会她可能早有所闻。   宋庆龄同史迪威及其僚属、还有外国外交官(特别是一些同清中国、有民主思想的年轻外交官)的接触,无疑有助于不少人了解和赞赏中国进步人士的观点和情绪。这一点由于中国国内局势的恶化而更显突出。对于其他国家参加对日作战,国民党不是把这一发展看作加紧抗日的良好时机,而是表现得越来越倾向于让别人替它打仗,自己则尽量保存军队和军需供应品(包括来自国外的日见增加的供应),以便将来进行反共内战。   谢伟思在给美国国务院的报告中记载了他同宋庆龄的重要谈话。谢伟思在中国出生、性格直爽、当时是美国驻华大使馆的一个年轻秘书,被派到史迪威将军总部任政治助理。   1944年2月14日的报告中说,宋庆龄在这次谈话中表现得比过去四五次谈话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坦率,并且显然已经近乎激烈的程度”。“有好几个组织”来邀请她去访问美国,她也已表示接受,但接着国民党“却干脆对她说,不准她出国。”她认为,这一禁令是出于“她的家族和国民党高官”对她发给美国救济团体的一封信件所引起的强烈反响工因为她在信中揭露了国民党对中共领导的区域实行封锁,要求国外援助的医药用品平等地分配给所有对日作战的中国军队。这事发生后,国民党中央秘书长吴铁城、国防部长何应钦和张治中将军一个接一个地来拜访她。这些人——用她自己的话说——都来对她蝶碟不休地进行“幼稚可笑的说教”,说“中国的家丑不可外扬”。她的家族也“很生气”。①   ①宋庆龄由重庆致缅甸前线理查德·杨少校,1944年8月5日。   她在给一位友人的信中说,“WTC(吴铁城)让自己担起了当面申斥我的任务。他还不满足……又让H将军(何应钦)的代表……帮他来围攻我。他们不承认事实,只是一个劲地责备我呼吁解除对游击区的封锁。”①   ①谢伟思书,见本章注12,第108—109页。   谢伟思把宋庆龄同她的家属及国民党权贵的关系看作是衡量国民党同开明人士之间关系的标尺。这种看法肯定更符合事实,不像近来有人把宋庆龄同她的家属的关系情绪化,似乎他们之间的骨肉之情胜过政治上的分歧。亲人之间的感情当然是存在的,但对宋庆龄来说,原则决定一切。   让我们再来引几段谢伟思的话:   “我不能不得到这样的印象:孙夫人现在的处境极为窘迫和艰难,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成了一个囚徒。这一点她在谈到关于她为解除反共封锁而努力所引起的不快时所说的一句愤愤不平的话语中流露了出来。她说,‘他们所能够做的无非是不让我出去旅行。’”   国民党不但限制她出国旅行,连在国内旅行也有限制。她在1943年4月7日给格雷斯·格雷尼奇的信中说,“我希望能去一趟兰州和西安,但能否成行要看警备司令是否批准。我渴望亲自去看看。”但她到底没有去成。   在谢伟思上面谈到的那次访问以后三个星期,在1944年3月5日,他又去看望她并且发现她更加愤懑:   “……(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正好在拜访她。(我一到)他就走了。我表示歉意,她笑着说,这是一次很令人难以忍受的谈话,而且谈得太长了……这位部长的意思是她在一个中国国内问题上,向国外散布不真实的情况和无稽之谈。   “部长来找她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为了她已同意在孙中山诞辰纪念会上发表广播演说,关于演说的内容要求她接受妥协的方案。这一演说是美国纪念活动的一项内容……是赛珍珠和其他有影响的美国人士向宋庆龄发出邀请的。……她拟的演说稿……在送审中被作了大量删改,因此她表示要取消这次演说……她绝对不能在原则问题上妥协。她原先已同意美方的邀请,如果后来又取消了,中方主管宣传的部门很难交待,所以部长赶来同她谈判,希望双方能够妥协,但没有成功。她毫不对他觉得抱歉。”①   ①宋庆龄由重庆致缅甸前线理查德·杨少校,1944年3月11日。   她后来于1944年3月12日为在美国举行的孙中山纪念日所作的广播演说《孙中山与中国的民主》①中,最后一段是这样说的:   ①谢伟思书,第109—110页。   “孙中山在反对满清和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中,决不会认为国外朋友对于我们人民的运动的支持是有损国家主权的一种干涉行为。今天我们人民也不会那样想。对于像美国的孤立主义和压制印度独立之类的现象,我们认为有权加以批评,同时我们也承认别人有权分析我们国家中的情势并提出批评。   “有人批评我们有依赖外国的倾向。我要指出,固然所有中国爱国人士都认为我们的抗日军队应该得到一切可能的援助,但是,只有那些采取观望态度,不积极参加我们民族斗争的中国人才会对人民缺乏信心,以致哭哭啼啼表示说,倘使明天外援不来,后天我们就会垮台了。为我们的国家和为我们的前途而战斗的人是要求援助的,可是他们为之而作了这样多牺牲的目标是不受任何条件的影响的。”   现在再接着介绍谢伟思就他同宋庆龄谈话所作的报告:   “谈到最近关于宋子文被捕的谣传,她付之一笑并说他要是被抓起来审判倒是件好事,因为这样可以使气氛澄清。我说总要有个罪名才能起诉……她回答说,随便什么事情都可以被说成是一种罪名。从(她的)态度看来,委员长(蒋介石)一定对宋子文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指控。她接着又说,如果把她同子文关在一起倒很不错。   “她说,(她的姐夫)孔博士很为她担心。他说过,‘你要是老这样说话,他们把你抓起来怎么办?’她回答道,她欢迎他们来抓她。”   她对恶劣环境的挑战不但勇敢而且泰然自若,充分显示出她的精神力量。   谢伟思还报告了另一次有关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的谈话。宋庆龄说,戴笠正在把重庆一些防空洞用作秘密监牢,这是一个被关在那里的青年托人偷带出来的条子上透露的。   为了更有效地对日作战,谢伟思同史迪威一样反对封锁中共领导的地区、赞成重庆政府实行改革。在1944年6月20日写的题为《中国的局势:关于美国政策的建议》的报告中,谢伟思提出了在华北地区未来对日作战中“帮助共产党和游击部队或同他们合作的问题”。至于促进重庆的改革,“一个非常有效的行动……将是由白宫对孙逸仙夫人发出邀请’。①   ①《为新中国奋斗》,第145—147页。   驻重庆的外国记者是宋庆龄与之建立某种有效联系的另一群人。   美国(时代一生活》杂志记者西奥多·H·怀特1943年亲眼目睹了河南省的大饥荒后回到重庆。他想要让蒋介石知道这些惨状并采取一些行动,但起初没有成功,后来——   “全靠(蒋的)二姨、孙逸仙的圣洁的遗孀的帮助,……她坚持要这个独裁者接见我。   “她最后给我写的一张条子使我对会见坚决起来,她在条子里安排了这一约会。‘……他们对我说,他(蒋)很累……但我坚持说这是一件牵涉到千千万万人生命的事情……’她写道。   “她又说,‘我想对你建议,你在写报道时要像对我谈的时候一样坦率和无所畏惧。如果对此而倒霉受罪,那也不要泄气,否则局面就不可能有丝毫改变。’”①怀特所写的关于河南饥荒的毫不留情的报道在《生活》杂志刊出后,宋庆龄很快就对这位记者大加赞扬。“我看这样一来他要再来(中国)会有麻烦,”她写道,“但他如果知道他为中国人民办了一件好事,他会感到欣慰的。”②在同一封信中,他以赞扬的口气提到了另一位美国记者杰克·贝尔登——一个有才能、有新闻敏感并对中国老百姓有深厚同情的人。“我读了杰克·贝尔登关于三年前缅甸撤退的书,很感兴趣。它至今被认为是关于这一战役的最佳作品。”   ①谢伟思书,第155页。   ②西奥多·H·怀特着《寻找历史》(英文),第154—155页。   前面提到她通过当时任“联合劳工新闻社”驻重庆记者的本书作者发表《致美国工人们》一文,也属于她同外国新闻界联系这一范畴。             (七)统一战线——以及救灾   在中国社会中,在明晃晃的重庆政治舞台上,宋庆龄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以表明她在建设一个争取更多外援、反对国内压迫的统一战线的工作中的立场。她的一个办法是,只要有可能,就同她在30年代救亡运动中的老同事在一起公开露面。这些人1941年在重庆联合组成“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它的核心后来成为“中国民主同盟”)。   同她和她的老同事们常在一起的有革命学者、诗人郭沫若。在国共合作进行北伐时,他曾负责北伐军的宣传工作,后流亡日本多年,不作政治活动,直到1937年抗战爆发、国共第二次合作才回国。   国民党某些著名人物采取抗日和反对内战的立场(如冯玉祥将军)或者即使暂时向这个方向转变(如孙科),她都注意到使公众有机会看见她同他们在一起。   她参加对已故爱国进步人士的纪念活动,从不缺席。救国会“七君子”之一邹韬奋在香港沦陷后辗转去苏北新四军工作,1944年7月24卧因病去世,以参加中国共产党作为遗愿。10月1日,由宋庆龄领衔发起的追悼大会在重庆举行。在反动气焰趋于嚣张的时期,她特别注意参与这一类型的活动。她的在场会提高这些活动的声望、扩大影响,还会提供某种安全保障。   两周之后,即10月19日,她又同救国会老人沈钧儒、作家茅盾等人出席鲁迅逝世纪念大会。如同8年前在上海为鲁迅举行送殡仪式时一样,有人企图捣乱,因宋庆龄在场而未敢轻举妄动。她自己这样写道:   “上星期我们为鲁迅开了一个纪念会。那些SS①在我离开之后(因为我有另一个约会)冲进会场,桌椅横飞,出现一场暴乱。”②   ①SS可能是Secret Service“特工处”的缩写,也可能借用纳粹党卫队的缩写作为比喻。——译者   ②宋庆龄自重庆致缅甸前线理查德·杨少校,1944年5月29日。   在保卫中国同盟的工作中,宋庆龄坚持在重庆——尽管受环境的限制——举行一些募款活动,因为这对建立全国性的和国际性的统一战线有好处。王安娜引用她的话说,“我们总是请外国朋友捐款,这不是办法。这里有的是富翁,应该请他们为崇高目的捐献,哪怕是一个人几块钱也好。我们在这里也开展一点工作的话,那我在海外的工作也好做了,可以争取到外国朋友和华侨更多的捐款。”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4年10月28日。   她和保盟举办的救灾活动不但在救济工作上、而且在政治上都有很大效果。在1943年和1944年的大饥荒中,河南、广东两省受灾人数以百万计——除自然灾害外,还因为国民党官员和军队的横征暴敛以及地主奸商的重利盘剥。这些救灾活动都搞得有声有色并且不取任何费用,同国民党政府只说空话、不做实事以及重庆那些发国难财的阔人对灾情视若无睹适成对比。但由于是孙夫人发出的呼吁,所以甚至这些老财们也不好意思不拿一点出来了。   救灾活动所募集的款项一部分由保盟交给“工合”,为河南灾民组织生产自救。有许多灾民逃往解放区,生产自救在那里开展得最有效,灾民的口粮和劳动生产都安排得很好。   1943年5月中,由宋庆龄主持、“保盟”举办的赈灾国际业余足球比赛在重庆引起了广泛的注意。这个主意是许乃波先想出来的,宋庆龄立即接受。许是一位爱好体育的工程师,在香港时是“保盟”的技术顾问,到重庆又参加了它的常设委员会。他是在英国上学的,同半官方的“中英文化协会”有关系。他为筹办这次义赛举行了一次宴会,邀请几个国家驻重庆的大使出席,席上得到了他们的赞助。在中国官员中,重庆市长贺耀祖将军(也许是因为他那位支持“保盟”的夫人对他做了工作)授权市足球队参加,还命令市政府的军乐队到场演奏助兴。消息公布、请柬发出、赛票售出之后,国民党才匆匆忙忙通知说,只有它所属的机构才可以募集赈灾捐款。保盟没有理它,国民党要强制取消这样的国际比赛,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当宋庆龄到场主持开球式时,许乃波要军乐队演奏中国国歌。“我们只在国家典礼上才演奏”,乐队指挥起先不同意。许坚持说,“孙夫人是国母,到会的还有要人和大使(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苏联和美国)”。军乐队到底还是奏了国歌。①   ①王安娜书,第390页。   许乃波还记得,在筹备足球义赛过程中,有一件事情足以再次显示,宋庆龄总是灵活性和原则性两者兼顾。这次义赛的一位重要的外国赞助人是英国大使霍勒斯·薛穆爵士。在那次宴会上,在随便谈话时,薛穆为英国在印度的殖民统治辩护,他的论据是当时英国人常用的,即: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对任何事情都不能取得一致。宋庆龄马上反驳道,有一件事情他们确实是一致的——英国统治必须结束(印度独立运动领袖包括她的朋友尼赫鲁当时都在狱中)。她所以这样坦率地讲话是因为她始终保持一个基本的观点,即:不能因为战时的同盟关系而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保持缄默。后来,在上面已经提到过的1944年纪念孙中山对美广播演说中,她又明确指出,“压制印度独立”是该受到批评的。   尽管她同薛穆大使有这样唇枪舌剑的交锋,这位大使并未因此而撤回他对足球义赛的支持。大使夫人维奥莱特也没有因此而不志愿参加宋庆龄的救济工作。这都可以证明宋庆龄所受到的人们的尊敬。   这次足球义赛还有一段有国际意义的插曲,那就是由流亡的朝鲜人组成的一支足球队参加了义赛,并且高举着日本吞并朝鲜之前的朝鲜国旗。   据本书作者回忆,有关赛事的安排是很简朴的。观众席是用长木板铺在架子上制成的,只有少数贵宾坐折叠椅,但上面也没有遮阳。就重庆来说,观众算是很多的,许多人没有地方坐,一直站着,其中有人是为了表示对孙夫人和她的事业的热心支持,而不只是为了看球。外国使节成群地来参加,他们从各自的考虑出发,都认为出席这场义赛在政治上是明智的。其中也确有精明内行的足球迷,包括通常较为沉默的苏联大使。他是足球迷这一点过去可能不为人知,现在无疑也为那些收集个人情况者所注意到了。   宋庆龄同每个球队队员握手,代表灾民向他们致谢并发给每人一枚纪念章。   保盟还主办义演,其中有专业剧团的演出。有一个剧团是由进步演员和导演金山领导的。在重庆,从事舞台生涯的人过着艰难的生活。有人在义演过程中看到他们的生活情况后说,“当我看到这些男女演员们睡在一间大厅的地板上、连床铺都没有时,我意识到他们对孙夫人是多么敬爱和信任啊!”①   ①许乃波1987年11月8日致本书作者函。   有一场舞蹈义演是由特立尼达出生的戴爱莲组织的。这位中国芭蕾舞创始人之一在香港也曾帮助过保盟。   还有一些不那么正规的音乐会也是为了赈灾举办的。参加演出的是驻重庆的西方国家和苏联的年轻外交人员和军事人员。在音乐会上,有时听众同演出者一起引吭高歌,有苏联歌曲,也有英国约克郡民歌。   这些义赛和义演在战时首都重庆得到中外人士的热烈参加,使人们注意到救济工作是何等迫切,而国民党统治者都并不重视。这些活动使许多人有机会看到宋庆龄并进一步增高了她的声望。同时也使更多人看到保盟仍在积极工作,而这正是国民党所不愿见到国民党统治者直试图把宋庆龄“包裹”起来,并且预期保盟在香港陷落之后便会悄悄地收场。相反,保盟重建后充满活力,它对局势如实报道,经手账目一切公开——同当权派的贪污怠惰可说泾渭分明——表现了鲜明的政治立场。   保盟内部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比宋庆龄工作得更辛苦。事无大小,她都认真去做,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并贯彻始终。虽然成就都是靠集体的努力,但如果没有孙夫人出面、没有她那种果敢、务实、一丝不苟的领导作风——这方面从本节的叙述可以窥见一二——那在当时的环境下是根本不可能取得的。              (八)在重庆时的生活   宋庆龄在重庆时的生活情况,当时亲历的人有所记述。王安娜说,她的生活很俭朴,穿当地出产的荨麻布做的衣服,有些她所需的穿着因经济问题而置备不起。对于她的姐妹们从美国进口奢侈品,她曾直率批评。据美国艺术家和作家格雷厄姆·佩克的记载,①尽管她有一所房子住,她的兄弟们又借给她一辆车,她作为孙逸仙博士遗孀所领的恤金远远跟不上通货膨胀。她想在屋里置一个座钟,但自己没有钱买,又不愿去求她的亲戚。   ①同上。   她特别喜欢外出走走而不被人认出来。有时她同王安娜一道在长江南岸乡间小路上长时间散步,就很感高兴。   “……在路上擦肩而过时不期而遇,常常有许多人目瞪口呆地站着不动,不由得喊出;‘孙夫人!’这时候,她像一个年轻少女似的,脸顿时变得通红,立即匆匆离去……在路上的小茶馆里歇息时,她不必担心那些令她讨厌的视线。……抬滑竿的苦力或农民……大概连孙逸仙是谁也不知道。而在农民们看来,她的妹夫蒋介石就像是一个寻常人见不到的有权势的皇帝。蒋介石那黑色的大型华贵轿车被警卫和随从的车辆保护着,以最高速度在街上行驶。如果说重庆市民有机会看到蒋介石,也只是这个时候而已。   “长途跋涉之后,又饿又累,这时候,我常常在孙夫人家里弄吃的。   “‘请把你的煎锅带来!’她事先打电话给我说。‘我们还是做土豆煎饼。’”①   ①格雷厄姆·佩克书,第604页。   许多外国人想见她。有人纯粹是为了可以对别人说他见到了孙夫人。谢伟思回忆说:   “……她几乎成了一个旅游热点。到重庆来的许多重要的访问者、将军们等等,常常想去拜访她,如果他们能事先找到人介绍……她不大出门……人们能进去看望她,但他们得准备挨骂,因为她被(国民党政府)认为是‘出圈,的。”①   ①王安娜书,第388页。   格雷厄姆·佩克写道,“秘密警察监视着她的住所”,因此对中国人来说,去看望她“可不是件随便的事”。她自己“对于接见外国记者或外交官也很谨慎”,因为她怕他们想要利用她。“但她喜欢招待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①   ①谢伟思书。   她来往的主要是老朋友和一些对她工作有过帮助(或可能有帮助)的人。那种单纯的社交来往,她很怕(见了一个人之后就难以拒绝会见另一个人,否则会得罪人),并竭力避免,认为那是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但她并不想当隐士,并且像王安娜所记的那样,喜欢同年轻人无拘无束地在一起——他们不会在她面前必恭必敬地坐着一言不发,也不会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些有趣的或政治上有调和色彩的话语。她爱跳舞,特别是华尔滋,但在保盟举办的活动中,她为了不失自己的身份,从来不跳。①   ①格雷厄姆·佩克书,第603页。   在她所喜欢的年轻人中有一些是盟军的士兵。同军官们不同,他们在重庆没有什么社交娱乐场所。她有时在家里专门为他们举办圣诞或其他晚会,愿意去就可以去,不用专门的邀请,这使他们感到温暖——特别因为军官们反而要接到邀请才能来参加。   这样的场合使宋庆龄从离开威斯里安学院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同年轻的美国人在一起。;她在一封信中说。“……一帮子真正的山姆(美国人的绰号)。我喜欢他们那种活泼直率的样子。”①   ①王安娜书,第392页。   在另一信中,她说,为了举行一次这样的聚会,他们差不多来了60个人,把她家里的地下室装饰一新。一个驻重庆的外国记者说,这些美国小伙子认为,“在他们在重庆参加过的所有晚会中,这一次是最棒的”。   格雷厄姆·佩克记述她这些小型晚会说:“它们常常使人们渡过愉快的夜晚——聚餐、交谈,可能还跳跳舞。她很少谈政治。她只是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或者用语调来表示她对她那些亲属的意见。譬如在提到她的妹夫(蒋介石)时,她会把他的头衔“Generaliiissimo”(大元帅)这样拖长声调来念并且瞪大了眼睛,带着一点温和的讽刺。我还记得有一个晚上,她在脚脖子上拍了一下蚊子,笑着说,‘没穿袜子,你瞧。我破坏了‘新生活运动’的规则,可是我不能像我那位小妹妹‘皇后’那样到美国去买尼龙丝袜呀!’”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缅甸前线理查德·杨少校,1944年8月。   佩克插叙说,“在她自己的国家里,她比妹妹蒋夫人名气更大并且更受人尊敬”,“有时她被称作‘中国的良心’,因为她对她那些贪婪的亲属以及他们曲解她丈夫的理想的作法十分不满,并且对此从不掩饰。在对国事的立场上。她是一位“坚如磐石的妇女”;但对待私交,她总是“轻松自如,毫无架子并且爱找乐趣”。   她的幽默感有多种表现方式,有时作为一种嘲笑的武器,有时则纯粹为了逗乐,以放松一下心上的负担。后者的一个例子是1943年5月,她写给本书作者的一封信——是代她新得到的一只名叫“少校”的小狗写的(小狗是一位美国军官送给她的,这位军官的军衔是少校,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信上写道:   “亲爱的艾培①叔叔:   ①爱泼斯坦的昵称。——译者。   我正在受训。我觉得纪律——说得轻一点——真是有点讨厌。但我将竭力不把它放在心上,因为那个妇女看来真是非常喜欢我的。   她问我,‘你多小年纪’‘你打过犬瘟热和狂犬病预防针了吗?’我想她很快就要把我带到军事代表团去打针了。   希望很快见到你。                          你的热情的狗侄子                             少校                          1943年5月10日”          (九)充满危机的年月:1943——1944年   但在后来的一年里,她却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了。欧洲的战局正迅速走向胜利,但在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却呈现出一幅分崩离析的景象,不论是在军事上、政治上或人民生活条件上。   蒋政权仍然觉得还有能力做的就是对陕甘宁边区及其首府延安进行军事威胁。1943年7月,宋庆龄给格雷斯·格兰尼奇的信上说:   “由于有一则广播新闻说胡宗南集中7个师在边区周围并向边区守军发射迫击炮,在我们的朋友们中间引起很大震惊。如果这条新闻不是直接来自延安,我是会一笑置之的,因为现在肯定不是发动一场内部冲突的适当时机。不管美国还是英国都不会赞同……尽管外国记者一再质询中央宣传部,我们还是得不到进一步的消息。   “与此同时,周(恩来)、他的妻子和林彪将军正在回延安的路上。他们是两星期前离开这里的,共有4辆卡车。由于许多外国组织的同情支援,我们托他们带去一些医药供应品……(还有)一大笔钱给PH(国际和平医院)和其他(“保盟”承担的)项目。钱的数目看来不小,但通货膨胀已使国币贬值到这样的地步——大概很快就要用一篮子钞票才能换到一磅面包。”①   ①格雷厄姆·佩克书,第603—604页。“新生活运动”是1934年2月由蒋介石发起的,提倡所谓“礼义廉耻”,以抵制革命思想。   第二年在写给前线的理查德·杨少校的信中,她写到日本人为打通大陆交通线(海上交通线因美国海空军的反攻而被破坏)发起进攻,许多城市陷落,而在重庆却依然醉生梦死。她接着写道:   “但也不都能那么安闲,因为长沙——接着是衡阳和其他城市——的失利使我们精神上大受刺激……可悲的是,这些失利本来是能够防止的……出现的情况是我们的政治路线造成的——这里说的‘我们’不包括你、也不包括我。   “西安、桂林等地的人都在慌忙撤退,以至于要花5万元才能买一张票回来,火车挤到要从车窗里爬进去……即使为了这样一个机会,也得等上好几天。   “昨天晚上我邀了几个人来吃晚饭,因为是端午节,我们怀着深情为史迪威将军、也为你干杯。”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3年7月16日。   她对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需要是很了解的。她也同老百姓一样,关心不断上涨的物价,痛恨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依然过着奢侈糜费的生活。这不仅是出于同情或哲理的空洞的事情——她自己总是在手头很紧的情况下过日子,懂得生活的压力。   在一封信里,她写道:   “通货膨胀逼得许多人自杀,在一个学校里一夜之间有4个人上吊——已经3星期没有肉,鸡蛋要3元钱一个……学生们很受苦,学习水平到处都下降——从前60分及格,现在有35分就过去了……”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缅甸前线理查德·杨,1944年7月26日。   重庆的夏天闷热不堪,只有少数特权阶层才能享受人工降温。有一次这些人也“吃苦”了,她是以这样尖锐的笔触来讽刺他们的:   “上星期……因为本地的制冰厂出了故障,城里几乎发生一场革命行动。外交官们也凉快不了、文雅不了啦。他们买冰的优待证不起作用了。他们都像苦力似的把湿毛巾挂在腰带上,赴宴会时根本不穿上装、卷起衬衫袖子就去了。冰厂门前每天都摆起了长龙。在街上发生抢冰的打斗,所以现在人们都用汽车装……常常还有挥舞手枪的卫兵保护着。因此,冰也出现了黑市……50磅1200元,老爷!”①   ①同注52,1943年4月17日。                (十)亲属关系   在一年前,在一封给另一位友人的信中①,宋庆龄曾用同样嘲讽的口气以及同人民痛苦相对照的含意,描述了她妹妹蒋夫人访美归来的情状:   ①同注53,1944年8月5日。   “ML(指美龄)看起来是这样阔绰高贵、举止又是那样的像最时髦的名流,我们发现她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生理上的变化……她看来很会适应并且很容易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在这方面她很像克莱尔·布思(美国《时代》、《生活》杂志主编亨利·卢斯的夫人)。”“不管人们怎么说,她为中国做了最广泛的宣传,并且正如她自己对倾慕她的人的一次集会上所说,‘我让美国人看到,中国人不全是苦力和洗衣工人!’我想,中国必须为此而感激她。”   接下去又写道:   “听她座机的机组人员说,她带了无数的行李,还有那么多的罐头,等等。但我并没有见到一听烤豆或……一双鞋。我听说,她带不下了,所以我的鞋要等‘下一班飞机’。好哇!……大概等到战后吧。”   “然后,她指出一个政治问题:   “说正经的,她这次访美的一个直接的结果是委员长(指蒋介石)决定在美国开展一场反对CP(指中国共产党)的运动。有人去找了立法院的温源宁(立法委员),要他负责这个运动。”   为了对付这样的发展趋势,她开始有了自己去美国一行的念头,但正如她告诉谢伟思的,国民党不准她去。她在给理查德·杨少校的信上说:   “我现在有两个梦想。一个是去美国。听说孤立主义在美国正在抬头,所以我去也许可以有点好处……帮助提醒美国人他们的义务和责任。另一个就是去你那里的前线。但我不是宝莲·高黛,所以这第二个梦想也许比第一个还难实现。”①   ①同注52,1943年7月16日。   这里提到的美国孤立主义抬头可能是指围绕着1944年美国总统竞选的政治气氛。罗斯福总统(民主党)谋求第四次连任,共和党候选人托马斯·E·杜威竞争很激烈。蒋介石周围的人把宝押在杜威身上,使劲支持他的右派竞选纲领——罗斯福称之为“历史上最卑劣的竞选”。宋庆龄对罗斯福很敬重,在他再度当选后她给一个朋友写信说,“我为你帮助使FDR(指罗斯福总统)再度当选而感到骄傲。我们希望他能在最近的将来光临中国访问。”①   ①同注53,1944年5月29日。宝莲高黛是美国著名影星并曾一度同卓别林结婚,这时正在前线作慰劳美军的演出。   在此之前,罗斯福下令调回了史迪威将军,宋庆龄对此是很感失望的①(详见下文)。尽管如此,她还是为罗的连任而高兴。   ①同注52,1945年3月7日。   这里有一个问题:在重庆时期,宋庆龄同她妹妹蒋夫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很不好?不完全如此,因为她们不是所有观点都不一致。宋美龄不论她有多少错处,她在国民党内不是投降派或亲轴心派。她也并不同她丈夫那样对史迪威深恶痛绝——据史迪威日记中一些记载,他相信在有些事情上宋美龄是帮他忙、替他说话的。据说,她同戴笠——蒋介石的希姆莱式秘密警察头子——也有意见不同之处,特别是在对待宋庆龄的问题上。   据在重庆时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电话监听员的王正元回忆①,宋美龄有一次打专线电话给宋子文说,“你关照他们(指戴笠等人)一下,不准在阿姊(指宋庆龄)那里胡来,如果我听到有什么,我是决不答应的。”她的声音很高,语气非常尖厉,很气愤。宋子文回答,“好的,我马上就通知他们。”戴笠对于孔祥熙、宋子文一向很尊敬,而且也很听话,因为要常向孔、宋伸手要钱。而且,戴笠的密探们虽只是在按蒋介石的意图行事,宋美龄的干预却使这个特务头子非常为难——委员长要这样、夫人不要这样,两口子吵起架来,他夹在中间两头得罪。这是宫廷侍臣常会碰到的两难境地。   ①同注52,1944年10月28日。   宋美龄交待侍从室给宋庆龄住所安装一部专线电话。接线员(很明显,同时也是监听员)常听到她们用上海话交谈——虽然通话不是很经常,谈的也大多是一些家常,如做菜、保健、弟兄们的行踪等等。据这位监听员说,美龄对庆龄还是有点怕,称她“阿姊”,并且除非事先打电话约好,不随便到庆龄家去。   有一次,当宋氏兄弟姊妹都在重庆时,蒋介石想请全家吃饭。美龄打电话同庆龄商量,并且保证“光是家里人,没有外人”。即使如此,庆龄还是推托身体不好不去。但当美龄说要派个医生去时,庆龄却说不用了,她已经有药了。庆龄不忌讳在孔祥熙家会见蒋氏夫妇,但要到蒋介石家里去作客——即使是一次“家宴”——她是不愿意的。   关于宋子文,庆龄同他见面的次数较多,并且有时对他的作为在政治上表示肯定。1942年快到年底时,她在一封信中说:   “我的弟弟(指宋子文,时任外交部长)刚回国,但很快要回(华盛顿),取道堪察加半岛,这样走……比绕道非洲可节省一半时间。他希望中苏之间能建立起较好的关系。在他公出期间,因为他的一些部属急于讨好反动分子,使中苏之间产生了某些误会。为此,他很觉遗憾。”①   ①王正元着《宋美龄的姐妹情谊》,载《江苏文史资料选辑》第9辑。转引自尚明轩等着《宋庆龄传》,第470—471页。   她也像一个姐姐那样关心他的身体。在给理查德·杨少校(他认识宋子文)的信中说:   “几天前见到我弟弟,他要我向你问好。他体重减轻了许多,但我觉得他看起来比过去更健康了。”①   ①同注52,1942年11月7日。   关于宋子安,他是她最小的弟弟,也是最喜欢的弟弟。理查德·杨少校在回美度假时见到过他,所以她在给杨的信中说,“你在T.A.(指子安)家过圣诞夜,我听了非常高兴。”①   ①同注53,1944年8月5日。      (十一)史迪威去职——战争结束——美国支持中国反动派   1944年10月,罗斯福总统在蒋介石的坚持下,下令免去史迪威将军中国战区参谋长(中国战区总司令是蒋介石)和中印缅战区美军司令的职务,调回国内。   这是一个讯号,它显示美国同蒋介石一样已在考虑对日本的战事结束后恢复国民党在中国的统治的问题,而且美国为此会被拖着支持蒋介石打一场内战——一旦蒋介石确信这一点,他就一定会打。因此,史迪威的免职将证明是一个转折点——不仅在中国的战时政治局势上,而且在以后20多年的美中关系上都是如此。   为了活跃中国的对日战线,史迪威曾经想要把中共领导的部队(中国最有效的抗日作战部队)包括在美国援助和军事合作的名单之中。由于他的坚持,美军观察组才被派驻延安。他在1944年9月的一篇日记中写道,根据这个观察组的报告,“我们总要想点办法给中国共产党人提供些援助才好,他们是愿意作战的。”①   ①同注53,1944年11月17日。   赫尔利采取的是一条正好同史迪威完全相反的路线。帕特里克·J·赫尔利将军奉罗斯福的派遣,以总统私人代表的身份于1944年9月来华(后改任大使),罗斯福本来要他解决中国内部的政治纷争,而他却使这种纷争尖锐化到了濒临破裂的程度。他同蒋介石合谋迫使罗斯福召回史迪威。艾伯特·C·魏德迈将军接替史迪威的职务,他的观点同赫尔利大体一致。他们两个虽然在个性和一些技节问题上的意见不同,但都是以后被称作“冷战”的元勋。   赫尔利促请罗斯福总统接受这样一种看法,即:“中国中央政府(蒋介石政府)在达成击败日本这一眼前目标的背景下,保存实力以便在战后国内政局上(对共产党)保持绝对优势,具有极大的重要性。”①   ①迈克尔·沙勒着《美国在中国的十字军,1938—1945年》(英文),第168页。史迪威将军的文献材料在他身后存放在美国加州帕洛阿尔托的胡佛图书馆,沙勤曾查阅了其中的史迪威日记。   魏德迈则认为,在欧洲,盟国应推迟在西部开辟反对希特勒德国的第二战场,直到德国人同俄国人在东部打得更加两败俱伤。在亚洲,他敦促不要完全摧毁日本的力量而应该保留一部分,“以对付苏联的扩张”。①   ①同上书,引用赫尔利1943年11月20日致罗斯福的报告,载《美国对外关系—1943年,中国》(英文),第143—146页。   史迪威派遣观察组驻延安是为了对日共同作战、获得敌战区情报(中共领导的部队有这方面的情报并愿意提供给美军)并准备最后的联合军事行动——美军计划在华北登陆打击日军。   与此相对照,在赫尔利一魏德迈班子的心目中,这个观察组的主要任务就完全不同了——它应该收集共产党的情报,用以反共。即使在稍早的时候,在观察组里已经安插了至少一个人,他把情报提供给一个美国海军单位,再转给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他在三个方面进行侦察,一是中共,二是美军观察组中赞成在战争中同中共合作的那些成员,三是观察组同美国军政上级的往来通讯。   罗斯福总统调回史迪威将军决不是因为他对蒋介石有任何偏爱。蒋的讹诈伎俩他已经领教得够了(例如蒋曾吓唬说,如果美国不答应他的要求——10亿美元贷款加上每月经由危险的“驼峰”航线运入至少2万吨军用品——中国就要“垮台”)。罗斯福从史迪威等人那里得到的报告是,蒋不但不愿意派他的部队到缅甸去同美军联合作战,甚至不愿意为美国在中国的空军基地提供足够的地面警卫兵力。蒋要把钱和武器都留下来准备以后打内战,而不是现在用来打日本。即使赫尔利本人也曾把蒋介石这帮人说成是“法西斯和窃贼”。①发现这份材料的美国学者中肯地指出,既然这些人是“法西斯和窃贼”,那末美国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去支持他们呢?实际上,赫尔利已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写道,目的是“在现政府下统一中国”。   ①同上书,引用约翰·P·戴维斯着《攀住龙尾之后》(英文),第300页。这话是魏德迈对戴维斯说的。   整个过程经历了不同的阶段。最初有一段时间,赫尔利和魏德迈作了一些姿态,似乎他们所遵循的政策并不完全背离史迪威时期的政策。他们不这样做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因为他们到任的时候,正值国民党战场第二次大溃退(1944年4月到12月,日军连陷郑州、洛阳、长沙、衡阳、桂林、南宁,前锋曾到贵州独山,重庆震动),证明了史迪威的正确。(约有两年时间,日军对国民党防线毫不触动,而是集中兵力对付中共领导的部队和解放区;1944年国民党战场大清退,看来除中共领导的军民外已不存在抵抗力量。)但赫、魏两人的基本方向,如以后的局势发展所证明,是始终一贯的。   在史迪威对蒋介石斗争及最后去职期内,宋庆龄一直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对他的立场表示强烈的同情并至少有两次在家里接待了他。   她在1944年6月24日给史迪威的信中,以赞赏的口气提到“人们对您和您的作为的看法”。①   ①同上书,引用赫尔利在1944年11月致美国财政部长亨利·摩根索的信。第21—22页。   史迪威本人在他1944年9月24日的日记中写道:   “与孙夫人共进晚餐。她要投票选我代表中国去出席和会……说……我在中国人民中间存着为他们说话的好名声。”①   ①宋庆龄致重庆史迪威将军,1944年6月24日。承史迪威将军的女儿南希·史迪威·伊斯特布鲁克惠赠复印件。   在10月20日(他刚被免职)的日记中他写道:   “见到孙夫人。她哭了,很苦恼。说她盼望有一次公众示威。很想到美国去告诉F.D.R.(罗斯福总统)事情的真相,但不能(像她姐妹那样)在战时跑到国外去。要我把CKS(蒋介石)的真正本性告诉F.D.R。‘他是只纸老虎……’又说……‘为什么美国不收拾收拾他,让他安分一点。他们有这个力量,不该听信他。’……给了我一些礼物,是给威(指史迪威的妻子威尼弗雷德)的。”①   ①史迪威1944年9月24日的日记。参看注64。   注意到她用“纸老虎”一词是很有趣的,因为这个词后来毛泽东用以形容美国战后支持蒋介石的力量,从而为全世界所熟悉。她知道这个词可能是由于在1924年广州商团叛乱时曾经用它来形容叛军。   至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几个月内美国对华政策的导向,可以读一读关于1945年3月27日在华盛顿举行的一次战略会议的记述:   “赫尔利、魏德迈和……梅乐斯……都认为,只要给中国的中央政府较少量援助,就可以把叛乱(指中共领导的力量)镇压下去;一个月前,赫尔利已告知蒋介石,大战结束后,他那些美式装备的部队如果要打共产党,取得胜利易如反掌。”①   ①史迪威1944年10月20日的日记。参看注64。   有些评论家指出,这样的看法是无视政治因素的单纯军事观点;还可以指出,史迪威和他的支持者对中国人民有所了解、也有一定感情,而他们的继任者却说不了解、也无感情。前者所关心的是中美之间未来以两国人民利益为基础的友好关系,而后者则只从如何主宰中国和太平洋来考虑。(同他们思想相近的麦克阿瑟将军要把太平洋变成“一座美国湖”,另外一个有势力人物、《时代》。《生活》报业大亨亨利·卢斯则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世界历史将是“美国世纪”。   宋庆龄给格雷斯·格兰尼奇的信中说:   “此刻你大概已经知道史迪威将军离去的消息了。他在极端艰难的环境中为中国做了那么多事情。……他是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最富同情心、最讲求实际的外国人之一。我们全体人民都很热望他。F.D.R.(罗斯福)在召回他这件事上向我们的皇上(蒋介石:让步了。……这位善良的老将军……一直在尽最大努力在这里(中国)组成一条UF(统一战线)并打破可恶的封锁。接替他的新人(指魏德迈)是亲英的,只会充当那个皇上和这个皇上的听差。   “我担心从此以后抗战大概将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目前日本人正在全面推进,我们也许要退到新疆去了。”①   ①据威廉·D·莱希的战争回忆录《身历其境》(英文),莱希(1875—1959)是罗斯福的生死之交,1936年晋升海军上将,1941年美国参战后任总统私人参谋长,1944年获授美国最高军衔海军五星上将,次年随罗斯福参加雅尔塔会议,1949年退休。   又据C·F·罗曼纳斯及R·萨瑟兰合著《中央情报局内时间已过》(英文)。两书均引用了谢伟思书,第304页。   美国海军情报部的米尔顿·梅乐斯海军少将同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关系非常密切。这些关于中国预期将打内战的话是在对日战争结束前几个月说的,这一点很值得注意。   约4个月之后,她在给理查德·杨少校的信中流露出她当时的心情(杨已与史迪威一同回国):   “约翰·D(戴维斯)同我一起吃了晚饭,Y.K.Sze(斯义桂,著名中国男中音歌唱家)饭后唱了歌,但……我们都深深地沉浸在阴郁的思虑之中。约翰已去莫斯科,这个职务的变化对他是一种升级(在意识形态上说!)J.S.(谢伟思)回来了,但他可能会遭到类似的命运,因为他也染过颜色了,染得很深。   “A.C.W.(魏德迈)将军和P.H.(赫尔利)将军可能这几天就回美国去,所以你会听到所有的消息了。报上将多少会登一点不容掩饰的事实,但我希望这一次不要像‘乔大叔’(史迪威)离开时那样闹得最后使人如堕五里雾中。   “人事变动无关宏旨。这一点在我们两个国家都一样。这是一种彻底瘫痪的局面。”   谈到国共谈判实际中断,她说:   “周恩来昨天又回延安去了,大家都很失望,我相信他自己也如此,因为在他那些人中,他是最有耐心的。CP(中共)不会愿意把他们的军队置于军事委员会的控制之下,而KMT(国民党)又不愿意放弃一党专政。……周行前发表谈话,重申希望国民政府首先释放政治犯(爱国人士)、废止一切压迫人民的法令。停止一切特务活动、撤走包围边区的部队。   “目前情势看来是漆黑一团、令人沮丧,正像1936年西安事变发生时那样。(还记得不?)也许会又一次找到一条出路,但这一次有一个对局势起作用的新因素——美国。我们还必须打赢这场大战,如果中国是分裂的,中国人民既不团结、又不自由,那末在中国的土地上就不能赢得胜利。这场解放的战争是一场复杂的战争——不仅在中国是如此。”①   ①同注52,1944年10月28日。魏德迈在接任史迪威的职务之前是由英国领导的东南亚司令部(SEAC)的美国代表(司令部驻锡兰[今斯里兰卡])。史迪威认为,魏德迈认同了SEAC的目标,即:在亚洲恢复战前帝国统治,避免任何可能加强中国的行动,以免危及亚洲的殖民主义,特别是在香港。这是英国从邱吉尔以下都在执行的战略。   尽管情况复杂,她看来对于美国可能转而支持中国实现团结还保留着一点信心。这从前面所引她在给格雷斯·格兰尼奇的另一信中欢呼罗斯福第四次连任可以得到印证。在史迪威事件之后,罗斯福确曾对斯诺说过,“我一直在同那里(指中国)的两个政府打交道。我想继续这样做,直到我们能把它们拉在一起。”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美国理查德·杨,1945年2月17日。戴维斯被调到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工作,因为赫尔利决心把他从中国撵走。关于谢伟思,宋庆龄的话可说不幸而言中了。调回华盛顿后他被抓起来,后来被解除外交工作,多年以后才得以复职。再往后,他才被公认为当时采取了正确的   那末,怎样来看待罗斯福的立场和行动的变化?他起初看来是站在史迪威一边的,后来又似乎屈服了——为此,直率的“乔老倔头”(史迪威的绰号)称他“老橡皮腿”,①但在撤掉史迪威职务后不久,他看来又转了方向。有些作者把这一切看作是策略而不是软弱。随着战争临近结束,美国取得了全世界最强大国家的地位,罗斯福要保持所有的关系和考虑所有可能的方案。他的主观愿望是:国民党的存在有赖于美国,所以美国可以促使它进行某种程度的改革;中国共产党如果看到美国是唯一能迫使蒋介石和解的外力,又是唯一可向他们提供战后经济援助的来源,会变得不那么革命。美国的总目标是防止他们靠拢苏联。至于苏联本身,它已被战争弄得精力枯竭,如果在战后的安排中给它一点“奖励”(包括从日本人那里得到一些在中国领土上的利益,这是俄国始终垂涎的),就可以使它不支持中共,并且它会看到同国民党和睦相处对它有利,因为它打交道的对手还是国民党。这样一来,美国就可以操纵一切。   ①这个词有双关的意思,一方面指他在对华政策上不够坚定,另一方面因罗斯福患小儿麻痹症后双腿行动不便。——译者   在1945年2月雅尔塔会议(决定苏联对日开战的条件)上,罗斯福的政策以及为后来的波茨坦会议制定的政策(罗斯福4月12日逝世,波茨坦会议7月举行),包含了上面所说的一些因素。他开明、灵活、反对法西斯,但他在历史上是个“大海军”主义者,并且是在管理着一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变成的、空前未有的超级大国,因此他不可能完全没有“由美国领导世界”的想头。这一切的逻辑发展必然使他支持蒋介石,尽管他个人不喜欢蒋。   罗斯福在德国和日本投降之前就去世了。在中国,美国支撑蒋介石的努力到这时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美国官员中站在史迪威一边的统统调任或回国。在史迪威时期任驻华大使的克拉伦斯·E·高斯在史迪威被召回后辞职,由赫尔利继任。他很快就除掉了中国出生、精通汉语、熟悉中国社会的两位外交官戴维斯和谢伟思以及其他了解中国的人。史迪威的后任魏德迈将军也很快召回了驻延安美军观察组组长包瑞德上校——他的汉语流利、对中国的情势很敏感。所有美国在华官员和军官,以及隶属美国陆军管理和进行新闻检查的美国记者都接到通知,警告他们不要做任何不利于蒋的事情或发表任何不利于蒋的报道,尽管在新闻记者、甚至在那些急于打完仗回家去的美国大兵们中间几乎普遍对蒋感到厌恶——需要发出警告,也许原因正在于此。   在延安,在1945年4月23日一罗斯福总统逝世后不到两星期——中国共产党举行了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并通过它的领袖毛泽东,发出了它自己的、独立的声音。   在这篇题为《论联合政府》①的报告中,毛泽东首先指出,虽然对德战争已近胜利、对日战争的胜利也已在望,“中国现在仍然不团结,中国仍然存在着严重的危机。”为了赢得抗日战争的胜利并保证中国战后的进步,必须实现孙中山完成革命的遗愿,并以联合政府来代替蒋介石的国民党独裁政府。但是国民党内的顽固派正在“等候某一个同盟国(指美国)在中国大陆上驱逐日本侵略者到了某一程度时,他们就要发动内战。他们并且希望某些同盟国的将领们在中国境内执行英国斯科比将军在希腊所执行的职务(屠杀抗击法西斯侵略者的希腊游击队)……企图把中国抛回到1927年至1937年的国内战争的大海里去。”   ①斯诺着《复始之旅》。   毛泽东又说,在世界范围内,反轴心国的战争将获胜利,但“历史的若干暂时的甚至是严重的曲折,可能还会发生;许多国家中……反动势力还是强大的。”   他在严肃地回顾历史之后说,中共不会再像1927年时那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到突然袭击,当时国民党当局的转向使中国革命的胜利被葬送,并且使中国遭受了几十年的民族灾难。   他说,中共首先将为实现孙中山的理想而带头奋斗。中国要获得和保持独立。“为一般平民所共有”、“非少数人所得而私”的民主政治将建立起来。实行“耕者有其田”。“凡本国人及外国人之企业,或有独占的性质,或规模过大为私人之力所不能办者,如银行、铁道、航空之属,由国家经营管理之;使私有资本制度不能操纵国民之生计。”所有这一切主张都同中共现阶段的一般纲领或基本纲领相一致。   他明确指出,中共的将来纲领或最高纲领是把中国推进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但当前必须为实现现阶段的纲领而努力。   宋庆龄看来事先知道中共七大的任务,因为她曾对人预言,七大的内容将具有世界意义。   8月初,美国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子弹,苏联很快对日宣战,击溃日军,解放了中国东北——日本在大陆上的最重要基地。8月14日,在莫斯科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在国民党政府代表团中有宋子文而不是误传的宋庆龄——她一直在重庆,从未离开过)。①   ①《论联合政府),《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1029—1100页。   8月28日,毛泽东和周恩来到达重庆。他们是应蒋介石的电邀并由仍然以调停者角色出现的赫尔利大使飞往延安迎接的。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讨论如何在结束战争和战后时期保持团结。   8月30日,毛泽东到重庆后的第二天就去看望宋庆龄。这说明他对宋的尊重以及宋在他眼中的重要性。他们自1927年在武汉分手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   9月1日,她同毛泽东、周恩来一起出席了苏联大使馆为庆祝《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签订而举行的盛大鸡尾酒会。国民党官员和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民主人士也都出席,象征着这是一次统一战线的聚会。   9月6日,她以保卫中国同盟主席的名义,宴请毛泽东、周恩来等人。9月8日,她出席了毛泽东、周恩来为招待在重庆的各国援华团体负责人举行的招待会,这些团体主要是通过保盟向解放区提供援助的。毛泽东在会上致词,感谢各方人士的援助并希望这样的援助在战后时期能够继续下去。①   ①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一书中说,“1945年8月,庆龄同子文一道被派到莫斯科,在8月14日在那里缔结了中苏同盟。这是从1931年以来她离开中国的唯一的一次——除了去香港以外。”(中译本,第440页)他的根据是埃德蒙·克拉布着《俄国和中国》(英文),1971年出版。本书作者手头没有这本书,无从复核。不管怎样,这不是事实。   这些活动无论在国内或国际上都空前地提高了保卫中国同盟的声望。从某种意义上说,保盟的工作达到了顶峰。   毛泽东和周恩来在重庆同蒋介石进行了40多天谈判,在10月10日双方签订了一项《国共代表会谈纪要》(即“双十协定”),包括和平建国、逐步实现民主化、统一全国武装部队和改组政府。   在空泛的提法上,“纪要”中没有任何双方不一致的地方,但在具体问题上则并未取得协议——其中原由是很明显的。从国民党方面来讲,它下定决心要把中共在抗日战争的艰苦斗争中发展起来的政治和军事力量“统一”到它的统治之下。在共产党方面,它同样下定决心,决不允许重复1927年大革命失败的历史,要保卫解放区人民的民主权利和保持人民军队的本质——但为了显示诚意,它同意撤出几个重要的根据地、缩编几个师。   全国人民由于渴望和平建设,对双十协定还是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但事实证明这个协定是短命的。因为重要的不是纸面上的原则而是实际的行动。蒋介石的行动是部署内战。即使在谈判期间,他就向部下颁发了在十年内战期间编写的《剿匪手本》。在协定起草时,他已下令向解放区进攻;协定签字后墨迹未干,他又下令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约50万已经投降的日军奉国民党之命继续武装守备占领区或参与进攻中共领导的军队。所以,双十协定签订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军事冲突。   这时,外国干涉已如箭在弦上。9月末,也就是重庆谈判还在进行时,美国海军陆战队企图在山东烟台(旧名芝罘)登陆,为解放区军民所阻止。这标志着西方的“炮舰政策”时期(外国军舰在中国可以横冲直撞、毫无忌惮)的结束——至少在解放区是如此。数千名美国海军陆战队于是转而在国民党控制的天津和青岛登陆,他们现在的任务不是像原来所计划的那样在华北登陆后对日军作战,而是阻止日军向中共领导的军队——正是它们一直在对日军浴血奋战——投降。美国陆战队在天津、青岛市外同八路军发生了冲突,并很快就同昨天的敌人(日军)共同来守卫桥梁等等重要设施。不久,美国军舰和飞机把史迪威将军当初装备训练出来作为抗日劲旅的蒋介石精锐部队,从印度运送到华北和东北,以用于内战。   在重庆,在双十协定签字前两天,即10月8日晚,发生了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秘书李少石(廖梦醒的丈夫)因意外事故被枪击重伤不治的不幸事件①。廖梦醒的父亲、孙中山的亲密战友廖仲恺是1925年在广州被国民党右派暗杀的;她的弟弟廖承志1941年自香港脱险归来即被国民党逮捕,囚禁于上饶集中营。此时又发生了这一惨剧,廖梦醒悲痛欲绝。宋庆龄同廖家有长期的友谊和深厚的感情,她是第一个赶到医院去悼唁和慰问的。廖梦醒回忆说,宋庆龄安慰她、鼓励她并要她好好休息(梦醒在保盟工作),使她获得了巨大的精神力量。   ①应邀的外国团体有美国的“中国救济联合委员会”、英国的“联合援华会”和“公谊救护队”,英国红十字会、美国红十字会和“世界学生救济基金会”。   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和“冷战”的开始,中国、中国的革命和中国的未来,确实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但1945年究竟不再是1927年了。国内反对内战和争取新的未来的浪潮高涨。   何香凝在1945年11月1日致函宋庆龄、孙科和宋子文,把这一反内战浪潮同孙中山的革命事业联系起来。信中说:   “我们四人都是亲受孙中山先生的临终嘱言的人。我们不忍看见在国外的压迫解除之后,民族的前途又陷于黑暗。我不能到重庆去,希望你们三位向蒋先生苦言力争停止内战,一切问题以政治协商求得合理解决。如此,庶几能告慰于总理及先烈在天之灵与八年来流血牺牲的将士和同胞的英魂。”①   ①关于这次事件可参看金冲及主编《周恩来传1898—1949》,第603—605页。   但是,蒋介石不听一切劝告,一意孤行,继续展开内战。宋子文和孙科虽然有时不同意蒋,但他们终究属于国民党的最高层,不可能同宋庆龄、何香凝联合一致行动。但人民群众不愿意回复到过去年代的情绪开始高涨和深化,逐步团结在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的周围——中共和它领导的军队虽然反对内战,但能够对付它并最终击败挑起内战的罪魁祸首。   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宋庆龄在抗战胜利后又在重庆滞留了约3个月,于1945年12月回到上海——她已睽违8年的家乡——并准备进行新的斗争。帮助宋庆龄和保卫中国同盟运送医疗器械及药品给解放区。1944年因与蒋的矛盾,奉调回国任美军地面部队司令,旋调第十军军长,1946年病故。立场并且可说是那个时期最了解中国的美国人。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七章 在战后的上海:1946—1949年①               (一)和平或内战   1945年宋庆龄回到上海的时候,她是53岁。自从她和孙中山1915年结婚起,30年已经过去;自从孙中山1925年去世、她独立进入政坛为实现孙中山遗教而奋斗也已20年了。   ①本书作者这些年在美国,没有在上海同宋庆龄在一起工作。因此,不可能像上两章那样对于宋庆龄在抗日战争时期在香港和重庆两地的工作,结合亲身经历来记述,而是尽量依据那些同她直接有关的人士的记述。——本书作者   正如过去常遇到的那样,她居住地的改变同一次历史性危机的发生又是重合的。   中国在抗日战争期间,尽管有过严重的压力和紧张的时期,国民党同共产党之间的第二次合作由于民族生存的需要和绝大多数人民的要求,没有完全破裂。在即将来临的和平建国时期是否能够保持和发展?或者,是不是又要出现中国人打中国人的不幸局面?   大众对国内和平的希望因为蒋介石和毛泽东签订1945年“双十协定”而大为高涨。但事情很明显,蒋介石和他的集团正在把国家引向一场新的内战,他们最大的指望就是美国的支持。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任远东盟军统帅的美国麦克阿瑟将军下令侵华日军,只能向国民党缴械投降。中国大片国土是由国民党放弃给日本侵略者的,后来由中共领导的部队夺取回来并在那里奋战近10年之久。按照麦克阿瑟这道命令,在这些地区(主要在大城市及交通干线)的大部队日军是不是就必须继续对解放区的部队作战,直到久已逃遁的国民党部队重新出现,然后向它们缴械投降?   咄咄怪事?但正在着着进行的正是这样一种谋略。美国的舰只和飞机把远在大后方的国民党部队(其中许多部队有第一流的美式装备,本来是为了打日本的)纷纷北运,为内战进行部署。国民党部队开进日军盘踞的城市和交通线后,不但不令日军缴械,反而要他们继续对中共领导的部队作战并与国民党军相互配合。在甫京,已经“投降”的日本在华占领军总司令同村宁次为蒋介石的国防部留用,充当反共作战的顾问。在地方上,据1946年6月号《纽约客》刊载的美国作者约翰·赫西的报道,他在山西发现武装的日军部队——这已是日本宣布投降10个月之后——在当地国民党“土皇帝”阎锡山的军队中对共产党作战。他的报道中还提到美国和日本军官一起参加了一个策划反共作战的联席会议,一个参加这一会议的美国军官告诉他,这样的事情用不着大惊小怪,因为他们预期不用多久他们就将在一次更大的战争——对苏联的战争中并肩战斗。   大批为虎作伥的伪军直截了当地被收编为蒋介石的“国军”。在抗日战争期间,蒋的部下先后有57个将领归顺于日伪政权,他们本来就有这样一种“脚踩两只船”的打算。   就这样,第二次国共合作(1937—1945年)又像第一次(1924—1927年)一样,为蒋介石在外国的支持下所破坏。1945年10月的“双十协定”夭折了。共产党人决心不让1927年蒋介石的“四·一二”流血政变重演,准备反击。蒋介石则决心要重蹈历史覆辙,为此玩弄政治花招、进行军事镇压,无所不用其极。经过4年断断续续的谈判和十分严酷的战斗,事情才算有了分晓。   国共之间的第一回合军事冲突发生在1945年末。1946年1月,国民党眼看无力占据上风,同意实行新的停战。这段暴风雨前的宁静是由两方面因素促成的:在国内,全国人民反对和厌恶内战;在国际上,胜利的各盟国之间达成谅解,1945年12月,苏、美、英三国外长在莫斯科会议上同意不干涉中国内政(它们之中谁也不想为了中国问题而产生对抗)。在占统治地位的国民党方面,他们把停火不是看作迈向和平的一步,而是赢得时间的计谋,以便在美国帮助下运输、训练和扩充军队,对共产党作最后的摊牌。   国共双方签订停战协定是在1946年1月上旬。为了实行这个协定,成立了军事三人小组(国民党代表张群,后为张治中,共产党代表周恩来,美国政府代表马歇尔),并在北京组成军事调处执行部,下设执行小组——执行部及小组均由国民党、共产党和美国三方人员组成,执行小组分赴各对峙或冲突地区,执行调处工作。   即使在前线暂时平静的时候,国民党在它统治的后方地区仍加紧镇压反内战运动。1945年12月1日,在云南省会昆明发生了国民党军警特务以暴力镇压、四位西南联大学生惨遭杀害的事件。宋庆龄回到上海之后首先参加的公众活动之一就是有两万人参加的追悼四烈士的大会。   后来,她又参加了追悼李公朴、闻一多的大会。李是救国会“七君子”之一(参阅第十四章),闻是著名的开明学者和诗人。这两位举国敬仰的爱国人士只因为公开主张中国在战后应实行和平民主,在1946年7月在昆明先后被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的手下暗杀。对他们的悼念活动成了对国民党暴行的抗议。   像这样的集会,宋庆龄总是亲自出席。与此适成对照,国民党中央六届二中全会她就不去参加(她在名义上是中央执行委员)。国民党对她又一次运用“又拉又打”的手法,在这次全会上把她选入“中常委”。正如在一切关键时刻一样,她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明白无误地表明了她的立场。   她在上海居留的这一时期(1945—1949年),在国内局势的发展上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有六、七个月,为避免或控制内战的谈判继续着(美国的马歇尔将军充当表面上的调停人);第二阶段有三年,内战猛烈进行着。   这场内战本身又可以分成三个时期。   最初,国民党在美国支持下进行了长达一年的攻势,控制了全国几乎所有城市,并在1947年攻占了延安,从而大事吹嘘它在全国已经获得胜利。   但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并没有被摧毁。相反,它的力量发展起来。在广大的农村地区,数以百万计的农民踊跃参军,以保卫土地改革的果实——通过土改,中国农民几千年来第一次真正实现了“耕者有其田”。在“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中,解放区扩大和增加了。人民解放军正规部队广泛地、巧妙地开展运动战,歼灭了国民党许多大部队(国民党军的士兵绝大多数来自农民,土改只会给他们带来好处,所以他们看不出有什么道理要为反对土改的国民党卖命)。许多国民党士兵被俘后很快就参加了革命的行列,一些技术兵种的士兵把技术带给了原本缺乏技术的解放军。一大批美制武器因俘获或国民党部队投降而转入解放军手中。   最后,从1947年下半年起,人民军队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然后是总反攻,大城市相继解放。   同上述历史时期中的两个阶段相应,宋庆龄的保卫中国同盟(现改名为“中国福利基金会”)在上海的工作也可分成前后两个阶段。在前一阶段,它还能给解放区送去一些医疗用品及其他救济物资。在后一阶段,这样做已经变得几乎完全不可能,它的活动大多只能限于上海,给贫苦人民以援助——不只是作为一种慈善事业,而是带着一种进步的倾向和动机。在她居沪的最后一段时间,革命已经胜利,又有可能向上海以外的项目输送供应了。   宋庆龄在1945年底回到故乡上海时,她个人的处境在某些方面较之战前更加不安定和危险。战前的上海有外国租界,租界当局虽然也是反动的并且常常同中国的市政府相互勾结,但多少还有一些可以利用的活动余地。战后,租界已被取消,上海全归国民党统治,过去的一点活动余地也没有了。但出现了一个新的有利因素,那就是宋庆龄的声望无论在国内或在国际上在抗日战争期间都已大大提高。   至于她在上海的寓所,她发现她所喜爱的在莫里哀路上的那座房子——她同孙中山曾在这里生活和工作、后来她又一个人住在这里继续奋斗——已经不能居住了。她告诉友人,这座房子“已被荒废了八年……又遭到了日本人的劫掠和破坏……连自来水管子也被偷走了。”修理要花很长时间和一大笔钱。她不得不忍痛作出果断的决定:   “……我想还是放弃算了……住了那么多年。当然,我对它是有感情的……它有许多使我怀念的东西……但老是对一些已经消失的东西抓住不放又有什么用呢。”①   ①尚明轩、余炎光编《双清文集》下卷,第414页。   在上海没有住所是她迟迟没有从重庆回来的原因之一。直到抗战胜利几个月之后,国民党当局才拨给她一所小房子,在前法租界思利和路45号(当时更名“靖江路”),本来是德国人的,作为敌产没收。1948年冬,迁到前法租界霞飞路一座花园洋房里居住(当时为林森中路1804号,今淮海中路1843号)。以后,她在上海时就住在这里,直到晚年。她去世后,这里辟为“宋庆龄故居(上海)”。她和孙中山原来居住的莫里哀路29号(今香山路7号)住宅,新中国成立后已照原样修复,作为“孙中山故居(上海)”,供世人瞻仰。          (二)从保卫中国同盟到中国福利基金会   宋庆龄在战后首先关心的事就是如何使“保盟”的工作适应新的形势并更改这个组织的名称。她给一位老同事的信上说,   “我们的‘保盟’由于形势的改变现在已更名为‘中国福利基金会’……   “尽管可怕的战争已经过去,我们面前的工作还是堆积如山……情况很惨……人民面临着疾病和饥饿……没有希望实现经济稳定。黑市到处存在,我们过去认为必需的东西,现在只有少数人买得起了。”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美国格雷斯·格兰尼奇,1945年10月13日及23日。关于宋庆龄自渝返沪后的住所,据上海孙中山故居、宋庆龄故居和陵园管理委员会研究室副主任任舜提供的资料,宋于1945年11月乘飞机抵上海,即驱车去靖江路45号寓所下榻(房主原为德国人,作敌产没收),1947年下半年搬回香山路7号(原莫里哀路29号)旧居,至1948年5月间又迁至林森中路1804号(原房主因汉奸罪其房产被判没收,经蒋介石下令拨给孙夫人居住,香山路旧居改作中山纪念馆)。   这封信是给刘陈伊华的。她是一位美籍华人,在香港曾在“保盟”当打字员。这个例子说明,宋庆龄总是想着她的老同事,一回上海就同他们联系,并且不论他们职位高低,她都一样热情。   这封信还显示出,她总是把公众的需要放在个人的要求之前:   “……许多人邀请我访问美国,但我在这里的工作实在使我分不开身……我非常想去重访朋友们,再看看我儿时到过的地方。真是遗憾,环境还不允许我实现这个愿望……”   保盟的改名实际上是好几个月之前就在重庆决定了的,但直到迁往上海之后才宣布。这是因为在决定改名时定下一个条件,即:“在我们为实现战后的目标而在沿海地区站稳脚跟之前”①,暂不使用新名。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美国旧金山刘陈伊华,1946年3月1日。   但这不是说保盟的工作在迁移和改名时期要暂行停止。相反,还在重庆时它就迅速有力地利用抗战刚刚胜利的有利时机,把尽可能多的供应品运往长期遭受封锁的解放区去。   这一工作的紧迫性是由于形势的难以捉摸——既有和平发展的可能、也有爆发内战的可能。这种情况在支援解放区一所医院的事情上具体表现出来。在沿海运输恢复之后,宋庆龄就向在美国的友人发出呼吁:   “苏北的国际和平医院迄今为止收到的供应品是最少的,所以它理应首先得到运抵上海的物资的绝大部分。”①   ①重庆保卫中国同盟致纽约美国援华会的信,1945年9月20日、10月1   这所医院设在敌后的新四军地区,保盟要从重庆运物资去无论从地理上或政治上都是不可能的。现在在上海就可以想办法了。保盟用美国援华会提供的款项在马尼拉买下了美军作为战争剩余物资拍卖的一所有250张病床的医院的全部设备,运到上海,再转运苏北。但国民党的封锁事实上仍然存在,花了许多时间办交涉才从蒋政府那里拿到了许可证。即使如此,因为一路上国民党军队的阻挠,原定1946年4月运到,结果迟了两个月。   全部设备运到后,当地县政府把一座本来准备作办公用的房子让给医院——这种作法当时在解放区是很普通的。安装工作立即开始,这所医院为了报答国际上的友好支援,保证要成为本地区卫生工作的模范。为了帮助这所医院,受过西方培训的一些医生志愿从上海去苏北服务,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也派去了一位美籍医生和一位波兰籍医生(后者同他的从事医疗技术工作的妻子都是西班牙内战时“国际纵队”老战士)。担任医院化验室主任的一位中国医生是著名的长沙湘雅医学院(“中国的耶鲁大学”)毕业生并曾在美国人创办的北京协和医院工作多年。他承担了为当地培训35名技术员的任务。这种志愿从大城市到艰苦的内地去工作的受过现代医学教育的人员代表了当时正在传播的一种新的精神和对中国未来的新希望。新四军的高级领导人在收到这所医院的全部装备后高兴地专函向宋庆龄致谢并开列了详细的收据。①   ①同上,1945年10月16日。   与抗战时期游击战争中技术和物资都严重匾乏的状况相比,现在看来真是今非昔比了。但很快又出现了一场劫难。蒋介石重开内战后,这所医院所在地是最先受到攻击的目标之一。有些新设备还没来得及打开,医院又得转移到北面数百公里处山东境内的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并且又要在得不到外援的情况下进行工作。   在这件事情上,时间成了最大的关键。如果宋庆龄和保盟的动作稍慢一点,这些进口的医院设备就永远不可能运进解放区了。   就保盟本身而言,在上海找一个办公地点是当务之急。上海的房屋本来拥挤,抗战胜利后那么多人从大后方回到上海,房子更加困难,房租也直线上涨。国民党当然不会帮助保盟解决房子问题。幸亏宋庆龄的交往广阔才算有了办法。她在战前就认识的友人理查德(迪克·史密斯)在颐中烟草公司任副经理,答应匀出一点地方供她短期免费使用。关于这个办公处,她写道:   “我们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放了6张桌子——经常有6到11个人在屋里挤来挤去。电话铃不停地响着。屋子的一角还要用来堆东西。但这间房子是免费的,其他任何地方的房子都要付5,000美元以上的押租,另付房租。”①   ①据上海中国福利会提供的史料,特此致谢。   一位年轻美国妇女西尔维亚·坎贝尔参加了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工作。她在家信中写道:   “在我们这个单间办公室里只有4个工作人员……房间很小。孙夫人到办公室来,我们之中就得有一个人坐在地板上。”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7年5月29日。   虽然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工作不断拓展,会址也几经迁徙,但它的办公室多年来总是挤得可怜。后来找房子的困难,宋庆龄在给友人的信中曾经谈到:   “从苏州路颐中烟草公司大楼搬出来之后,我们搬进了中央信托局大楼的一间房子,但那个经理老是打电话催我搬家,说他们自己要用。在上海找房子真是伤透脑筋,除非你有金条去换得‘优先权’或付‘押租’,我们却什么也没有。最后我们总算找到了一间席棚搭盖的平房,在(原来的)霞飞路一条弄堂里……这里的主人是一位来自台湾的有才能的木刻艺术家,他有志去外国留学深造。我答应他想办法从某个外国大使馆搞一个奖学金,他在出国之前就继续住在这里,同我们在一起……至于他什么时候能走成,那就天知道了,因为现在办护照很困难。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着手修理和粉饰这间棚屋。”①   ①西尔维亚·坎贝尔后来在上海同美商《密勒氏评论报》主编约翰·W·鲍威尔结婚。此处及以下引用的她的信件都是她1946年写给在美国的双亲的,承她在多年以后把这些信件的复印件惠赠。     (三)在新环境中保持老传统   尽管条件艰苦,中国福利基金会工作人员的精神是高昂的。像在香港和重庆时一样,在同宋庆龄的接触中他们感到温暖和活力。西尔维亚·坎贝尔写道:   “我越来越喜欢孙夫人了……很幸运,这里的会议都很不拘形式。我们上星期天有一次精彩的野餐……她带来了‘热狗’(红肠面包)和啤酒,并且谈笑风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妇女……孙夫人一星期到办公室来两次,我们常常进行自由的讨论。”   在上海新参加工作的中国职员证实了办公室里这种活跃和民主的气氛。   一位儿童福利工作者回忆道: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她是一位伟大的名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地方孤儿院的教师。但我一走进她的办公室,发现房间是这么小,又听到她对我说,‘欢迎’,我就放松下来了。她信任和尊重我们,平等待人。”①   ①同注6,1948年7月19日。关于中国福利基金会在上海几次迁址,据《中国福利会五十年(1938—1988)》一书的记载,1946年6月迁至南苏州路175号[按:即信中所说颐中烟草公司大楼]201室办公,1947年秋迁至广东路86号[按:即信中所说中央信托局大楼]104室办公,1948年下半年迁至林森中路(今淮海中路)988A号办公[按:即信中所说原霞飞路里弄内棚屋),1949年12月迁至陕西北路369号办公。1950年8月15日,中国福利基金会正式改称中国福利会,迁至常熟路157号办公。   一位普通工人回忆道:   “我初来工作时不过二十多岁……从一开始起,她就使我感到她信任我并且像慈母一样对待我。   “在当时的上海,社会上等级分明,贫富悬殊,政治上白色恐怖横行。但在中国福利基金会,我们享受民主,中外工作人员都一样。   “办公室在一楼,库房在地下室,又冷又暗。孙夫人不但去办公室,还去库房。我送信到她家时,不论多早,总见她在打字机旁嘀嘀嗒嗒地打字——她在家就像在办公室一样,总是工作。   “国民党造谣说她多么有钱。实际上她一个钱也没有。她穿着朴素——总是蓝色或其他深色衣服。她住的房子、用的汽车都不是她自己的。后来我们办公地点搬了家,她的办公室仍旧很小,不过六、七平方米,只够放她的办公桌、椅子和打字桌。她常自带简单的午餐,如曲奇饼之类,还常常分给大伙吃。   “我就住在办公室里。她问我下了班做什么,我说上工人夜校,她听了很高兴,问我在学些什么、读什么书,还对我说孙中山是如何重视知识的。她说,‘我家里有地方给你住,要是在办公室觉得太不舒服,就上我家去。’实际上,她是怕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晚上被抓走,因为办公室有人(国民党特务)监视,形势又很紧张。   “我起初称她‘夫人’,但不久她就对我说,‘叫我妈妈吧。’(在中国,孩子或年轻人可以这样称呼和父母同辈又较亲近的妇女。)   “我们工作都非常努力,但她总是注意到也让我们玩儿。她常在办公室里安排一些文娱活动,大家聚在一起唱革命歌曲(我爱唱)、跳秧歌舞。李姐(李燕娥)坐了汽车送东西来,暖瓶里是茶、脸盆里是面包和点心,大家就在一起吃起来。   “她喜欢小聚会。她说,在人多的场合她就头痛。”①   ①中国福利基金会和中国福利会的老干部陈维博1986年2月在上海同本书作者的谈话。            (四)围绕着战后救济工作的斗争   在救济工作中,中国福利基金会(前身为保卫中国同盟)现在要同全国的和国际的专门机构打交道了。这些机构是专为满足战后的救济工作需要而建立的,比起“保盟”在重庆时打交道的那些救济机构来,它们规模更大并且在政治上更直接地受政府的影响。这种专门机构,一是世界性的“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简称“联总”),主要由美国经管并提供经费和物资,从而不可避免地受到美国政府政策的影响。另一是国民党的“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简称“行总”)。海上交通恢复正常以后,“联总”的物资大批运到,主要通过“行总”发放。这个贪污腐败的机构坚持要垄断这些物资的分配,并且自然地把中共领导的解放区排除在外。   为了击破“行总”的把持,解放区也成立了“中国解放区救济总会”(简称“解总”),以便直接同“联总”联系。鉴于战时国民党对解放区实行医药封锁的惨痛教训,解放区决心不让那里的人民再次被排除在救济范围之外或者受到蒙骗。“解总”在上海的负责人是宋庆龄的老友董必武。他现在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共产党人,曾代表中共参加1945年在旧金山举行的签署联合国宪章的会议。   保盟在重庆尚未改名时就曾写信给在纽约的美国支持者,说明“在向‘行总’提出申请时遇到很大困难”,因为“行总”企图否认保盟的合法地位,不为它的项目分配“联总”的救济物资。①   ①王成根1986年2月在上海同本书作者的谈话。他悼念宋庆龄的文章《慈母心、同志情》刊载于1981年6月2日上海《文汇报》第3版。   “联总”救济分配的不公是如此严重,在战争已经结束9个月之后,董必武在给“联总”的信中仍指出,全中国受战争之害的人和难民,有五分之三是在解放区,而分配给解放区的“联总”救济款项和物资只占全国总数的百分之二。①“联总”驻华官员和职员对此加以证实,有300人(分属14国国籍)联名写信给“联总”署长菲奥雷拉·拉瓜迪亚(曾任纽约市长),抗议国民党把“联总”的救济用作政治上的武器。②   ①据保卫中国同盟自重庆致纽约美国援华会的函件,1945年10月1日、13日、15日和16日。   ②董必武和“联总”驻华工作人员的信件都在1946年7月上半月发出。   他们提供的数字是:全中国有资格接受救济的战争受害者共42万人,其中260万人在解放区;“联总”运抵中国的救济物资到那时为止共有65万吨,其中已送往解放区的仅3,300吨——即使是这么一点物资在运送过程中还常受到国民党军队的阻滞或干扰。   1947年4月,60名“联总”在华高级工作人员集会通过一项决议,用可比数字,抗议对解放区的歧视。一位代表他们的发言人谴责国民党政府“在救济物资运往中共控制的地区途中……设置各种障碍”,甚至“向运救济品的船只进行轰炸扫射……先后已发生过二次”,还对“运救济品的车队和‘联总’设立的医院进行空袭。”   这位发言人宣布,如果“联总”不能执行不歧视的原则(这本来是给予救济的必要条件),那就意味着国民党的“得胜”,“联合国把在日本的进攻中首当其冲的13,000万中国人民一笔勾销。”   这些高级工作人员认为,这样做是“违反‘联总’理事会决议和‘联总’与中国政府的基本协议的”。他们的决议说:   “我们抗议继续在没有下述保证并付诸立即行动的情况下运交善后救济物资,即:对于过去曾经受到过歧视的中国人民保证不再歧视,并向他们提供迄今尚未送交的、数量公平合理的救济物资。”①   ①董必武和“联总”驻华工作人员的信件都在1946年7月上半月发出。   这些抗议确实起了作用,拉瓜迪亚署长命令暂停向中国运送农业及工业机械,因为这些物资一点也没有运到解放区去,倒是大部被国民党官员侵吞谋利或移作内战之用。   可笑的是,“行总”署长蒋廷黻居然辩解说,中共领导的地区不需要农业机具,因为那里的粮食收成不错。(延安有力地驳斥说,这一事实不能说明解放区的需要少,因为解放区的自然条件比国民党地区坏得多,而遭受的战争破坏却大得多。这只能证明那里的政治和工作方法好,从而能更有效地使用‘联总’的援助。)   在‘联总’的美国及其他国家工作人员中,对于中国的不公平状况感到愤慨的,不仅仅在口头上抗议,还做了不少实事。   加拿大的蒂尔森·夏理逊医生因运送一大批医疗用品给河北邯郸的国际和平医院而牺牲了生命①。国民党把装载这批物资的一节货车车皮扔在一股岔道上就不管了。他找来牛车,把物资卸下装到牛车上,自己跟着步行。这时正值严冬。物资虽然运到了,这位年已六十的老医生却因冻累而死。1947年2月7日,宋庆龄出席了在上海为夏理逊举行的追悼会,派代表出席的还有“解总”、中国福利基金会、“联总”和“行总”(它是为了掩饰一下国民党的罪责)。在解放区,邯郸的那所医院改名为“夏理逊国际和平医院”,就像解放区第一座国际和平医院在他的加拿大同胞白求恩大夫去世后改名为“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一样。经历了几乎半个世纪之后,中国人民仍然怀念他。在他百岁诞辰之际,在开封——他去世的地方——树立了他的雕像并将一所小学命名为夏理逊小学。   ①美联社讯,刊载于上海英文报纸《大陆报》1947年4月5日,附决议全文。   在这些为宋庆龄所赞颂的“联总”医务工作者中,有三位被派到张家口市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工作的美国人,即;陶乐赛·桃爱尔、摩西·奥斯布尔和丽琳·凯泰。当蒋介石军队向这个解放区中心城市进攻时,医院也必须撤退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这三位美国人放弃了乘飞机回北平(北京)的最后机会,随着医院长途艰苦跋涉并在新址继续工作好几个月,始终没有停止治疗看护病人和培训中国医务人员的工作。   还有更多的“联总”工作人员主动地把药品、设备和技术带给解放区。他们之中有赫伯特·K·艾布拉姆斯医生、利奥·埃劳塞医生,美国黑人霍华德·彼得森医生和凯瑟琳·科尔塔德,捷克医生玛格达琳·罗比塔什利,还有曾参加过西班牙“国际纵队”的几位欧洲医生。在“联总”之外,还有公谊救护队的英、美籍队员,包括曾在延安工作过一段时间的护士玛格丽特·斯坦利。这些人员的名字不可能一一列举,但不论他们曾在那里做过工作,那里的中国人民就会永远感激和怀念他们。   这些工作人员在不同程度上冲破了“联总”加给他们的限制——“联总”的高层在美国战后政策的压力下越来越背离这个机构自己制定的“政治上一视同仁”的宪章,也越来越变得办事死板、机构臃肿、指挥不灵。原来在“联总”工作的西尔维亚·坎贝尔在1946年的家信中说,“在上海,‘联总’的人员实在是太多了,我们需要一个相当大的官僚机构来相互服务”。她又说,“只要我们必须通过腐败的中国救济机构(国民党的‘行总’)来办事情,那末真正需要救济的人恐怕会得不到什么东西。”因此,她步谭宁邦的后尘,离开“联总”到中国福利基金会去工作(在这之前她已义务工作过)。谭宁邦在大战中曾任美军上尉,复员后从“联总”转到中国福利基金会任总干事。坎贝尔到中国福利基金会后给家里写信说:   “我在这里一星期内所做的有价值的工作比在‘联总’或‘行总’一年里能做的还多。……坦白说,我在年轻时为了谋生也卖力气干,但没有这样拼命,而且总是有许多事做不完。在‘联总’窝囊了9个月之后,这真使我感到快活。”   她就这样继续干了3年,碰到了许多困难,但情绪却越来越高。   像坎贝尔这样的新人——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逐渐参加到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工作队伍中来。这个队伍里的老人是在香港和重庆就开始工作并帮助宋庆龄完成从重庆到上海的转移的廖梦醒和德国人王安娜。   在反对国民党不正当地分配和使用“联总”援助的斗争中,最引人注意的可能是黄河花园口堵口工程。1938年6月,即抗战的第二年,蒋介石下令炸毁郑州以北花园口黄河大堤,企图利用洪水阻滞日军前进。这个军事目的并未达到,日军仍迂回前进,进攻武汉,而黄河的洪水却淹没了河南、安徽、江苏三省54,000平方公里土地、淹死89万人、受灾人口1,250万(炸堤之前不作任何撤退居民的措施,甚至事先不发通告)。现在,在8年之后、在战争已经结束之后,国民党却急于要堵口,使黄河复归故道,实际上又是为了军事目的,不过这一次不是对付日军,而是对付解放区。因为花园口以下的黄河故道已干涸了8年,两侧都是解放区,如果不作妥善安排,堵口后这片解放区就将尽成泽国,而这正是蒋介石的目的。周恩来和董必武代表中国共产党要求先修复郑州以下黄河大堤并妥善迁移安置故道区内居民,然后再进行堵口,使黄河复归故道。尽管在这一工程的程序上双方早有协议,国民党却坚持在准备工作尚未完成的情况下强行堵口合龙,使下游许多人丧生。   美国驻中国大使司徒雷登在一份给国务卿的秘密报告中说,“共产党一直坚持要有五个月时间用以撤退住在故道区内的居民,然后才可以堵口,所以对国民党提出了强烈的谴责——多少有点道理。”①   ①以下有关国际和平医院的记述,请参阅《永远和党在一起》一书中《复苏北国际和平医院齐仲桓院长的信》(1947年1月13日)、《向国外的呼吁信)(约1947年4月)、《国际和平医院》(马海德普,1958年6月)、《中国福利基金会与中国解放区救济总会》(伍云甫着,1958年6月)等篇。在提到的“联总”工作人员中,赫伯特·K·艾布拉姆斯医生系美国亚利桑那大学教授,一直为增进美中友好及帮助中国人民的事业而努力,自1973年后曾六次访华,并向美国人民介绍新中国卫生工作的巨大成就。   “联总”在共产党谈判代表的压力下确实拨出了一些款项补助另行安置的居民,还有一些物资供解放区修复大堤之用。但由于交付时间上的延误及通货膨胀,使这些救济失去效用。   西尔维亚·坎贝尔在家信中具体地描述了国民党在这件事情上玩弄的花招:   “去年夏天,他们(指国民党)在谈判后同意支付150亿法币(国民党政府1935年11月4日后称其发行的通货为法币,即合法纸币之意)。现在他们最后决定付50亿现钞(比当初已贬值四分之三),其余为实物。   “‘行总’派出20辆卡车……满载票面为50元和100元的法币(官方兑换率现为12,000无法币换1美元,而一份普通日报要卖1,000元法币)。为了领取这20辆卡车的战区通行证要好多个星期,我敢打赌……到时候政府就会宣布票面为50元和100元的法币将统统收回,不许再在市面上流通了。”①   ①司徒雷登1947年1月23日给国务卿的电报,载《被遗忘了的大使——司徒雷登报告,1946一1949年》(英文),第61页。       (五)反对美国政府的政策——对美国和美国人民友好   关于宋庆龄一贯谴责美国政府在中国重起内战中的作用,上面已经有不少叙述。她对美国这个国家、美国人民和具体的美国人则态度截然不同。   1946年3月1日,她回到上海不久就在给保盟老同事刘陈伊华信中提到,她收到许多希望她重访美国的邀请,她也很想去,但国内的工作使她不能分身(见本章第二节)。不久,她在给亚历山德拉·斯利普的信中又提到这件事。前面已提到过,斯利普是她1912年就认识的少年朋友,两人一直断断续续地通讯(信的内容都是非政治性的),直到两人都年逾八旬。她在信上说:   “我多么希望现在就能实现访美的计划!但我想你知道这牵涉到很多事情……我国很大一部分地区遭受着饥荒的威胁,传染病和其他疾病也要努力防治……因此我留在国内是必要的,即使只是为了提醒人们,瘟疫和传染病是隔离不开的。当然,我也知道,我对美国的访问同样是会有成果的……除救济工作外,还可以激励美国人为中国谋福利……”①   ①西尔维亚·坎贝尔家书,1947年6月30日。   这一年,美国“争取远东民主政策委员会”执行秘书莫德·拉塞尔对她发出正式邀请。(这个组织反对美国站在蒋介石一边对中国进行干涉。)宋庆龄在复电中说,“由于重要原因”她不能应邀前往。①这里所说的原因不只是技术性的,在重庆时国民党不发护照给她,现在看来也不会给。很显然,在当前的政治危机和内战危险中,她觉得她不能离开中国或离开她在上海的工作。大约在同一时候,梅尔文·卡斯伯格医生也请她到美国去。前已提到,卡斯伯格医生战时在美国陆军服役,1944年曾去延安,回来后曾向她谈过他对延安医疗情况及需要物资的看法。在给卡斯伯格的复信中,她所用的比喻是他直到40年以后还记得的。她说,当孩子有死亡危险的时候,母亲是不应该离开家的。②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美国亚历山德拉(“阿利”)·曼·斯利普,1946年5月16日。据马尔科姆·罗舒尔特编《旧藏中国来信(1913—1976)》。   ②中国福利会会史资料。   在同一时期,美国一家讲演代理公司代表李·基迪克想为她安排一次在美国的巡回演讲并答应给以适当的报酬。她的答复很简单:“抱歉,不能应约。——孙逸仙夫人”。   在1945—1946年,她似乎还认为访美之行是有可能的,所以甚至准备了要穿的衣服。但到了1947年5月,她肯定已放弃了这个念头。这可以从西尔维亚·坎贝尔的一封家信中看出来:   “孙夫人刚送了一些西式服装来,是她打算出国的时候做的——给我和玛丽分。衣料都很好。”①   ①卡斯伯格医生从美国加州索尔凡致本书作者。   邀她访美的请求以后还是不断。在更晚一些时候,哈佛大学著名天文学家哈洛·沙普利教授邀请她以主宾身份出席由他主持的“世界和平科学会议”(1949年3月25—27日在纽约最豪华的旅馆“华道尔夫饭店”举行)。她再一次婉谢了。这时北平(北京)已经解放,但上海尚未解放,形势十分紧张,白色恐怖仍然猖獗。   同一个月里,她写信回复老同事耿丽淑希望她应邀(可能指沙普利教授的邀请)赴美的建议。耿丽淑曾在上海女青年会工作,这时在纽约主持新组织的“中国福利呼吁会”,为中国福利基金会争取支持。宋庆龄在复信中说:   “坦诚地说,我承认现在非常需要……向美国人民说清楚美国正在进行的战争准备,并且为了世界和平的利益,要制止这种战争准备工作。……但……即使在遥远的将来……我仍不能接受任何类此的热诚邀请。……如果情况确有改变,我一定告诉你,这一点你可深信。在此之前,我将非常感激,如果一切可能作出的努力都用在中国福利呼吁会和其他有关项目上,并想到我必须留在这里的这一实际情况。”①   ①坎贝尔家信。信中提到的“玛丽”是玛丽·巴莱特(后为沃尔特·沙利文夫人),也在中国福利基金会工作。   所有这些回复都显示,特别是鉴于美国政府正力求阻止或限制中国革命的胜利,她认为她的工作在于国内。如果美国采取的路线是承认中国革命即将来临的胜利而不是加以阻挠,那末宋庆龄很可能是第一位从新中国到美国去访问的客人并将广泛地发挥桥梁作用。但华盛顿作出的选择——不是她的选择——使这种情况不能出现。   但在任何时候,她总是使人民与人民之间交往的大门敞开。在回到上海的初期,她为两位著名的美国人发去充满真挚友情的唁电——他们都是她在战时认识的并且被看作是为中美两国真正的平等和友谊而奋斗的战士。   在得悉约瑟夫·W·史迪威将军在美国加州寓所中病逝的噩耗后,她于1946年10月10日致电史迪威的遗婉:   “中国人民为失去一位亲密友人而同深哀悼。我们将深切怀念您的丈夫为民主和人类福利所作的不懈努力。他的名字和精神将永远留在中国。”;   半年后,1947年5月30日,她又电唁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埃文斯·卡尔逊将军。卡尔逊在中国抗日战争期间曾任美驻华使馆武官,亲赴解放区考察,对中共领导的军队得到极为深刻的印象,并极倾慕宋庆龄所从事的工作。战后他回到美国,任“争取远东民主政策委员会”主席,首先发起反对杜鲁门政府支持蒋介石发动内战的斗争。她在这份致这一委员会的唁电中说;   卡尔逊的“早逝……是世界民主事业的巨大损失。中国人民将继续对世界进步事业的敌人作战……直到卡尔逊及千百万人为之献出生命的事业取得胜利。”   同一时期,她给上海美商《密勒氏评论报》主编约翰·W·鲍威尔(小鲍威尔)发去唁函,对他父亲约翰·B·鲍威尔(老鲍威尔)的逝世表示哀悼。老鲍威尔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上海出版这本杂志,担任主编。他早期倾向孙中山及1924—1927年的中国革命,但后来却滑向蒋介石一边。不过他仍然发表左派的观点,包括宋庆龄的文章,并且是最早发表斯诺关于中国红军及毛泽东的报道的报刊之——它还登过史沫特莱写的东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由于公开反对日本的侵略,被日本人逮捕后入狱多年,因坏疽失去了双脚。在以后的中国内战中,他同儿子小鲍威尔采取了不同立场,他强烈亲蒋。但宋庆龄并不忘记他过去多年中所发挥的进步作用,在给小鲍威尔的唁函中说,“您的父亲的去世对他在中国的许多朋友来说,是一个巨大损失。”   在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中,宋庆龄也力求包括一些同情中国的美国人,不管美国政府执行的是什么政策。   她起初很希望格雷斯·格兰尼奇同她的丈夫马克斯·格兰尼奇能从美国回来工作。从抗日战争前他们在上海办《中国呼声》时起,她同格雷斯就成了好友,并且一直经常通讯。抗战胜利后她在重庆时曾打电报给当时住在纽约的格雷斯:“收拾行李,马上动身,目的地上海”,还引用周恩来的话说“来帮助我做救济工作完全可以”。(格雷斯是美国共产党工作人员,按照当时的做法,一个党的工作者从一国调到另一国去工作须征得两国党的同意。)①她又向他们建议,“路费可先筹借”,将来由中国福利基金会归还,还谈到马克斯在“联总”或“工合”找个工作的可能性(他的职业是工程师)。她在信末总要说“深深的爱,急着想见到你们俩”这样热情的话。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纽约耿丽淑,1949年3月28日。   她为争取他们来华工作作了近一年的努力,但他们终究未能成行,一个原因是马克斯的兄弟病得很厉害,另一个原因显然是美共不愿意他们来中国(格雷斯曾任已下台的美共领导人白劳德的秘书,但新上台的领导人不喜欢她)。最后来从上海给他们写信说,“我[因失望]而感到伤心。我一直在等啊、等啊,等你们来,但现在必须要开始工作了。”她告诉他们,“我们已决定请(过去在)‘联总’的谭宁邦担任总干事。”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5年10月23日。   谭宁邦出生在美国巴尔的摩市,原来是一位思想进步的广播演员,战时在美国陆军中任上尉,战后在上海曾帮助中国福利基金会做宣传工作。据宋庆龄向格雷斯解释,任命谭宁邦任总干事的原因之一是,纽约的“美国援华会”曾同另一个同类组织“中国救济联合委员会”谈判过,“由谭宁邦担任驻华联络员,薪水他们负担”。   宋庆龄同格兰尼奇夫妇的友情并没有因为他们不能来华而疏淡下来。至少在以后两年时间里,她还在替他们想夕法到中国来;担任某些别的工作,包括到延安去做英文方面的工作,她说延安一定会欢迎他们。但一直过了四分之一世纪,他们才得以重访中国,并同宋庆龄重聚。           (六)把救济工作同重大问题联系起来   像她一贯所做的那样,宋庆龄总是把她从事的救济工作同国家和人民所面临的重大问题联系起来。1946年5月,她为中国福利基金会举办的一次义演的特刊写的前言中说:“诸位今晚到此观看表演。请不要忘记,就在这个时候,有千百万同胞正受着饥饿和疾病的交迫而朝不保夕。我们今晚的募款,对于这些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受难者,不过略尽绵薄而已。这一问题,不仅是受难者本身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的问题,是整个世界的问题。今晚诸位所出的票价,其值不过够他们多吃几碗饭,多维持几天的生活而已,但他们在战争中的牺牲和他们现在力求生存进步所付下的代价,是无法衡量的。我们的帮忙是不够的,但这是无法足够的。”   “……我们不打算单作直接分发衣食的消极救济,而在计划供给医药和公共设备,从长远着想,以防范饥懂于未然。然而,假如没有诸位的帮忙,这计划是无法实现的。”   她的遣辞用语并未触犯国民党的新闻检查及其他有关条例,但言外之意显然是要把义演收入送到解放区去,因为在别的地方不可能实行“计划供给医药”。   接着,她又作了一种必须防止内战和打击反动势力的政治暗示:   “我们的国家,甚至我们的世界,现在都正在力求团结,它的涵义是所有人民要互相扶助,通力合作……保证每一个人,不论是男女老幼,都获得合理的生活、工作、适当的食物、教育以及文化生活   “我们必不能使这计划成为泡影。我们不可等明天才开始兑现这个计划,我们马上就要开始……   “……我们怀着一种希望,靠着大家的努力,中国一定能够走上团结、和平的道路,进而达成天下一家的理想。”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6年7月1日。   1946年7月23日,正当内战的乌云笼罩全国、形势最为险恶的时候,她挺身而出,跨越救济工作领域,发表了直言不讳的、政治性的《关于促成组织联合政府并呼吁美国人民制止他们的政府在军事上援助国民党的声明》①。这个声明的标题很长,却指出了当时最重大的问题。   ①此文题为《平剧义演的意义》(1946年5月),义演于1946年6月1—6日在上海举行。(平剧即京剧,因当时北京改名北平。)据《中国福利会会史资料》总第4期,上海,1990年2月14日出版。   关于日本投降后的局势,她写道:   “今天我们的国土已经没有外来敌人的威胁。但威胁却起自国内,起自内战。反动分子企图将美国卷进我国的内战,从而将全世界都卷入这个战争。”   (这不是夸大其辞。即使是美国驻华大使,他在稍后的一份正式报告中也惊讶地说,“他(蒋介石)指望美国立即给予军事援助并预期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届时(国民党)中国将参加反苏的盟国。我曾希望杜鲁门总统会使他打消上述念头,但他仍然坚持。”①)   ①《为新中国奋斗》,第148—151页。   关于内战及最后引发国际战争的危险,她在声明中写道:   “这个灾难必须趁它一开始的时候就加以阻止。……”   “目前的危机并不是哪一边——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胜利的问题,而是中国人民的问题,他们的团结、自由和生活的问题。这问题不是双方增减兵力或者斤斤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所能解决的。悬于天平之上的不是党权的问题,而是人权的问题。   “人民都时刻渴望这次无止无休的和谈会有一些结果。但是,在每次勉强撮合的休战谈判之后,新的破裂又跟踪而来。国共谈判是不能得到最后答案的。最后的答案必须由中国人民来决定。”   她说,答案就是“正确地理解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并且在今天正确地运用它”,以尽快地建立联合政府。   “民族主义在今天的意义是:中国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这个国家里,有许多不同的政治见解。我们必须有一个人人都能向它提供意见的政府。   “民权主义在今天的意义是:国民党的训政时期已经过去,宪政时期必须开始了。……”   像过去常做的那样,她把主要重点放在民生主义上——群众的经济和社会需求,特别是农民的需求——她认为在中国这是最根本的。   “民生主义在今天的意义是:不能再让人民忍受饥饿,而贪官污吏却在积累巨额的财富,忠实的公务人员则沮丧失望。民生主义就是说,土地问题必须作合理的解决。这并不是共产党或外国煽动出来的,而是从我们自己历史上得来的结论。一百年以前,农民的动荡曾经引起了太平天国革命。人民起来反抗饥饿、封建主义和殖民制度,这是不能抹杀的权利。现在,人民的这些权利是更不能抹杀了。   “‘耕者有其田’是孙中山的政纲。它也是在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通过的。它是治疗中国饥饿的方法。中国善后救济总署署长最近不是也说过,在共产党的区域中没有饥荒吗?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实行了孙中山的政纲,将耕地分配给农民。”   关于政治体制,她具体指出:   “联合政府……决不能单独由国民党派定的代表来组织。每一个党派都必须选出他们的代表。国民党的代表也应当由党员中推选出来,而不应由一个统治集团指派。国民党内有许多干练、进步的党员,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发言。   “代表经过民主方式选出以后,应当让他们起草一个为中国人民所承认和批准的宪法。让这些代表在宪法中写明,中国人民将有不可剥夺的自由,这些自由绝不能听凭少数野心家的一时好恶来决定,而是完全掌握在人民自己手里的。”   她对国民党发出最后的呼吁和警告:要末再次成为孙中山所期望的那样一个政党,要末被清除掉。   “国民党必须通过联合政府、人民民主和土地改革来执行它的历史任务,领导中国人民走向全面解放。如果国民党做到这一点,它无疑地将成为任何联合政府的领导者……自由批评必须代替腐化、恐怖和政治暗杀。国民党应该立即执行这些任务,否则就要担负掀起内战的责任。……国民党是不能在这种战争中获得胜利的。”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反动派还要挑起一个无法取胜的战争呢?这是因为他们企图以中国内部的冲突来挑起美苏战争,这样最后消灭中共。”   根据这一分析,她就有关中美两国人民利益及未来的问题向美国人民进言:   “美国人民是中国人民的盟友和老友,我们必须明白地告诉他们,这是一条灾难的道路。必须告诉他们,美国的反动分子正在与中国的反动分子互相勾结,狼狈为奸。……目前在中国境内的美国军队并不在加强中国人民的安宁……所有的借款只能借给人民所承认的真正代表人民的政府……如果美国能明白表示不再供给军火和军事援助,那末,中国的内战就决不会扩大。”   最后,她呼吁中美两国人民行动起来:   “世界规模的战火已经在我们国土内燃起了第一个火焰。我们必须扑灭它,否则,它会将全世界毁灭的。我特向中国两大党的领袖们和其他党派的领袖们呼吁,立刻将联合政府组织起来!   “我向美国朋友们呼吁,你们应当阻止所有的军事援助,并帮助一个属于中国人民的政府,来推动这样一个运动。”   不到几天功夫,一个预兆不祥的事件显示出她所作警告的适当和及时。1946年7月29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北平(北京)附近的安平同中共领导的部队发生了冲突。   宋庆龄的声明得到广泛的响应和支持。在中国,解放区和许多团体(行业公会、教育团体、工会等)及非共产党的军界人士如蔡廷锴将军等纷纷表示拥护。在美国,前总统夫人埃莉诺·罗斯福和一些国会议员发表谈话,反对美国干涉中国;《华盛顿邮报》、《圣路易环球民主报》等发表了强有力的社论。   也就是在她的声明发表后几周内,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争取远东民主政策委员会”的莫德·拉塞尔邀请她赴美讲演。   不久,由埃莉诺·罗斯福出面邀请宋庆龄和邓颖超出席在纽约举行的国际妇女大会。全国各地纷纷发出函电,表示拥护,认为她们是表达中国妇女在内战中所受痛苦及对和平的愿望的最佳人选。但她们未能成行。   邓颖超很想去参加“妇女国际民主联合会”在巴黎召开的一次国际会议。尽管她是这个国际组织的理事,国民党还是拒不发给她护照。在同宋庆龄商量后,邓颖超在南京和上海举行记者招待会,回击国民党的压制。最后,她收集了全国妇女的许多宣言,寄给大会。这些宣言都一致反对内战,敦促美国停止援助国民党并从中国撤兵;有的还呼吁美国妇女要求她们的政府和孩子不要插手中国的内战,以保持两国人民的友谊。   到1946年底,蒋介石已无可挽口地走上内战的道路。国共两党之间的整个调停和协商机构都已解散。共产党驻国民党区域的代表团在周恩来带领下返回延安。              (七)周恩来的一封信   12月17日,周恩来在返回延安一个月之后,给宋庆龄写了一封情文并茂的信①,不但表达了他和他的同事们对她的敬爱,还阐明了他们对世界和中国形势的看法。信的一开始就充满了深情:   ①司徒雷登大使自南京政华盛顿国务卿,1948年11月29日。载《被遗忘了的大使》(英文),第284页。   “我们回到延安已将一月,延安的朋友们都惦念着您,感谢您为解放区人民所做的工作。”   关于国际形势的分析,信中列举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初期的一些新的现象:苏联的实力增强,东欧人民民主国家的出现,西欧的进步趋向,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民族解放斗争以及中国在这一斗争中的带头作用,前法西斯国家人民的觉悟,美国国内日益高涨的要求和平的人民运动和即将到来的经济危机。   “美帝国主义者及其在各国的合作者即反动分子,在上述趋势下,日益陷于孤立。而首先表现在中国蒋介石的统治,经过五个月严重的内战与一党包办的国大的召开,愈发显得孤立了。”   接着是预期的形势发展;   “如果内战继续下去,蒋介石的武力再经过半年到一年的消耗,解放区人民的武力将有可能与蒋介石的武力渐渐地处于平衡的地位。到那时……我们会看到在蒋介石统治区,爱国的民主运动更加发展,经济的财政的危机更加严重,人民的武装抵抗运动也会更加在许多地区扩大,再加上上述的国际有利局势——新的民主高潮就不可避免地要到来。因此,中国人民只要坚持和平民主独立的方针,渡过这一历史上的困难时期,光明胜利的前途一定会到来。”   信的结尾同样充满深情:   “我们很敬佩您的努力,尤其愿分担您在这一历史困难时期所遭遇的困难。我们相信,您的努力绝不会是徒然的。不仅解放区,全中国人民都会感到骄傲,因为有您这样一个永远为人民服务的领导者。……请接受我及颖超的敬意及关切。”   这封信是由陈依范访问延安后带回的。(陈依范是宋庆龄的老战友、武汉时期外交部长陈友仁的儿子、一位艺术家和作家,常住英国。后来他为新中国的对外新闻出版事业工作了二十多年。)周恩来建议宋庆龄同陈讨论如何同英国和西欧的进步团体建立联系,以有助于她的救济工作的开展:   “在现在美帝国主义独占资本企图独占世界的局势下,中英两国人民的合作,其重要性已不亚于中美两国人民的合作,甚至英政府中的左派(战后英政府在工党手中)我们也必须努力与之合作,以孤立英国政府中专门追随美帝国主义的反动分子,同时也就是孤立美帝国主义分子。”   这些前景和原则对于明确宋在上海开展救济及其他工作的方向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八)给尼赫鲁的信   她除了同欧美的友人保持联系,还同印度的尼赫鲁恢复了通讯。最近发现了一封她在1947年6月16日写给尼赫鲁的信(复写件)①。当时,中国正在重新进行全面内战;印度则在经历独立前的阵痛,包括印巴分治和民族骚乱的流血事件。她在信中表现出她那种既保持清醒又满怀信心的一贯态度。她的信上说:   ①信的全文发表在《人民日报》1983年3月2日。辑入《周恩来书信选集》,第364—365页。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们两国都正面临着动荡的时代。这是一种迅速的一浪加一浪的冲击。……这也许是一种锻炼的过程。经过这样的锻炼,我们两国人民将会对他们在未来文明中的使命得到更好的认识并具备崭新的精神。”“就我而言,我对人民所固有的正义性将永不失去信心。我在各次历史演变中一再看到人民被剥夺了生活中重要的东西。我也承认,人民受压迫的时间是漫长的,而他们享受自由的时间却往往是稍纵即逝。但是,我也亲眼目睹这些人民如何为争取光明、争取政治和经济自由而进行斗争。他们在忍受压迫时、在争取胜利时所显示出来的力量使我感到由衷的赞佩……并使我认识到,没有一种势力——不论是天意还是人愿——都将无法阻挡他们的兴起……”   这封信是回复尼赫鲁托人带来的一封信的,来信可能已散失,但从当时的时局和她回信的语气来看,尼赫鲁在信中流露出他很需要鼓励。   同她一贯的作风一样,她在回信中说了这些一般的和长期的看法之后,接着就很快地转到实际的、眼前的事情;“过去你曾为支援国际和平医院发挥过作用。如果你能同样关心我们的托幼事业、作家和艺术家福利基金,以至我们在上海为贫苦儿童进行识字教育的工作,我们将很感激。”   下面,她又回到大事上来;   “我期待着在下一时期我们这两个伟大的国家可能进行合作。访问印度仍然是我的一个念念不忘的心愿。命运将如何安排,我不知道,但我将继续期望着这样的时间和机遇的到来。”   机遇确将到来,但这几乎是在十年之后——那时她是新中国的副主席,而尼赫鲁则已成为印度的总理。         (九)建立反对内战和蒋介石独裁的统一战线   在国内,宋庆龄致力于建立反对内战及内战发动者蒋介石的统一战线。为此,她不但发表言论,还进行各种政治的和个人的活动。   有意思的是,她在为争取前瞻性的团结和反对分裂的斗争中往往采取两种不同的方法——有时参与国民党的活动,有时则又加以抵制。1925—1927年,当国民党和共产党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携手并进时,她积极参加国民党的活动。1927年后,蒋介石分裂统一战线、发动内战,她就不再过问国民党的任何事情。在抗日战争爆发前夕,当国民党内部有迹象显示从内战向团结抗日转变时,她参加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一次会议,这是十年来第一次。现在,国民党又回复到在外国支持下进行内战(这一次是在美国的赞助之下)的老路上去,她也再次恢复了抵制。1946年,蒋介石为了使他的政权及政策披上合法外衣,宣布年末召开“国民大会”并操纵“国大代表”的选举,她既拒绝候选,也拒绝参加。   与此同时,她加强了同所有在新形势下仍反对内战的人的团结。她的宣言和联系工作无疑地大大帮助了这方面的政治力量,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一个新的组织——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成立,它的成员都是国民党的一些知名人士。   在“中间道路”的政团决定不参加蒋介石的“国大”以后,蒋政府就在1947年10月27日明令解散民主同盟——它是这些政团中最有影响的一个,成员主要为知识分子,在战时就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及分裂内战的趋向。但强行解散民盟的结果与蒋政府的愿望正相反。它使那些即使还处于“中立”状态的知识分子也相信,如果内战不可避免,那末中国进步的唯一希望是共产党的胜利。   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是在1948年成立的。它反对已在进行的内战,号召保持同共产党的统一战线(蒋介石已加以破坏)。它的成立大会是在香港举行的,因为在蒋统治的地区不能保障安全。它的成员中不但有传统的国民党左派人物如何香凝,也有资深的军事领袖如冯玉祥将军和李济深将军。   实际上,“民革”是聚集在宋庆龄长期高举的“进步中求团结”的旗帜之下——它也推举了她担任名誉主席。她对“民革”的成立大力赞助,但她从未以“民革名誉主席”的身份进行过活动。“民革”的主席是李济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他和宋庆龄都是中央人民政府的副主席)。李同蒋介石的重大政治分歧表现在1933年的“福建事变”中(请参看本书第十三章),当时李济深等领导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曾对共产党作出团结的姿态但为后者所拒绝——后来中共在自我批评中认为这是极左的错误。这一次,中共采取了更为明智的政策,欢迎同李济深及其他曾参与“福建事变”的人士建立统一战线的关系。在这些人士中最著名的是蔡廷锗将军,1932年在上海率领十九路军奋战抗日,成为人们心目中的民族英雄。   蒋介石集团对民盟实行镇压,对国民党内资深的反对派如李济深和冯玉祥则予以开除。镇压也好、开除也好,都只能使它在政治上更趋孤立。           (十)在“超级”通货膨胀的压榨下   内战不但使国家建设不可能进行,并且使通货膨胀直线上升,为人民带来极大痛苦。宋庆龄对人民的艰难生活一直备极关怀,她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很紧。她在1948年7月中旬的一封信上说:   “今天黑市上1美元换750万元法币(国民党的货币)……价钱天天在涨,像我们这样手上没有黄金的人,生活非常艰难。一只鸡要300万元,所以我们餐桌上是见不着的……绝大多数人的主要食品豆腐本来是便宜东西,现在也要8万元1磅……米1担(110磅)3,000万元,像我这样的家庭只够吃1个月。我们想不吃糖了……”①   ①宋致尼赫鲁信的复印件承本书作者的同行朋友尼基尔·查拉瓦尔德自新德里惠寄。   据一位中国史学家记载,自20年前,即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后,到1948年,上海物价已比战前上涨了300万倍,做买卖时钞票要用箩筐来装。①   ①同注24,1948年7月19日。   1947年5月,在内战开始一年以后,美国驻华大使向华盛顿报告说,在上海发生了抢米风潮,因为米价已上涨了6倍。到1948年8月,他在报告中不再用数字,只是说通货膨胀以“天文数字上升”,政府印钞厂连印钞票都来不及。①   ①何干之主编《中国现代革命史》,第312页。   就在8月19日,国民党政府宣布发行金圆券代替法币,兑换率是金圆券1元换法币300万元,美元1元换金圆券4元。同时宣布禁止任何私人持有金、银、外币,由政府按官价强制收光。金圆券原定发行限额为20亿元,但到10月1日发行额已超过100亿元,以后更如决堤洪水泛滥起来,物价随之飞涨。与美元的比价在上海解放前夕最高达到了金圆券1,000万元换1美元①。历史上很少见到这样大规模的掠夺。   ①司徒雷登致国务卿,1947年5月29日及1948年8月10日。见《被遗忘了的大使》(英文),第110、262页   西尔维亚·坎贝尔后续的家信①中谈到了通货膨胀的情况和影响。她写道,“上一星期物价涨了一倍”、“大多数工人……都罢工了”,但政府“坐视不管,因为有钱人正靠投机倒把和囤积居奇发大财。”   ①同注30。   与此同时,那些真正有钱有势的人不但受不到通货膨胀的损失,还从中渔利,依然过着讲排场、摆阔气的奢华生活。坎贝尔信中谈到她参加的一次婚礼和一次游园会:“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多的钻石和翡翠耳环!如果我们的团体(指中国福利基金会)有我在那里看到的5副钻石耳环,就足够我们办几个医院几年的费用了。”   “看到绵延好几英亩的景色宜人的草地,还有那些摆满‘尊尼’名牌陈年苏格兰威士忌酒的餐桌,真是大开眼界!”      (十一)在上海为妇女、儿童、贫苦知识分子和未来而工作   内战全面爆发以后,运送医药供应品去解放区的工作实际上已无法继续进行(除非通过地下秘密渠道),所以宋庆龄和中国福利基金会把主要注意力转向上海本市——为挤住在贫民窟里的穷人工作。有些项目是为那里的妇孺提供医疗保健,另外一些项目则为年纪大一些的、常被迫在街头流浪的儿童提供识字教育和有意义的文娱活动,把新的思想、新的希望输入他们的小小心灵。还向进步的作家和艺术家提供援助,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生活在极度贫困之中,还受到政治迫害。除了向他们提供食品、衣服和药品外,在可能条件下还为他们安排工作,包括为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儿童剧团——中国第一个儿童剧团——写作和演出儿童剧。   为妇女和儿童举办的项目,宋庆龄都积极参与并经常到现场去访问。这些项目都办得节约、有效。它们大部分都是在用金属板搭盖成的活动房屋里进行的,这些活动房屋原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美军设计制作的,后来作为剩余物资处理或赠给“联总”等救济团体。   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很少,但都有着为人民眼务的思想,其中有一些共产党人——当然这个身份是不能公开的,否则便会送命。许多人是志愿前来帮助工作的。多年后,宋庆龄总结这段时间在上海的工作:   “中国福利基金会也在上海为劳动人民及其子女开展了一些别的文化福利活动。它向国民党的剥削、腐败造成的饥饿、疾病和愚昧进行斗争。办起了妇幼保健室,为那些无力上学的儿童举办识字班,培训小学生当他们的‘小先生’。还办了个儿童剧团,在那里孩子们既是演员又当学员。设置了一个专门基金,来帮助被国民党反动派迫害的进步的贫病作家、艺术家,使他们能从事创作而免除挨饿,从而也就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残酷压迫和文化专制。   “这些活动绝非‘慈善事业’,它们表现出解放区倡导的那种互助精神,这种精神灌注在我们所举办的事业中,但是采取的做法却适应了当时上海黑暗反动统治的环境。在这些事业中工作的人员,有忠诚的革命者。甚至在孩子里,也有不少成了‘地下少先队’成员,他们从小就学着在困难和危险的条件下为人民服务。   “就是这样,中国福利基金会和它的前身保卫中国同盟采用各种方法为人民的胜利、为即将诞生的新中国培养力量,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①   ①西尔维亚·坎贝尔家信,1948年4月13日、5月14日、7月16日。   关于儿童剧团以及宋庆龄对它的关切,任德耀的回忆提供了很能说明问题的侧面材料。任长期担任这个剧团的团长并经常为它写剧本和担任导演。他说:   “1947年3月,宋庆龄觉得为上海的贫苦儿童光提供医疗和营养方面的服务是不够的。这些孩子愚昧无知并受反动的社会环境的蒙蔽,很需要精神食粮。所以她建议创办一个儿童剧团,就像她在20年代曾在苏联看到过并得到深刻印象的儿童剧团那样。她找黄佐临帮助(黄是中国著名的戏剧革新家,以演出英国肖伯纳和德国布莱希特的剧作为世人瞩目),黄把我推荐给宋——我就是这样来的。   “我们第一个演出的戏是根据苏联作家班台莱耶夫所作同名童话改编的《表》,是关于苏联建国初期街头流浪儿的。在解放前的上海,上演一个苏联戏并且是一个由鲁迅翻译作品改编的戏,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国民党的一次挑战。张石流任导演,我任舞台设计。我们不得不仰仗捐助来应付一切开支,使贫民区孩子们可以免费看戏——这是宋庆龄一直坚持的。   “为了挑选演员,我们起初在熊佛西的上海市戏剧实验学校和陶行知的育才学校里找,后来在中福会自己办的儿童福利站里找。这不容易。在旧社会,演戏被认为是下等的职业,所以许多父母不同意让孩子演戏。   “我们还表演解放区的秧歌剧如《兄妹开荒》,还有对压迫者的讽刺剧。国民党向宋庆龄直接表示不满,她就劝我们为了保证安全,停止公开演出。但我们继续关起门来排练。   “宋庆龄常来看我们的演出,有时还来看彩排。实际上,她对什么事情都非常仔细地检查,甚至于会把孩子们的衣领翻下来,看看他们的脖子是不是上上下下都洗干净了。   “当1949年5月上海解放时,我们剧团的孩子们带头欢迎解放军,在街上跳起了秧歌舞。在上海,他们是最早演出秧歌并且一直在偷偷排练的。他们挥舞着的旗帜、高举着的标语都是在地下室和其他难于发现的地方制作的。”①   ①宋庆龄着《为人民服务四十年》(1978年6月),载《中国福利会四十年》,辑入《永远和党在一起》,第174—183页。   这是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另一面——用任德耀的话说,“宋庆龄领导的中国福利基金会像是一个就在上海市内的‘小解放区’”。   儿童剧团得到许多中外热心人士的帮助,其中有中国福利基金会总干事美国人杰拉尔德·谭宁邦,他本来是演员。   关于中福会在市区的工作,西尔维亚·坎贝尔(鲍威尔夫人)在1949年3月(上海解放前不久)的家信中曾饱含激情地说:   “我多么希望你能看到我们在这里做的工作。很难描述我们办的这些家庭识字班、‘小先生’、接受免费医疗的队伍、难民营。我们的群众性识字班已经吸收了2,500名儿童,成为全市一所最大的小学。我们在1948年为43,000人提供了免费医疗。   “……我们正在举办‘三毛乐园会’。三毛是一个可爱的、中国漫画作品中的主人公。他经历了中国穷苦孩子所要经历的一切苦难。他现已成了一个‘小先生’,而且我们正在用他进行一次筹款活动……”(1948年4月4日宋庆龄亲自主持画家张乐平的“三毛原作义卖展览会”,取得很好成绩,会后她还专函向张表示鼓励和感谢。)   以后,人们还将看到,所有这些本地的项目在解放后都仍然继续下去,由公家拨给经费并且大大扩充了。在铁皮活动房屋中开始的事业后来发展成中国最大的“少年宫”、规模很大的“妇幼保健院”和全国著名的“儿童艺术剧院”、中国第一座“儿童艺术剧场”。在这些铁皮活动房屋中开始识字的孩子们中间,不少人成长为工程师、大学教育家、政府高级干部和人民解放军军官。   中国福利基金会援助知识分子的款项,有的是就地募集的(如1947年举办中秋游园会,收入4,000美元),有的是国外友人支援的(如当时在纽约的史沫特莱筹集了2,500美元)。用这些款项购备寒衣、营养品(如奶粉、为众多结核病患者所需的鱼肝油等)、药品,按需要送给作家、艺术家和学术工作者,分配工作由他们自己组织的团体经手,包括郭沫若、茅盾、夏衍等负责的香港民主文化事业基金会,叶圣陶、梅林等负责的中华全国文艺协会,杜国库、侯外庐等负责的中国学术工作者协会,还有中国木刻协会,中外文艺联络社等。   在“以工代赈”方面,苏联的塔斯通讯社给了及时的援助。它在上海正在进行一些文化交流项目,上海分社负责人弗拉基米尔·罗果夫和米哈伊·亚沙明免费向中国作家或翻译家提供外文原版书,由他们从俄文或英文译成中文后付给稿费,又从海参崴运纸来印刷出版中文版(当时上海纸张缺乏)。中国福利基金会设翻译委员会来进行这一工作。   音乐剧《孟姜女》的演出是多文化的产物,还反映了当时的政治气候。创作这部以中国古代传说中悲剧性人物为题材的音乐作品的是一个外国人,它的风格是中国式的而演奏的则是有各国人参加的上海市交响乐团。它的作曲兼导演阿龙·阿甫夏洛穆夫①出生在西伯利亚,从小喜欢那里的华工们从家乡带去的乐曲和戏剧。他在瑞士上了音乐学院,后来命运把他带到了中国。至今,音乐界还怀念这位中国现代音乐的开拓者之一,他的主要功绩是呼吁中国作曲家们在学习了欧洲乐器和配器之后不要使他们的作品“西方化”(当时的时尚),而是要用他们学到的这些东西来表达和发展中国自己的音乐传统。他的《孟姜女》就是他身体力行自己的主张的结果。1946年3月末,这部音乐剧(编剧姜椿芳)为中国福利基金会在兰心大戏院义演两场,宋庆龄亲自到场主持,并为全体演出人员颁发纪念章。义演收入达8,000美元。   ①任德耀与本书作者的谈话,1985年2月。   在战后的上海,这也是宋美龄所听的一部音乐作品,并获得很深印象。她提出愿意帮助这部作品去美国巡回演出。但这件事牵涉到一个政治问题。她坚持在赞助者名单中除掉原有的由左翼艺术家组成的团体。后来的争议和谈判被形容为是一场“小型的国共谈判”,并且同样的毫无结果。   在同一期间,据说阿前夏洛穆夫为《义勇军进行曲》完成首次管弦乐配器。这首聂耳创作的激动人心的抗日战歌今天已成了人民共和国国歌。这真是在那个复杂的时代中发生的一个复杂的故事。   任德耀怀着深情谈到宋庆龄“对知识分子的真正尊重,以及知识分子对她的尊敬。”   “每次她请他们来开会总是慎重其事并在请柬上亲自签名(她认为打字或油印的通知不够尊重对方)。这样一些尊重的表示常使处境艰难和贫困的文化人感动至于泪下。像白杨和赵丹等影星不怕得罪国民党大官,常回避他们的邀请,但从不拒绝她的邀请。有时她没有邀请的人也来了,使屋里变得很拥挤。   “对那些经常为中国福利基金会工作的知识分子,她指示办事人员为他们提供新的衣服,因为——她说——在上海挤电车和公共汽车,他们自己的衣服很快就会破的。她知道我有一个小女儿,就送她一条橡胶防水裤衩作礼物。   “她总是先想到别人。这是她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我们永远不应抛掉。当时,我们爱中国福利基金会,因为我们感觉到它爱我们。”①   ①阿龙·阿甫夏洛穆夫是雅各布·阿甫夏洛穆夫的父亲。雅各布几十年来一直是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青年交响乐团的杰出指挥和领导人,他还是一位作曲家,有时创作中国风格的作品。80年代,他曾应邀来华参加并指挥纪念他父亲的音乐会,演出他父亲的作品。               (十二)面对谰言   每当宋庆龄公开表示坚决的立场,她的敌人总会像过去做过的那样,互相呼应地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1946年11月,西尔维亚·坎贝尔从上海写回美国的家信中说,“在这里,也在美国,肯定在进行一场把她抹黑的运动。”   1947年底,对她的人身攻击加强了,因为国民党看到它所预期的内战的胜利正在变得渺茫起来,又因为——如西尔维亚所说——“我们都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正在美国进行着一场政治迫害。”   12月10日,美联社发自上海的一则电讯说:   “孙逸仙夫人……发表了一项正式声明,否认华盛顿专栏作家德鲁·皮尔逊所传她同前美军上尉杰拉尔德‘谭宁邦的风流韵事……谭是孙夫人领导的中国福利基金会的总干事。   “孙夫人的声明说,‘德鲁·皮尔逊关于我的说法是一种恶意诽谤,毫无事实根据。它的荒谬同它的恶意可以等量齐观。我相信,皮尔逊先生将会有足够的公允之心,全面地、公开地撤销这一不实之辞。’”   在以后一些日子里,西尔维亚·坎贝尔在家信中说,“这一阵狂潮仍在继续……它不会马上过去,因为她(宋庆龄)有那么多政治上的敌人。”西尔维亚认为,这个谣言是国民党制造出来,专门向国外散播的,想把宋庆龄抹黑,又可破坏中国福利基金会在美国及世界其他地方的筹款活动。           (十三)在人民的事业即将获胜的时刻   但是,就宋庆龄和她在上海的工作而言,政治气候不是由国民党或美国报刊所造成,而是决定于这样一个明白的事实,即中国革命正在走向胜利,越来越多的人想转到胜利者的一边来。   因此,到了1948年4月7日,西尔维亚·坎贝尔在家信中能够这样说:   “中国福利基金会终于成了社会的尖子……每一个人都希望被看成‘开明分子’……当你正在赢得胜利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在5、6月份,基金会“仍处于社会名望的顶端”。在6月份举办的为儿童募捐的义卖会得到上海各国领事的赞助,“上海社交界最有名的妇女都出席了”。“招待威廉·C·布立特的女主人把他和其他所有陪客都拉来参加,甚至红衣主教斯佩尔曼也要光临。”(布立特是前美国驻苏、法大使,后来变得狂热地亲国民党。斯佩尔曼红衣主教是美国天主教领导人之一、反共主义先锋。两人当时均在上海访问。)   在11月份,西尔维亚在家信中描写了在孙中山诞辰纪念日去看望宋庆龄或向她送花赠礼的中外名人,势如潮涌——他们都觉得这是政治上一种精明的做法。其中之一是美国驻上海总领事卡伯特夫人,她对宋庆龄说,归根到底,“每一代都会有这一代的革命”,宋听了“差点乐得噎住”。西尔维亚还写道,宋庆龄“以最亲切的态度”对那些来送礼的国民党官员们说,“你们记住了孙先生的生日,为什么不记住他的遗教?”①   ①同注36。   1947年底,美国和国民党的高层人物曾经想从宋庆龄那里摸清中共要什么条件才会停止日趋凌厉的反攻。其中之一是新任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这位“传教士一教育家一政客”三位一体的人物、宋庆龄父亲宋耀如在教会中的一位老相识。20年前,他曾为国民党试探流亡在柏林的宋庆龄(见第十章)。现在,他担负着类似的使命,但在完全不同的条件下,他要求宋庆龄亲自陪同他参观中国福利基金会在上海的各种设施。宋庆龄表示难以应命,因为她的妹妹蒋夫人已先邀请她去杭州西湖旅游——这是事实,但也是事出有因。她委托所信任的中国福利基金会同事、曾任女青年会干事的余志英陪同司徒雷登参观并向余说明了情况。   后来发现,蒋夫人的邀请同司徒雷登的请求有同样的目的。在杭州,她问宋庆龄,共产党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庆龄回答说,她不是共产党员,不了解。很快她就买了火车票回上海,把情况告诉了廖梦醒——她同中共之间的联络员。①   ①西尔维亚·坎贝尔家信,1948年11月14日。   国民党企图利用她来摸清越来越占上风的中共的底细,并且——如果可能的话——软化中共的立场,这种努力并未终止。在宋庆龄这一方面,她拒绝介入应由两党当面商谈解决的事务。   最后,作为绝望的挣扎,国民党试图起用她担任它那个朝不保夕的政府的名义上的首脑。1949年初,国民党在全世界大肆散播谣言,说她已收到这一请求并可能接受。谣言一直传进了美国国务院,说是远在尼加拉瓜马那瓜的一个中国外交官透露的消息。①宋庆龄一举粉碎了这些试探气球。1949年1月11日,上海英商《字林西报》(英文)刊载了宋庆龄以中国福利基金会名义发表的声明(1949年1月10日):   ①余志英的回忆、80年代后期录音。她当时已是中共地下党员。关于司徒雷登的事情是她自己的记忆。关于宋美龄的事情是当时廖梦醒告诉她的。   “孙中山夫人今天宣布:关于她将在政府中就职或担任职责的一些传说,是毫无根据的。孙夫人进一步声明,她正在以全部时间和精力致力于中国福利基金会的救济工作。她是这个中国福利机构的创始人和主席。”①   ①美国国务院1949年1月14日收到驻马那瓜大使馆航邮,引用“中国驻马那瓜总领事殷尚德(译音)”的话。   这个声明发表之后4天,人民解放军就把国民党还出了北方最大城市、北京的海上门户天津。   同一星期,中国福利基金会拒绝了向美国经济合作署申请补助的建议。过去,中福会在救济款物的分配中总是受到美国和国民党的歧视,现在却有人告诉它,如果它提出申请,一定会被批准。中福会拒绝这个建议是有原因的。美国经济合作署署长保罗·G,霍夫曼当时扬言,如果中共领导的军队前进到长江为止,把半个中国留给国民党,使中国像朝鲜和越南那样南北分治,那未中共可以指望美国给予十分慷慨的援助,以用于重建。   中国福利基金会同中国的解放区一样,愿意接受援助,但不能吞下钓饵。西尔维亚给父母的信上写道,“我们决定暂时不同他们打交道。孙夫人极易受到伤害,他们很可能想利用她为他们那些第五纵队性质的计划充当橱窗,那些计划是企图破坏新中国政权的。”①   ①载《永远和党在一起》,第97页。   至于美国那些主要的救济团体——美国政府和大公司都插手这些团体——随着中国革命接近胜利,它们都参与了“冷战”。对华救济团体的总部“对华服务联合会”(它取代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中国救济联合委员会”)丢掉了一切所谓“不偏不倚的慈善事业”的虚伪面貌。它的主席保罗·麦克纳特引用了美国国务卿艾奇逊的一段话来概括这个联合会的真正动机。这段话摘自美国国务院1949年8月5日发表美中关系白皮书之前,艾奇逊写给杜鲁门总统的一封信,它承认对中国的一种干涉方式宣告失败,提出另一种方式:   “我们仍旧相信,中国的局面在最近的将来无论可能是怎样悲惨,无论伟大的中国人民的一大部分可能怎样残酷地处于为外国帝国主义利益而效力的一个政党的剥削之下,中国的悠久文明和民主的个人主义终将再度胜利,中国终将推翻外来制度。我认为我们应当在中国鼓励现在或将来能促进上述目标的一切发展。”①   ①西尔维亚·坎贝尔,1948年10月14日家书。   照这样的看法,中国人民所说的解放是“悲剧性的”,中国终于赢得的独立是“外国的羁绊”,每件事、每个人可以用来推翻这些胜利的,无论在当时或以后都应加以鼓励。   在另一个呼吁书中,话说得更为露骨。这份呼吁书也取了一个更有军事味道的题目:《其他防御》。它说:   “我们相信,中国为美国提供了基督精神和保卫自由企业制度的一处战略性边疆……掌握这个机会将是对美国和基督精神的敌人的一个有效打击。”①   ①麦克纳特致美国捐助者的一个通告,1949年9月6日发出。所引艾奇迹致杜鲁门信的中文译文据《中国近代对外关系史(1840—1949)资料选辑》下卷第二分册,第511页。   宋庆龄和中国福利基金会因此不仅不为美国经济合作署所提的补助建议所惑,还决定不再同美国“对华服务联合会”来往。这又迫使中福会——虽事属不得已但态度坚决——同美国援华会断绝关系,美国援华会是一个长期支持中福会的团体,但它仍想从美国对华服务联合会领取经费。不久,美国援华会中一些不同意这一立场的理事另组一个新的援华团体“中国福利呼吁会”,把对华救济、对正在出现的新中国表示友好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它的主席是耿丽淑,积极参与其事的许多人中有当时在纽约工作的本书作者。   宋庆龄对美国的重要支持者分别发去由她亲自签名的信件,说明同美国援华会断绝关系的原因:   “不顾我们的一再请求……美国援华会认为还是留在美国对华服务联合会这个组织之内最好,因为离开这个组织,筹款太困难。……与此同时,联合会……却把反对新中国的政治宣传塞进募捐呼吁之中……当贵国的一些友人想建立一个新组织来协助我们的救济项目时……我们对他们在这样的困难时刻所采取的勇敢立场,至为感佩,……这就是中国福利呼吁会的由来……它是我们的指定代表机构……我认为,为了他们的进步思想和真诚目标,他们应该得到大力支持。”①   ①这份题为《其他防御》的美国对华服务联合会1948—1949年呼吁书由主席麦克纳特和查尔斯·爱迪生及名誉主席多人签署,其中有不久前还被称誉为中国内战公正调停人的马歇尔将军。              (十四)黎明前的黑暗   所有这一切发生的背景是中国的战事和政局的伟大转折。   1949年1月31日,随着国民党守军在傅作义将军率领下接受和平改编,人民解放军进入北平(北京)。这是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事。解放军举行了长达数小时的入城式,展示了从蒋介石军队缴获的大量美制坦克、大炮和轻武器。几个月来,美国还在称颂傅将军是反动势力寄予希望的柱石。现在,他作为起义将领受到尊重,并在不久成立的人民共和国担任水利部长多年。   宋庆龄在接到赴平邀请后于2月2日复信中共中央,说明她当时正在就医,不能北上。她在信上说:   “但我的精神是永远跟随着你们的事业。我深信,在你们英勇、智慧的领导下,这一章历史——那是早已开始了,不幸于二十三年前被阻——将于最近将来光荣的完成。”①   ①引自其中一封给克拉克·福尔曼(纽约)的信,1949年3月21日。   历史的回忆使她的忻慰更加深沉。“二十三年前”的起点是在国共合作下1926年从广州出发的北伐,但第二年蒋介石的叛变使它“可悲地中断”了。对宋庆龄来讲,1949年的胜利是中国整个革命事业的胜利。   但上海还在国民党统治之下,在以后4个月时间里,反动派仍在疯狂挣扎。   国民党最后的倒行逆施之一是企图剥夺宋庆龄作为孙中山遗孀的身份——不久前他们还想利用她的这个身份使她充当有名无实的首领,被她所拒绝。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把孙中山与之早已离婚的前夫人卢慕贞抬出来(她本人并不知情、也未参与),说卢才是唯一的、真正的孙夫人。但这套把戏很快也就销声匿迹了。   当时流传宋庆龄说过这样一句相当愤懑的话:“他们可以说我不是孙夫人,但没有人能够否认我是父母亲的女儿。”这可能是最早透露出她的一种想法,这种想法使她在病危时提出要同她父母葬在一处的要求。   最后,据说有过把她劫持到台湾的阴谋。   在那些日子里,白色恐怖在上海非常严重。国民党的行刑队在街上出没,抓到“共匪嫌疑分子”就地处决。很多人突然失踪。宋庆龄为此警告杨小佛,暂时不要同她来往,以保障他的安全。这是在黄竞武(中国民主建国会创始人黄炎培之子)因到她住所去而被捕之后。黄竞武是从他工作单位中国银行被国民党特务绑架后在南市监狱中被活埋的,上海解放后他的遗骸才被发现。①   ①这一复信是宋庆龄用英文起草,然后译成中文发出的。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在上海市档案馆发现了英文原稿并将复印件和中文稿惠寄本书作者。   在国民党在上海的统治濒临清灭这段时期里,关于宋庆龄的情况有一种说法流传甚久——说她离开了原来的寓所,躲藏起来(有人说是躲藏在外国友人家里)。事实上,尽管当时她确实面临着危险,她没有动——虽然地下的革命组织和外国友人们是在警惕地保卫着她的。日。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八章 建设新中国:1949——1965年               (一)新中国的诞生   1949年8月26日,宋庆龄从上海启程,乘火车前往北京。这两天的旅程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旅程。以往,她的每次旅行总是在她选定的生活道路上走向即将发生的新的复杂而危险的情况,而这一次则是在这条道路上走向胜利的顶峰。一个新的中国——一个取得了民族独立的中国、一个在政治上属于人民、以改善人民的物质和文化生活为目标的中国,正在诞生。她将走上她在新中国的岗位。   在车上同行作伴的有周恩来的夫人邓颖超,她是专程从北京来接她的;还有她长期的工作伙伴廖梦醒。作为老朋友,她们一路上自然而然地谈论著所见到的人群景物——她热切地注意着各种新生活的迹象——以及在新的首都将会看到的景象。她在后来@到上海后所作的一次广播讲话中,生动地谈到她在路上的兴奋心情以及政治上的和个人的希望:   “当田野在火车的窗外飞掠而过……当沿途的城市、市镇和乡村飞驰过去,当我看到……无数大小的河流……我就感觉到,我们中国是可以成为富饶之地的,一切基本的条件都具备了……这儿一大堆工厂,那儿一队队耕种机在垦着地。路上的景色触动了我无穷的想象力。这也使我明白,中国人民如果要从天然富源中获得最高生产量,必须面对巨大的工作。但是我也看到,任何成就都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人民的力量将是我们的推动力……不论在穷乡僻角或城市的每个地段,人民在克服艰难和障碍。……在华东,农民和水灾大力地斗争着,抢救他们的田地,抢救他们的谷物。铁路工人、造桥工人和人民解放军在伟大英勇地劳动着,抢修被反动派所毁坏的主要的铁路干线。使人印象最深的,是横跨波涛汹涌的淮河临时大桥,这对于沟通华北与华南的交通有无上巨大的意义。……在每一个表示进步的例子中,我看到中国迅速复兴建设的另一个希望。”   旧的障碍已经消除,原来受束缚的巨大能量被释放出来——现在所需要的是教育、现代技术、社会改组和改善人民生活,这最后一点是她所一直最为关心的:   “我想到孙中山的一句话:‘行易知难’。我所看到的,证明中国人民是会‘行’的。我也看到,只须具备技术知识,我们是能够克服任何困难的,我们是会‘知’的。是的,我们对于人和自然的胜利是光荣的。但是其他景象又告诉我这些胜利必须增加,并且不断地增加。我们的人民,尤其是农村里的人民,是穷苦的。我们需要住屋。我们需要医药照料和卫生设备。我们需要保育和教育等种种设备,我们的人民需要无数的东西。   “但是这并不是说我在乡村里看不到希望,相反的,在老解放区的农民,看来要比新解放区的健康得多。他们有够穿的衣服,而且穿得很清洁。许多现象都说明,他们的生活比较舒服……这些人已经走上了进步之路。……我们必须保证每个人都能走上这进步之路。……假如把工人和农民的政治觉悟提高,我们可以向前推进得很快。各阶层的人必须联合起来向我们的革命目标奋斗前进,这是唯一向前进步的道路。”①   ①杨小佛1986年春在上海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1949年8月28日,宋庆龄抵达北京。她的到达不止是她个人的事情,而是反映了中国革命中两条洪流的汇合——一条是由孙中山所发起并在晚年改变了导向的,另一条则是由共产党领导的,它代表了革命的继续高涨并走向胜利和社会主义新阶段。这一汇合典型地体现在到车站去迎接她的重要人物的队列中。他们之中有:   胜利的中国共产党的主席毛泽东,党领导下的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党最重耍的执行人和外交代表周恩来;   老共产党员林伯渠和董必武,他们早在孙中山流亡日本时就是他的追随者,后来帮助建立了20年代的第一次国共统一战线;   孙中山最重要的助手、遇刺殉难的廖仲恺的夫人何香凝和诗人、散文家柳亚子,两人都是坚定的国民党左派,在风暴频仍的几十年中坚持国共合作的主张,都是宋庆龄的同志;   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现任领导人李济深,他曾是国民党重要将领,1927年站在反动派一边,但现在赞同实行新的革命团结,并接受了历史的判决——这一统一战线只能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   著名的救国会“七君子”领头人、已有74岁高龄的法学家沈钧儒,他的个子不高、长髯飘拂,学识高深而精神坚强;   作家和学者郭沫若,在1926—1927年北伐军中曾任宣传科长,他代表左派知识分子;   廖仲恺、何香凝之子廖承志,现任中共青年组织的领导人,是在革命的两代人间非常合适的联结纽带;   最后,还有一群幼童捧着鲜花来欢迎她。他们来自“洛杉矶”保育院(抗战时期设于延安,收容战争孤儿,由美国洛杉矶华侨响应宋庆龄号召捐款建立)。宋庆龄一贯关怀最新的一代——它代表着未来。   这一精心的安排富于戏剧性,却又非常符合历史的发展。   9月间,宋庆龄同周恩来、李济深及其他民主党派领导人出席冯玉祥逝世一周年纪念大会。如果冯玉祥不是一年前在由美经苏回国途中在黑海船上的一次火警中遇难,那末他此时一定也是在政治场合中的显赫人物。他同李济深一样,在辛亥革命和1924一1927年大革命中起过一定作用,但后来加入了右翼阵营,试图消灭左派。不过,在以后长期的民族危机中,他从经验中终于认识到团结应该压倒一切,并且历史已经证明,共产党必须成为团结的核心。冯的遗孀李德全后任新中国的卫生部长。   这些人所得到的荣誉和地位显示,国民党方面的其他人如果愿意同新中国共命运,欢迎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后来果然有不少人这样做了,其中有的在1949年曾被宣布为战犯,但一旦改变了立场,“帽子”就被摘去了。   到京的第9天,她同周恩来等出席中苏友好协会总会筹备委员会全体会议。她在会上的讲话中回忆孙中山:   “二十四年前,孙中山把他衷心的愿望遗下给我们,要我们和中国唯一的友人苏联亲密合作。我们一定都记得,他曾怎样欢愉地迎接十月革命,热烈地主张和中国共产党合作。二十四年后的今天,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辛亥革命所追求的目标,终于在今天实现了。这一次不会再倒退了……   “中苏友谊和大西洋公约,以及所谓太平洋同盟是建立在完全相反的基础上的。……中苏友谊……意味着建设与互助,这样来医治第二次世界大战所留下的创伤,建立人民经济。中苏两国在战争的大破坏中都曾受到难以描述的苦痛。两国人民团结在一起,就能够克服一切困难。因此,我们必须加强和巩固两国人民的友谊,以粉碎世界新战争制造者的阴谋。”①   ①《华北之行的印象》(1949年11月9日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发表的讲话),《宋庆龄选集),第200—203页。   一个月后,在中苏友协总会成立大会上,她的讲话中再次充溢着对孙中山的忆念。她说,十月革命发生时受到帝国主义者的造谣诬蔑,但孙中山立即指出,“自从有了俄国革命,世界人类便生出一个大希望。”在临终时给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的遗书中又说,“在全世界被压迫者求解放的斗争中,这两个同盟者必须手携手地走向胜利。”   宋庆龄说,“现在,我深深地感到幸福,我们终于亲自看到这个日子了。”她回溯苏联首先废除了对中国一切不平等条约、援助中国1924—1927年的革命和抗日战争,1945年出兵东北消灭日本关东军。“这个中国人民的最可靠的朋友,今天又在我们新中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的第二天,首先和我们建立外交关系了。”①   ①《加强和巩固中苏友谊,粉碎战争贩子的阴谋!》(1949年9月6日在中苏友协总会筹委会会议上的讲话),《宋庆龄选集》,第193—194页。   在1949年9月的最后十天内,她参加了建立新国家的工作,这个新国家将达成两大目标,即:巩固和保卫中国的民族独立,根本改造中国社会(通过实现“耕者有其四”及最后实现社会主义)。   她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并当选为主席团常务委员。这个统一战线组织代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职权,通过了起临时宪法作用的《共同纲领》。   这些组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步骤在许多地方不同于苏联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的领导同其他社会阶层与之多方合作相结合,这是深深渊源于中国近代史的实际之中的——在一个长时期内,广大的社会各阶级、各阶层共同参与、支持或认同民族革命及其后的社会主义革命。代表这一广泛团结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定新的国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并以北京(旧称北平)为首都、五星红旗为国旗、《义勇军进行曲》为代国歌。这首激动人心的爱国歌曲(首句为“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所以许多外国人把“起来”当作这首歌的名字)虽遭国民党的禁止,但响彻全国各地,动员了千万人民起来抗击日本的侵略。   全国政协会议选出了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和副主席。主席是毛泽东。副主席6人中,3人是中共党员(朱德、刘少奇、高岗),另3人非中共党员(宋庆龄、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李济深、中国民主同盟的张澜)。   要了解中国历史发展(它到达了本国及世界社会政治生活中这样一个伟大的阶段)的速度和浓缩度,人们必须想到,这些新的国家领导人出生和成长的时候,中国还是处于已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之下(其中的男子还曾经留过辫子),而现在他们却在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中掌握了政权。①   ①《在中苏友好协会总会成立大会上的开幕词》(1949年10月5日),《宋庆龄选集》,第197—198页。   在政协会议上,宋庆龄发表讲话,热烈赞扬中国的共产党人担当了这一伟大变革的先锋。她说:   “今天……中国的人民在前进,在革命的动力中前进。……我们达到今天的历史地位,是由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这是唯一拥有人民大众力量的政党。孙中山的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的胜利实现,因此得到了最可靠的保证。   “中共在农村实行耕者有其困的政策……我们今天的成就,证明了这一政策的正确性。现在中共正在进一步证明他们在城市中的领导力量……把革命的主力从农民移向工人……他们正在把孙中山所草拟的中国工业化的计划骨干、给予具体的内容。”   她举出她的家乡上海市作为例子:   “让我们看看这新解放的上海吧。这个贪污腐化的中心,已经转变成生产的支柱……对于十二年来使人民受尽痛苦的可怕的通货膨胀问题,已经加以有效的解决。”   接着她从国内情况转向更为宽阔的国际视野:   “中国人民的成就,已经把整个世界的形势改变了。……中国人民大众在革命斗争中已经和世界各人民政府及人民力量完全结合在一起了。……他们……将用每一分力量,保证全世界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生活上应有的享受。这是说,直到每一间茅舍改建成适当的住屋、大地上的产品能自由流通、工厂的利润获得合理的分配、家庭中的医药保育都由社会供给以前,我们的工作决不停止。……   “同志们,让我们现在就着手工作,建立一个独立、民主、和平和富强的新中国,和全世界的人民联合起来,实现世界的持久和平!”①   ①张澜生于1872年,辛亥革命推翻清朝时他已近40岁,是当时革命阵营中重要人物之一;朱德和李济深均生于1886年,在辛亥革命时都是25岁的新军起义士兵;毛泽东和宋庆龄均生于1893年,辛亥革命时快20岁;刘少奇生于1898年也有十多岁;只有高岗生于1905年,还是个少年。吕《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上的讲话》(1949年9月),《宋庆龄选集》,第190—192页。   她的革命理想中的所有一般性要素——民族的和社会的——在这个讲话里都表达出来了。她对妇女的特殊关切则反映在政协妇女委员的专门会议中。   1949年10月1日举行开国大典。在天安门城楼上,宋庆龄站在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和周恩来(新任总理)旁边,30万群众聚集在宏伟的天安门广场上。当毛泽东庄严宣布“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时,她激动万分。她同其他领导人一道检阅人民解放军威武雄壮的队伍,长长行列中的坦克和大炮都是美制的、从国民党手里缴获的。这有力地显示出,中国革命在经历了长达一世纪的辛苦和牺牲之后,任何优良的军事装备都不能阻挡它走向胜利。   第二天,她主持了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成立大会并当选为会长。10月5日,她又主持了中苏友好协会总会成立大会。这两次活动标志着她在这个新国家里除了担任崇高的政治职务外所要发挥的主要作用——人民对人民的外交。这是她所熟悉的领域,当革命还处于受压迫和受打击的时候她就开展这方面的工作了。   10月10日,她回到上海——以后很长时期内她经常来往于京沪两地之间。显然,她希望在新中国和在旧中国时一样,保留她在上海的住宅,因为上海是她的出生地、她的家、在她以往的岁月里带给她这么多的欢乐和哀愁的地方、也是她进行过这么多战斗的地方。她特别关心的是要继续进行中国福利基金会(1950年8月15日起改名为中国福利会)的工作。现在,它的经费来源不用再靠在国内外进行募捐,而是由人民政府拨给。以前,它的任务是在本地挽救生命并鼓舞民心、开展初级教育,以准备迎接上海和全国的新生。在新的条件下,宋庆龄规定它的方针任务是在妇幼保健卫生、儿童文化教育方面进行实验性、示范性的工作,为全国其他地方提供范例和培训场所。   11月9日,她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发表题为《华北之行的印象》的讲话,一部分内容前面已经引述。她极为深刻和动人地表述了她个人的感受: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这次到达北京时的感觉,和我在一九二五年时所经历到的。真有天壤之别。那时候,这历史的古城是各国帝国主义的基地,也是孙中山不幸逝世的地方。现在,这个城变成了人民的讲坛,我们听到了人民声震云霄的洪大的呼声。它是新中国的诞生地。北京立刻使人感觉到是一个充满了广阔伟大的思想,影响到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人民的城市,到那里去的人,会感觉到历史的意识和情调;但是,这种意识和情调,不是从中国古老的事物所产生,而是今日中国的建设和未来中国所产生的。每一行动、每一步骤,都有巨大的意义。当你在会议厅里或是议事室里听到发言时,你就知道他们正在为中国人民创造一个新的文明,这种新的文明不仅影响到每一个中国人,并且影响到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想到这些言论会立刻变成行动,传达到我旅途上所经过的各个地方,一直传达到我们国境外人民依然被剥削压迫的每个地方,真使我心里愉快。”   她说,在北京有两桩事情是“最使人感动的”。“第一桩是毛泽东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这是一个非常庄严的典礼。……回忆像潮水般在我心里涌起来,我想起许多同志们牺牲自己的生命换得了今日的光荣。连年的伟大奋斗和艰苦的事迹,又在我眼前出现。但是另一个念头紧抓住我的心,我知道,这一次不会再回头了,不会再倒退了。这一次,孙中山的努力终于结了果实,而且这果实显得这样美丽。……   “第二桩……(开国)典礼是在北京天安门巨大的广场上举行的……一片跳跃欢呼的红色的海。全城的人民都出来参加了……工人、农民、教育工作者、学生、公教人员、文化团体、人民解放军,这一张名单永远念不尽,就像游行的队伍似乎永远走不完,一直走到深夜,火炬把黑夜照耀成白昼。中国真的学会了歌唱和舞蹈。因为有的是无穷尽的歌唱和有节奏的表演……使人永远不能遗忘。   “总结一句话,我这一次的北行真是一个灵感。它使我更认识了人民的力量。我看到凭了人民的力量,我们的具有历史性的政府诞生了。我亲眼看到由于中国共产党和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的、正确领导和真正革命精神所获得的杰出成就。北京的整个空气,使每个人离开以后,都带了决心,要献出他的每一分力量,来保证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功。”①   ①同注1。   她自己在以后的年月里就是这样做的。她在许多领域里进行工作,其中之一是政府事务,但这在她的全部活动中不占主要地位。更为重要的是她在人民对人民的外交中以及在为新中国宣传的工作中所起的作用。像往常一样,她为国内和国外读者、听众写了大量的文章。她仍然是妇女界和福利工作方面(特别是妇幼福利)的一位领袖人物。   因为本章的时间跨度长达17年(从1949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所以这些不同方面的活动将分开来写。这样一来就不能完全按照时间顺序,而且有时候会发生忽前忽后的情况。               (二)在党政事务中   关于她直接担任的政府职务,有些书上写道,那些都是象征性的和没有实质性内容的,其实不然。她不是中央人民政府(建国初期称政务院,后称国务院)的行政官员,而且建国初期大部分时间住在上海。这些都是事实。但她经常到北京来参加——有时主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全体会议,还有更为经常的。具有实际权力的政协和人大的常务委员会会议。当有重大议案要讨论时,她就更为忙碌。例如1954年拟订宪法草案时,她正患骨折,但每天仍要用许多小时看文件材料。①遗憾的是,因为有关档案尚未完全开放供研究之用,目前还很难了解她所提出的建议和见解。   ①宋庆龄致邱茉莉,北京,1954年3月26日。   她还要参加不定期举行的最高国务会议(50年代和60年代初期)。正是在这一会议上,毛泽东在1957年初作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报告,在这个报告里阐明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   在1950至1965年这段时期里,每逢国庆日,她都同毛泽东等领导人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游行队伍。这不完全是礼仪性的,因为在这种时候,领导人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可以非正式地交换意见。她还参与接待许多来访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种礼仪场面,但她仍然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这显示出新中国在世界上日益增长的重要性,同过去一世纪内中国的半殖民地地位是强烈对照(当时没有一个外国总统或首相、总理认为中国是值得前往访问的国家,甚至于内阁成员也难得来中国)。当她在新的条件下同一些过去就认识的外国领导人重逢时,热情格外地高涨。如印度的尼赫鲁、越南的胡志明,过去都是作为备受迫害的革命志士同宋庆龄结识的,现在他们成了各自国家的领导人到中国来访问,这显示中国变了,亚洲也变了。   有时,她不是在北京、而是在上海接待外国贵宾,这使她的家乡城市平添了几分外交上的重要性。   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她怎样看待各种政治上的变化——这个问题在有关档案公开并完成研究之前,只能从侧面加以推断。对一些措施和政策。她公开发表过文章,热忱支持,以后即使档案公开,大概也不会发现她有过严重的保留意见。无疑地,她认为以下这些大事都是必需的:完成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挫败任何复辟企图;土地改革;肃清反革命残余;抗美援朝。①第一件大事是使耕者有其田,解决中国最根本的社会问题。第二件大事是为了镇压过去骑在人民头上的大大小小的压迫者,他们仍在妄想恢复过去的统治,并且把一部分希望寄托在一次新的外国入侵上。第三件大事除了帮助一个邻国之外还为了排除中国受到外国侵略的威胁,这些外国侵略者不仅入侵了这个邻国,还保证要维护台湾的蒋介石残余部队并威胁要从北面入侵新生的人民共和国。人们应该永不忘记,宋庆龄是一位革命家、一位久经战斗的老战士、一位善于从失败中汲取教训的学习者。她的前半生不是在安乐中度过,而是在“严酷和伟大的战斗”中度过的;她为之奋斗不息的就是民族和人民的胜利。   ①《伟大的中国三大运动——为〈人民中国〉国庆纪念号作》(1951年10月1日),《宋庆龄选集》,第282—291页。   第四件她认为必需的、重要的大事是1951—1952年间在国家工作人员中开展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以及在全国资本主义工商业者中开展的“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窃国家资财、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五反运动。本书作者是1951年3月应宋庆龄之邀自美国返回中国、重新在她领导下工作的,担任她刚创办的对外刊物《中国建设》(以后将专门叙述)的执行编辑。她在1952年给本书作者的信中说:“我认为我们刊物对于这一重大主题(指三反五反运动)的报道到现在为止还不够充分。”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北京,1952年6月20日。   更为带有根本性的是,她明确地、全心全意地支持中国的革命从民族民主阶段转上社会主义阶段——农业合作化和私营工商业逐步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在文化上,她完全赞同1957年提出的“双百”方针。   只有对稍后的反右派运动——或者说,对这个运动那种扩大化的做法——她表示不安。据一位她的亲近同事说,周恩来曾亲自来对她作了解释(在发生重大的政策变化时,周常这样做),她接受了。但当运动的发展超越了原来规定的范围时,她说,她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无法理解。①   ①据李云说,宋庆龄在给她的信中曾流露出这种怀疑,但这些信件在“文化大革命”中散失了。本书作者于1985年7月15日访问了这位曾在30年代在宋庆龄身边工作过的老同志。   1957—1958年的“大跃进”(它预示以群众为动力的高速度工业发展)和“人民公社运动”(它预示更快地从社会主义进入共产主义),像对许多人一样,在开始时也使她很受激励。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这是毛泽东发出的号召,而历史证明他在中国革命许多关键问题上的决策都是正确的。她当时那种激动的情绪从她的文章中可以看到,也可以从她在北京寓所后院进行“土法炼钢”这一事实中看到。   但在1959年的“反右倾”运动中,她无法理解对彭德怀元帅的处理①。彭从红军时代起就是一位出色的指挥员,而且最近还率领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取得胜利。但现在他不但被撤销了领导职务,还在政治上挨整。他唯一的“罪状”就是要求党的领导(通过严格的党组织渠道)注意到“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的消极面,造成许多人筋疲力尽、更加贫困。②   ①同注10(李云的谈话)。   ②参阅《彭德怀自述》,第281—287页。   概括说来,她完全赞同巩固革命胜利的成果以及在1956年前为使中国的经济和社会走上社会主义道路而采取的各项步骤。但以后那些以老革命者和老盟友为目标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极左的运动,使她深感忧虑。   但这丝毫也不意味着她的信念有任何动摇,这一信念就是:建设一个社会主义的中国是正确的和必要的,而要完成这一任务只有在共产党领导之下才有可能。在1960年代的初期和中期,她越来越多地强调这些观点、强调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思想和行动的指南。             (三)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现在来谈一下在这些年里她同中国共产党的关系。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重大方针政策都是中共提出的。每一重大方针政策交给政府讨论和公布之前,党的一位最高领导人(通常是周恩来总理)总会先去向她通报决策的内容和根据,并征询她的意见。这一作法是出于对一位始终如一的至友和共同战斗的伙伴的尊重,尽管她不是共产党员。   1956年9月,她接到特别的邀请,列席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第一次)并在大会上致词——她是唯一的一位在大会上发言的非共产党人士,八个民主党派和无党派的人士只是联名向大会致送了书面祝词。   她首先祝贺党“在过去的每一个阶段的革命斗争中所取得的辉煌成就”。接着,她说:   “像我这样一个非共产党员,能够列席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会,这是我毕生中感到最光荣和最愉快的事。   “十天来,我在这里列席……受到很大的鼓舞……   “中国人民积了几十年惨痛的经验教训,终于在中国共产党正确的领导下,很快地解脱了帝国主义的束缚,消灭了封建主义,取得了社会主义革命的决定性的胜利。经过两次革命,我们已经推翻了那人吃人的剥削制度而站立起来。这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再一次树立了一个伟大的里程碑……没有党的领导,我们的胜利是不可能的。”“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中国共产党……从不脱离群众。中国共产党在爱国主义的旗帜下,联合所有民主克服,建立了统一战线和人民政府。它运用这个国家政权的力量,肃清了反革命分子,恢复了国民经济,为建设社会主义社会铺平了道路。   “……在中国共产党建党以来三十五年间,很大一部分人类已经脱离了帝国主义的束缚而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我深信,将来,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终于会成为全世界的一种通行的社会制度。……”①   ①《在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致词》(1956年9月26日),《宋庆龄选集》,第364—366页。   宋庆龄本人在1957年4月——当时中国革命已坚定地走上社会主义道路——曾向当时在党的领导人中排名第二的刘少奇表示了入党的愿望(据刘的遗孀王光美后来发表的回忆文章)。在党中央讨论了她的这一要求之后,刘少奇和周恩来亲自去看她,转达中央的意见。他们告诉她,“你暂时留在党外对革命所起的作用更大些。你虽然没有入党,我们党的一切大事,我们都随时告诉你,你都可以参与。”①据说,周恩来讲过这样一句话,“在中国有百万共产党员,但只有一个宋庆龄。”②   ①王光美《永恒的纪念》一文载《宋庆龄纪念集》,第185—193页。   ②所引周恩来的话曾广为流传,但本书作者尚未找到书面材料。   在这一年稍后一些时候,党对她的尊重有了更进一步的表示。根据毛泽东的提议,她被邀参加由毛泽东率领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团,于11月间赴莫斯科参加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及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会议。(代表团成员中有邓小平、彭德怀和杨尚昆等)   在莫斯科劳动人民的一次纪念大会上,她在讲话中回忆1927年对莫斯科的访问:   “三十年前的十月革命节,我也曾经同你们在一起。我的心情是沉重的。我为了抗议对孙中山遗嘱和中国革命的背叛,被迫离开了我的国家。但是,当我一踏上了苏维埃的土地,我就知道我们的事业并没有全部失败。苏联人民的鼓励使我确信,我们的革命虽然当时处于低潮,但是它会再一次高涨起来,人民是会胜利的。而在今天,我国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已经取得了革命胜利,正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①   ①《人民日报》,1957年11月9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72页。   在这次聚会上,正如上一年在中共“八大”上,她会见了许多外国共产党的领导人,其中有一些是她所一直敬仰的,如西班牙共产党女领袖、笔名“热情之花”的多洛雷斯·伊巴露丽。   在回京后给本书作者的热情洋溢的信①中,她着重谈了两点。一是中国革命的伟大和特点。在各国党代表团中,只有中国党代表团有非党人士参加(除宋庆龄外还有诗人、学者郭沫若和小说家茅盾)。这一点说明“中国人民在当前时期的高度声望以及中国革命的特殊条件。”二是她对于社会主义在全世界发展的热切期望: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北京,1957年11月30日。   “六十四个党的联合声明读起来是不是有点像第二个《共产党宣言》?它必然会产生同第一个宣言一样的影响——激励全世界人民为社会主义和真正民主而奋斗。”   她这一次带回来送给本书作者的礼物是经过挑选的回忆列宁的书籍,一本本都是厚厚的,还附有许多插图。                (四)人民外交   在这些年里,宋庆龄在公共生活中的越来越重要的(有时成为主要的)工作是人民与人民间的外交。   她在这方面的工作有几个不同领域。她努力促进中苏友好,扩大和加强同现在称为“第三世界”的亚、非、拉美国家的友谊纽带。她积极从事于世界和平运动。她还培育并准备在新的基础上重建同西方(特别是美国)及日本人民的联系,这种联系现在暂时大大削弱了。她还特别有意识地开展中国同外国妇女界的联系。在这些不同领域中,她在亚洲的工作是最为突出的。她在这方面的工作无一不得到周恩来总理的一贯支持和配合。   [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   她从1949年新中日成立以来就开展的人民外交在1952年在北京举行的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参加这个会议的有来自亚洲、澳大利亚、北美、中美和甫美共37个国家的400名代表。宋庆龄作为东道国中国的代表团团长,致了开幕词①。   ①《动员起来!为亚洲、太平洋区域与全世界的和平而斗争!——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开幕词》(1952年10月2日),《宋庆龄选集》,第315—321页。   带着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她一开始就把这次会议同上一次会议作了对比,在上一次会议上她也担任中国的首席代表。她说:   “这是在中国举行的第二次保卫和平的国际会议。这次会议比起前次会议来,有着显著的不同……我想把一九三三年九月间我们在上海为和平而斗争的情况,和各位简单谈一下。①   ①有关1933年在上海举行的反战大会,本书第十三章有详细叙述。   “那时候,日本已经强占了中国的东北,而且准备用它作为基地向我们全面进攻,然后向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发动进攻。……(中国的)反动政府在帝国主义国家支持之下,实际上是在怂恿着侵略者。同时它已对中国南部的人民解放区发动内战,并且向全国其他地区的人民施行白色恐怖。……反动当局……从各方面向我们(筹备和平会议的反帝大同盟中国支部)进行迫害、恐吓、阻挠和诽谤……没有人敢把会场租给我们。反动当局不准反帝大同盟的代表们登陆。我本人不得不违抗禁令,到船上去欢迎这些欧洲来的反帝的和平战士。   “……我们既然被迫放弃公开会议,就准备举行秘密会议……代表们只能一个一个地单独前往,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是在深夜里偷偷地到那里去的……我们实际上是在低声耳语之中进行报告和讨论的。这就是我们在一九三三年讨论和平的情况。……   “……现在,当和平代表们莅临中国,他们受到上宾的招待。当你们走进会场(中南海怀仁堂,在人民大会堂于1959年落成之前是最高级的会场)时,全中国人民的眼睛都望着你们。……一切可能办到的方便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报告和讨论都会由无线电和报纸传达出去,连最小的村庄都达到……   “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我们能在这里聚集一堂,这件事实本身就标志着人类历史中的和平事业的重大发展。对于居住在亚洲及太平洋区域甚或更远地方的广大而不同地区的人民群众,这是有着辉煌的意义的。中国的榜样,使他们更坚定地掌握了一个基本真理:民族独立与和平是从同一个斗争中产生出来的。”   确实,1952年同1933年的差异真是如同白昼之于黑夜。那时,虽然从欧洲来了一些代表,但关系最为密切的亚洲国家却没有人能来。日本的代表为它的法西斯政府所截阻,印度尼西亚的代表则为当时尚为荷属东印度的当局所阻,如此等等。现在,亚洲极大部分地区——其中很多都已取得国家的独立——的代表都参加了,并且同其他各地的代表一道在讲坛上发出爽朗有力的声音。   [中苏友好]   中苏友好是宋庆龄一直致力的事业。在两国执政党之间的联结纽带之外,她象征着由孙中山和列宁所缔造的中国反帝民主革命同苏联之间的历史性联系。整整一代的中苏人民都知道,在任何情况下,她始终维护这一联系。在全国性的中苏友好协会在1949年成立时,她任副会长(刘少奇任会长),1954年后任会长。   多年以来,许许多多苏联代表团——官方的或文化界的——几乎都要去拜会她、向她致敬,有时在北京、有时在上海。   1951年,她荣获斯大林国际和平奖金。这项奖金的委员会派了两位著名作家——苏联的爱伦堡和智利的聂鲁达于1951年9月到北京来授奖。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了隆重的授奖典礼,刘少奇、周恩来和其他许多人士出席,郭沫若主持。举行的日期是很有历史意义的“九·一八”纪念日——20年前的这一天,日本强占中国的东北,开始了对中国的武装侵略,但随着历史的迅速发展,现在的形势已完全不同了。宋庆龄在受奖后的答词①中反映了这一巨大的变化,并像她惯常做的那样,既回顾又前瞻:   ①《在“加强国际和平”斯大林国际奖金授奖典礼上的答词》(1951年9且18日),《为新中国奋斗》,第303—308页。   “我是以中国人民的一个代表来接受这个奖金的,中国人民……曾经看见他们自己的和他们邻邦的土地不止一次被战争所蹂躏。我是以这样一个民族的一分子来接受这个奖金的……他们已经尝到解放的欢欣、全国的统一,以及史无前例的和平建设事业的巨大发展……”   她在谈到中国人民需要并希望得到“一个长久的世界和平的环境”来进行建设之后指出,由于美国在朝鲜进行战争并迫近中国边界,和平正遇到威胁。   “由于我们衷心需要和平,我们也充分证明了我们具有保卫和平的决心和勇气……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充分表现出……我们抵抗帝国主义侵略时的刚毅坚定、力量无穷,表现出当我们领土遭受威胁时的同仇敌汽,随时抗击。”   她接着赞扬中苏友谊,谴责美国自以为有权在全世界发号施令,却到处遭到抵制。她指出,许多事实证明,“美国人民正和全世界人民一样是要求和平的”,他们“急切希望朝鲜战事的结束”。   她最后说;   “斯大林告诉我们,在这样的时候,战争不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人民把保卫和平的事业担当起来,我们依旧可以避免这可怕的危险……我们必须把这个真理化为行动。我们必须不分政治、民族和宗教信仰,组织对世界和平共处的信念的广泛的赞助。如果全世界的普通男女……团结一致,要求用诚意的谈判来代替用武力’来解决国际间的纷争,那末我们就不会有战争。”   她对于获得这一崇高荣誉是很激动的。像经常发生的那样,她在场面很大的官式场合发表讲话时,外表虽然平静,内心却是非常紧张的,事后总想要通过一些随意的私下交流来轻松一下。她在这次典礼之后给本书作者妻子邱茉莉的信上说,“我当时感到有点神经质,不知所措。但当这场艰苦的历程结束、别人接着讲话的时候,我就在人群里用目光寻找一些特别好的朋友。在左边那几排里,我看到了你的美丽的面庞和艾培(对本书作者爱泼斯坦的昵称)容光焕发的微笑——这就足够使我完全安定下来了。”①   ①宋庆龄致邱茉莉,北京,1951年9月28日。   这笔奖金是10万卢布。她签收后立即在汇款单的背面批示:“此款捐赠中国福利会作妇儿福利事业之用”。①   ①奖金是由苏联外贸银行于1951年9月5日开出的一张支票支付的。宋庆龄在支票背面上端用俄文签名,下面直行书写批示并再用中文签名。影印件载《宋庆龄伟大光荣的一生》(画册)第123页。   50年代后期,她两次访苏。从1949年到1960年的11年中,每逢苏联十月革命节和其他重要节日(包括《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1950年2月14日签订后的周年纪念日),她都要拍发贺电,电文在两国报纸上都广为刊载。从1949年到1965年,她还写了五十多篇文章。阐述两国友好的传统和意义。   她的努力使中苏友好的旗帜继续飘扬。事实上,在中苏保持友好亲密关系的时候(从社会主义力量的团结以及两国漫长的边界来看,这无疑对双方都有利),某些紧张的因素从一开始就存在。当时仍使双方不快的一点是:在1949年初苏联既不赞成人民解放军渡过长江以最后逐出国民党,也怀疑它有无能力完成这个任务。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现在属于社会主义阵营,但是否就应该一切听从苏联的意见或者择善而从?为了避免把宋庆龄卷入这些纷争(这种情况无益有害),所以在成立中苏友协总会时,刘少奇亲自担任了会长(他可以同苏联党政的最高层打交道),而由宋庆龄为副会长。直到60年代中苏争端公开,刘自己才把这些情况向宋作了解释。①   ①本书作者1987年4月24日访问刘少奇夫人王光美时的谈话。   1961年,当中苏关系已很紧张的时候,宋庆龄在《中国建设》和《人民日报》发表的重要论文①,仍然强调社会主义阵营团结的重要性。   ①宋庆龄着《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是人类的希望》,载《人民日报》,1960年11月6日;外文稿发表在《中国建设》各外文版上,1961年第1期。   此后,中苏两党两国之间在意识形态和政治上的冲突日趋尖锐。矛盾的核心是中国革命者经常最敏感的老问题——要求国家之间的平等,绝不容忍外国的控制(不论是什么人)。造成这种敏感心理的历史原因是很清楚的。自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整个斗争过程就其国际意义而言可以称之为“争取独立的百年战争”。任何人忽视了这一点,就不可能同中国保持和谐的关系。   但苏联政府在经过了一个以援助为主的时期之后——当时没有别人援助中国,所以中国对这种援助加倍地感激——就想运用多方面的压力,企图把它的意志强加给中国。它撤走专家和收回建设工程图纸,停止供应设备、零件和石油,甚至迫使中国偿还抗美援朝中供应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武器装备的费用,而志愿军是为了保卫社会主义阵营在前线浴血牺牲的。到了这时,宋庆龄像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感到非常愤慨,特别是对于发出这些号令的赫鲁晓夫。   1961年末,她在给本书作者的信上说:   “我觉得在(中苏)关系上出现的曲折将是长期的、痛苦的。赫鲁晓夫肯定不会对我们置之不理,他把事情搞得多槽。”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61年11月10日、1964年10月26日、1965年6月27日。   1964年,在赫鲁晓夫被撵下台之后,她写道;   “你有没有……听说这个老尼基塔(赫鲁晓夫的名字)正在写自我检讨?我不大相信,因为他不是那种会认错的人。”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61年11月10日、1964年10月26日、1965年6月27日。   第二年夏天,她给本书作者(刚从外地参观工厂回来)的信上说:   “我猜想你一定听到许多有关‘老大哥’(50年代中国对苏联的称呼)到处欺骗中国的事情。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或者至少是一个自称是社会主义的国家——会干出这种事来,真是使人火冒三丈。看来应该让人们知道这些事情。”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61年11月10日、1964年10月26日、1965年6月27日。   但即使在义愤填膺的时候,新中国——以及宋庆龄——对创建了苏联的十月革命的看法从未改变。在后来几年中,尽管中苏两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坏,她每逢十月革命节仍要打电报给中苏友协的姐妹组织苏中友协(总部在莫斯科),表示祝贺,并且每封贺电总要提到十月革命对中国革命胜利的意义。对于苏联在航天事业上的每一个成就——从1957年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到1961年第一位宇航员加加林少校上天及以后的进展——她都表示祝贺,因为她认为这些成就不仅说明苏联科学技术的先进地位,也“有力地显示出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性”。在核武器问题上,她非常热烈地赞扬苏联1958年单方面停止大气层核试验。   而且,即使是在中苏政治论战日趋激烈的时期,她仍坚持要她自己的刊物《中国建设》尊重事实。这一点在其他人并不总是能做到的。例如,据本书作者回忆,1966年第三期《中国建设》的一张图片说明写道:“自力更生:由我国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自行设计和建造的吉林化肥厂正在建设中”。她看后指出,这不是事实,这个工厂是在苏联援助下建设的。   对苏联人民以及她所亲见亲历的他们的国家,她始终保持着热爱的感情。   1953年初,她在率领中国代表团参加维也纳世界人民和平大会后回国途中在苏联稍作勾留。这是她在睽违多年之后重访莫斯科。1月13日、她会见斯大林——1927年后第一次。根据能够收集到的资料;我们只知道斯大林说“中国人民是很好的人民”,她表示赞赏他的这句话。表面看来,这样的谈话未免过于简章和随便。但联系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可以认为,斯大林是在为他过去怀疑过中国人民武装能否战胜美国供应的蒋介石军队,作某种补救(一个曾同斯大林谈过话的南斯拉夫人曾写道①,斯大林明白地对他说自己在这个问题上错了,这在斯大林是难得有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直接同美军交锋中的表现,可能更加促使斯大林要这样说。   ①米洛万·吉拉斯着《同斯大林的谈话》(英文)。   像过去一样,她在莫斯科觉得很高兴。但气氛严肃,有时甚至令人沮丧。她想去看望老朋友加里宁夫人和鲍罗廷夫人,但未能实现,只安排她乘车到城郊阿尔汉格尔斯克村原来加里宁那座乡间别墅的外面看了一眼。她想问清楚为什么,但刘少奇劝她不要追问了。(加里宁夫人其实是在被流放中,但当时没人告诉她。)她想送一件丝绵袄(中国人认为它又轻又软。最适合老年人穿)给斯大林,又碰了个钉子,因为斯大林的衣服尺寸是“国家机密”,苏方不能提供。①   ①当时随同宋庆龄出访的姜椿芳在同本书作者交谈中回忆起这件事。刘少奇劝阻一节据王光美对本书作者的谈话。   这是斯大林在世的最后一年。他在1953年3月5日逝世,宋庆龄写了悼念文章,有两篇是英文的,分别刊登在《人民中国》1953年3月16日一期和《中国建设》1953年第2期(3—4月号)上。   1957年,她参加中共代表团再度访问莫斯科。这次访问使她情绪高涨。   总之,宋庆龄始终珍视俄国十月革命同中国革命之间的联系,把它看成是孙中山最后的信念中的关键部分,也是新中国的根本信条之一。只有当苏联领导人的态度背离了她认为绝对必要的平等和同志关系的原则时,她才感到愤怒。   历史证明,中国人民以及他们在胜利后所建立的国家同苏联和其他所有国家的关系,只有像孙中山在遗嘱中所说那样“以平等待我”,才能保持良好。在历史上,苏联曾经是唯一一个宣布对中国平等相待并在很大程度上付诸实践,从而赢得中国革命者的友谊和信任的国家。随着复杂的历史进程,苏联开始采取超级大国的架势,表现出甚至对中国的内部发展也要发号施令的倾向,苏共则对中国党表现出家长制的态度。一方认为有权进行控制,另一方认为有权抵制外来控制,双方之间的冲突自然就会发展起来——即使双方是老朋友,并且都自认为是在奉行同样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学说。   宋庆龄遵奉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国家间平等关系的全面规范。“和平共处”最早是列宁提出来的。作为苏联外交的目标,它的意思是在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不同制度国家之间避免战争(并建立正常的外交和经济关系)。五项原则是这一概念的发展,由中国首先提出并同它的亚洲邻国缅甸和印度共同制定。前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大体相当于第三世界国家),不论其社会制度和政府形式如何,为保卫和巩固新获得的主权,在相互关系中保持和平、友谊和互利,五项原则为此提供了基础。后来,中国又把五项原则的应用范围进一步扩大到社会制度相同的国家关系中(包括社会主义国家)——换句话说,作为国与国关系的普遍准则——并得到国际社会越来越广泛的认同。事后看来,这是中国近代整个革命经验的总结——不论是孙中山的经验、还是中国共产党的经验(事实上是两种经验溶合的产物)。这也是作为爱国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的宋庆龄在思想上或在行动上始终遵守的准则。抓住这一点,不论历史风云如何变幻,都会有助于我们了解她、了解她的时代。   [亚洲的“亲戚”]   如果说中苏友好是她从1924—1927年以后一直怀有的感情,她的致力于争取亚洲自由的事业则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作为中国人,她是个亚洲人。她从孙中山那里了解到,整个亚洲都在殖民主义枷锁下受苦,普遍地渴望独立和自我发展。她认识了来自许多亚洲国家的革命志士。孙中山和她很快看穿了日本官方鼓吹的泛亚主义不过是掩盖其企图操纵和统治亚洲国家的野心的幕布,而对日本的这一野心她将无情地进行斗争。但是她永远保持着纯洁的理想,希望所有国家在争取解放中互相帮助并平等相待。   现在,使她十分喜悦的是,她的祖国已经站起来了,不但中国本身——亚洲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已经解放,而且还会使那些尚在外国统治下的国家在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中得到新的鼓舞和空前有利的条件。   在新的条件下,宋庆龄担当着一项对她来说最为合适并且使她感到十分满意的任务,那就是作为中国同那些已获自由或正在争取自由的亚洲国家(特别是同它们的妇女界)之间的联系纽带。   新中国建立不久,她在亚洲妇女代表会议上的讲话中重述了她20多年来对中国妇女一再阐明的基本观点,即:妇女的解放同民族的解放是密不可分的。“作为人民一部分的妇女和人民有着)同的敌人。这些敌人就是外国帝国主义和它所造成的殖民主义以及在国内所产生的封建主义及其高级阶段的买办主义。”   “亚洲的妇女们曾经长期与男子并肩进行武装斗争,争取民族的独立,反对殖民统治和帝国主义,反抗她们本国的封建主义和买办主义。她们曾经面对过枪口、集中营的酷刑和种种可以想象的惨死。中国、印度、越南、朝鲜、印尼和其他各国的女英雄是全世界妇女可以引以为荣的。”①   ①《在亚洲妇女代表会议上的讲话》(1949年12月11日),《宋庆龄选集),第204—221页。   在这篇讲话中,她还着重讲到苏联和新中国妇女的情况。在这里提到的只是有关亚洲的方面,其他有关妇女社会地位方面的内容将在以后涉及。   第二年,她在一篇题为《朝鲜人民的斗争在亚洲所起的作用》的文章中说:   “一个普遍和绝对的真理渗透了今天的亚洲大陆……武装群众在一切革命和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者的争取独立的斗争中,终究会赢得胜利的。……中国如此样南与朝鲜也是如此。这在历史上标志着力量的日益转移,成为对于今天的亚洲说来是极为重要的政治军事事实。……以革命的政治思想武装了的新的亚洲兵士,已经站立起来与西方帝国主义面对面作战……   这不能不鼓舞了那些被压迫的人民,从事争取自己胜利的斗争,以期整个亚洲得到解放。”①   ①《朝鲜人民的斗争在亚洲所起的作用》(1950年10月11日),《宋庆龄选集》,第244—249页。   这些话表达了一个正在出现的、具有世界意义的事实,即:亚洲(占有世界上一半人口)终于开始、并在一个不长的历史时期内完成了非殖民化的进程。   这篇文章的发表是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前两个星期。美国麦克阿瑟将军把美军推进到中国边境鸭绿江边,妄想“压平”新中国,但终被志愿军击退。(朝鲜的斗争以后在中美关系部分还会谈到)   在前面已经引述过的在1952年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的开幕词中,她强烈地把世界和平同非殖民化(特别是在亚洲)联系起来。(有一些西方代表团集中注意大国之间的缓和,想借此回避殖民主义这个有刺激性的问题,而这种观点并未受到欧洲社会主义国家代表团的反对。)   前面提到过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是1954年周恩来总理访问印度、缅甸时发表的中印、中缅会谈联合声明中共同倡导的。她在1955年的一篇文章中论述了这一对国际关系的新贡献。她说,五项原则“在全亚洲受到特别欢迎,”得到“具有各种不同目的和信仰的社会人物和组织的广泛赞成”,“表达了亚洲一切国家人民的最珍视的愿望”。   在这篇文章中,她还讲到台湾问题,严正表明:“决不能容忍对我们内政的干涉”,中国人民“决不接受使台湾和台湾海峡‘中文化’或‘置于监督下’的任何建议”,认为这都是“违反五项原则的”。①   ①《五大原则》,载《人民日报》1955年3月25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17页。“五项原则”是:互相尊重领土主权、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这五项原则在中国的外交及整个世界事务中都结出了丰硕成果。它是1955年“万隆会议”(在印度尼西亚万隆举行的亚非会议)上相互沟通的主要桥梁。这次会议具有重大历史意义,因为这是第一次亚非国家(有的已独立、有的还处于半殖民地状态)在没有任何帝国主义宗主国参与的情况下聚会,共同商讨有关自己的切身利益的问题——关于这些问题的决定过去都是由帝国主义宗主国来作出的。后来,它又成为不结盟运动、以及整个第三世界所奉行的基本准则。最后又在中国倡导下使之不仅成为不同社会制度国家间的关系准则,也是社会制度相同的国家间的关系准则。   [对印度的情谊]   50年代初,宋庆龄对印度的感情再次开始表现出来。她出席了印度在新中国的第一批文化活动。1951年5月,她寄词祝贺加尔各答和孟买两地的印中友好协会成立,说这“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它对于我们两个强大国家,对于亚洲以及全世界,都能产生深远的影响”,指出:应在古代就已树立的两国关系的基础上,“把印度人民和中国人民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以求能够打败亚洲人民的任何一个敌人,并对世界和平的事业贡献出全副的力量”。①   ①《人民日报》,1951年5月19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181页。   十年前,她同尼赫鲁曾表示希望在两国获得自由后见面。这个愿望在1954年实现了。10月19日,已成为印度总理的尼赫鲁到达北京,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宋庆龄同周恩来到机场迎接。在毛泽东主席举行国宴招待尼赫鲁时,她陪同毛主席在门口迎候。她还邀请尼赫鲁和他的女儿英迪拉到她家里来共进午餐。   第二年,即1955年12月,她率领一个中国高级代表团访问印度。尼赫鲁在欢迎词中说: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不论中国和世界受到什么样的风暴袭击,她的信念从不动摇,她始终为和平呼吁。”据一位感觉敏锐的观察者说,尼赫鲁致词时的“那种声调是他在对欧洲来宾致欢迎词时从未出现过的”。①   ①詹姆斯·贝特兰着《重访中国》(英文)。   致答词时,宋庆龄说,“我的印度朋友曾经两次邀请我来贵国,然而英国当局两次都拒绝发签证给我。现在伟大的印度人民获得了民族独立,这才使得你们的老朋友能够实现她的愿望”。   她在印度首都和各地受到中央和地方、政府和社会各界(包括妇女团体)的热情欢迎。   1956年1月1日,在全印广播电台向印度人民发表的告别广播演说中,她说,“印度和中国是世界上两个人口最多的国家,我们不能推卸我们维持世界和平的责任”。“我们将共同地对缓和国际紧张局势及和平建设我们各自的国民经济作出重大贡献。”她还强调,“和平必须建立在独立、平等和自由的基础上。”①   ①《人民日报》,1956年1月3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35页。   在回到北京后对全国人大常委会所作的报告①中,她说:在印度,同在她访问的其他亚洲国家一样,她体会到“人民和政府对我们这个新的国家的热情,他们与我们之间日益发展着的友好关系,以及他们对于我们的热烈希望,令人感觉到这种情感存在着巨大的力量。”这无疑反映出那个时代的精神,正如稍早一些时候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首次访印时所受到的欢迎一样——那次苏领导人的访问她在报告中提到了并加以赞扬。   ①《人民日报》,1956年3月11日,收入《新华半月刊》1956年第7期。   接着她谈到印度人所询问的关于中国发展道路的问题。   “印度政府计划委员会的人士对于我国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发展,表示非常重大的兴趣和关怀。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如果生产不增加,国民经济就不可能有所发展。如果生产增加的速率不能高于人口增加的速率,那就很难解决粮食问题。”   在这里,尽管她说中国农业生产的增长高于当时人口的增长是正确的,她也表述了当时中国官方所持的错误观点,即限制生育是不需要的:   “一部分受帝国主义学者所说的‘人口论’的影响的印度朋友们,一向怀疑是否有办法解决因人口迅速增加而发生的经济问题。现在听到我们平均每年农业生产的增加竟能超过平均每年人口的增加,他们感到非常兴奋。听说他们准备组织考察团来我国访问,想了解我们农业合作化运动的组织和发展的秘诀。”   在更为健全的立场上,她提到了新从殖民主义下解放出来的发展中国家的一个长期问题,即政治独立之后必须继之以经济独立:   “在孟买住在省长的官邸。官邸三面临海,风景美丽……我国唐朝的时候,许多阿拉伯人航海到中国来经商都要经过这个海湾。唐宋两代,广州、泉州和阿拉伯海湾一带的国家的商业来往、非常繁盛。而现在印度的对外贸易都要靠帝国主义的船舶。他们和我们的贸易往来之所以不能很快地发展,缺乏海上运输工具也是一个原因。帝国主义者在航业上的垄断实在是我们两国之间大规模经济交流的阻碍。”   她很高兴地知道在深水港维扎格巴塔——从加尔各答飞往马德拉斯时曾途经此地——印度的造船业将要开始发展。   以后,中印关系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曲折起伏的过程,并在西藏边境发生过武装冲突。但在中印关系史上、在宋庆龄对印度人民的情谊上,这不过是一段不愉快的插曲。真正重要的是两国共同的历史经历以及在和平发展中的基本利益。在这里,关键是信守两国所首先共同发起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对缅甸、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的友好访问]   1956年,宋庆龄访问了几个南亚和东南亚国家,受到十分;隆重的礼遇和热情的欢迎。年初,她在结束对印度的访问后前往缅甸。在缅期间,她再次强调亚洲的团结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仰光大学发表的演说①中,她指出,“这一切(指上述二事)引起了殖民主义者的不安”,他们虽然已经不再处于直接统治的地位,但仍然企图支配我们,并“利用亚洲人打亚洲人”。为了挫败这种阴谋,亚洲人应该团结一致,维护独立,并发展经济和掌握科学,以加强民族独立。   ①《人民日报》,1956年1月22日。   但仅仅经济和科技是不够的,还要提高认识。在缅甸独立日后两天(1月6日)举行的、由吴努总理主持的大会上,她在演说①中指出了“反对殖民主义同世界和平的关系”。只有主权——以及维护主权的力量才能阻挡侵略者。她在曼德勒演说时以会场附近故宫旧址的一段缅甸的史实作例子。缅甸最后一位国王思宝的王宫在英国人占领缅甸时被英军用作总司令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军入侵,又成了日军总部旧本投降,缅甸人收复了这所王宫,却又遭到卷土重来的英军的轰炸,变成一片废墟。   ①《人民日报》,1956年1月8日,收入《新华半月刊》1956年第3期。   在巴基斯坦,她强调不但应该与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如中国建立和平的关系,与不同宗教信仰的国家——她显然是指印度——也应如此。   正是这些希望亚洲人捐弃前嫌、并肩屹立的号召极大地激怒了西方的某些人。美国《时代》杂志上的一篇唾沫飞溅的评论可作一例:   “现已六十一岁的孙夫人是一个胖胖的、冷眼看人的到处兜售红色中国的共产党路线的贩子……赤色份子的战略是煽惑巴基斯坦脱离西方阵营……”①   ①《叫卖共产主义的人:孙逸仙夫人》,美国《时代》杂志(英文),1956年2月6日。   仅仅几年前,同是这本喜欢滥用形容词的周刊,还在令人作呕地称颂她:“小个子、有精神、坚贞不屈的孙夫人……是中国的民主良心”,“文雅的孙夫人……为她已故伟大丈夫的自由主义的、民主的纲领仗义执言”,如此等等。①   ①这里的引文分见美国《时代》杂志(英文)1943年2月15日一期所载《中国:黑暗时刻》一文及1946年2月14日一期所载《来自重庆的呼声》一文,后面一篇文章还配了一张宋庆龄的照片,说明是:“另外没有人敢这么说”。   (她的已故伟大丈夫的学说毫无疑问是主张民主的,但丝毫不是自由主义的。无论在社会方面或民族方面,它都是革命性的。在转向同苏联结盟之前很久,他已经作出结论,西方的民主制度是保护资本主义的,宋庆龄的观点不是背离了、而是继承了他的学说。)   在巴基斯坦,如同在缅甸一样,她宣扬的不止是现代化。她在达卡大学授予名誉法学博士学位典礼上的讲话可以作为一个例子。(达卡当时是东巴基斯坦首府、现为孟加拉国首都。)她自己后来回忆说:“……我在讲话中着重提出历史科学研究的重要。我说,人类的进步是愈来愈快的,这固然是由于文化的积累,可是也由于人类对历史的认识程度不断的提高。广大人民一旦有了这种认识,就发生伟大的力量。历史证明凡是觉悟了的人民都曾推翻了殖民主义的统治,争取了自己国家的独立。”①   ①同注36。   从这里,人们似乎听到了孙中山“知难行易”和马克思“认识世界是为了改造世界!’的名言。   在访问巴基斯坦半年之后,宋庆龄又率团访问印度尼西亚。她在讲话中说,“在你们为民族自由而斗争的那些年代里,我们的心常常是同你们在一起的;我们之间友谊的增长和我们的合作的扩大,对于必将属于我们的最后的和必然的胜利,是重要的。”她敦促几百年来一直住在这个群岛的千百万中国人同侨居国建立坚实的联系。①   ①《人民日报》,1956年8月15日。   苏加诺总统在欢迎国宴上的讲话中说,他年轻时曾读过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并把它译成印度尼西亚文。正是这部书鼓舞他去为祖国的自由而奋斗。他说,孙中山早就高举的旗帜不仅仅是为了中国人,也是为了所有的亚洲人。他同尼赫鲁一样,对于现在称为“第三世界”(当时还没有这样的称呼)的各国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表现出强烈的关注。   这样一种情绪的象征就是万隆——1955年4月,在这个印度尼西亚城市,从殖民主义压迫下取得独立的亚非国家,第一次在没有殖民国家参加的情况下举行国际会议,表现出亚非人民团结一致、反帝反殖、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保卫世界和平和各国人民之间友谊的精神(通称为“万隆精神”)。在访问这座城市时,宋庆龄说,“历史上还很少有一个城市……曾象万隆一样赢得这么多人的心。”①她还代表周恩来总理——他为这次历史性会议的成功作出了巨大贡献——向万隆人民致意,这也反映出她同周恩来在思想上的谐调一致。   ①《解放日报》,1956年8月20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253页。   在印度尼西亚,她强调了本国国内和泛亚团结的重要性。她说,中国的历史证明,只有把所有为民族自由和社会进步而奋斗的人结成统一战线,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她是在鼓励在苏加诺的民族主义者同印度尼西亚共产党人之间刚露端倪的联合能发展起来。印尼右翼势力是反对这一联合的并不久就加以破坏。   [越南:同胡志明的会见]   这些年,越南还在为民族解放而无比英勇地奋斗。宋庆龄虽不能前去访问,但以极大的同情关心着斗争的发展。1955年7月,她在北京寓所会见了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这是在越南奠边府大捷之后不久,这次在中国支援下进行的战役重创法国殖民军,使越南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她同“胡伯伯”的关系很老了。在本书第十三章中已经提到,二十年前,当这位越南革命领袖(当时用“阮爱国”这个名字)在上海时,她曾帮助他脱出蒋介石的白色恐怖,接上了同中国党和共产国际的关系。   [日本和日本人:保持同日本人民的传统友谊]   最后要叙述的是她对日本——一度以东亚征服者自居的日本的态度。宋庆龄坚决反对日本军国主义,但她对日本人民的友情则从未中断。在两国争斗方酣的时候,她对日本战俘发表过热情的讲话,还帮助日本进步分子同中国的抗战力量携手共进。   现在,在人民共和国,她对重振旗鼓的日本民主力量及其反对日本反动势力战后在美国占领军庇护下复活的斗争,表示极大同情。   在1950—1951年,她大力声援在“松川事件”中无辜被捕的工人,并以中国人民救济总会主席的身份捐赠一万美元给这些无辜者和他们的家属。   1951年2月19日,她还以中国人民救济总会主席的名义,致函日本各民主党派、群众团体及“全面媾和爱国运动协议会”,反对美国片面对日缔和及武装日本(这是同美国在朝鲜的军事行动密切联系的)。她指出,中日两国有着千百年和平交往的传统,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使两国人民都深受其害,因此,两国人民应该竭尽全力防止军国主义复活,再度为患。这是对整个亚洲及世界和平有益的①。   ①《坚决支持日本人民反对美国武装日本》(1951年2月19日),载《宋庆龄选集》,第269—270页。   在以后那些年里,她会见了许多日本友好人士,特别是那些为了同新中国建立经济和外交关系而努力的人士,其中有孙中山先生的(在孙宋联姻后也是宋庆龄的)老友宫崎和梅屋两家的亲属。   在1954年庆祝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三十七周年大会的讲话中,她对中日关系既有忧虑,也有希望。她对于“日本被美帝国主义牵着鼻子走上危险的备战道路,表示忧虑”,但相信日本人民“能从自己身上找出力量来挣脱束缚他们的锁链,而走上民族独立与和平发展的道路”。她表示,中国人民愿意“根据和平共处原则和日本发展贸易关系,并同日本建立密切的文化联系”。①   ①《在中苏友好协会总会庆祝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三十七周年大会上讲话》,《人民日报》,1954年11月7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12页。   1966年,在北京庆祝孙中山诞辰百周年时,她邀请日中友协会长宫崎世民(本世纪初孙中山的革命同志宫崎寅藏之子)和西园寺公一(一位进步的日本贵族,在北京居住)到家中作客。中国革命在日本各阶层中一直得到友谊的支持,这一传统仍然得到保持并在后来结出新的果实。   [对美国政府和美国人民:鲜明的立场、深厚的友情]   在那些年里,她虽然严厉谴责美国政府对新中国的敌视,但她认为这不应该由美国人民来负责任。她始终尊敬和热爱美国人民。   在朝鲜战争中,她对华盛顿的政策极为气愤。美国假借当时在它控制下的联合国的旗帜,不但大规模出兵,并且想倒转中国革命的胜利车轮。它一面向鸭绿江推进,一面派第七舰队驻守台湾海峡。结果是中国也进入了这场冲突。   在整个抗美援朝斗争中,宋庆龄的立场是十分鲜明的。1952年9月,她的第一部著作选集《为新中国奋斗》出版,她在扉页上题词:   “献给     朝鲜人民军,     中国人民志愿军,         ——人民事业的英勇保卫者。”   她还将全部稿费捐赠给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①   ①据《人民日报》1952年9月28日的报道。   稍早一些时候。在她新创办的刊物《中国建设》英文版1952年第3期(5—6月号)上,她亲自写了一篇《致读者》,谴责美国在朝鲜作进行细菌战的试验(一些装着带菌昆虫的容器也落到了中国境内):   “现在美国政府和它的武装力量,在联合国旗帜的掩护下,正企图进行一件可怕的事情,它的发生将会使无数善良无辜的人民感到恐惧,即:想使用疾病和饥饿来杀害成千上万的中朝人民……医务卫生专家、生物学家和昆虫学家经过科学的试验,证明了美国空军在中朝领土上曾散布鼠疫、伤寒、霍乱、牛羊疫菌及其他致命的病菌……又撒下了传染病菌,目的在于毁灭……谷物和牲畜。   “当细菌学家和昆虫学家不将科学用于正途——即对毁灭性病菌进行不懈的斗争,而培养它们来毁灭人类生命时,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人就毫无安全可谈了。”   对那些即使在物证面前仍然怀疑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读者,她引用了美国军界和科学界有关人士的话来加以证实。如美国陆军化学战争服务处的爱尔登·H·威脱将军就说过,“我相信我们有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在对这个问题进行研究。”(这些话被引用在1949年3月13日《纽约时报》上)。又如,美国陆军参谋学校的《军事评论》杂志在1950年4月的一期上写着,“应当培养和准备好大量的微生物……如果可能的话,要使那些传染到的人都得病”。又如美国的《科学新闻报》在1950年7月8日一期上写道,“假如朝鲜战争再打下去的话,很快就可以试用细菌作战了。”   她进一步问道,“纳粹和前日本军队的细菌战犯究竟在美国实验室内干着什么?”人们是不是忘记了美国和日本都从未在禁止使用细菌战和化学战的1925年6月17日日内瓦公约上签字?(其他大国政府都已签字)①   ①这个问题真可说是一针见血。在以后的若于年里,在美国和日本出版的书籍中发表了不少文件和当事人的回忆录,讲述日本在侵华战争中试用细菌武器的情况、用战俘(包括美国战俘)作试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暴行以及在日本投降后美国军方占有日本的资料以用于自己的细菌战研究。为此日的,在二战结束后使日本细菌战专家免于犯有战争罪行的指控。在这方面值得特别重视的是多年钻研这一问题的约翰·鲍威尔的著作(他因公开报道这一问题而在美国法庭被控煽动暴乱罪嫌受审)。这些著作(英文)有:《日本的细菌战:美国对一项战争罪行的掩盖》(载Bulletin of Concerned Asian Scholars,1980年10—12月号)、《历史上被掩藏的一章》(载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1981年10月号)、《人作豚鼠》(载San Francisco Chronicle1985年11月3日)、《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脱节有时使公众不明真相》(载Bulletin of Concerned Asian Schol)(1986年7—9月号)。鲍威尔在San Francisco Chronicle上引用目击者的证词证明,美国驻日占领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批准石井四郎中将和他的细菌战部队(731部队)免予战争罪行的控诉,交换条件是他把资料和技术提供给美方进行生物武器的研究(特别是在马里兰州德特里克要塞进行的研究),并稍后在朝鲜战争中进行实地试验。在80年代,在日本也发表了有确凿根据的详尽报道并有专著出版。   宋庆龄不只是谴责。她还提出,细菌战和化学战应该连同核武器一起受到禁止,全世界各国人民(包括美国、西欧各国、德国和日本人民)为了他们自己的最切身的利益,应该为此而努力。①   ①参见《宋庆龄选集》,第303—307页。   但是,也就是在朝鲜战场上美国人和中国人正猛烈厮杀的时候,她仍试图保持同美国人民联系的纽带并建立联系的桥梁。   1952年亚太和会的筹备工作在北京进行时,她对美国人民热情地呼吁,希望他们参加:   “我们诚恳地希望美国人民能够派遣一个很大的代表团出席和平会议。美国人民是一个太平洋国家的成员,他们热切地关心我们所决定的问题;他们也确实能够作出贡献。会议将使他们有机会了解世界的这个地区在想些什么。已经有人用他们的名义做出了许多可怕的事情。……他们也应该了解亚洲及太平洋各国人民把他们和进行这些行为的真正罪犯截然分开的……   “我们要向他们保证,我们或任何人民掌握政权的国家,都不会威胁他们或他们的生活方式。……我们要美国人民知道,我们各国人民有许多理由应该合作……   “我们这些亚洲及太平洋国家人民要和美国人民一道来答复这个问题:‘在朝鲜、越南和马来亚进行战争、订立把别的国家当做殖民地的片面条约、重整军备、限制贸易和文化交流——这一切究竟使谁发了财?’……   “换言之,我们和他们以及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民面对着一个共同的敌人,一小撮靠战争发财的恶人。……亚洲及太平洋各国人民把美国人民看做一个盟友,看做一个非常重要的盟友……我们希望他们和我们一道缔造和平……”①   ①《为亚洲、太平洋区域和全世界和平而奋斗——为〈人民中国〉而作》(1952年7月31日),载《宋庆龄选集》,第308—314页。   这段时期,在她的中国福利会任职的美国人谭宁邦和西尔维亚·坎贝尔继续照常工作。1952年,她还克服了许多困难,把老友耿丽淑从纽约请回上海,担任中国福利会顾问,一直工作了四十多年。   在1949年以后,词以前一样,她急切地盼望马克斯和格雷斯·格兰尼奇夫妇(抗战前在上海办《中国呼声》时的老同事)能够回到中国来。她在1951年5月12日写给他们的信显示出她在新中国政府中的高位并没有使她对老友们的友情冷淡下来,尽管由于朝鲜战争他们之间的通信曾一度中断。她在信中写道:“我看只要存在紧张局势,情况就会总是这样捉摸不定。老哈利①是我们遇到困难的根源。不管怎样,有一点你们必须记住:在你们的朋友这边,没有音信并不是因为缺乏忠诚和友爱。她太了解你们了。是的,苏西②是这样的,你们对她永远不应该怀疑。”③她像通常那样在信里谈到了一些旧友们的近况,还谈到她新创办的刊物《中国建设》,她希望格兰尼奇夫妇能参加这个工作,但始终未能实现。   ①老哈利指美国总统哈利·杜鲁门。——译者   ②苏西是宋庆龄青年时用过、后来对老朋友们仍用的名字。——译者   ③宋庆龄自上海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55年4月25日。   在这封及以后的信里,她还谈到了一些有关她自己生活的琐事。有一次,她说,由于眼病,医生禁止她在一个月内看书写字。“但你知道,当人们看到有那么多的工作堆在桌子上需要清理时,这是多么难以做到!”   当她在上海去一位眼科医生那里看完病之后,她满怀深情地给格雷斯写信:“……这位眼科专家正巧就住在你和曼尼(对马克斯·格兰尼奇的昵称)在多年前曾住过的那一幢大楼里。我的心里顿时想起了你和许多往事,我没有先到那位眼科医生那里,而是多上了一层楼,到你们当年住的地方……很自然,现在在我外出时陪伴我的孩子们(指她作为国家副主席的警卫员)对我这种‘心不在焉’的样子,觉得十分奇怪。我不得不向他们解释,我的好朋友在这儿住过,当年我常常来这里渡过一些珍贵的时光,在这里我能自由地说话并且感到‘不孤独’。”   她以无比自傲告诉格兰尼奇夫妇,中国福利会为上海劳动妇女和儿童的服务工作已有很大发展:   “你们如果能来访问我们的中国福利会所属的一些单位,一定会感到很愉快。我们的托儿所、幼儿园、少年宫、儿童艺术剧院和妇幼保健院——工厂女工在怀孕期在这里得到最好的指导和照顾。我们的工作在进步。外国访问者在参观后都得到很深的印象,几位英国客人说,在英格兰也没有这样好的托儿所。脸颊红扑扑的孩子们见到这些外国陌生人时现在一点也不害羞了,跑过去拥抱他们——过去他们会一面喊着‘外国人!’一面逃开去——而且这些孩子现在又是多么爱劳动和有独立性。是呀,我们必须在他们年纪小的时候就训练他们。”   在1955—1956年出访印度、缅甸、巴基斯坦和印度尼西亚之前,她给格雷斯写信道:①   ①同上,1955年4月25日。   “我得准备一大堆服装……我非常讨厌,因为我对穿着已经毫无兴趣。过去五年里我一直穿制服,身体已经全方位地膨胀起来……想到要穿‘紧身衣’真让我吓坏了!我真希望我能就这样穿着制服去!”   很显然,她喜欢解放初期在衣着方面那种朴素的风气。但她一直未能见到格兰尼奇夫妇,直至1970年(其中情况将在下一章叙述)。   对于那些从中国回去后受到麦卡锡主义①迫害的美国友人,她尽力给以帮助。有吉幸治是一位美籍日本进步青年,40年代在美国史迪威将军麾下服役时认识了宋庆龄。第二次大战结束后不久,他曾短期派驻延安,发回的报告被赫尔利大使认为过分说延安的好话,因此被遣国美国。他在夏威夷成为工会积极分子并出版友翼报纸《火奴鲁鲁纪事报》。1951年,按照反共的“史密斯法案”,他被捕受审。宋庆龄把一件传家宝——她母亲的一套锦缎绣花结婚礼服送给有吉幸治的亲属,以便变卖后得款进行诉讼(有吉的亲属没有变卖而是留作宝贵的纪念,并在1981年10月送还中国)。②   ①约瑟夫·雷蒙德·麦卡锡(1908-1957),美国参议员,共和党人,50年代初因骇人听闻地而又未经证实地指控共产党在高级政府机构中进行颠覆活动而横行一时,1954年12月参议院通过决议,正式谴责他的不适当行为,从而结束了麦卡锡主义时代。——译者   ②请参看本书第三章。这套礼服是由美国人玛格丽特·斯坦利女士带回中国的。这位美国护士在二次大战期间曾参加“公谊救护队”来华,在延安的国际和平医院和“洛杉矶保育院”工作,这两处都是宋庆龄的保卫中国同盟(中国福利会前身)资助办理的。   她积极支援为约翰·鲍威尔和他的妻子西尔维亚以及他们的同事舒子章辩护的活动。鲍威尔从他父亲手里接办了已出版多年的上海《密勒氏评论报》(英文);西尔维亚(娘家姓坎贝尔)曾在中国福利基金会工作。舒子章曾经当过兵,学过中文,40年代后期作为记者回到中国工作。按美国官方侦查用语来说,这三个人都不属于“共产党员或曾一度为共产党员”之列。但他们从亲身经历中对国民党感到厌恶,因此对中国的革命表示欢迎。他们的《密勒氏评论报》一直办到1953年他们返回美国之前。   回到美国,他们被控煽动罪,因为《密勒氏评论报》公开反对在朝鲜战争中美国的政策,发表在朝美国战俘的消息(战俘们的家属赞赏他们这么做,但华盛顿不喜欢),并且认为美国确实在这场冲突中试用了细菌战,而对这一切他们三人要负责任。人们应该会想到,他们返回美国(鲍威尔夫妇还把年幼的孩子们也都带回去了)就是以证明他们的良心是清白的。但在当时美国的政治空气中,这根本没人理会。而对他们提出控诉是在他们拒绝了中央情报局的暗示——如果他们“合作”,把美国进步人士名单提供出来,就可以消灾免祸——之后。很可能,中央情报局还对他们假惺惺表示同情呢。   宋庆龄获悉他们的处境后曾说,她警告过鲍威尔夫妇,如果他们这时候回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称赞西尔维亚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还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希望他们夫妇“能很快摆脱这群跟在他们脚边狂吠的恶狗”。她还说,她下次遇到周恩来时将请他支持任何帮助这些中国的朋友的可行措施。①   ①这一段内的引文都根据宋庆龄1953年在上海给邱茉莉的两张便条(日期不详)。   当起诉这几位美国年轻人的检察官把她的名字也拉扯进案件时,她在纽约出版的《民族》周刊上撰文严正斥责。①她在文中写道:   ①《给美国(民族)周刊的公开信》,英文发表在该刊1955年5月19日一期,中文载《人民日报》,1955年5月20日,收入《新华半月刊》,1955年第6期。   “……在最近美国参议院委员会的一次关于约·威·鲍威尔夫妇——与上海《密勒氏评论报》有过长时期关系的受人尊敬的美国记者——的意见听取会上,参议员真纳认为……凡是多年来和我或我的工作有过联系的美国人——这样的人有好多——无论怎样都是他们国家的卖国贼……   “凡是熟悉中国情况的人都知道,我有幸在不同时期领导过的那些团体——保卫中国大同盟、中国福利基金会和中国福利会,使全世界各地的朋友有可能同我们一起,在我们历史上的危难时期……对中国人民提供医药和其他方面的服务……这项工作也成为各国人民在彼此有权铸造其本身命运的基础之上的友谊的象征。   “在抗日战争期间,我们的保卫中国同盟的赞助人中包括具有各种观点的美国人……后来,在当时帮助我们的工作的一些美国人开始认为,他们能够指令中国接受怎样的政府统治,因此,我们就分手了。另外一些人因为在美国受到了压力而离开了。有些继续根据他们认为中美两国人民能够而且应当在彼此尊重的基础上和平相处的信念行事的人……都受到只能称为恶毒的迫害的遭遇。   “各地人士将认识到鲍威尔夫妇的案件是这种迫害的显著的例子。鲍威尔夫妇在中国出版了三十年之久的美国杂志赞成上述的意见,他们并不害怕在回国后把这种意见在本国同胞之间传布。鲍威尔先生正被指控为犯有‘叛国’罪。他的夫人因受到公开迫害而失去了工作,甚至他们的几个年幼的孩子也遭到牵累……   “是否要我们认为,美国政府认为唯一爱国的美国人是那些对我国的关心仅限于追求战争和颠覆我们在斗争了一个世纪之后才建立起来的、而且我们在实践中发觉非常适合我们的制度的美国人?……就我本人而言——我知道我国大多数同胞也是这样——我不相信,有理性的和爱好自由的美国人也是持有这种见解的。   “在中国,主张国际间保持良好关系和和平共处,即‘自己活也让人家活’这一颠扑不破的原则,已经认为是同起而维护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安排各种事务的不可剥夺的权利一样,同是爱国主义的一部分……   “我国的大多数同胞肯定地不相信美国人民会允许他们的理性和勇气被淹没,像德国人和日本人的理性和勇气曾一度被淹没那样。”   在她的主持下,在北京组成了一个“鲍威尔一舒子章后援会”,由耿丽淑任秘书,成员中有中国人、美国人及当时在中国的其他外国人,大多是同鲍威尔夫妇相识或与《密勒氏评论报》有关系的人。后援会成功地使这三个被告所聘请的“公民自由事务”律师威林来到中国——这次旅行本身便是一个突破,因为当时美国政府一般不许持美国护照的人到中国旅行。中国提出愿为证人去美国加州法院作证,为被告辩护,证明被告在《密勒氏评论报》上发表的内容属实——特别是在细菌战问题上,因为许多人是在现场目击的。但要这样做,必须由美国同中国根据国际惯例签订司法互助协议。当时的美国政府甚至拒绝正式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存在,故对此不作回答。辩护律师于是申诉,被告团召唤为他们作证的证人受阻,被剥夺了得到公正审讯的权利。这可能成为这个明目张胆的政治迫害案件在法院拖了多年之后终被放弃的主要理由。                (五)家常聚会   不论在北京或在上海寓所,宋庆龄都喜欢在家里招待客人——还常常是用自己家里做的菜。客人中有贵宾、也有私交;有高级人物,也有普通人;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在中国人这方面,这样的家庭式聚会使她同别人的交往——官方的或非官方的——变得温暖和活跃。在同外国人交往中,这样的聚会为她在人民外交中的作用增添了一种特殊的活动空间。   她在家中招待过的中国客人中有毛泽东和其他党和国家领导人。如果情况许可,她会同时请一批人来。如1963年保卫中国同盟(她所钟爱的中国福利会的前身)成立25周年时,她就同时邀请了周恩来和夫人邓颖超、朱德和夫人康克清、董必武(同她一样,是国家副主席)、陈毅和聂荣臻元帅,还有中国红军最早的军医之一傅连障大夫。她请这些人并不只是考虑到他们的地位。他们有的同保盟有关系、有的接受过保盟在战时的援助(通过辖区内的国际和平医院)。   曾赴宋庆龄家宴的外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有胡志明(越南)、伏罗希洛夫元帅(苏联)、尼赫鲁(印度)、苏加诺(印度尼西亚)和恩克鲁玛(加纳)。   其他在历史上和社会上声望卓著的贵宾中有墨西哥前总统卡德纳斯和思想进步的比利时皇太后伊丽莎白。   在非官方的来访者中有一些美国人,他们用不同的办法(包括改变国籍)绕过了中美建交前美国政府关于禁止来华旅行的规定。在这些人中有几位是美国黑人——年逾九旬的杰出学者和民权运动领袖杜波依斯博士(他为了抗议美国的政策已移居非洲)和他的夫人雪莉·格雷厄姆;曾为美国共产党全国委员会成员、后在英国以非洲及加勒比事务专家著称的克劳迪娅·琼斯;黑人斗士罗伯特·威廉斯和他的妻子梅贝尔。宋庆龄在会见这些客人时感到特别亲切,因为她对美国南部(黑人在南部很多)很熟悉,也有很深感受。她多次对未能会晤伟大的美国黑人歌唱家保罗·罗伯逊(他的护照被没收了)表示遗憾。她对他是非常敬重的。1940年,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罗伯逊曾在纽约一个露天音乐厅里用汉语演唱了《义勇军进行曲》,次年又灌制了包括这首歌曲在内的一套中国爱国歌曲唱片,总题为《起来》,宋庆龄为这套唱片集写了序言。她写道,“保罗·罗伯逊唱出了全世界人民的声音,他灌制的这套唱片使美国人能够听到中国的爱国歌声”,她为此感到高兴。这套唱片有中国合唱队的伴唱,由中国救亡歌咏活动的创始人之一刘良模指挥,他当时正在美国。保罗·罗伯逊的这一套、还有其他的唱片,她是常听的。   她在家里再次接待了她的朋友埃德加·斯诺——他在1960年和1964年是作为作家经特许到中国来的,而不是作为记者,因为美国国务院当时仍然禁止美国记者前往“红色中国”,也不准中国记者去美国,尽管北京提出了交换记者的建议,华盛顿害怕作出可能被认为“承认”中国的任何暗示。所以当时两国交流的障碍并非到处谈论的所谓“竹幕”而是美国的政策。这在现在听来可能觉得奇怪,因为现在美国坚持,世界各地不管愿不愿意,对美国记者都应该敞开大门。   她在家里款待的客人中还有一些在地下活动期间就结识的朋友如陈赓将军(关于她在30年代初期在上海秘密为陈赓治伤及在陈被捕后亲往南京面见蒋介石进行营救的经过在第十三章中已有叙述)。1953年陈赓从抗美援朝前线回国时,她不但宴请陈赓和他的家属,还亲自去采购食品。1955年陈患心脏病到上海治疗,她又一次这样做。   她家的常客是一些完全属于“民间”的人士,其中有保卫中国同盟和其他团体的老同事,还有外籍或外国血统的朋友(如路易·艾黎、马海德和本书作者及他们的妻子),还有著名舞蹈家戴爱莲等等。她在家里放映电影时总要她身边的工作人员及她相识的人把大一点的孩子带来一同看,因为她喜欢同孩子们在一起。为小一点的孩子,她在复活节时请他们到家里来“找彩蛋”、在其他节日则请他们来玩别的游戏——这些游戏都是她自己小时玩过的。   在上海和北京的寓所,她在节日和重要的周年纪念日会邀请各种级别的同事们来聚一聚——有时并非节日或周年纪念日,她只是觉得想见见他们。我记得有一次她邀请《中国建设》英文版的中外同事们去。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她还请了周恩来总理,他轻车简从地来到,还同女士们跳了舞。   她的亲戚们——或青年时的好友也常来看望她。   在有客人来共餐时,她总是自己订菜单,有时还自己下厨,特别是为一些她知道他们口味的朋友。她请外国人尝中国菜时,如果客人们是第一次吃到这种菜,她就解释给他们听,如“杏仁豆腐”、“杏仁茶”等等。有时应客人的要求,把菜谱及制作方法写出来送给客人。一般情况下,她是不受礼物的——但食谱是例外。如果所请的外国女客人带来自己家里做的点心或蜜饯、腌菜之类,她会请她们把做法告诉她,日后她就找时间卷起袖子到厨房里去试试。   在餐桌上,遇到上一些待别的菜,她会谈起孙中山作为一名医生对营养的注意。孙中山在他的著作中曾写道,烹饪不止是一种技术,还是一种艺术和一种文明进步的标志。他曾说,“中国有了四千多年的文明,我们食饭的文化是比欧美进步得多,所以我们的粮食多是靠植物。”(《三民主义》,《民生主义》第三讲)宋庆龄说,孙中山热心宣传植物蛋白(如豆腐)对人体健康的好处,要是在今天,他就时髦了。①   ①这部分材料有的是本书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有的根据曾任宋庆龄秘书的张珏在《上海商报》(1985年10月10日)上发表的一篇回忆录。前面所引宋为保罗·罗伯逊唱片集所写的序言据休·迪恩着《好事与炮艇》(英文),第169页。   在50年代中期,有一次她到处寻找英文的中国菜谱,要送给当时印度尼西亚总理阿里·沙斯特罗阿米佐约的夫人去试做,因为这位夫人很爱做家事。邱茉莉在这件事上帮了忙,宋庆龄特地写信道谢:①   ①宋庆龄致邱茉莉,北京,1956年9月。   “从心底里感谢你帮助我找到了这些难得的食谱。相信‘阿里大妈’收到后会不知有多高兴,因为他们在中国访问时始终没有找到,而他们夫妇都喜欢中国菜。沙斯特罗阿米佐约夫妇在印度尼西亚被人们称作‘阿里伯伯’和‘阿里大妈’,因为人民热爱他们——当然,玛斯友米党人①除外。”   ①玛斯友米党是由严格的穆斯林所组成的一个保守党,反对苏加诺的国民党。             (六)她的刊物《中国建设》   《中国建设》(1990年起改名《今日中国》)杂志是宋庆龄创办的,在她的指导下发展,多年来她亲自为它写了许多文章。它的创办是在周恩来总理的敦促下实现的,周总理认为人民共和国应该使宋庆龄的声音在国际上发挥特殊的作用,而且她在向国外读者卓有成效地宣传中国革命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就英文出版物而言,她不仅在抗日战争期间出版过《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抗日战争爆发之前她就先后办过《中国评论》和《中国呼声》;更早一些时候,在1925—1927年大革命中在武汉办《人民论坛报》。至于她自己的写作,那就开始得更早了——可以追溯到她在美国威斯里安学院院刊上发表的欢呼辛亥革命胜利的那篇作品。   《中国建设》在1952年创刊时只有英文版的双月刊,编辑部只有6位工作人员(其中3人以前曾参加过来领导下的出版及其他工作)①,每期发行量不过几千册。到1966年“文革”开始前,它已发展成有五种文字版(英文、西班牙文、法文、阿拉伯文、俄文)的月刊②,编辑部工作人员超过一百人,每期总发行量约20万册。杂志的性格是从一开始就很鲜明的:它有明确的宗旨并以慎重的求实的态度报道新中国在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等方面的进步,内容则以人民的生活为主。在以后的岁月里,虽然有过一些偏离正确轨道的时候,但总的来说,它是一直保持这些特性的。   ①《中国建设》草创时期的工作是由著名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陈翰笙博士所组织和领导的,他自20年代起就同宋庆龄相识。本书作者在30年代后期曾主编《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邱茉莉(本书作者的已故妻子)也曾在香港和重庆在宋庆龄领导下工作过。1951年,本书作者和妻子应宋庆龄之邀从纽约回到中国,帮助这本杂志的创办和编辑工作。最初编辑部在北京连办公室都没有,所以创刊号的设计工作是由陈翰笙和李伯悌在中山公园的一条长凳上进行的。李伯佛是美国麻省霍利奥克大学毕业生,英文水平很高,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及战后初期曾在美国《时代》杂志工作,解放后到新华通讯社工作——她是最早参加《中国建设》工作的编辑。陈翰笙的夫人顾淑型是一位摄影家,她也是宋庆龄的朋友,《中国建设》的彩色页原来由她负责,完全是义务帮忙。   ②以后,俄文版停刊,增出德文版和葡萄牙文版,还有为海外华人和港澳台同胞阅读的中文版(繁体字)。英文版又增出了一个北美版。   在50年代后期的“大跃进”中,杂志编辑部也同社会上一样,头脑发热,但正如前面已叙述过的那样,宋庆龄及时提出了警告,告诫不要吹嘘、更不要不顾事实地瞎说。当时国内盛行浮夸风,她在看了一篇文章的初稿后批评说:   “读后给我的印象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说,在福利方面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因为我们还处在建设一个新社会和一个新经济基础的过程中。应该说明……虽然我们已有很大进展,但目前还不能满足我们所需要的一切……”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北京爱泼斯坦,1958年3月27日。   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过左的倾向开始抬头,同美、苏的对抗加剧,杂志受到了压力,要它“在政治上更加鲜明。”宋庆龄认为杂志的立场应该明确,但同时应保持原有的风格和表达方式:   “在所有那些为反动派及机会主义者继续攻击我们的事情上,我们必须保持我们的原则立场,同时要努力向各国人民传达我们需要同他们发展友谊的信息。我们可以用一种温和态度来处理这一事情,……但我们能够——而且必须——把事实报道出去,把各国之间友好的真正基础保持下去。我想我们刊物一直是这样做的,我觉得应继续这样做。……”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北京《中国建设》编委会副主任(后为代主任)唐明照,1958年9月30日。   周恩来总理完全同意宋庆龄的这一意见,通过办公室主任齐燕铭转告《中国建设》编委会负责人唐明照:“《中国建设》报道中国目前经济文化建设方面的情况,就已经具有了政治的内容,不要‘政治化’过多,改变了它原有的风格。”①   ①齐燕铭致唐明照,1958年11月1日。参阅《宋庆龄创办的〈中国建设〉》(中国建设创刊35周年纪念册),第8页。   在60年代初期,外交部长陈毅曾赞许《中国建设》保持“稳定”,既不偏右,也不极左。①在以后的“文化大革命”中,这句话成了批判他的材料之一,因为“稳定”被认为至少是无原则的骑墙态度。   ①据当时编辑部工作人员所听到的传达。   关于宋庆龄自己为《中国建设》写的稿子,她总是非常谦虚。她听到有人说她的文章连一个逗号都不许编辑们改动,非常生气,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事实上,她习惯于征求别人对她的文章的意见,并且一般地总是接受别人的意见。有一次她特地给编辑写信,称赞编辑部对她的文章的某些部分“改得确实好……现在读起来好多了”。当编辑部给她寄稿费去时,她都不收。1958年11月间,她专门写信嘱咐编辑部:“不要给我寄稿费来”。①   ①本段可参看本书作者《宋庆龄与〈中国建设〉》一文,载《纪念宋庆龄特刊》(《中国建设》1981年第9期的附册)。   从1952年到1966年,她共为《中国建设》撰写了24篇专文,为其他报刊写的文章就为数更多了。   《真实报道的传统》一文是她为《中国建设》创刊十周年而作的。①她在文章中回顾了《中国建设》的前身《保卫中国同盟新闻通讯》的历史。她写道,当时中国人民正进行“争取民族生存的尖锐的斗争,这一斗争是反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争取民主、自由与人类进步的世界性斗争的一部分”,“中国共产党正在为民族的复兴开辟道路,以拯救我们的国家和文明”,而中国国民党则“妄图实现其摧毁中国共产党及其抗日根据地的梦想……对日本侵略者作战则采取消极态度”。“这就是那些年代里中国局势的真实情况”,她继续写道,“然而,这种情况是决不允许向世界各国透露的,国民党对于新闻报道和新闻发布实行严密的检查。……在这种情况下,保卫中国同盟……感觉到应该承担起向全世界传播我国的真实情况的职责。我们把报道实际情况作为我们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①《中国建设》,1962年第1期。载《宋庆龄选集》,第451—454页。   1949年后出现了一种新的重要的真实情况;   “中国人民在世界上站起来了。我们……在为我们自己建设新的生活。斗争依然是艰巨的;……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但是……繁荣富强的未来……通过我们自己的努力……正在成为现实”。   正是这一真实情况,《中国建设》要承担起宣传和保卫的责任,反对国内或海外任何企图加以抹杀或逆转的尝试。同时,它“坚决主张……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为基础的和平”,“对那些业已取得或者正在争取独立的国家和人民,给以完全的同情和支持。”   这样一本刊物,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一位参加创办工作的老人回忆道——“却不能获准在美国发行。美国政府把《中国建设》列入不准进口的出版物之列,并训令邮局和海关官员,该刊一经发现,即予销毁。美国财政部的外国资产管制局还规定,任何订阅或购买《中国建设》的人,均须进行登记。”①直到70年代初,尼克松应毛泽东之邀访华、中美关系有了突破之后,《中国建设》才能正常地进入美国。   ①陈翰笙着《草创、艰辛成长和发展前景》,《中国建设》英文版1982年第1期(创刊30周年纪念专号)。   宋庆龄关于新闻工作的观点——好的新闻工作应该既有真理性、又有战斗性——在1959年她给老朋友、老记者文森特·希恩的夫人的一封信①中,说得很明白:   ①宋庆龄致黛安娜·福布斯—罗伯逊·希恩,1959年12月2日。   “……关于报道中国的问题……像报道任何事物一样,这是(作者的)立场和观点的问题。不是任何事情都黑白分明——这是确实的。但在观察中……在概括时,人们必须有一种选择。”   换句话说,必须有明确的政治倾向。她引用中国当代伟大作家、她的战友鲁迅作为范例。在他的晚年,尽管他有文学的天才,他的作品只能在当时受迫害的左翼圈子里出版和流传,因为他不在原则问题上作丝毫的修正和妥协——如果他愿意,本来他是大可以这样做的。   “……有时有人以为对若干不同观点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是为读者着想,实际上却只能使读者思想混乱。”   宋庆龄说,她有一个西方的作家朋友,大概为了想使她能顺利地获得更多的读者,“把我描写成一个基督教徒一改良主义者,但我并不是这样的人……(这)对我或对中国都既不忠实、也非友好。”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到“妥协态度会将人引向何处。”她在信中还对另一位作家朋友表示担心,怕这个朋友“骑在墙上下不来了”。   她自己“不是骑墙派”,这是她在另外地方公开宣布过的。她也不喜欢她的朋友采取这种态度。这不是狭隘——没有人比她更善于在观点截然不同的人们之间寻找哪怕是最微小的共同点。但在她看来,绝不应为了一时的相安无事而把基本的现实情况掩饰起来。从长远说来,即使为了广泛的团结,把话说清楚也要比含糊其辞好得多。   稍早一些时候,她曾就这个问题公开发表过她的见解:   “现代收集和传布新闻的设备有了高度发展,但是人们往往也不知道怎样去应付浩如烟海的新闻,而不致给埋在里面,忽略了以前的一切……人类坚持不懈地谋求一个没有苦难的社会和世界……但是人类的前进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时它趑趄、停顿,甚至挫折……不过,人类的发展遵循着一条不可避免的道路,从低级的形式前进到高级的形式,从剥削制度前进到没有剥削的制度……既有真的新闻,也有所谓的新闻;既有真的历史,也有所谓的历史……真理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就在你发现那揭橥、保卫和促进人类事业的地方。”①   ①宋庆龄着《漫谈新闻与历史》,《新观察》,1956年第23期,北京出版。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62页。               (七)维护妇女权益   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宋庆龄继续深切关怀中国妇女问题。在人民胜利前的几十年中,她唤起中国妇女首先致力于民族解放和社会解放,作为妇女解放的前奏。现在,她号召中国妇女参加国家的经济和文化重建工作,同时要巩固和保卫她们的平等地位——男女平等现在虽已载入法律,但仍有待于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具体实现。   对于亚洲那些尚未赢得民族独立或完全独立的地方的妇女,她仍然强调争取和巩固民族独立的首要地位。新中国成立不过两个月就在北京举行了亚洲妇女代表会议,她在会上发表的讲话中说:   “当前亚洲……妇女……有着共同的敌人。这些敌人就是外国帝国主义和它所造成的殖民主义以及在国内所产生的封建主义及其高级阶段的买办主义。……   “妇女在社会上及政治上都沦落到奴隶的地步……竭力把妇女锁在家庭工作的牢笼里,把妇女看做不配学习或工作的下等人——典型的封建与法西斯方式就是这样。”   她接着高兴地指出,新中国的根本大法《共同纲领》第六条明文规定:   “中华人民共和国废除束缚妇女的封建制度。妇女在政治的、经济的、文化教育的、社会的生活各方面,均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利。实行男女婚姻自由。”   后面,她又高度赞扬了十月革命使苏联妇女地位大大提高并推动全世界的妇女运动。   她对亚洲各国独立斗争中妇女所担当的英雄的角色极为钦敬,这一点在本章前一部分已经提到。一旦赢得了独立,亚洲妇女除参与国家发展的总任务外,仍然应该为妇女本身的利益而努力,如:在婚姻、家庭和财产继承等方面的平等权利,母亲对儿女的权利,儿童保育设施的建设,同工同酬,分娩假期工资照付,禁用童工,所有儿童均受免费义务教育,设置妇女高等教育基金。   她提出,“我们必须培养一种完全新的‘家庭’观念。”她引用马克思的话说:“……近代工业……给予妇女……在生产过程中一个重要的地位,并且造成一个新的经济基础,一个能产生更高的家庭方式及两性关系的经济基础。”   她指出,“首先我们必须努力提高我们妇女的政治水平”。只有这样,妇女才“能懂得基本的胜利以及我们的胜利的必然性……为了要获得这些胜利,我们必须采取怎样的方法。……就能为我们的解放事业尽我们最大的力量。‘解放’不会是别人装在银盘子里给我们送上来的。”   “第二……我‘门必须为促成我们国家的工业化而参加有关各方面的工作。……第三……必须积极参加(在生产工作与政治活动)这些方面起领导作用的团体的工作……例如工会,也可以参加妇联或农民运动组织等。”   她说,“亚洲的妇女知识分子将是我们人民进步中的重要力量。但是……她们的作用的大小决定于她们与群众接近的程度……因为只有人民的力量才能解放全亚洲。”   她又进一步指出:“妇女也可能在取得平等权上有某些进展。但是除非男子完全理解,而且坚持男女平等,否则这一切都会落空。我们妇女有事实证明,许多男子在其他事情上是进步的,甚至愿意为人民的事业冒生命的危险,但却固执他们对妇女的旧思想。”她引用列宁的话说,“我们在妇女群众中间的政治工作包括用相当大的努力来教育男子,我们必须在党内及群众中间彻底铲除这种陈旧的当家长和主人的观念。”①   ①《在亚洲妇女代表会议上的讲话)(1949年12月11日),《宋庆龄选集》,第204—221页。   50年代中期她在对亚洲国家的国事访问中,除了参加政府高层和对华友好团体的招待会之外,总要同当地的姐妹们相聚。在印度新德里和加尔各答,她应邀出席了当地主要妇女组织的联合招待会,还分别出席了国会女议员和西孟加拉省女议员的招待会。她很高兴地会见了卡玛拉德维·查多帕提亚——这位印度妇女1939年曾在香港访问过宋庆龄,英国警察当时为此盯她的梢,现在在独立的印度,她担任了国家手工业局局长。宋庆龄是生产合作社的倡导者,又是编织的业余爱好者,所以对手工业是很感兴趣的。   总的说来,宋庆龄在对印度、缅甸、巴基斯坦和印度尼西亚的国事访问中,极大地有助于把妇女导入亚洲国际事务的范畴。在加尔各答,她提到妇女的潜在力量——中国和印度当时共有5亿妇女。她每到一处都强调妇女对本国和整个亚洲的重要性。在缅甸,她由缅甸已故独立运动领袖昂山的夫人陪同访问各地。当这两位本国革命先驱者的遗孀一再并肩出现在群众中时,人们情绪激动万分。在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及以后在斯里兰卡(当时的总理是班达拉奈克夫人),妇女问题也总是她注意的重点。她在各地都要去看看为妇婴服务的一些设施,并把妇女事业同和平事业联系起来。   1955年,在一篇纪念国际母亲节的文章中,她写道:   “我们要尽力使我们和世界各国的关系更加密切……使我们相互间的了解和尊重更加牢固,因为友好关系对世界和平事业是一个重要的贡献……任何战争,妇女总是最先和最沉重的受害者……如果在保卫妇女儿童的权利方面没有进展,那么人类和国家的进步是不可能的,保卫和平也是不可能的……妇女应站在阻止原子战争的最前线。”①   ①《我们将尽一切力量维护世界和平》(为即将召开的世界母亲大会而作),原载《人民日报》1955年5月31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20页。   即使是在非常官式的访问中,她也从不忘记自己作为一个社会工作者所关心的事情,特别是同中国福利会有关的事情。她常常抽出时间去考察一些同中福会设施类似的项目,学习人家的经验。对中国本国妇女,她的关心是多方面的,包括她们的健康、福利以及在政治、社会和教育上的进步。   在保健方面,最突出的例子是她十分重视中福会上海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的扩充和改善。所需费用一是来源于政府的补助,另外就是前面已提到的她所得的1951年斯大林国际和平奖金,后来保健院的新院舍就是用这笔钱兴建的。保健院从小到大发展起来,现在不仅是一所医疗机构,并已成为全国妇产科实验研究中心。   在那几年里,她为中国妇女写的文章主要有两个主题。那时新中国刚建立,仍处于再受侵略的威胁之下,所以强调要巩固革命成果,恢复国民经济并力求排除外来侵略威胁。她在1951年“三八”国际妇女节给上海《解放日报》的题词中就指出了这两个方面:“团结起来,以整个的妇女力量,对内提早完成土改,加紧经济建设;对外摧毁帝国主义阴谋,巩固世界和平阵营。”①   ①上海《解放日报》,1951年3月8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178页。   完成土改对中国妇女(同整个人口分布一样,她们有五分之四是农民)有特殊的意义。1949年通过的《共同纲领》规定,男女平等是人民共和国的基本人权之一。土改在实现男女平等中起根本的作用,因为依法没收的地主的土地和财物是按人分配的,不分性别。中国的农村妇女在历史上第一次成为耕地、牲畜和农具——当时的主要农业生产资料——的合法主人,并且几乎占有了这些生产资料的半数。   到了1953年,外部危险已经减轻,内战对国民经济所造成的损坏已大部恢复,有计划的社会主义建设正在开始。在这样的形势下,她讲话的重点有些变化。   在这一年给全国妇女代表大会的贺词①中,她指出“中国妇女还没有完全解放,还需要作更大的努力。”男尊女卑的观点根深蒂固,需要反复不断地教育来改正,不是立刻可以根绝的。妇女如果不参加所有经济部门的工作,她们的解放以及整个国家的前进都会受到影响。妇女的解放不仅是政治和经济上得到与男子平等的权利,她们也要得到她们的特殊权利。必须提供更多的妇产科医院、托儿所、学校,以便逐步地把妇女从繁重的家务负担中解放出来。妇女的解放越是彻底,国家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①《给全国妇女代表大会的贺词》(1953年4月16日),《宋庆龄选集》,第326——328页。   宋庆龄关于中国妇女解放的观点是在长期斗争中、在失败和胜利中成熟起来的,这个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她在大学求学时期,她持一种自上而下进行改革的观点,并认为起关键作用的是知识妇女。后来这些年中,她强调妇女解放有赖于民族解放和劳苦大众的解放。现在,她看到了国家和人民的进步有赖于妇女的进步。1927年在革命的武汉她曾经有过一种一厢情愿的乐观心理,以为发布一些宣言和法令就可以万事大吉。现在她已大不相同了。她看到,即使在取得经历了长期斗争的1949年的胜利之后、在选择了社会主义、从而奠定了发展基础之后,仍然需要经过很长的时间、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成功。但有一点她没有改变,那就是她对已经取得的每一成就感到自傲、对长远目标的实现充满信心。   在这一次全国妇女代表大会上,她同何香凝一起被推选为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名誉主席,标志着这两位国民领袖和妇女革命运动旗手自20年代以来的亲密战友情谊。   1953年底,她重访武汉,并为九女墩题诗。九女墩在武昌风景秀丽的东湖边上,传说埋葬着太平军的九位女战士。这是她一生所作有数的几首诗之一,诗中充满了激情和浓重的历史感——中国妇女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这首诗可以说是她自己的内心世界的反映,是对革命、妇女地位和人类进步的深厚关切的表白:     “在这里,我们伟大祖国的中心,     在过去很久的日子里,     九个无名的中国妇女,不肯屈膝,不肯低头。     她们反抗,为了人民,     她们献出一切,为了人民。     在这里,我们伟大祖国的中心,     在她们之后的年代里,     更有千千万万像她们似的继承者,     燃烧着革命的火焰,     裹扎起战斗的创伤,     在人类新时代的歌声中向前迈进。     许多人献出了一切,为了人民。     在这里,我们伟大祖国的中心,     在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     我们为那九个无名的妇女树立起碑石,     为了敬仰她们,也为了敬仰所有的中国妇女。     我们今天纪念过去,但也展望将来;     我们今天正在建设着明天,     为了所有的人民。”①   ①《无名烈士——为九女墩题》(1953年12月),《宋庆龄选集》,第329—330页。这首诗由何香凝亲笔书写后刻在石碑上。   在新中国,她不论走到哪里,都要询问妇女的状况。她曾用两天时间访问上海一家棉纺厂和女工家庭,她询问了女工们在生活、保健、婚姻、育儿、教育等各方面的情况。到各地农村视察时,她就了解农村妇女的情况。   1957年9月,她在对第三次全国妇女代表大会致词时说,“无论在工农业生产方面,在行政和文教事业方面,妇女都是不可缺少的劳动大军,而在持家和教养子女方面,妇女的劳动尤其可敬可贵。”①在这里毫无某些人所主张的那种要妇女“回到家庭中去”的意思。她像一贯所做的那样,要求妇女在社会上越来越多的部门参加工作。她提倡为妇女提供更多的社会服务和节约劳动的工具,以使妇女既在社会上做好工作,又成为称职的母亲。   ①《妇女们要坚决过社会主义这一关》(1957年9月9日),《宋庆龄选集》,第406—407页。   1960年2月,她在为国际妇女节50周年而写的一篇文章中说,这一周年纪念有着普遍的意义,因为男女不平等以及要求消除这一不平等的斗争仍在广泛进行。她指出,妇女的彻底解放,“同社会主义的建立有直接关系”,“只有消灭了人剥削人的制度,才为妇女开辟了无限广阔和完全不受障碍的前景。”①   ①《把妇女的斗争继续向前推进》,载《中国妇女》1960年第4期,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98页。   在另一篇致全国姐妹的贺词①中,她号召妇女学习马克思主义,特别要“认真学习毛主席的著作”。她对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崇敬是与日俱增的,但不论是当时还是后来,她从来不认为它们可以代替其他的知识——这种极度简单化的观点当时在中国已开始立足。她仍像过去那样号召妇女“积极掌握科学文化知识”。除了建设一个强大的中国,她们还应加强同全世界妇女的大团结,并为维护妇女权利和儿童的幸福而贡献力量。   ①贺词载《人民日报》,1960年3月8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99页。   1958年后,人民公社在全国农村建立起来。她在访问一个成立较早的公社时,在公共食堂用餐,在地里参加摘棉竞赛,特别找女社员谈心,询问她们的劳动和生活情况(包括给喂乳母亲的供应),还参观了托儿所和幼儿园。             (八)“儿童是我们的未来”   在宋庆龄的思想里,儿童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在她看来,儿童代表着人类的整个未来。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有些事可以等一等,但儿童工作不能等。”   1950年3月,中国福利基金会(1950年8月5日起改名为中国福利会)主办的《儿童时代》创刊,她为创刊号的题词中写道,“过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里,许多小朋友……在悲惨的黑暗的环境中流浪与挣扎。现在……太阳光已照耀到每个人身上……使小朋友们自由地、活泼地创造新的时代。《儿童时代》的刊行,便是在给儿童指示正确的道路,启发他们的思想,使他们走向光明灿烂的境地。”①   ①影印件刊于《永远和党在一起》一书的图片页。   同年6月1日,为庆祝国际儿童节——新成立的人民共和国已把它定为全国性的节日——她在给上海《解放日报》的题词中谈到了新的国家:“保护儿童的权利,是建立人民民主政权的必要条件。”①   ①上海《解放日报》,1950年6月1日。   1952年4月,为庆祝保卫儿童的一次国际性会议在维也纳召开,她撰写了《保卫儿童》一文①,文中指出,世界上数以百万计的儿童正在受到战争的威胁或已经遭到战争的浩劫,必须通过保卫世界和平的努力,使孩子们得到安全。   ①《人民日报》,1952年4月14日。   这一年,她被推选为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全国委员会主席。   1955年的“六一”国际儿童节,她发表了《致父母、教育工作者和儿童保育工作者的一封公开信》,强调指出,“关心儿童身心的进步”是“社会主义社会人们的一个原则”,要“不断增加花在广大儿童身上的经费和精力”。她说,“父母必须提供充满了爱、有原则和有意义的家庭,因为家庭是对儿童进行教育的一个基本单位。”她要求每一位父母、教育工作者和儿童保育工作者担负起这一庄严的责任,即:“教养我们的未来的公民,使他们诚实、勇敢、爱工作、爱祖国、爱同胞,并且有同志般的友爱精神,……成为具有高贵品质的人,成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建设者。”①   ①《宋庆龄选集》,第344—348页。   1956年的儿童节,她发表了《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予儿童》一文,文中说:“儿童是我们的未来,是我们的希望,我们要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予儿童……为儿童的健康成长创造各种条件……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初几年中就正确地形成观念、行为和性格的基础。教给他们怎样生活、怎样工作,并且让他们获得开启人类知识宝库的钥匙。”①   ①《人民日报》,1956年5月31日。   这一年,中国福利会儿童剧团(后命名为儿童艺术剧院)参加在北京举行的第一届全国话剧观摩演出会演获奖,她十分高兴,约请全体演员和团长、剧作者任德耀到寓所吃饺子,并勉励大家“不要满足,要搞得更好”。这个剧团每次到首都来演出,她总是十分关心他们。1952年9月,她亲自带他们乘火车从上海到北京,路上发现这些上海生长的女孩穿的短裙不适合北京的气候,到京后立即买了厚厚的长统袜给她们穿。   1958年,她在中福会的《儿童时代》——这时已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儿童刊物——上为庆祝儿童节题词:“新中国的儿童是幸福的。这幸福是你们的长辈用血汗创造出来的。你们绝不能满足于享福,要用你们的劳动为社会创造更多的幸福!”①她又发表了《在儿童节向母亲们谈几句话》一文,指出,“孩子们的性格和才能,归根结底是受到家庭、父母(特别是母亲)的影响最深……孩子们是通过大人的榜样进行学习的……培养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未来建设者,是我们今天面临的最重要的任务之一。”②   ①《宋庆龄选集》,第413页。   ②《人民日报》,1958年6月1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79—280页。   从1957—1958年直到她晚年,她对儿童和其他人们讲话或着文时总是不仅强调社会主义,还要提出共产主义这个更高的奋斗目标。   大约也是从1957—1958年开始,她每到春节总是要同一群孩子一起过节。   在为《我们是怎样培育祖国花朵的——中国福利会幼儿园保教工作经验》一书所写的序言中,她指出:幼儿教育工作是“培育祖国的花朵”,“也是解放劳动力,使做父母的从抚育子女的家庭事务中解脱出来,集中力量于国家建设事业”,“是一个光荣的工作岗位……应该受到人们的尊敬。”①   ①此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于1959年出版,序言是1958年12月25日写的。   1959年,为庆祝建国十周年,在《儿童时代》发表了《写给孩子们》一文,文中说:   “当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地庆祝建国十周年的时候,我很自然的想到了你们。因为你们这些带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们,差不多是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同时诞生的;你们的记忆差不多是和新中国的成立同时开始的。……要继承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传统……要‘好好学习’,掌握知识。没有文化,没有科学技术知识就不能担当今后的建设任务……要锻炼身体,要讲卫生……身体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事情。”①   ①《儿童时代》,1959年第19期,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294页。   从那时以来,她常把中国儿童称为“党的儿女”。她的1961年儿童节专文的题目就是《孩子们要永远听毛主席的话》。文中引述了毛泽东1942年在延安的题词“儿童们团结起来,学习做新中国的新主人”,接着说:   “这个主人的身份是经过长期革命斗争才得到的,是用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换来的。……从小学习做革命家,准备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出一生的精力……不但要改造社会,还要改造自然,征服宇宙。……在进行革命战争时,不能赤手空拳上阵,必须拿起武器来,在建设中同样也必须拿起武器来。什么是建设中的武器呢?就是劳动的本领,就是知识。而要有知识,就必须学习……要学习革命长辈的优秀品质……从小树立集体主义精神……维护公共利益……还要树立艰苦奋斗、勤劳朴素的作风。”①   ①《宋庆龄选集》,第441—444页。   她在1964年儿童节专文中号召创作和出版更多优良的儿童读物,“更好地培养他们成为既有丰富的文化科学知识、又有社会主义觉悟的身体健壮的新的一代。……教师和家长都要重视儿童阅读的指导。”①   ①同上书,第500—503页。   她在1954年6月曾在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全国委员会举办的儿童文学艺术创作评奖授奖大会上为27位作家颁奖。她逝世后,这一全国性的奖项恰当地被冠以“宋庆龄”的名字。              (九)在国内各地访问   建国后她在国内各地的访问,有的前已述及。这里再补充一些没有谈到的访问和她的观感。   1955年2月,她第二次去东北——这次是去旅顺和大连。她在私人通讯中对大连的工业发展虽表示满意但也有所保留:“大连确实是个工业城市,白天街上看不到什么人,铺子里卖的全是工人要用的东西,没有装饰品之类……即使是当地大量出产的苹果也全部用于出口。”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北京邱茉莉,1954年(无日期)。   他这次旅大之行同苏军撤退有关。苏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出兵东北,日本投降后仍留驻旅大,至1954年中苏双方协议由苏军将大连港和旅顺海军基地完全地、无条件地交还中国政府管理。   在这一年冬,她在另外一封私人信件中谈了她对昆明的印象。那些年她出访南亚及东南亚国家曾多次途经昆明。在这封信里,她写道:   “对昆明极为失望,人们看去毫无表情,城里到处坑坑洼洼,卫生很差。”   但她对存在的问题总是抱着向前看的态度。她特别称赞在这西南边睡发展热带作物、努力提高人民生活和教育水平并重视境内20多个少数民族的共同进步。(事实上,昆明很快发展起了相当规模的工业部门,虽然就整个省份来说前进的步伐不是很快,比其他一些省份要贫困些,这是中国各地区发展不平衡的历史原因造成的。)   在上海和北京之间,她经常来往,有时一年要走几次,所以她能随时对两地的变化进行比较。在上海,她同劳动人民保持着经常的联系,不但常到市区和郊区视察,还通过中福会的各种项目同他们接触,因为这些项目都是为上海人民服务的。                (十)面对疾病   1949年,她56岁;到1966年,她已74岁了。在这段时期里,她一直是带着新老病痛坚持工作的。她的神经性皮炎尊麻疹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发病时很痛苦——这是宋家人都患的一种病。她有许多过敏性反应。她的眼睛和关节都不好。关节不好使她走路不便,体重却又增加,因此很容易摔跤,有时严重摔伤。对这些折磨,她的反应是不耐烦和自嘲——像她给友人信里常表现的那样: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邱茉莉和格雷思·格兰尼奇的信。   “北京对我的身体不大相宜……胃有点毛病,也许得在床上躺两星期……手指头在脱皮,很痛苦。”   “上海的天气对于克服我的反动派敌人——风湿病正在产生良好的作用”。   1954年,在摔了一次之后:“骨头算是接好了,但左脚跛了……很气人。眼睛也不好,结膜炎。”   1958年的一封信里说:“过去三个月,我被神经性皮炎弄得动弹不了,全身都有,白天黑夜都痒得难受,所以我的时间都用来在身上涂……那些不管用的药。”   稍晚一些时候。“……现在觉得好些了,虽然冠状动脉有点问题、关节炎也总好不了——年龄所赐,我的老天爷!”   1961年:“……因为关节炎和胃病在上海躺了八个月……我刚能走……就在浴室里又出了事。摔倒了,头撞在浴缸上。”   1964年,在对斯里兰卡进行国事访问后写的一封信上说:“在科伦坡有许多花对我这样身体虚弱的人会产生过敏性反应。我的两只眼睛变得红肿起来。你在新闻影片上也许会注意,我在讲话时,脖子变得越来越粗。这是由某些过敏性反应所引起的浮肿。你以后去热带国家访问时一定要小心避开那里的花和植物。”   1965年的一封信上说:“……在一位牙科医生那里得到一种痛苦的经验。这位医生的技术水平无法同他的政治觉悟相比。我由此认识到,又有很高的政治觉悟、又有很好的技术,这是何等重要。”这一带有讽刺性的说法是同她的总的看法一致的。她总是同样重视政治教育和技术教育的,但从她在其他场合的讲话中可以看到,她处处感到正在增涨中的“左”的思潮,这种思潮宣扬“政治好了,本事就自然而然地大了”。   在公共场合,她从来不提她的病。她的面部有风疹块时,她就不见人。除此之外,不论她怎样觉得不舒服,她总让自己显得平静和愉快。她的脸上从没有皱纹,所以直到八十多岁,她看上去还如六十岁人。            (十一)对建国后十六年的评价   她对1949年后至1965年底这一时期的总的评价也是充满朝气的。在她看来,这十六年来所遭遇的困难和挫折一点也不使所取得的历史性成就为之逊色。   在她那篇充满欢欣语调的总结性文章《解放十六年》①中,她写道:   ①《解放十六年》原载《人民日报》1965年12月31日,收入《宋庆龄选集》,第514—529页。英文稿题为《光荣的十六年》,载《中国建设》英文版1966年第1期并译载于该刊其他外文版。   “旧中国已经变成了新中国。一个经常遭受疾病、饥荒和水灾摧残的、贫困落后的国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正在战胜自然、以坚定的步伐走向繁荣、生气勃勃的中国。   “谁也不能再用‘东亚病夫’这样一个带有侮辱性的名词来谈论中国了。中国已经是一个非常健康和充满活力的强国。它坚决维护原则,并尊重其他国家而不论其大小。它坚定不移地主张各国有维护其主权的权利,并不遗余力地支持各国人民争取社会和经济进步的斗争。”   在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主席的领导下,中国已从民主革命走向社会主义革命(农业通过合作化实行集体所有制,私营工商业向公有制转化)。不久前尚处于原始状态的中国经济在物质上的变化,其规模和速度也是惊人的:   “我们已经完成了两个五年计划……今天,中国除了能生产普通机床:……还能制造……特种机床,并以多种成套的机器来装备机械厂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工厂。”   “……在1958年,全国农村成立了人民公社……中国农村的面貌已经起了剧烈的变化。在过去四年中……连续获得了好收成。”   困难已经顶住并得到克服:   “从1959年到1961年,我们连续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自然灾害是事实,但还有一个人为的因素她没有提,即极“左”倾向的影响,这种倾向自那时以后部分地得到了纠正。——引用者)但现在我国经济和我国人民在渡过了这三年困难时期之后,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我们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去战胜这些困难的。……我们相信,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挠我们继续朝着我们的目标迅速前进——把中国建成一个具有先进工业、先进农业、先进科学文化和巩固的国防的国家。”   她在这里强调“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是有历史背景的,即指赫鲁晓夫片面撕毁协议、停止对华援助、撤退苏联专家、带走建设图纸,使中国的工业化事业蒙受沉重的打击。尽管中苏两党之间进行了公开的激烈论战,她还是没有具体明说,而只是在文章的第四部分中这样提了一下;   “现在,中国已经不欠任何人的债。虽然我们进行了大规模的国家建设,但我们没有借过任何一个西方国家的一分钱,就是借苏联的债也已经连本带利全部还清了。”   她的语调反映出这一事实,即:60年代初虽然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但中国人民的政治觉悟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提高了。大家保持了对革命的信心,外部压力只是使公众的意志更坚强,独立进行的各种尝试也使人们的自尊心增强了。(如国内石油资源的开发使人们打破了中国贫油的旧观念。)   关于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关系,她仍然希望重新建立和得到调整:   “我们对社会主义阵营的高度估价是我国对外关系中的一个基本方面。在我们看来,社会主义阵营不仅是由社会主义国家组成的一个集体,而且是属于全世界劳动人民的。……因此……每个成员国的行动,必须有助于进一步鼓舞和支持世界各国人民每天都在进行的斗争。至于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关系,中国历来主张:各国之间完全平等,互相尊重主权,互相支持,互相帮助。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言行,应当是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活榜样。”   她着重指出,中国的国际威望已空前提高。继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之后,中国的革命已成为推动历史前进的“火车头”之一。中国人民的胜利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胜利。   如果说共产主义运动的主要外部敌人是美帝国主义,那末它的主要内部敌人就是修正主义:“每一个建立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基础上的政党,为了使它的党员保持高度的革命性,都会遇到向资产阶级思想的渗透进行斗争的问题……党员和党政干部同劳动人民必须经常地、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干部参加生产劳动的政策是防止在工作中产生官僚主义的保证,同时也是防止在社会上产生特殊阶级的保证。……世界上的反动派和帝国主义者,十分指望‘和平地破坏’中国和世界的革命队伍。他们正把希望寄托于革命事业的第三代和第四代继承人。”   新中国——四分之一人类所生活着的国家——解决各种问题的事实必将具有重大的国际意义。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人民特别感到鼓舞的是毛泽东的思想和中国源于政治信念力量的自力更生的实践。   很明显,宋庆龄是怀着极度满意的心情、对社会主义及共产主义未来的信念以及对中国共产党及其领袖毛泽东的道路必胜的信心,来回顾建国后十六年的纪录的。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意识到了毛泽东的看法正好同她相反——他认为进展已经停滞并且正在走向反面,他已经准备好要粉碎党和国家的很大一部分结构,因为它们已成为阻碍前进的路障。   他所要发动的运动就是“文化大革命”。在宋庆龄写作这篇欢快的文章的几个月之后,这场运动就猛烈地开展起来了。它持续了十年之久。同毛泽东的意图相反,也同千千万万群众的热望相反(这种热望最初是因毛泽东对运动前景所作的描绘而产生的),它随着自身的势头蜕变成中国自解放以来所遭到的最大的挫折。注释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九章 “文化大革命”:艰难的日子,1966—1976年               (一)历史性的悲剧   在她的一生中,宋庆龄经历过许多充满风暴和困苦的时候,但从未有过思想混乱的时候。尽管她一个人生活了几十年,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广大人民群众革命洪流的一部分。但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里——从她74岁到84岁——这位意志坚强而精神则永远年轻的妇女却感到被孤立了起来,使她思想混乱,有时甚至觉得孤独凄凉。这是从未有过的。她尽了最大努力想去理解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但常常陷于困惑。   这场新的运动被说成是中国革命的深化。中国革命是她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她想跟上运动的步伐,但却常常发现运动所宣布的目标同实际发展情况不相符合,她对实际情况感到震惊和迷惑不解。   像极大多数中国革命家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她对这场运动的突然性觉得意外,而对它所提出的目的则印象深刻。目的之一是使社会加速由社会主义阶段进入共产主义阶段。另一个目的是使全社会的成员以未来的价值观来改造自己,有意识地同那些植根于过去剥削社会的思想、行为和组织模式相决裂,建立新的准则。   改造的动力在于千百万群众——特别是那些“生在红旗下”并决心高举红旗前进的青年——的行动。青年应该同在旧社会受苦受难的工人农民打成一片、具备工农的思想感情——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要作老一代的学生。但青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充满活力,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及其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产物——毛泽东思想的指引下,应该成为扫除所有旧思想残余的有力工具。(这些旧的剥削阶级思想和价值观是几千年里积累下来的,有的从旧社会直接保留下来,有的以官僚主义特权或其他特殊化的新形式死灰复燃。)从这个意义上说,年轻的应该去教年老的。   教育事业也必须彻底改造,学校都把课停下来,直到教育者本人受到新精神的再教育。   对“老革命”来说,他们感到的压力是:千万不能在这场改造运动中落后,因为这场改造运动被说成对整个未来具有历史性的决定作用。如果他们不改变自己去适应运动的要求、特别是如果他们阻碍运动,他们过去的功绩就将一笔勾销。他们就将自外于革命队伍——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痛苦、更不可思议的结局了。   这些就是这场运动的理论。总的说来,人们在思想上都接受了这些理论并且付诸行动,特别因为这些理论是毛泽东提出的,而直到这时为止他的卓有成效的领导是事实俱在、无与伦比的。   那末,这是一场争夺权力的斗争吗?毛当然想使这场运动成为“新”战胜“旧”的权力斗争。但实际的结果却正好同他的精神和不断宣扬的意图相反——派性斗争连绵不断并且常常诉诸暴力,各派都发誓要比别人更忠于他和他的思想,实际上是一些狡猾的野心家在争夺他身后将留下的权力和地位。他从来不会想到,“文化大革命”在每个领域里所带来的都是挫折而不是前进。   他自己在一些场合谴责了粗暴行为和派性对立——这些情况虽然多次试图加以制止,却不但不消退,反而长时期到处蔓延。毛泽东曾号召进行说理斗争,尖锐地批评“用法西斯方法审问干部”。运动一开始,周恩来就指责某些年轻的红卫兵的做法太残酷,并且指示在这些红卫兵就读的那所中学里办个展览会,以引起公众的愤恨。但其他许多因素(包括上层的派性)导致了许多新的暴力行径,并几乎引发内战。   不幸的是,这些严酷的事实并未导致对运动的理论和实践及两者的内在联系从根本上重新进行检讨。毛主席相信,纠正“文化大革命”中错误的办法是进一步开展“文革”。他以他的崇高威望从整体上来支持这场运动。最后,随着他的精力衰退,他被一些野心家所包围,他要了解情况或会见什么人都由这些人控制。这些人说话做事都是打着他的旗号,实际上则完全为谋个人或小集团的私利。这是他的悲剧,也是整个国家的悲剧。“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在回顾这场运动时,极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位伟大领袖犯了深刻的错误——他们把他同“四人帮”严格区分开来。对于“四人帮”,事实上是没有人不卑视和咒骂他们的,认为这是一群专事歪曲毛泽东的思想的投机分子、政治流氓。但人们确实得到了一条教训,就是不应该再出现权力只集中在一个人手中并终身如此的现象。   毛泽东思想仍被认为是有永久价值的财富,是创造性地、成功地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情况相结合。但这不再意味着是把毛说过的每句话、作出的每个指示都当作教条来遵守,并且毛泽东思想也不再看作完全是个人的创造,而是——正如所有有气度的领袖都会认为的那样——集体智慧的结晶。   宋庆龄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经历同千百万人是一样的。多数人起初都为它所提出的宏伟目标以及它所造成的波澜壮阔的群众运动而感到鼓舞。后来,随着出现的一些混乱现象,多数人开始产生怀疑。又后来,多数人或早或晚地受到一些打击,并为其他人所受的打击而感痛苦。最后,他们看到这是一场灾难——一场永远不应再有的灾难。   宋庆龄也是如此。她为“文化大革命”的无数无辜受害者之一(一位被迫自尽的忠诚的进步朋友)所写的一篇悼念文章的最后一段是这样说的:   “我写了上面这些文字,作为对同志的怀念泪的是使读者对我们所经历的‘暴风骤雨’有一个更为深刻的了解。中国人民决心加强社会主义民主和社会主义法制,使这一类悲剧不再重演,安定团结地建设社会主义,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①   ①《怀念金仲华——《中国建设》的创始人之一》,《中国建设》,1981年第2期。   建设一个社会主义——最后是共产主义——社会,这是她终生坚持的理想。                (二)狂飙初起   现在让我们回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发动的时候。   这一年8月,宋庆龄写信给格雷斯·格兰尼奇①说:“你一定看到了所有关于这里发生变化的报道——一次社会主义文化革命运动正在进行,它将确保修正主义的魔影不论现在还是今后都不可能出现。   ①宋庆龄致格雷斯·格兰尼奇,1966年8月24日。   “你读过溥仪的《我的前半生》①了吗?我寄给你上下两册。这部书说明,人是能够教育改造的。……   ①该书英文版书名为《从皇帝到公民》。——译者   “我每天如果不开会要化八、九小时看东西。(显然是指与运动有关的大量文件材料一引用者)。”   她在信未说,“这里的生活非常有意思。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呢?”   她在这封信上的口气显示出她对这场运动的广泛目的是赞同的,她相信这是推动社会和个人(包括许多过去的敌对分子)前进的动力,并且期望猛烈的动乱将会很快过去。(毛泽东和其他领导人已对“造反派”发出警告,要避免粗暴行动并且记住无产阶级革命派不但要解放本阶级还要解放全人类)。   她在信中提到溥仪同格雷斯提出的一个问题有关系。格雷斯问,据说她现在住在一座宫殿里,是不是真的?她答道,是的,因为她是国家副主席,所以人民政府拨了一所原来的王府给她作为寓所。她描写了在“文化大革命”中她的寓所里还是保持清静的情况:   “我住在醇亲王①的王府里,溥仪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园子有小溪环绕,园里有许多美丽的树木……草地几乎一年到头都是绿的。园里还有一所两层小楼。过去住在这里的皇亲国戚常来听云雀和别的鸟儿歌唱。……我确实在享受‘皇家的’待遇,尽管我并不快乐,因为有许多比我更有价值的人现在还住在简陋的小屋里。”②   ①醇亲王载沣(1883-1952)是溥仪(末代皇帝宣统)之父,1908年溥仪即位时只3岁,载沣为摄政王。今北京后海北沿46号宋庆龄故居系就原王府花园旧屋修葺并增建小楼而成,宋庆龄于1963年春从上海迁居于此。——译者   ②同上。   但在事实上,当她写这封信的时候,她那花园住宅里往常的安静气氛已经大大改变了。她听到墙外不时传来红卫兵们在抓“走资派”或其他“牛鬼蛇神”和“破四旧”时那种刺耳的叫喊声。各派的高音喇叭一个比一个响,都想让本派的声音压倒对方。最使她难受的是那种低沉的声音——打人的声音和被打者的呻吟。   她把这些“文化大革命”初期的情况写信告诉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并嘱咐斯特朗把信阅后销毁。斯特朗在回信中说,“我在收到你第二张便条的当天就亲自把你的第一封信撕成碎片,扔进下水道冲掉了……没有留下丝毫通信的痕迹……”①   ①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在北京致宋庆龄,1966年10月22日。斯特朗当时曾把宋的信给本书作者看过,所以对内容还有印象,具体文字就记不确切了。   过去,宋庆龄也常要通信的对方把她的信件销毁,但当时这样做是防止革命的机密落入敌人之手。现在这样做却是为了对付那些自以为是“超级革命派”的人。这在她还是第一次。   在同一时期,她写信给本书作者:   “……我想,对那些无端污蔑,我只有闭上眼睛——外面那种敲锣打鼓的喧闹声已经够叫人心烦意乱的了。希望你离得远,听不到。”①   ①宋庆龄致北京爱泼斯坦,1966年8月27日。   这里的“无端污蔑”是指在西方报刊上重提有关她私生活的一些陈旧的谰言。这些谰言可以追溯到当初国民党反动派散发的造谣传单,现在又被那些极左分子翻腾出来,这些人不择手段地去公开“揭露”别人。她为之悲叹的“无端污蔑”还不限于对她本人,而是对其他许多人。   她还曾写信给马海德医生。马的住处同她相近,信都是由忠诚的李姐(李燕娥)或司机老刘送去的。这些信马都没有保存,“因为留着对她或对我都不好”(他后来这样说)。她在信中所表示关心的主要是别人而不是她自己,但她确实也担心会不会有一天她不得不抛弃她所喜爱的绘画和其他艺术性的纪念品(她喜爱和收集青花瓷),因为这些东西也可能被当成“四旧”。她把一部分艺术品送给马海德,请他把它们转存到“比尔大叔”(在上海地下工作时期她这样称呼路易·艾黎)那里去。马后来说①,他是亲自把这些东西转送去的,这样做要担一定风险,因为他当时也已经受到尖锐的口头攻击,他的妻子苏菲被她工作的那个电影制片厂的造反派关起来,他家被抄,个人的文书资料都被拿走。   ①据马海德在1981年宋庆龄逝世后同本书作者的谈话。路易·艾黎是外国人,所以他的住处可能比马海德家安全些,马已入了中国籍,又是干部。   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也写信给宋庆龄:   “西方报纸纷纷用大字标题报道你的住所被红卫兵洗劫,所以我在这一期《中国通讯冲加以彻底的否认,同时登了我写的报道《毛在天安门上》,里面提到你也在场。”①   ①从1958年到1976年,斯特朗在北京以她个人名义编印英文《中国通讯》(Letter from China),两周出版一次,发行到世界各地。这里提到的是第42期,出版日期为1966年10月20日。   她写的关于1966年10月1日北京庆祝国庆的报道中说:   “游行群众达150万人,是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至少有半数是红卫兵和革命学生……   “国外国听到谣传而不安的人们将会高兴地知道,宋庆龄(孙逸仙夫人)同领导人们站在一起,同往常一样神采奕奕……说红卫兵抄了她的家,全是谎言。”   宋庆龄在北京的寓所没有被人闯进来(在上海的寓所有人闯入)是由于周恩来的及时过问。1966年8月30日,周恩来写了《一份应予保护的干部名单》①,送毛泽东批准,名单之首就是宋庆龄。   ①《周恩来选集》(下卷),第450页。   两天后,因为出现了大字报,要求把宋庆龄这位非党人士的国家副主席职务撤掉,并扬言要冲进宋的寓所,同时发生孙中山塑像被毁事件,周恩来严厉告诫北京的红卫兵:   “宋庆龄是孙中山的夫人。孙中山的功绩,毛主席……肯定了的。他的功绩也记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南京的同学一定要毁掉孙中山的铜像,我们决不赞成。每年‘五一’、‘十一’在天安门对面放孙中山的像是毛主席决定的。孙中山是资产阶级革命家,他有功绩,也有缺点。他的夫人自从与我们合作以后,从来没有向蒋介石低过头。大革命失败后她到了外国,营救过我党地下工作的同志,抗日战争时期与我们合作,解放战争时期也同情我们,她和共产党的长期合作是始终如一的。我们应当尊重她。她年纪很大了,今年还要纪念孙中山诞辰一百周年,她出面写文章,在国际上影响很大。到她家里贴大字报不合适。她兄弟三人姐妹三人就出了她一个革命的,不能因为她妹妹是蒋介石的妻子就要打倒她。她的房子是国家拨给她住的。有人说:‘我敢说敢闯,就要去。’这是不对的,我们无论如何要劝阻。”①   ①同上书,第451页。   周恩来在把宋庆龄列为应保护的干部名单首位的同时,建议她搬进中南海去住,以保证安全。她对此婉谢了,解释说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这再一次显示了她的刚强。   这时,宋庆龄遭到了一个比抄她的家还更严重的打击,这在当时没有多少人知道。   上海的红卫兵破坏了她双亲在万国公墓的墓地,推倒石碑,把墓中骸骨挖掘出来,实行“暴尸”。他们因为万国公墓过去安葬的大多是中外富裕人士,所以把它看成是昔日特权阶层的纪念碑,必须予以摧毁。至于宋家的墓地,这里埋葬的不正是蒋介石的岳父母“查理”和“妈咪”吗?在他们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应该从这个地球上消灭掉呢?   墓地遭破坏的照片从上海寄到北京时,宋庆龄身边的工作人员第一次看到她精神上支持不住而痛哭起来。廖梦醒把这些照片送给周恩来。周下令上海市有关部门立即将来墓修复,并在竣工后拍了照片寄给宋庆龄。但并没有全部照原样修复。原来的墓碑上列着所有六个子女的名字,而新墓碑上只有宋庆龄一人。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不可能有更多的要求了。“文化大革命”告终之后,又重新换了墓碑,完全复原。①   ①承史学家尚明轩提供资料。             (三)纪念孙中山百年诞辰   1966年11月12日,宋庆龄在她丈夫孙中山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时发表了讲话。她为这篇精神饱满、思想丰富的纪念讲话标了一个很有意义的题目:《孙中山——坚定不移、百折不挠的革命家》①。它的主题是,随着革命从一个阶段发展到另一个阶段,孙中山能够改变他自己的观点和方法,以推动革命前进而不是加以阻止。   ①《宋庆龄选集》,第530—546页。   “他生在帝国主义垄断资本开始统治世界之前。他出生的时候,国内的封建王朝刚刚受到太平天国农民革命的震撼,我国人民还刚刚同资本主义国家发生接触。   “当他离开人间的时候,帝国主义力量正不可一世,欧洲列强处心积虑要瓜分我国领土,近邻日本的军国主义也不断威胁着我们整个国家的生存。……”   尽管不断遭到挫折,孙中山在革命活动中从不动摇,因而成为以建立新中国为最后胜利标志的中国革命的先驱——虽然这一最后胜利的到来是在他逝世四分之一世纪之后。   “今夭,中国发生了多么伟大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变化!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中国人民不但胜利地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并且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取得了光辉的成就。……”   孙中山在革命实践中认识到,要做一个真正的民主主义者,必须坚定地、毫不妥协地反对帝国主义。在连续不断的困苦和危险中,他从不低头。他是一个决心不断学习的人,他克服了自己早期的幻想和失误。   在推翻清廷的斗争中,他因单纯依靠军事手段举行武装起义多次失败而认识到确定政治纲领、建立政治组织的重要性。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廷的君主专制政体,建立了民国,但一个独立、进步的中国仍然没有出现。他从中悟出了更多的道理。领导辛亥革命的中国资产阶级赢得了初步胜利是因为得到了人民群众的支持。但当它没有决心去满足占中国人口百分之八十的农民的要求时,它就失去了这种支持。应该把社会和政治问题放在首位。   孙中山出身贫苦,所以他一直同情贫苦和受压迫的人。他在革命行动中无所畏惧,个人生活则十分简朴清廉。他走过的道路上充满了惨痛的失败,但他从不绝望。   “他对失败的原因进行了严肃的探讨。当他发现他所建立的政党都缺乏坚实基础时,他并不畏缩。……他认识到,必须走列宁的道路……走中国共产党唤起民众、领导国民革命的道路。革命只能依靠那些最迫切要求解放的人,即被压迫的人民群众。他明白了这一点以后,就不再为资产阶级民主那一套漂亮的装饰所迷惑了,他看穿了这不过是骗局。今天,反动派力图欺骗全世界人民,特别是青年,叫他们不要搞革命,不要相信马克思列宁主义,说这些都已经‘过时’了。……但四十多年前孙中山已经得出结论,资产阶级民主本身已过时了一百年……”   宋庆龄在这篇讲话中还谈到了孙中山的国际主义,他同亚洲各国革命党人的合作,以及在帝国主义各国政府威胁要干涉中国时,他向驻华外国军队的士兵发出呼吁——所有国家的老百姓的共同利益是一致的。   孙中山在晚年从他一生经验中归结出三件必不可缺的要务,即;在国内联合中国共产党、在国外联合苏联、在各地扶助工农。   “孙中山在遗嘱中要求所有革命者继续斗争,直到胜利。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实现了这一遗志,并远远超过了它。如果孙中山还健在,他会为中国共产党团结全国人民和全国各民族、领导人民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中取得巨大成就并在当前世界上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真理的坚决立场而感到骄傲。”   在另外一段中,宋庆龄还提到了以后被称为中国的“四个现代化”的任务:   “孙中山一生致力于推动革命。这一点今天仍然值得我们学习。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没有获得解放,我们必须坚持反对帝国主义的革命斗争,坚持为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而进行的革命斗争,使我国在各方面实现现代化,并努力攀登科学高峰。”   在讲话的最后一段中,她又提到“我国人民……鼓足干劲发展生产和攀登科学、教育和文化的新高峰。”   当时那种极端复杂的形势可以从她三天后所写的一张私人便条中看出来:   “我很想请所有帮助我准备这篇讲话的人来吃一顿饭,随便聊一聊,但现在不是时候……”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和邱茉莉,1966年11月15日。两人都参加了有关这一讲话的研究和校对工作。   她的这篇讲话在几个月前就开始起草,定稿后曾送周恩来审阅同意。   这是她在长达六年时间中的最后一次公开讲话。(她的下一次公开讲话要到1972年。)              (四)宋庆龄同刘少奇   这次纪念孙中山诞辰一百周年大会也是刘少奇一生中最后几次在公众场合露面之一。他是纪念大会筹委会主任,并且作为国家主席在国家和党的地位上比在场的任何人都高。但在官方报道中,他的名字却被降到在第七位,世界闻名的朱德总司令则排在刘少奇的后面。   这些羞辱人的做法显然是故意的——部分原因是从8月开始的、因“文化大革命”而改组中央领导班子的结果。就刘少奇而言,名次的变动只是他被彻底整垮的前奏,对朱德则是作为一种惩罚,因为他没有参加极左的大合唱(红卫兵已贴出大字报,把这位革命老英雄骂成没有改造好的军阀)。   宋庆龄已经意识到乌云正向刘少奇压去。她的一位女同事罗叔章回忆道:“1966年国庆节我在天安门城楼上见到她。她说,‘你要是拿到什么红卫兵传单,给我看一看。我在收集这些传单,好了解形势的发展。我很纳闷。刘少奇在党内那么长时间了,他如果真是一个反党的内奸,怎么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呢?’”①   ①罗叔章对本书作者的谈话。   一个国家副主席居然要靠从街上拾到的传单来了解国家主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不能不说是这个奇怪的时代的又一个特征。   宋庆龄对刘少奇很熟悉。他们分别是国家主席、副主席,又是中苏友协总会(在一个长时期中是重要团体)的会长、副会长,所以在建国以后的17年中一直保持着相当密切的联系。她要参加中国共产党的愿望是对刘少奇表示的;她1953年1月在莫斯科最后一次会见斯大林是刘少奇安排的。在私交方面,她同刘少奇一家人都很亲。①她有很多时间住在上海,刘少奇和夫人王光美每次去上海总要去看望她,他们的孩子参加了支持卡斯特罗领导的古巴革命的示威游行,宋庆龄称赞他们有国际主义精神。每到新年,她总给他们寄贺年片,他们就把自己画的贺年片回寄给她,她收到后会一个一个指名道谢。   ①此段主要根据1987年4月24日在北京同刘少奇夫人王光美的一次长谈。以下宋庆龄给刘家孩子们的信的复印件均承王光美提供。   同时,甚至在她同刘家的关系中,人们也能看到她始终保持着的希望——这个称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运动将会克服本身的缺点,真正去从事它原来意图中的工作,即:清除停滞倒退的东西、放射出充满革命信念和创造力的新的光辉。就人们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也很可能就是刘少奇本人的想法。刘少奇的一个女儿曾是早期的红卫兵,她写信给宋庆龄。在回信中,宋庆龄亲热地称呼“平平”的小名:“阅读了你满怀革命激情的来信,犹如看到了你们兄弟妹妹……健壮成长……你们虽然生在新社会、挺立红旗下、蜜糖水中长,但是,你们没有忘记革命,没有忘记阶级斗争,你们强烈的记忆着革命前辈为了人民的解放所进行的披荆斩棘、浴血奋战的艰苦斗争;你们怀念着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没有获得解放”。她称赞孩子们支援越南民族解放战争并去农村参加劳动,认为这是知识青年革命化的道路。她还赞扬给她寄去的婷婷的两篇日记和源源的美术创作表达了革命的思想感情。   1967年新年来到了。这时她已经知道刘少奇的“问题”十分严重,但她仍然给刘的孩子们送去贺年片、笔记本和糖果,仍签上“宋妈妈”三字。第二年,刘少奇和王光美都已失去自由,一家人流散四方。孩子们万般无奈,只好写信给宋妈妈求援,她把信转给毛泽东,希望这些孩子们不至流离失所。她又回信给孩子们,勉励他们振奋精神、好好工作和学习。直到1972年,也就是他们的父亲惨死两年之后,他们才获准去监狱探望母亲。王光美看到孩子们时的快乐以及她听到孩子们悄悄告诉她宋妈妈对他们爱护照顾时的感激之情,她至今还记忆犹新。             (五)在“文化大革命”前期   虽然宋庆龄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保护,在“文化大革命”的前五年中,她很少露面,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关于她的活动没有任何公开的记载,甚至在她逝世后出版的《宋庆龄年谱》中这几年基本上也是一片空白。   本书作者在这几年的大部分时间中同她失去了联系——说得确切一点,是被单独监禁在牢房里——所以关于她这段时期的情况也无法从个人回忆或通讯中作些补充。但从其他的来源,可以多少理出点头绪。   [1967年]   如1967年,《年谱》上只记录了两项礼仪性活动——作为国家副主席,接受阿拉伯也门共和国、瑞士、越南、朝鲜和毛里塔尼亚新任大使呈递国书;参加国庆招待会和检阅。   实际上,这一年对她来讲充满了苦恼和斗争。在北京,她大部分时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看到的只有四面的墙壁。在上海,她的事业正在被拆毁,她竭力设法加以挽救,就如她后来所说的那样:   “1966年,也就是当十年动乱开始的时候,我们中国福利会在上海的工作实际上处于停顿状态:《儿童时代》杂志不再出版了,我也接不到一份中国福利会下属的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儿童艺术剧院和其他单位的报告。这些单位的领导,当时正处于不断增长的压力之下或受到了攻击。我于是请当时任副市长的金仲华帮助。他像以往一样认真负责,走访了这些单位,鼓励他们继续工作。”   以上是从她对金仲华这位杰出的进步新闻工作者的悼念文章①中摘引的。金从30年代救国会时期起就是她的同事,后来在香港保卫中国同盟及其后继者上海中国福利基金会和中国福利会都在一起工作。《中国建设》创刊,她又选任他为第一任社长。他在“文化大革命”前被任命为上海市副市长。   ①同注1。   关于江青一伙罪犯在上海建立的新政府里那些人如何对金迫害致死,她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后来,当我回到上海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金仲华本人也遭到了‘四人帮’及其爪牙的残酷迫害。他们不准他与外面的人接触。我想设法同他见一面,也没成功。在几个月时间里,他们接连不断地对他进行审讯、批斗。……他一生中所做的好事都被歪曲、颠倒,成了败坏他的名誉的‘罪证’。……他一直确认中国革命的成功与毛主席的领导是分不开的。但是,他却被指控‘反对毛主席’。为了中国的解放事业和建立世界人民的友谊,他曾和许多外国朋友接触过、一起工作过,就因为这,他被诬为‘外国间谍’。他与周总理在各个时期的交往,也成了那些‘审讯人员’辱骂他的另一个原因——因为他们想打倒周总理。在迫害金仲华的过程中,江青的恶意中伤起了直接作用。她的每一句话都被那些爪牙们奉为圣旨。张春桥也施展了阴险毒辣的伎俩。”   有一件事她没有谈到,也可能她始终不知道,那就是金仲华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要他交出多年来她给他的信件,但金宁死不从。由于不堪忍受残酷的政治迫害,金仲华于1968年4月3日含冤自杀。   在这里不妨附带说一些有关宋庆龄与江青之间关系的情况。   据说宋庆龄第一次见到江青的时候对她的印象不错①,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①见罗斯·特里尔着《白骨精——毛夫人传记》(英文),第185、228、250—261页。这部书有耸人听闻的倾向,但这些说法作者引用了谭宁邦所提供的材料,谭当时在宋庆龄处工作。   1949年,宋庆龄在北京参加开国大典后回上海,毛主席派江青到车站送行。据说,她后来对别人讲过江青“有礼貌,讨人喜欢”。1956年,她在上海宴请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江青和刘少奇夫妇都出席作陪,据说她对江青的举止文雅、服饰得体,很表赞赏。   (令人惊奇的是,据说就在那一天江青要宋庆龄劝毛泽东穿西装、打领带,因为孙中山常穿西服,而且外国人总认为中共官员们的穿着太单调。)   但江青在1966年的表现却大不一样了。当时红卫兵要冲宋庆龄的寓所,甚至要她把头发剪成他们所喜欢的那种短发。(她一直保持一种后梳圆髻的传统发式,并曾答应她的母亲永不改变这种发式,所以据说她曾生气地说,“要是他们碰我的头发,我就把他们的头发全剪掉!”)毛主席派江青去向宋庆龄解释“文化大革命”。这时的江青完全采取了一副教训人的腔调,把红卫兵捧上了天,听到宋庆龄说“对红卫兵的行动应有所控制、不应伤害无辜”时,江青的脸立刻沉下来了。   很久以后,在1973年,当说一句江青的坏话就得掉脑袋的时候,宋庆龄在本书作者和邱茉莉面前把这个报复心强而又权欲薰心的女人挖苦地称为“女皇”,她对江青的看法由此不言而喻了。“四人帮”倒台以后,她在写信和谈话中可以更尖锐、更明白地把她的看法表达出来了。她在1978年给美国理查德(迪克)·杨的一封信(无日期)中说,要不是“江青这帮家伙进行破坏,不让他得到必要的药物治疗”,人民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可能不会那么早去世。“我知道你谨慎,所以把这情况告诉你。”在同一年的另一封信里,她写道:   “……我的所有西式衣服都给我表弟的几个女儿了。在那个无耻婊子江青炮制的‘字化革命’期间,她们都被红卫兵从家里赶出来,所有衣物也都被抄走了。”①   ①宋庆龄致理查德·杨,1978年6月5日。   她是难得使用这种骂人的字眼的,由此可见她的愤恨之深。   [1968年]   1968年,《年谱》没有宋庆龄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任何纪录,只记载了她给当局的一封信,证明路易·艾黎是一位忠诚的外国朋友,因为在当时那种“怀疑一切”的气氛中,对他也散播了许多疑问。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我从1932年起就认识路易·艾黎。他为中国作了贡献,帮助我们保卫国家。当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时候,是他在内地创办了工业合作社,帮助我们培养年轻的一代。为了这项工作,他甚至牺牲好职业。当白色恐怖笼罩上海的时候,当中外特务追索共产党员的时候,是他把自己的家作为共产党员的避难所。当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的时候,是他在甘肃等内地不怕任何艰苦的生活条件,为中国人民工作着。解放以后,他支持我们的文化革命运动,写了很多的书、诗与文章。当世界和平委员会派他去外国时,他为我们讲演和辩论。解放前和解放时我都了解他。我觉得他是新中国的一位诚实忠诚、不屈不挠的朋友。我极端相信他。他如白求恩大夫一样,是国际共产主义、马克思、列宁的信徒。                          宋庆龄(签名)                       一九六八年八月卅一日”①   ①宋庆龄手迹复印件,《纪念宋庆龄同志》画册,图片编号317。   这一年留下来的史料还有她在8月份写给格兰尼奇夫妇的信(这封信只有月日、没有年份,所以也可能是1969年的)。她在信中还对马克斯·格兰尼奇的哥哥(美国左翼作家、笔名迈克尔·戈尔德)之死表示哀悼:   “多年来,我常在《工人日报》上读到他那写得很好的专栏,后来看不到这张报纸了(该报由美国共产党出版,后被认为是修正主义而不能在中国发行),觉得若有所失。”   她为迟迟未复信道歉,并解释说:   “……在这场闹哄哄的文化运动中,你们的新地址我夹在一本书里,找了许久,今天才找到……”(这说明她有些东西已收起来了或者被弄乱了。)   尽管遇到麻烦和限制,她对这场运动的广泛意义仍表现出一种积极的态度:   “……我担负了更多的对我并不适合的那种职责。时局发展得很快,要求不断学习以跟上形势。失眠症和关节炎是我想要做点事的两大障碍。但我还是尽了最大努力紧跟,我不敢落在后面。   “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不但将改变我国人民,还会改变世界的其他地方。这是毛主席的思想的伟大胜利。他无疑是马克思和列宁之后最伟大的人物。”   她以热烈的心情谈到美国1968年的群众运动,特别是全国各地各阶层的人民广泛参加反对越南战争的抗议示威以及黑人群众的奋起:   “美国正在发生的事情非常令人感到鼓舞。我很高兴,一向反动的南方各州也卷进了这一伟大的洗礼。”①   ①宋庆龄致美国麻省特鲁洛市格兰尼奇夫妇,1968或1969年8月10日。   [1969年]   1969年,《年谱》的记载仍然极少,只有她参加国庆招待会和检阅以及她个人所做的一件关心后辈的事——在知道杨小佛未收到所寄去的《孙中山选集》和《宋庆龄选集》后,又把自己手头的一套请她的助手带到上海,作为礼物送给他。   实际上,这一年和下一年都是极富戏剧性的。   总的气氛是备战。美国侵越正向中国南部边境迫近,在北部边境则同苏联发生了武装冲突。中国准备对付来自任何一方或者双方的进攻,甚至核攻击。在僻远的内地山区建起了新的工业。全国各城市都在地下挖了迷宫似的“人民防空工事”以用于隐蔽和疏散。多余的和被怀疑为不可靠的人都得离开中心城市,到其他地方安置。关于这种情况,宋庆龄写道:   “甚至孩子们也都在忙着备战工作。战争要是打起来,我们是不会措手不及的。苏修使我想起了一句古话,‘上帝要谁毁灭就先让他疯狂。’我们的孩子们都到农村去工作和学习了,和农民同吃同住。他们长大后不会变修、也不会沾染资产阶级思想。农村生活使他们经受了锻炼。”①   ①宋庆龄致格兰尼奇夫妇。   她认为当时确实存在战争的危险,备战是必要的(备战工作是防御性的,尽管当时中国挖防空洞也被莫斯科谴责为“好斗”)。   但事情还有另外一面。林彪和后来被称为“四人帮”的势力加紧控制中国的政治,他们把所认为的国家面临的危险作为消灭异己的借口。   这在确定哪些人应该撤出北京及其他重要城市的问题上经常表现出来,因为要撤走的人都是被认为不可靠的或不必要的或既不可靠又不必要的,撤走是一种战前的预防性措施。从廖梦醒给宋庆龄的信中可以看到一个辛辣的实例。廖梦醒是廖仲恺和何香凝的女儿,一位忠诚的、久经考验的共产党人,但她却被极左分子划入既不可靠又不必要的一类。廖给宋的情仍像通常那样用“亲爱的叔婆”开头,接着写道:   “我正打算收拾行李,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上哪儿去。……我被划入‘老弱病残’一类,将不需要留在北京。我正在把我所需要而又拿得了的东西清理出来……到了新的住处我会写信给您。上海也是一个海岸城市。我相信您早晚也得走……希望您将来会有一个愉快的新家,颐养天年……不管我到那里,我都会想念您……”①   ①廖梦醒致宋庆龄,1969年11月10日。原信是用英文写的。   廖梦醒这时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体也不好,但她的工作单位全国妇联的“造反派”老早就把她软禁起来,使她备受折磨。她告诉宋庆龄:“我有没有对您说过,我家那扇离我居室最近的后门被钉死锁上了。我常常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家,两手常常颤抖……我相信我们之间来往的信有几封丢失了……只要能写,我会继续给您写信的……我太想念您了,我无法表达……”在收到宋的回信后,她又写道:“这么久听不到您的消息,老在盼您的信,现在总算盼到了,我真不知道有多高兴……”①这两封信都不是通过邮局而是由人送去的。   ①同上,1968年9月23日、27日。   在折磨人的1968—1969年,宋庆龄的亲属中还发生了两起不幸事件,使她精神上备受打击。一是她很喜欢的一位有才华的表妹、二舅倪锡纯的长女倪吉贞1968年5月在上海被迫自杀。这个表妹全家被扫地出门,挤住在一个汽车间里,自已被作为“管制分子”强迫劳动,不堪凌屏。消息传来,她内心极感悲愤。二是她最喜欢的最小的弟弟子安1969年2月病故。她又为之伤心落泪。她为了要往美国发一个唁电,还得请周恩来和邓颖超帮忙获得特许——在那段紧张的时期,事情就是这样的。①   ①本段据本书作者对宋庆龄身边工作人员的访问。   [1970年]   1970年,《年谱》的记载只有两条,一是在天安门城楼上参加国庆检阅,二是接受保加利亚新任大使递交的国书。   在给格兰尼奇的信中①,她还是表现出一种认为整个形势令人鼓舞的语调: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美国格雷斯·格兰尼奇,1970年1月31日。   “……真希望你们也在这里,可以亲眼目睹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从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中国通讯》中,你们可以……随时有所了解。不幸的是,她已84岁了,身体不好,所以她不能再继续这项极有益的工作了……”   关于她自己的行止,她已回到上海了。“离开家到首都去已4年了,我现已回家休息。”离开这座家乡城市那么长时间当然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她写到在北京的朋友、来往的减少和惯常生活的中断,字里行间也隐含着对北京现状的批评:   “路易·艾黎不是很快活,因为他不能到处跑(为写作收集材料)。他也在发皮肤病……马海德生了肺炎,现正在康复。虽然我们都住在同一座城市里,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到他们了。   附记:2月6日是春节,但我们现在不过这些节了。”   [悼念斯特朗]   宋庆龄这封信是1月底写的,已提到斯特朗因年迈停止了工作。3月29日,这位战斗一生的美国记者和作家在北京逝世——宋庆龄的历史最长的联系外国革命的纽带之一折断了。斯特朗最后一次住院时,宋庆龄想起她所最喜爱的花,并把这些花送到了她的病床边。1957年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回到北京之后,她们见面很少,遇到节日或其他事情互致问候时,信的开头总是称呼“亲爱的宋庆龄同志”和“亲爱的安娜·路易斯同志”(或甚至称呼“亲爱的斯特朗小姐”),不像对其他老朋友亲热地叫人绰号。可能由于斯特朗个性太强并且总喜欢对别人发号施令,也可能由于斯特朗的新闻记者“职业本能”总想把她所听到的所有消息都报道出去,在宋庆龄同她长期相识的过程中,发生过某些意见相左的情况。但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很深、很牢固的,她们相互对对方本质上的敬重也是如此。   有一点是宋庆龄从来没有怀疑过的,那就是斯特朗为人的正直。据说,早在1949年,宋就曾敦促毛泽东为斯特朗向莫斯科说情,因为她被扣上“间谍”帽子抓起来关了几天之后被驱逐出境了。“为什么对斯特朗这样做?她是个好人,对中国和其他地方做了许多好事。她是一个有信念的马克思主义者。”——据说宋曾这样对毛说。①   ①罗叔章对本书作者的谈话。   宋庆龄在“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给斯特朗的信简显示出对她仍很信任。她的《中国通讯》宋每期必读,很赞赏并向海外友人推荐。她去世时,宋着文颂扬。在回忆她时,宋庆龄不可能不想到她们那些在30年代后期苏联大清洗中死去的共同的朋友加拉罕、加伦将军、博戈莫洛夫等,还有鲍罗廷,这位1923年来华任孙中山顾问并参与了1925—1927年中国大革命的苏共老党员,他是1949年初与斯特朗差不多同时被捕的,但他没有像斯特朗那样“幸运”(加上罪名、驱逐出境),而是被投入监狱,两年后死去。宋庆龄不能不想到那些在自己国家的“文化大革命”中受谴责、被拘押的老革命者,他们未来的命运会是什么呢?苏联在共产党掌权这么久之后却发生了如此致人于死地并且又是如此大规模的镇压,而中国则避免了这种情况,这一直是值得我们党和国家为之骄傲的事情——但现在还能这么看吗?   后来,她写了《斯特朗的名字永远留在中国人民心里》①一文,这是她对这位美国友人盖棺论定式的最后评价:   ①中文稿承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提供,原稿时间注明为1981年2月。此文后用作《斯特朗在中国》一书的序言,该书1985年由三联书店出版。   “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老朋友。   “早在一九二七年,当中国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遇到乌云恶浪的时候,我在武汉遇到了斯特朗,并且住在同一幢房子里面。那时我们都还年轻,我们经常见面,多次长谈,谈话的内容很广泛,主要是关于我国当时的政治形势。她非常关心中国革命的前途,也关心我的处境。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乐观的,我们坚信,表面的混乱是暂时的,经过大革命锻炼和组织起来的工农革命力量,仍然坚强有力,朝气蓬勃,它的呼声很快就会响遍全世界。斯特朗的热情和智慧,增强了我同邪恶作斗争的力量,更坚定了我为中国革命走自己应该走的道路的决心。   “在以后漫长岁月里,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音信还是相通的。后来斯特朗在苏联蒙受了不白之冤,使我感到忧虑。最后,在她七十二岁高龄的时候,终于来到新中国。我热烈欢迎老友的归来。她怀着回到家里的喜悦心情和我一道回忆过去,谈论未来。她还是那样精力充沛,用她的笔向世界传播着新中国的信息,为中国的革命和建设作了大量有益的工作。这本集子就是她在中国的珍贵纪录。   “不幸她先我而去了。她的骨灰埋在中国的土壤里。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名字将永远留在中国人民的心里。”   宋庆龄敬慕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是同她自己的立身处世准则一致的。这些准则是:信念,百折不挠,乐观,为事业全力以赴。在这篇充满热情的纪念文章中也体现了这些准则。   [同斯诺重逢]   这一年,宋庆龄在失去一位外国老朋友之后不久,却得到了同另一位重聚的忻慰。他就是埃德加·斯诺。他同妻子洛易斯·惠勒①来到中国显示,在“文化大革命’冲极左势力登峰造极的掌权地位略有退潮(在此之前斯诺曾申请来华但未获准入境),并且成为以1972年尼克松访华为标志的中美恢复接触的先兆。   ①斯诺于40年代后期同海伦·福斯特(笔名尼姆·韦尔斯)离婚,同洛易斯·惠勒结婚。洛易斯是一位思想进步的纽约戏剧演员,他们有一子(克里斯托弗)一女(西安)。斯诺早期在中国的经历和他的成名都有海伦的一份,而在他后期备受麦卡锡主义迫害及半流亡的生活中,洛易斯成了他最好的伴侣和精神支柱。1970年的中国之行在洛易斯是第一次。   对斯诺回到中国,宋庆龄显然十分高兴。她身边的工作人员回忆道,宋有好几次邀请斯诺夫妇到家里吃饭,其中有一次是在国庆节(那天斯诺夫妇登上天安门,同毛泽东一起检阅游行队伍,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每次都由她亲自来定菜谱(对于她最欢迎的客人她总是这样的)。洛易斯·斯诺叙述了这几次会面的热烈情绪:“宋庆龄一直是埃德①的亲密朋友,经过这几次到她北京寓所的访问,她也成了我的亲密朋友了。在她心里,不仅装着埃德,还装着我们全家。在她家里放着克里斯托弗和西安②的照片,是他们大约8岁和6岁的时候,我们从美国寄给她的。看见这些照片,真让我十分感动。埃德深深地敬仰这位英雄的妇女,她的价值观使她坚定而又奋发地站在革命一边,牺牲家庭关系和荣华富贵都在所不惜。”③   ①对埃德加的昵称。——译者   ②斯诺夫妇的儿子和女儿。——译者   ③洛易斯·惠勒·斯诺着《庄严的死亡》(英文),第77页。   他们同宋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谈得很多,但在斯诺关于这最后一次访华的著作中却什么也没有说(这本书斯诺因患了绝症而未能亲手完成),这是很异常的作法,因为以往他总是详细地记述他同宋庆龄的每一次会晤的。也许这是因为文化大革命尚未完全平息下去,所以她嘱咐他关于这次会晤什么也不要写。   但在斯诺那些未经编辑加工的笔记中①有些线索可寻:   ①斯诺笔记承美国堪萨斯城密苏里大学斯诺基金会的罗伯特·法恩斯沃思博士提供。   9月30日晚在周恩来总理主持的国庆宴会上,斯诺夫妇见到了宋庆龄(“作为人民共和国副主席”),她在一群显要人物之中,包括老一辈领导人朱德、董必武,也有“文化大革命”中的当权派江青、林彪和他的老婆叶群、康生、张春桥、姚文元等。出席的还有柬埔寨的西哈努克亲王以及越南和阿尔巴尼亚的高级代表。   10月3日,宋庆龄请他们去喝茶,还有马海德和路易·艾黎。“我们在五、六个解放军士兵面前走过,她的秘书——一个健壮的男青年——出来迎接我们。园中已是深秋景色、显得有些凋零。池里水很少,鱼都已捞走了……她的女秘书对我们这样说。男秘书陪我们……走到一株已有120年树龄的石榴村旁——溥仪出生时这树已经在那里了。(孙)夫人看来有点疲乏、有点发福……”(完全没有提到同宋的谈话,显然是因为游花园后没有时间了,游花园也许是工作人员故意安排来消磨时间的。)   10月11日。“同孙夫人、艾黎、马海德夫妇共进晚餐(还有孙夫人的保健医生)……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筵席……谈话主要也是关于饮食的。”(看来是故意回避谈别的事情。)   在同一页上,斯诺附注道;北京的来信“最近批评我在《复始之旅》一书中的错误——很有道理。”①   ①《复始之旅》一书是斯诺离开中国多年、处于低潮时期写的,宋庆龄曾指出其中一些事实错误以及一些她不能同意的看法,并嘱路易·艾黎转告斯诺。   1970年末斯诺离开中国。1971年7月31日,他写信给路易·艾黎,谈到自从轰动一时的、出乎意料的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问北京一事发生之后,在对待中国的态度上,美国国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过去二十年来,他的著作很难找到出版的地方,现在随着更加轰动的美国总统访华的即将实现,主要的美国传播媒介都来向他紧急约稿(尽管它们仍想进行歪曲):“……化了一星期……为《生活》杂志写了一篇稿子,他们用的标题是《中国人期望从尼克松的访问中得到什么》。我原来的标题是《尼克松心向紫禁城》。在编辑中,他们设法做了点手脚,有一处压缩成周恩来谈话而‘毛听着’……在我那句‘中国从未放弃武力收回台湾’的话中,加上‘公开’一词。”他又带点嘲讽意味地接着说,“有一件事……使我大为得意。《生活》杂志在那张老大的《纽约时报》上为我那篇文章……登了整版的广告——也是这张报纸早些时候曾拒绝刊载重要的周总理访问记,深怕上斯诺的赤色宣传的当。现在美国却听不够了。关于乒乓(外交)的报道如此之多。”   在同一封信里,他对自己十年前访华后所写的《今日红色中国:大河彼岸》作了自我批评式的评论:“……现在我重读这本老书,常常要惊叫起来……当时我对群众的无知和偏见过于迁就,以致对美国过于宽大了……现在,《纽约时报》也在发现中国是个好地方,但当时——在书评栏里除了抓赤色分子就没有篇幅登别的东西了……   “全世界现在看到毛主席是个伟人,他当然是。但我的任务是使人们看到他不是妖怪而是人,这样做很有必要,因为在那些常常是文字拙劣的宣传中,他的行径使人觉得是有威胁性的。”   斯诺又说,除了一些错误,他在许多事情上是正确的,但他不愿对此自吹自擂。“请告诉对我的批评家们……我知道自己的过失,并愿在将来的工作中加以纠正——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保持了一贯的谦虚态度。   但时间不允许了。在他写这封信后不到一年,癌症就夺去了他的生命。   [1971年:关键的年份]   1971年,《年谱》上没有任何记载,但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关键的年份。   在国内,毛泽东亲自指定的继承人林彪阴谋夺取最高权力、策动反革命武装政变,事败仓皇乘机出逃,飞机在蒙古境内失事,机毁人亡。这是9月13日的事。到11月,事情的内幕还没有完全公开,宋庆龄在11月11日给在摩洛哥养病的斯诺的信上,赞扬他没有急于报道此事:   “对于9月13日的飞机失事事件不作任何评论是明智的,因为尽是些揣测之词,人可不能做说瞎话的预言家。你不说话,我就放心了。就是那些在内层的人也不知道详情。这么说吧,这是一场噩梦——‘勃鲁托斯,你也在内吗?’①不管怎么样,勃鲁托斯还是L.P.(林彪英文拼音的缩写),都是他自己的阴谋的牺牲者。真是个无赖!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他会扮演这样的角色,他不已成了指定的继承人了吗?!只有时间会透露出你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   ①语出莎士比亚历史剧《裘力斯·凯撒》(据朱生豪译本)。勃鲁托斯是刺杀凯撒的密谋集团首领,以后自杀。——译者   在国际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席位。这个席位为台湾蒋介石集团窃踞了二十多年,现在主要由于第三世界国家的努力(这反映出中国革命在它们心目中的崇高威望),改变了局面,而美国则支持蒋集团直到最后失败。   这样,中国尽管在国内遭到困难(一度有趋于危殆之势),在世界上的地位却不断上升。   宋庆龄也看到了这一点,在私人通讯中她写道:“(1971)对我们和对全世界都是意义重大的一年……因为中国现已处于世界的中心,全世界人民从联合国的讲坛上听到了中国的声音。愿1972年给各国人民带来和平。”①   ①宋庆龄致美国格雷斯·格兰尼奇,1971年12月22日。   正由于形势有所好转,所以她在听到大弟(只比她小1岁)子文去世的消息时,还不至于太难过。宋子文是因为意外事故(在美国一家餐馆用餐时骨头卡住了咽喉)而死的,享年77岁。这位金融家、前国民党要人同她在政治上的争执和歧见大体上和霭龄、美龄差不多,但两人之间的个人情谊要深一些——他有时还支持她的工作。             (六)在“文化大革命”后期   [沉默五年后的第一篇文章]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他来是为了重新恢复同中国的接触,或者更明白一点说,是为了承认中国革命胜利这一事实。二十多年来美国官方一直无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存在,这种情况现在结束了。也是在这一年,宋庆龄打破了持续五年的沉默,重新在报刊上发表文章。   1月,在尼克松访问前夕,她发表了《一个新时代的开端》一文①。文章的论点不是说尼克松给中国带来了一个新的时代,而是说中国和亚洲的新时代把尼克松带到了北京;   ①英文稿载《中国建设》英文版1972年第1期。中文稿承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提供。   “美国总统宣布要来北京访问的消息,在全世界引起了震动。在朝鲜战争期间,他极力主张轰炸中国,而现在,他又准备和中国领导人展开对话。尼克松总统在他当选的前一年曾在一篇文章中声言:‘任何一项美国对亚洲的政策都迫切需要正视中国的现实。’”   “那末,中国的现实到底是什么?”她接着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过去二十年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了中国人民建设起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中国人民现在正在与世界各国为和平繁荣而英勇奋斗的人民,并肩战斗,相互支持……”   在概述了从旧中国到新中国的巨大变化——不仅在数量上而主要是在质量上——之后,她接着说:   “……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外交事务必然是和一个有益于全世界人民的国际主义联系起来的,而不是和任何一个帝国主义的工业一军事集团联系起来的。……一个新时代开始了。中国的做法完全……是国际互助。”   1971年的联合国大会以压倒多数通过了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提案,“这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外交路线的胜利。这是联合国内一切维护正义的国家的胜利,是全世界人民的胜利。”   文章最后说:“毛主席预言,从现在起,五十年内外到一百年内外,是世界上社会制度彻底变化的伟大时代,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时代,是过去任何一个历史时代都不能比拟的……我们确实正处在一个新的人民的时代的开端。”   她为这一历史性的全面进展而感到自傲,这一点是很明显的。相对而言,挫折和困难犹如即将消失的乌云。   因患关节炎和尊麻疹,她没有参加官方对尼克松一行的招待会。   “我很高兴他们没有要我参加在尼克松访问期间的所有活动,但我在海外的朋友写信来说,他们在电视上没有见到我,感到失望。”   但她接着说:   “很多美国人去参观了我们在上海住过的房子……察看我丈夫书房里原有的藏书,甚至还有那些照片。”   她又尖刻地补上一句(显然是针对国外有人幻想新中国或她本人会改变根本观点):“他们会发现卡尔·马克思仍然好好地在那里。”①   ①宋庆龄致美国格雷斯·格兰尼奇,1972年3月4日。   1972年之后,来华的美国人确实越来越多,而且形形色色都有。有她在威斯里安上学时的朋友(来的常常是这些朋友的继承人或后代),有各个革命时期同她在政治上有关系的人,也有直到最近还对中国不友好、现在却成了中国的“新的发现者”的人。对这各种类型的人,她都欢迎,只有一种人她觉得难以接受——那些了解政治实情,而“在麦卡锡时代跑得同兔子一样快——毫无骨气”的人,“但现在他们却成了社会栋梁,所以我们必须欢迎!”①   ①宋庆龄致美国理查德·杨。   [痛悼挚友]   2月15日,一位同这些人截然不同的美国人——埃德加·斯诺因患胰腺癌在瑞士病逝,宋庆龄为此极度悲痛。   她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回忆说①,她写东西通常是很快的,但在听到斯诺噩耗后她为了写给斯诺遗孀的唁电,通宵未睡。唁电写道:   ①宋庆龄的英文秘书张珏同本书作者的谈话。   “痛悉我们最诚挚的朋友不幸逝世。在我们抗日战争期间,他坚定地支持了我们反对国内法西斯反动派和日本军事侵略的斗争。我们的坚强友谊也象征着中美两国人民在正义事业中互相支持。我确信,你和你们的子女将继续完成他的遗志,促进我们两国伟大人民之间的了解和友谊。你可以感到宽慰的是:对埃德加·斯诺的记忆在中国人民的心中将永远长青。”①   ①《人民日报》,1972年2月17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334页。   洛易斯·惠勒·斯诺在她纪念斯诺的书中谈到这个唁电时说:“她在一生中永远是勇敢无畏的,她从万里之外发来的唁电也给了我勇气。”①   ①同注29。   在反动势力面前勇敢无畏——这是宋庆龄认为最优良的品质之一。三十六年前,主要通过她的推荐和帮助,斯诺访问了延安,写出了《红星照耀中国》一书。在一篇纪念斯诺的专文中,她称赞斯诺“勇敢地到了‘大河彼岸’的地方,去了解在新根据地的中国革命。”①   ①《纪念埃德加·斯诺》,英文稿载《中国建设》英文版1972年第6期,中文稿承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提供。斯诺最后著作之一的书名是:《今日红色中国:大河彼岸》。   她满怀热情地回顾她同斯诺相识四十多年来的历程。斯诺作为一位年轻的记者,“如饥似渴地寻求真理和知识”,首先来到上海,然后又深入到中国的红色区域。他在这次采访中所写成的书(《西行漫记》)“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这对他来说是最恰当的铭词。”在抗日战争时期,宋庆龄创建保卫中国同盟,他“曾给予很大的帮助”。他“也是中国工业合作运动或称‘工合’运动的一位热情的发起人。”本世纪中叶美国麦卡锡主义横行,他备受政治迫害。“然而,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他要消除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鸿沟的决心。”   虽然当时埃德加·斯诺并不知道,正是他于1970年12月同毛主席所进行的长谈——当时中国人民的领袖谈到为了解决中美两国之间的问题,有必要同尼克松总统对话,导致了中美两国人民中断了二十多年的友好往来的大门的打开,而这就是埃德加·斯诺毕生所致力的事业的一个目标……   “……中国人民将永远怀念埃德加·斯诺这位致力于中美两国人民友好的、不知疲倦的活动家。太平洋两岸的子孙后代将会感谢他……”   在当时的一封信①里,宋庆龄写到斯诺的遗孀洛易斯遵照斯诺的遗嘱正把他的骨灰的一部分带到中国,并且称赞洛易斯“她多么能为别人着想!”——因为中国政府提出愿意负担她的路费,她就宁愿坐火车而不乘飞机以节约开支。护送斯诺骨灰来华的还有他的挚友、1936年同去陕北的马海德医生。马海德是随同一个由毛泽东派去治疗斯诺的医疗小组前往瑞士的。在北京,斯诺的骨灰被安葬在前燕京大学——现在的北京大学校园的一部分——美丽的未名湖畔,年轻时的斯诺曾在燕大教新闻学并鼓励青年学生的抗日活动。   ①宋庆龄致“亲爱的邻居”。   斯诺去世还不到一个月,宋庆龄又悼念了另一位同她的过去有密切关系的美国人,她的朋友、同志和经常的通信对象格雷斯·格兰尼奇,她在加利福尼亚的一次撞车事故中不幸丧生,开车的是她的丈夫马克斯,也受了重伤,但幸存下来。在一篇悼念文章①中,宋庆龄回顾了在战前危机四伏的上海,同格兰尼奇夫妇出版《中国呼声》的情形,以及在分离三十多年以后最近在北京重逢的景象——在美国乒乓球队1971年夏访华把道路开辟之后、在尼克松首次访华之前,中国方面邀请第一批美国老朋友访华,格兰尼奇夫妇也在其中。   ①《哀悼中国的又一位朋友》,英文稿载《中国建设》英文版1972年第9期,中文稿承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提供。   “他们重访中国的愿望终于在去年秋天实现了——这时格雷斯已74岁,马克斯(他们的朋友都叫他‘曼尼’)已75岁了!……他们一直都保持着对中国情况的了解,而且在他们退休以后还特别地把自己对中国的知识和了解转达给……青年人。   “……1971年10月5日周总理接见所有在京的美国人时,格雷斯·格兰尼奇就坐在总理的旁边。这次离开中国时,格雷斯和曼尼都满怀豪情,情绪高昂……   “很难以相信充满活力的格雷斯会这么突然逝世……她很早以前就相信中国革命最终会取得胜利,即使在最黑暗的日子里也是这样认为。当她有机会亲眼看到这个成功的革命所取得的成就时,她为这些成就感到光荣和自豪。她对于能够给美国人民,特别是青年人。介绍最近在中国的经历,感到如愿以偿……”   影响更为广泛的是1972年9月何香凝的去世,享寿95岁。廖仲恺夫人何香凝在中国革命者中是同宋庆龄相识最早、相知最深的。这位伟大、英勇的中国女性亲身参加了孙中山同宋庆龄的婚礼、在孙中山弥留时同宋庆龄一起守护在他身边,她是国民党中极少几位能始终忠于孙中山思想的元老之一。几十年来,她同宋庆龄共同从事革命工作、妇女运动、国民党左派的活动以及抗日救国运动,最后一同参加人民政府。   在一篇以史诗般历史长卷为背景的纪念文章①中,宋庆龄叙述了何香凝一生经历。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饱受外国侵凌掠夺的旧中国,这位出身于香港富有家庭的年轻妇女,心慕太平天国爱国将士,变卖掉首饰来资助她的丈夫廖仲恺去日本留学。她随着丈夫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队伍,并受到了最大的信任——策划反清武装起义的最机密的会议都是在他们的住所举行的。后来,这位坚强的妻子、母亲和战士(她还是一位有才华的画家)追随孙中山实行进步的、依靠群众的新政策。在她的丈夫廖仲恺为国民党右派暗杀之后,她把子女都教养成革命者并参加了共产党。   ①《何香凝——一位坚定的革命者》,英文稿载《中国建设》英文版1973年第1期,中文稿承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提供。   解放后,她担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主席、华侨事务委员会主任、中国民主妇女联合会名誉主席。   “何香凝的一生是异常丰富和有益于人民的,她将永远活在中国人民的心中。”这是宋庆龄对她这位至友——她们两人的命运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的最后褒奖。   在这一年年初,陈毅元帅逝世。这位刚强的军人、才华横溢的诗人,在红军时期就是一位高级指挥员,抗日战争时期是威震东南的新四军军长,解放战争时期是第三野战军司令员。接着他又出任解放后的第一任上海市市长,后调任外交部长、副总理。他为人直率,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因而招来“四人帮”的嫉恨,在最后患病时得不到适当的医疗。同年10月10日,毛泽东亲自出席了他的追悼会。这一罕见的行动被普遍认为是表示陈毅在“文化大革命”中确实受到了许多冤枉。宋庆龄也参加了这一追悼会,这是她自己坚持要去的。   1972年,总的说来,气氛有较快的缓和。宋庆龄开始接待更多的外国来访者,包括《纽约时报》主编索尔兹伯里①(在此之前几个月他们已开始通信)。索尔兹伯里发现她虽年近八旬,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漂亮……充满活力……光彩照人,非常机敏,脸上几乎没有皱纹”,而且虽听说她有病,“看起来气色很好……难得那样健康”。索尔兹伯里在宋的寓所还遇到了廖承志,“文化大革命”中被捕后刚释放出来。像许多其他释放出来的人一样,他很快又身任要职——参加与来访的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谈判中日关系正常化问题。廖承志是廖仲恺和何香凝的儿子,是宋庆龄看着长大的,后来曾是宋在工作上的有力帮手。他的获释当然使她非常快乐。   ①哈里森·索尔兹伯里着《前往北京及北京以外》(英文版),第280页以后。   对本书作者和他的已故前妻邱茉莉来说,1973年是他们在经过了长达五年的“审查”之后重新恢复自由、恢复正常活动、回到宋庆龄周围友好圈内的一年。本书作者夫妇、还有其他几位外籍或外国血统人士的清白无辜及恢复自由(均在1968年被捕),是由周恩来总理在3月8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国际妇女节招待会上宣布的。这个消息最早是由一位在场的外国友人告诉宋庆龄的,那时她在上海,还没有得到官方有关此事的通报。她回信给那位友人①:   ①宋庆龄致“亲爱的邻居”(瑞士血统的奥尔加·李夫人),1973年3月25日。宋庆龄逝世多年后,承李夫人允许本书作者抄录了这些信件。   “……听到有关8日的庆祝活动……以及聪明的总理的消息,真叫人高兴。(在这些人中)我只认识爱泼斯坦夫妇,当初听说他们‘背叛’了我们,我就不相信……我还没有给他们写信,我想等等有关他们的罪行或我们的误断的权威方面消息。”   宋庆龄从上海回到北京之后就给本书作者和邱茉莉写信:   “亲爱的朋友:……但愿以后先审查后判断(我自己也碰到过一些没有料想到的不愉快的事情,以后再谈)。此刻先向你们送去我的问候和友爱。                         你们的始终如一的,                     SCL(宋庆龄英文名字的缩写)”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和邱茉莉,1973年6月25日。在9月份的一封信里①,她再次流露出深厚的友情:“在前几年里,我几乎时时在想念你们”。接着她又像以往那样轻松地开玩笑说:“你们的信封上那几个中文字很漂亮,我猜想一定是邱茉莉教授的大笔!”(60年代她高兴地同意邱荣莉去一所大学旁听中文课)   ①同上,1973年9月1日。   以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没有中断过。两年后,她在1975年5月28日给本书作者的信中,嘱托在她身后为她写传(详见本书序言)。   [恢复同国外的交往]   在这十年里宋庆龄同外国(特别是美国)友人接触的不寻常的情况也很能说明问题。   美国记者和作家文森特·希恩20年代曾在武汉、莫斯科和柏林同宋庆龄有很多接触并经常采访她。1966年6月,正当“文革”风暴酝酿之时,希恩写信给她,要求她协助安排他参加当年11月的孙中山诞辰百年纪念活动,并且这样就能重新见到她(他们上次的短暂见面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上海)。   8月间,她复信说:①   ①宋庆龄自北京致美国纽约文森特·希恩,1966年8月18日。此信及在本书其他各处所引用的宋致希恩的信均由希恩遗孀黛安娜·福布斯—罗伯逊提供复印件,附此致谢。   “我已……尽了我的最大努力,争取你能来参加百年纪念。但碰到了障碍,使我们不能重聚,使你——我的好朋友——不能来看看中国在解放后所取得的进步。   “……只要美国政府坚持占领中国的台湾和其他岛屿并对我们实行敌视政策(……它提出在各个领域进行交换访问……只不过用以掩盖其敌意行动),我看美国人要得到中国的入境签证是不可能的。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真使人极感遗憾。   “向你致热烈的问候,希望很快有一天形势会改变……使你能重访中国。”   七年之后,“文革”最狂暴的阶段过去、尼克松1972年访华后中美关系有所改变并使互访成为可能,希恩和他的夫人黛安娜写信告诉她,他们即将到达上海。她为不能在上海会见他们道歉,因为她在北京,并正患皮炎。但她保证他们在上海将受到很好的接待。“我做到使他们(当地主管单位)了解,你在1927年后给我们多大帮助。”这是她在一张短简中写的,这张短简他们一到上海就收到了。①   ①宋庆龄致希恩夫妇,1973年6月3日。   一年后,希恩在纽约西奈山医院接受癌症治疗。她给他写了一封使他高兴和快慰的信①,开头热情地称呼他“我的亲爱的朋友杰米(希恩的绰号)”。她另外给黛安娜写了一封信:②   ①宋庆龄致美国文森特·希恩,1974年10月27日。   ②宋庆龄致美国黛安娜·希恩,1974年12月25日。   “我一直不知道杰米病得这样重……这消息使我十分震惊……我在想念着你们,虽然我无法飞去看你们。”   接着,在1975年4月给黛安娜的信中,她鼓励这位新寡的夫人投入工作:   “你越早动手写你的书(黛安娜曾告诉宋,她打算写作),对你的精神就越有好处。真的,你一定要写一写你的中国之行,乘现在印象还很新鲜的时候。”①   ①同上,1975年4月29日。   对宋庆龄来说,她的朋友——不论已故的或尚健在的——是那些对她的祖国和她的事业(中国和中国革命)持积极态度的人。早在60年代初,当时中国由于外来的敌对压力、自然灾害和政策失误(如“大跃进”)处于暂时困难时期、她自己在这段时间里身体不好(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当我们的革命斗争极端艰苦时……生活高度紧张的后遗症”),她在给埃德加·斯诺的一封信①中说:   ①宋庆龄致斯诺,北京,1960年11月3日。   “……但如果我必须重头再做一遍的话,我仍会按同样的路子生活,因为落后的东西自己是不会消失的,而必须用剧烈的斗争去清除”   她接着用一种提意见的方式补充道;   “……你已亲自见到我们新生活的许多情况,还有我国人民现在为自己和别人建设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劲头。……要把这些情况告诉西方(特别是美国)的公众。我知道你会碰到某些问题和困难   “既要写目前,也要写远景。生命是短暂的,但历史是恒久的。而历史肯定地是在走向人民争取和平和社会主义的胜利……”   以这样一种乐观主义的精神。她在70年代重新见到30和40年代的朋友——当年都还年轻、而今都上了年纪——时,她很快活,甚至很轻松。   在这些朋友中有一位就是思想进步的美国外交官谢伟思。他了解中国,看清楚中国将选择什么样的前途,并且敦促美国在处理它同中国的关系时要着眼于未来的中国而不是过去的中国。就因为这些,他成了牺牲品,被赶出国务院。但现在他的远见赢得了人们对他的尊敬。1951年他曾重访中国,1975年再度来访——这一次是同前美军驻延安观察组(抗战时期由罗斯福总统和史迪威将军派遣)的老组员一起来的。他在北京时,正好曼尼·格兰尼奇也在,宋庆龄风趣地谈到他们:“我已经见到过谢伟思了。他的头发全白了,三十年的时间当然要把一个小伙子变成一个老头子。女人也一样……不过曼尼·格兰尼奇正相反,看上去比过去还更年轻,脸色红红的,两眼炯炯有神,走路也不再有点驼背了。也许他的新夫人对他照顾得很周到,她名叫伯莎。”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北京,1975年5月6日。   她也很高兴地同另一位重庆时期的老朋友。美籍日本人有吉幸治重逢。(关于这位码头工人出身的工会组织者和有才能的作家以及他和宋庆龄的关系,在第十八章中已经叙述。)有吉不懈地为促进美中人民的友好联系而努力,成为美中人民友好协会的创始人之一。70年代初,他已患胰腺癌(同斯诺一样的病),仍奋力工作,再度来华访问并会见宋庆龄。1976年,他终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在比较新一点的朋友中,有的在1972年中美恢复交往后同宋的关系变得更亲密起来,其中就有杰出的耳外科医生萨缨尔·罗森和他的夫人海伦。罗森夫妇都是进步人士、都是美中友协创始人并且成为开展美中医学交流的主要人物。宋同他们最初结识是在60年代,尼克松访华后他们频繁访华,所以她常能见到他们并保持通信关系。罗森医生年纪比有吉大得多,也在70年代后期去世。宋庆龄对这两位友人的去世都表示了诚挚的哀悼。   美中友协的发展,特别是在美国许多地方(包括她念过书的南方)建立起分支机构,使宋庆龄感到很高兴,但同时又为这个组织内部的严重分裂而苦恼——常常两边都是她的朋友和相识的人,如罗森夫妇和韩丁(威廉·欣顿)是一派而有吉幸治则是另一派。这些情况反映出美国“新左派”中存在着同样的分裂,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在“文革”时期中国的“派仗”的影响。当有人问起宋庆龄的意见时,她总是赞成团结。   在这个问题上,她在一封私人信件①中曾谈到美中友协希望在它成立五周年时她能给他们发一篇贺词去。她接着写道:   ①同上,1973年9月1日。   “我觉得我们必须教育这个友协的会员们更深刻地相互了解,这样才能在曲折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使友谊长存……大多数友好团体的一个缺点是……仅仅介绍变化了的中国的表面现象,而不去着重说明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这些变化又是怎样发生的。”   她还希望友协的工作能开展得更广泛些:   “……在扩大和加深工作范围方面,应该把眼光放开。除了中国的朋友、学者、医生、律师、工会人士和少数民族人士(他们都有代表访问过中国),还有工商界……”   在重庆时期的老朋友中,她很快就同曾任史迪威将军副官的美籍华裔理查德·杨(杨孟东)(前面第十六章中已叙述过他)恢复了接触。在隔了很长一段时期之后,杨又给宋来信,她高兴地回复道: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美国帕洛阿尔托市理查德·杨,1976年7月1日。   “我又重新同你恢复了联系,真不知道有多高兴!27年来我一直在想,你到哪儿去了。遇到可能知道你下落的朋友,我就打听你的地址。知道维维恩(杨的第一个妻子)已去世,很难过……你的结婚照,用象牙镜框镶着,这些年里一直放在我的壁炉架上……我常呆呆地看着它,希望有一天能再见!   “生活大变样了。艰难和紧张已在我身上留下印记,除了腰身和白发之外!   “我希望在哪一个好日子里你会来看看我,也看看1949年以来所发生的惊人变化。”   部分地由于杨的荐介,她同以前没有见过面的史迪威将军的两个女儿结识。她们是南希·史迪威·伊斯特布鲁克夫人和艾莉森·史迪威·卡梅伦夫人。这两姐妹都是在中国长大的、能流利地说中国话,并且同她们的父亲一样,对中国人民极为钦慕(在中国出生的文莉森从小就在父亲的鼓励下学中国画,是一位中国画画家)。   杨在来信中提到史迪威姐妹,她在回信中说,她们已请她帮助解决她们的来华签证问题,她已交给北京的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去办。   这样,原有的纽带又重新联结起来了——也把杨和史迪威姐妹同新中国联结了起来。在宋庆龄的鼓励下,他们三人都很快到中国来访问。杨后来在北京工作了一个很长的时期,担任一家合资旅馆长城饭店的工程师和开发师,他同他的家属成了宋家的常客。史迪威姐妹每隔一段时期就到中国来作一次短期旅行,她们在促进大洋两岸人民友谊的工作中都发挥了自己的积极的、具有象征意义的作用。   在这段时期中宋庆龄同《纽约时报》主编索尔兹伯里开始通讯和会见。(他们在1972年的第一次见面,前边已经提及。)索尔兹伯里曾在苏联进行长期的采访报道。他告诉宋庆龄她在1924—1927年结识的苏联友人的命运(在许多情况下都是悲剧性的),她很感兴趣,因为她一直关心着他们。索尔兹伯里到中国来采访的宿愿得偿,1972年及以后他来华时,他和妻子夏洛特经常是宋的座上客。他给她寄报纸、刊物,还有他所有的著作,她为此感到高兴。特别使她欣慰的是在她尖锐地指出了他书中的一处错误后,他立即道歉并表示要作更正。这个错误涉及到她同孙中山结婚的日期和情节,他采用了国民党的说法(在美国的参考书中很常见),而这种说法是意在贬抑来的地位的。①   ①承索尔兹伯里先生惠赠几年来宋庆龄给他的信件的复印件,志谢。   索尔兹伯里在同宋的谈话中,喜欢引导她怀念青年时期在美国的生活并在报道中描述她的表情。他曾多次敦促她重访美国但未获成功。   在结识新朋友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老朋友。亚历山德拉(“阿利”)、曼·斯利普是她少女时代在北卡罗来纳州蒙特里特的一次女青年会露营活动中认识的,以后她们多年保持通讯关系。这些用“亲爱的阿利”这一热情的称呼开始的信件,最近被发现了——最早的一封是在1913年,有几封是在她结婚以后,还有几封要更晚一些。①   ①《旧藏中国来信,1913-1976》,马尔科姆·罗舒尔特编,载于《威斯康辛历史季刊》(英文),第73卷第2号(1989—1990年冬季等),第111—133页。   在1976年9月9日的信中——她们的通讯自1949年后显然中断了一个很长时期——宋庆龄表示出她对这位少女时代的朋友仍然充满着纯朴的、始终如一的感情:   “你在护理院①里干什么呢?你身体好吗?阿利亲爱的,我常常想起你,想起我们一起在北卡罗来纳州蒙特里特渡过的那个愉快的夏天。我很愿意再去看看美国,可是我的腿不行了,害风湿性关节炎,不能旅行了。再说,尽管年岁大了,可是我要做的事情很多,特别是在这次可怕的地震②之后。当其他人都在拼命工作,重整和重建我们的可爱的祖国的时候,我不愿意离弃我的家乡。但我倒很愿意在这儿能见到你。”   ①美国的护理院(Nursing Home)专供年老体衰者及康复者付费居住,设有专业人员照顾生活。——译者   ②指当年唐山大地震。——译者   在这些给“亲爱的阿利”的信中,她所表达的完全是浓厚的个人情感,但同时她又旁敲侧击地联系到中国的局势。正是这样一种精神,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启发了阿利,在她的社会层中开展工作,通过宋庆龄在香港主持的保卫中国同盟援助中国的伤员。(参见第十五章)中国的朋友成了她的朋友,她的朋友成了中国的朋友。   除美国友人外,她也记得其他国籍的友人。王安娜在同她原来的中国丈夫离婚后,在德国重新结了婚。在“文革”中,她突然听不到她留在中国的儿子的消息,非常忧虑。安娜托人来向宋庆龄打听。宋庆龄回复说:   “……我无法知道他的地址。我劝你别去打听了,因为他同他的父亲看来都‘消失’了。”①   ①宋庆龄致“亲爱的邻居”,1972年9月18日。下面的另一信是1977年6月1日。   宋庆龄说,她想不出有什么道理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确实觉得奇怪,因为我一直把他们看作最可靠的同志。让我们希望他们很快就会重新出现。”   在这场政治风暴过后,他们的问题也像别人一样弄清楚了,王安娜也担任了德中友协主席,政治上和私人方面的障碍都不存在了,可以重访中国。为此,宋庆龄非常高兴地表示:“没有理由会排斥她的,她为自己曾入籍过的这个国家(指中国)做过那么多的工作!我们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民族。”后来,王安娜真的来了,受到了荣誉的接待——并且不止一次。               (七)巨人的逝世   1976年是中国发生了许多大事的一年。中国失去了三位革命领导人和人民共和国缔造者——1月份是周恩来总理、7月份是朱德总司令、9月份是毛泽东主席。   宋庆龄对他们三位去世深感悲痛。作为一位革命家,她深知三位的去世将是何等巨大的损失。在公众场合,她参加了他们的治丧委员会并专程从上海赶回北京向他们致最后的敬意。在私人通信中,她称他们是“我所爱的朋友”、“三位极好的朋友”、“(他们)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的兄弟”。①   ①第一句见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77年2月19日;第二、三句见宋庆龄致理查德·杨,1977年3月12日。   周恩来去世不久,她在1976年2月24日给本书作者的信中说:   “我必须回上海住些日子,因为那里有急事要我处理,且不说我迫切需要从我们最近遭受的震惊和痛苦中解脱出来……”   在第二年发表的《怀念周恩来总理卜文①中,她概括地称颂他“是一位爱国主义者,一位国际主义者;他更是一位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她回溯到周恩来在广州黄埔军校担任政治部主任的时候:   ①怀念周恩来总理》,载《中国建设》(英文版)1977年第4期。中文稿承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提供。   “20年代中期,我在广州第一次见到了周恩来。他当时很年轻,但已经俨然是一位革命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多才多艺、久经锻炼的领导人了。”   她接着叙述了周恩来在南昌起义、长征和西安事变中所起的作用,然后是她同周恩来在40年代在重庆的会见:   “在那些岁月,通过谈判的方式揭露中国的反动派,是一桩艰巨复杂的任务,我亲眼看到周恩来受党和人民的重托,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任务。40年代初期,周恩来在重庆曾为了我的工作的问题来看我。那时他经常处在危险之中,但他表现得英勇顽强,充满信心。”   在新的历史阶段:   “抗日战争将近结束时,根据他的建议,在新的情况下,我把‘保卫中国同盟’转为‘中国福利基金会’(现名‘中国福利会’)。1945到1949年,这个机构在国民党统治下的上海为劳动人民办了一些福利事业,同时尽一切力量把医药和其他援助物资输送到解放区,为争取全国人民的彻底解放而斗争。”   在更广阔、更全面的工作中:   “党、军队和统一战线是中国革命胜利的三大法宝,周恩来在这三个方面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导致1949年胜利的最后斗争中:   “无论是在1945年至1946年和国民党进行和平谈判的复杂斗争时期,在1947年至1949年决定性的全面武装斗争时期,还是在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庄严宣告成立之际,周恩来始终站在毛主席一边。”   文章最后充满深情地总结他的一生:“从20年代学生时代起,迄至1976年1月8日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为止,周恩来毕生鞠躬尽瘁为人民。他的遗愿是把自己的骨灰撒在祖国的江河里和土地上。在人民耕耘的大地上,在人民呼吸的空气中,他将永远和人民在一起。”   接着是朱德的逝世。在这三位领导人中,他的年龄最大,辛亥革命时已是一位起义军的青年军官了,1924—1927年大革命中是国民革命军的将军,南昌起义后成为中国工农红军一方面军的总司令。抗日战争期间,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十八集团军的总司令,后来在解放战争时期又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总司令。建国以后,他曾任国家副主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长、他是一位精通韬略而又坚毅果敢的战士,在无数战斗、战役和大会战中取得胜利。同时他又是一位受人喜爱的保留着乡土气息的“四川老乡”,淳厚简朴,平易近人,同他相处如坐春风。在“文化大革命”中,他不愿随波逐流,因而被污蔑为“封建军阀”,在晚年备受痛苦。宋庆龄对他始终非常敬重。在1978年9月,她两次题词,表达了对朱德的深切怀念:①“永远怀念朱德委员长”。   ①题词手迹载《纪念宋庆龄同志》画册,图320。   “朱委员长是杰出的战略家,是毛主席的好助手。”   最后。到了9月,她参加了为毛泽东主席守灵。在给一个朋友的信①中,她写道:“我9日抵此,参加对我们伟大领袖的最后告别。几天来,无数的人群排着队最后一次瞻仰他的遗容。”她对毛泽东的敬仰和爱护是始终如一的,这一点在这里已经表露出来了。   ①宋庆龄自北京致理查德·杨,1976年9月15日。   1978年,在毛泽东诞辰85周年纪念时,她写了《追念毛主席》一文①:   ①同注60,图319。   “伟大的马列主义导师毛泽东同志自从推翻了奴役性的教条主义以后就当选为中国共产党主席。国共谈判时期,我在重庆初次和他会见,就感到他不但是一党的领袖,并且是全国人民的导师。他思想敏锐,识见远大,令人钦佩。   “那年我访问印度尼西亚回国后,毛主席邀我聚餐。我们谈话,这次谈得更为亲切,那时他就谈起了睦邻反霸的意见。   “我在上海时,毛主席亦曾访谈。和毛主席的几次见面和谈话,给我留下很深刻印象。回忆起来,他是一位目光远大、举世无双的领袖和导师。他是伟大事业的引路人,而朱总司令和周总理是伟大事业的得力助手。”   在早一年,即1975年,她还哀悼了另一位资深的领导人董必武的去世。她在1975年4月6日给奥尔迦·李夫人的信中说:“我的朋友和同事董必武故世的噩耗使我万分悲痛。”         (八)“文化大革命”使她的事业受到了损害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使宋庆龄特别感到气愤不安的是她多少年苦心经营所建立的中国福利会的各项事业受到了损害。在上海,她的这些事业被攻击为“修正主义的样板”,“理由”之一是她模仿了苏联20年代的儿童文化中心和儿童剧院。另一个“理由”是,她强调引进最新的知识和技术,特别是在中福会的医务工作方面,而这却被说成是搞特殊化。   在一篇纪念中福会成立四十周年的文章中,她对中福会的工作在总的方面予以肯定之后,谈到了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如何寄予希望而后来则极度失望:   “祸国殃民的‘四人帮’百般破坏,他们否定‘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的成就,诬蔑我们举办的某些事业是‘修正主义的样板’,迫害我们的工作人员。他们既否认人们必需的首创精神和调查研究的方法,也否定钻研技术和专业分工的必要。他们的干扰,造成了我们各项工作的不同程度的损失。”①   ①《为人民服务四十年》(1978年6月),《永远和党在一起》,第174—183页。英文稿刊载于《中国建设》英文版1978年第6期。   在“四人帮”垮台以后,她在给友人的信①中说:“‘四人帮’用尽一切手段想要摧毁我们(中福会)的事业,但我们想方设法维持了下来——除了为儿童和家长们所喜爱的《儿童时代》,但它现在也复刊了……”   ①宋庆龄致理查德·杨,1978年4月17日。   关于宋庆龄如何请当时任上海市副市长、她的老同事金仲华帮助挽救中福会的各项事业以及金所作出的努力和他本人后来自己遭受迫害以至惨死的情况,在本章前面已经叙述。   当时任中福会秘书长的李云在年轻时曾经是宋庆龄同中共上海地下组织之间的联系人。当时有许多干部被赶下台并被送往农村,李云是其中之一。她激动地回忆起在那段日子里宋庆龄如何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帮助她的孩子们,给他们送去食品,安慰他们:“别担心,你们的妈妈会没有事的!”她最后获得平反,宋庆龄见到时紧紧地拥抱她。①   ①李云同本书作者的谈话,1988年6月10日。   在北京,她所创办的、在全世界发行的《中国建设》(现名《今日中国》)杂志在这场政治地震中也受到了严重损失。像它的第一任社长金仲华一样,它的编委之一、剧作家陈麟瑞教授和杰出的年轻编辑、总编室主任方应肠被迫自杀。杂志的创办人之一陈翰笙教授和他的妻子、美术编辑及资深摄影家顾淑型被分别关押在两个地方,甚至在顾患癌症弥留之际还不许陈去探视。从创刊时起先后担任编辑、副总编辑的李伯梯、另一位副总编辑鲁平同另外一些工作人员都被关进了“牛棚”(各单位指定的一个或几个房间,用来专门关押本单位受有组织的批判或被认为敌对的或有某种嫌疑的人)。   本书作者和妻子邱茉莉,还有“中建”的另外一些工作人员则被逮捕,投入监狱。本书作者和妻子1973年获释后宋庆龄的欣慰之情及以后我们的通信,这些前面都已谈到。   《中国建设》一直没有停止出版,虽然在一段时期里它不可避免地“随大流”,变成狂呼乱叫式的口号宣传。但它从1972年起就逐步恢复原来的性格和风格,比其他出版物稍早一些,这主要应归功于周恩来总理,因为他在1972年就提出要全面检查对外宣传工作。这使宋庆龄极为满意。           (九)“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个人生活   [幽居]   周恩来总理下令保护后,宋庆龄的北京寓所得以免于抄砸,但是这全国范围的“文革”狂潮在这里依然能够感到。   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她对于那种人身施暴和“打倒一切”的作法就感到气愤,但她对于节约俭朴的要求是赞同的。早在1960年,因为她的房子有些潮湿,引起她关节不适,政府要为她另建一处新居,但她谢绝了,说“现在国家建设时期,急需款项,不能为我另建新房子,并感谢党中央的关照”。①   ①《宋庆龄纪念集》,第189页。   1966年后,她拒绝继续支领政府给她的膳食补贴,坚持自己负担。遇到请客(这样的事情在那个时期很少),也自己出钱,尽管政府规定按她的职位是可以报销招待费的。①   ①本段及以下各段的内容均据本书作者1986年与宋庆龄原身边工作人员的谈话。   当时有张报纸上说,养鸽子也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她听说后命令把她养的一群鸽子都处理掉。她养鸽子不只是因为她喜欢这种文雅的飞禽,还因为纪念孙中山——他也喜欢鸽子。她身边的工作人员知道她多么爱鸽子,所以不同意执行她的命令。他们争辩说,鸽子是和平的象征,不应该受到伤害。   慢慢地,她寓所的服务人员和警卫人员——由有关单位派来——也起了变化,有人要求把院子里的“四旧”除掉,所以原来挂在房子和亭子上的楹联都被拿掉了。   为了排遣忧伤和孤独,她常常弹钢琴、画画(花卉最多),做一些手工艺(她会绣花和编织)。有时她看看旧照片,有她婚后生活的、还有她的双亲和兄弟姐妹的。   她对身边工作人员的关怀一如往昔。当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北京时,她要那些住房不结实的工作人员把家属都搬到她的寓所来住,因为这是过去的王府,建筑坚固,也没有受地震的影响。她仍保持着老习惯——常给工作人员送一些想得很周到的礼物,如冬天送他们暖和的手套、给他们的婴儿送奶粉和小衣服、给他们的大一点的孩子送书,等等。   除了上面已经提到的地位很高的和普通的一些人的死讯外。她还为其他一些个人的知交的去世感到哀悼。其中一位就是陈乙明(参见第十五章)。这位印度尼西亚出生的、受人尊敬的香港会计师,抗战期间在香港为宋庆龄领导的保卫中国同盟及中国“工合”国际委员会努力工作。他是典型的华侨——在国外生活和受教育(他是在英国上学的),但随时准备为推动祖国的进步竭尽自己的力量。“尽管他的生活充满忧伤,……他奋力拼搏……对我们的中国,他永远乐于效力。”①宋庆龄在这里既突出了她最欣赏的个人品格(在逆境中勇敢奋斗),又指出了她所认为的生命有无意义的试金石(为祖国效力)。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76年4月14日。   [病痛、安慰和忧思]   在“文化大革命”那些年里,她的病痛继续折磨她,并且常常因为心境不好而加剧。   1973年年中,虽然局势的紧张程度已趋于减弱,她在给友人的信中仍说,“5个多月来苦于神经性皮炎……奇痒,夜不成寐……折磨人的疾病”。同年秋天的信中说,“我的两条腿不中用了……肌肉萎缩……希望我能学会自己走到浴室里去……”,“医生要我穿钢背心(治背痛)……”①   ①宋庆龄在北京致“亲爱的邻居”,1973年6月15日。   后来又添了些新的麻烦,从气管炎引发高烧,长时间卧床,到关节炎和四次摔跤受伤,其中一次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①   ①同上,1973年9月29日、10月25日及11月13日;1975年2月4日。   但她的情绪依然是饱满的,在刚过80岁生日后的一封信中,她这样写道:   “我对于老之将至毫不担心。我努力使我的头脑保持年轻和健全、因为有许多年纪较长的人并不由于‘年老’而减少对人民作出值得称道的贡献……只要我能离开医生的治疗,我就要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去。”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北京“亲爱的邻居”,1973年3月23日。   像过去一样,她对自己健康情况的抱怨并不是顾影自怜。而是因为不能做她想做的事情而生气。有一次因病没能去听伦敦交响乐团的访华演出,她很沮丧。这个乐团能来北京本来使她很高兴,因为这显示出中国对外比较开放了一点,也因为她很爱古典音乐。(在“文革”初期,贝多芬也被禁,说他的作品“在思想上有腐蚀作用”。)   [两个女孩子]   在这段时期里,两个由她抚养大的十几岁小姑娘给了她生活上一些安慰,减少一些寂寞,但也带来了许多烦恼。这两个小姑娘的父亲曾是宋庆龄的警卫员,后患了瘫痪,家里孩子太多,无法抚养。像一个宠爱孙辈的老祖母一样,她过分溺爱这两个孩子,对她们几乎没有任何要求。而且她常常让她们去见她的客人(有时是很重要的人物),客人们自然也逗她们、夸她们——这对她们也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所以,虽然她安排她们去参军(一个在文工团、一个在卫生队),但她们长大后却成为一种逐渐扩大的社会现象的早期典型,即:滋长出一种自以为高人一等并且应当享有特权的意识。这种情况在许多“高级干部”子弟身上也有,后来又扩大到更多的独生子女身上,成为中国在以后时期的一个社会问题。   从70年代初期开始,她们就缠着宋庆龄,要她去找她的外国朋友给她们到专供外宾的商店里买东西。虽然她总是自己付款(哪伯是微不足道的数目),但这样做使她处于一种令人反感的境地。   例如有一次是在1973年下半年,她写信给一个外国朋友说,这两个女孩子“看见同学们穿肉色丝袜,一心想要,但这东西只有友谊商店卖”,所以请这位外国女友帮个忙。另外一次是要买卷发器,“这两个孩子……在别的铺子里买不到。”又有一次,她派她的车送这位外国朋友带这两个纠缠不已的女孩子专门去采购。后来,当她这位朋友打算去国外旅行时,她又写信说一个女孩子Y要个手表,两个各要一套修指甲工具。①   ①宋庆龄致奥尔迦·李夫人,1973年7月27日、8月27日、8月29日、9月24日。   这两个女孩子还要她利用她的影响力去为她们的朋友们办事,其中至少有一起是非常不值得的。那是1975年初,大一点的那个女孩子Y要她写一封信给一所著名的语言学校的一位外籍女教师,希望这位女教师设法录取“一个很好、很聪明的年轻人……一个品格优秀的人”。这位女教师答应尽力去办,宋庆龄写信道谢。但没有过几个月,这个女孩子对那个小伙子的热劲儿就过去了,于是宋庆龄又不得不写信给那位女教师说,那个年轻人是个骗子,逃避劳动,所以已经不许他再来往了,请这位老师也别让他再来纠缠她。宋庆龄为上次介绍这个年轻人表示歉意,说她当时这样做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求她……帮助一个好同志”,而现在这个女孩子“自己也不理他了”。①   ①同上,1975年5月18日、8月13日。   在给另一个朋友的信中,她不无苦恼地说起“在北京饭店的美发厅里闲聊时,一个朋友责怪我没有把Y教育好。……确实,我管不了她的行动和她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样子。”①   ①宋庆龄致“亲爱的邻居”,1978年10月1日。   在另一封信里,她抱怨这个女孩子追求寻欢作乐的奢侈生活,像中国许多城市年轻人一样,以为这是所有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有一个美籍华人妇女“有大商人的头脑、淘金发财很有门道……把她拉去当向导(上高级餐馆等等),违背我的意愿……”结果是这个女孩子天天出去,丢下工作,“听他们吹美国生活怎么怎么好,听得脑袋都晕了。”①   ①宋庆龄致理查德·杨,1978年5月19日。   她的老朋友、美籍华裔理查德·杨也帮助过这两个女孩子,她为此也很感谢。在给杨的信中,她说到这两个女孩子既给她乐趣,也使她烦恼。在有一封信里,她为大的一个女孩子生气地说:“我现在要像一只老母鸡看小鸡似的成天看着她。我真希望有个合适的人来解除我这个包袱!成天的电话,不是打进来就是打出去,大家都头疼极了。也许我老发荨麻疹就是被她气出来的!”①   ①同上,1978年6月21日。   从这两种感情的矛盾中,她始终没有能够解脱出来。在那个十年和其后的十年中,在具有一定地位的中国家庭中,这种情况并不是少见的。在这一点上,她也和大伙共命运、同境遇。   关于这段“文化大革命”时期还可以讲述更多的事情,但即就以上所述已足以显示,这个充满考验和磨难的十年——起初是希望、后来是痛苦和错综复杂的情况——是怎样在公私两个方面都使宋庆龄蒙受重大影响的。   但重要的是,她像许多其他的人一样,又带着一生中革命的基本信念和乐观精神重新出现,不但毫不褪色并且随时准备以新的干劲来加以表现。这个新时期的开始是1976年10月“四人帮”的垮台——对此,她在给友人罗叔章的信中这样说:   “我将以无可比拟的欢乐来庆祝这个节日!”①   ①罗叔章对本书作者的谈话。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二十章 金色的余辉,1976——1981年   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时,宋庆龄已84岁高龄。在她的生命的最后五年里,尽管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她却非常忙碌,而且做了许多事情。她的活动和著作为数日增。《宋庆龄年谱》中,1976和1977年仅各有1页,但从1978到1980年,每年都有6—8页。1981年5月她就去世了,但这5个月的记录也有6页。   这种意志力和能量在晚年的迸发,反映出她对祖国和人民在社会主义道路上前进的信心、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信心,仍像半个世纪以来一样,丝毫没有因为近期发生的局势反复而减弱。   在周恩来逝世一周年时写的纪念文章①中,她称颂他的优秀本质:   ①《怀念周恩来总理》,载《中国建设》(英文版)1977年第4期。   “周总理是一位爱国主义者、一位国际主义者,他更是一位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他英勇善战、勤勤恳恳、坚韧不拔、满腔热情地为人民操劳一生。周总理爱人民,人民热爱周总理。他战胜了一切敌人,在前进的事业中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他将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她有意识地把周总理的高尚品格同“四人帮”的污浊作对比,她认为“四人帮”“在各方面与周总理完全不一样”   几星期前,她在私人通讯中谈到上海人民对于打倒“四人帮”的“普遍拥护”:   “毛和周的路线坚不可摧,这使我欣慰!他们两位都是如此具有远见,即使是‘可怕的四人帮’也休想使我们转向,哪怕只有一天!”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北京爱泼斯坦,1977年2月19日。   在毛泽东逝世两周年时,她写了《追念毛主席》一文①:   ①手迹刊于《纪念宋庆龄同志》画册,图319。   “国共谈判时期,我在重庆初次和他会见,就感到他不但是一党的领袖,并且是全国人民的导师。他思想敏锐,识见远大,令人钦佩。”   人们可以看到,在根本性问题上、她把毛和周两人是不分开的。而且她的总的看法不是根据一时一事,而是根据在中国整个历史发展中的意义。1978年,在筹备中国福利会四十周年纪念时,她写信给一位友人①说:   ①宋庆龄致理查德·杨,1978年3月25日。   “……40年是一个长时期,并且如果往前看的话似乎遥不可测。但几乎是一闪就过去了,包括那些曲折的过程在内。现在的问题是要不停顿地前进——在即将来临的巨大进步中。直到2000年!”   至于对未来的希望,她写道:   “……我很高兴,我们的内部敌人(“四人帮”)终于被抓起来了,中国终于能够向它的目标奋进了。一个统一战线已成为现实,在你的有生之年,你一定能亲眼看到一个现代的、强大的社会主义中国”   她一直认为实现四个(工业、农业、科学和国防)现代化是关键性的措施。这最早是由周总理在60年代提出来的,到70年代末成为一项重大国策,以2000年为重要转折点。   确实,革命和现代化是宋庆龄为国家操心的两件大事。在年轻时期的改革热情中,她曾把现代化当作头等大事,而把教育当作实现现代化的动力。但同孙中山一起以及她后来独立进行的斗争生活深刻地教育了她,使她认识到中国如不进行民族和社会革命就不能实现现代化。只有革命取得了胜利,现代化才能实心实意地去进行——不是模仿西方社会而是建设一个可与西方社会匹敌并最终超越它的新社会。             (一)继续关心儿童、妇女   在宋庆龄趋于成熟的思想中,中国的革命和现代化不但在当前是分不开的,在将来也是分不开的,而且同儿童教育也是分不开的,因为儿童将生活在未来并创造未来。从1978年到1981年,她有25次是为儿童写作或谈到少儿工作的;有6次是为妇女写作的(内容也常常联系到儿童)。   当极左思潮片面强调政治的时候,她大声疾呼反对在儿童教育中忽视科学技术。后来盛行技术治国论调时,她又敦促对儿童进行革命理想教育。   1978年《儿童时代》复刊,她撰文祝贺:“由于林彪、‘四人帮’的破坏,《儿童时代》很长时间没有能够出版……(现在)作为百花园中的一朵小红花又和小读者见面了。”①   ①《儿童时代》1978年第1期,1978年4月1日。   为了重建儿童艺术剧院,她化了大量心血并力争使之保持原定的目标,即:用儿童们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向他们进行社会主义理想教育。“四人帮”曾妄图解散儿童艺术剧院,所以在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春节,她特地把寓所池塘里放养的一条大鱼,还有另外一些美味食品送给儿艺工作人员,并希望他们为儿童们演出更多更好的戏剧。两年后,她又坚决反对要把儿艺专业干部调走的建议。她说。   “我创办儿童剧院,是为了演出儿童剧、通过儿童典型形象,感染儿童,使他们有文娱生活,并寓教育于文娱之中。希望你们继续把工作重点放在儿童剧上,创作演出更多更好的儿童剧。”(1979年2月12日给“儿艺”的信)   “儿童剧院是示范性、试验性的,完全是为儿童服务而创办的。成人有成人的剧院。某些干部把为儿童服务的方针误会了,将是一个大错。我们既定的方针,不可曲解和转变。……我们多年来培养的专业人员,不允许调走。”(1979年2月13日给“儿艺”的信)①   ①宋庆龄1979年2月12日和13日给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的两封信,载《人民日报》1979年3月26日。第二信的影印原函,藏上海中国福利会。   在她写了这两信后不久,儿童艺术剧院到北京演出由院长任德耀创作的新戏《童心》。这个剧描写一位献身教育事业的老师如何为反对“文革”摧残教育和毒害儿童而进行斗争。宋庆龄非常高兴地看了第一场演出,并写了《我看〈童心〉》一文①,文中说,“这样的戏,教师看了一定落泪,发生共鸣,要为培育四化的生力军而献身;学生看了,对比今昔,一定发奋学习,树立为共产主义奋斗的宏伟理想。这是一出好戏。”   ①载《人民日报》,1979年4月7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346页。   她对儿童文学也很关心。1978年秋天,她给全国儿童文学作家的一次集会写信说:①打倒了“四人帮”,现在是“畅所欲言”、“发挥智慧才干”、“为繁荣儿童读物迅速努力的时候”,“让百花园中少年儿童读物开得如梅花盛放。”   ①载《人民日报》,1978年11月18日。转引自同上书,第343页。   后来,在为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授奖大会(在她逝世后这一奖项以她的名字命名)所写的祝词①中,她说:   ①载《人民日报》,1980年6月1日。转引自同上书,第355—356页。   “少年儿童文艺的创作者都是辛勤的园丁,都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把亿万花朵培育得茂盛起来。……今天,百花齐放的方针重新得到重视和贯彻,少年儿童文艺创作也随之繁荣起来了。……(要)更广泛地开展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活动……宣传新风尚、好习惯、好人好事;让犯罪的儿童受到教育,去邪改正以亿万儿童从中得到思想营养,培育出更多政治好、思想好、品德高尚的新长征的小战士,使他们能够接过前辈的革命火炬,向着灿烂的新世纪勇敢前进。”   在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委员会一次年会的讲话中,她指出培育儿童的工作涉及整个社会,人人有责任关心儿童。①   ①载《人民日报》,1979年3月30日。转引自同上书,第345页。   在1979年儿童节的一篇祝词中,她对儿童们说,我“对你们寄与殷切的希望,希望你们在各个方面都达到‘好’的要求,成为中华民族的好后代,共产主义事业的好接班人,新长征的好接力手。”所谓“好”,就是:“要勤奋学习……要练好身体……要成长为有教养的人”,而最要紧的是要“有远大理想、有革命志气,继承革命传统”,“成长为有益于人民的人,成长为对四个现代化做出贡献、对人类的前途做出贡献的人”。①   ①载《儿童时代》,1979年第8期。转引自同上书,第347页。   全国各地许多学校、儿童图书馆和儿童文化中心请她题字,她总是有求必应。   联合国决定1979年为国际儿童年,她表示热情的支持并号召加强中国少年儿童和世界各国少年儿童的友谊和团结。①   ①载《人民日报》,1979年6月2日。   在所有有关少年儿童或专为少年儿童而写的文字中,她强调的重点因时而异,但下面几点是经常提到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共产主义理想、获得知识、健全体魄、尊重和热爱劳动。此外,她还常提到美学教育、尊师、讲礼貌(后两点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嘲弄和抛弃,对学校教育和少年儿童危害甚大)。但她所指出的总目标是要成为合格的未来建设者。   她一生的最后一篇文章仍然是为少年儿童写的,题目是《愿小树苗健康成长》①。这显然是她为这一年的六一儿童节写的,但由于病情严重,所以提前在5月21日发表,8天以后她就去世了。她在这篇充满对孩子们的深情的文章中写道:   ①载《人民日报》,1981年5月21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364页。   “每当我想到你们,我的眼前就浮现出那些充满生机的小树苗……在肥沃的土地上扎根,在和煦的阳光下成长。……狂风暴雨、病虫害、环境污染,都会危害小树的成长。对那些长得歪歪扭扭的小树,还要进行矫正、修剪。同样,社会上某些坏思想、坏作风和坏的习惯势力,也是对你们的危害和污染。”因此。你们“需要认真学习、接受教育。增强抵抗力和提高辨别力……这样,你们就会……成长为栋梁之材,成长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的坚强接班人,为创造更高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作出超过前人的巨大贡献。”   她在晚年写得最多的主题,除少年儿童外就是妇女,共有6篇。   1978年,她为全国妇联主办的《中国妇女》复刊撰写贺词。(该刊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同《儿童时代》一样被停止出版。)她重申在革命和建设中妇女所起的“半边天”作用,需要有妇女自己的刊物。她希望这本刊物鼓舞妇女们的干劲,为实现四个现代化作出应有的贡献。①   ①见《中国妇女》,1978年第1期。   稍后,全国妇联召开’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次大会,她再次被推选为名誉主席。在闭幕词中,她指出:“精心培养儿童成为可靠的革命接班人,是党和国家的一项战略任务,是新时期妇女的又一崇高职责。”她又号召中国妇女同世界上被压迫的妇女“团结起来,结成国际统一战线。”她表示要为完成妇女的各项新任务“竭尽自己的一份力量”。①   ①载《人民日报》,1978年9月18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343页。   1979年,她在《新长征中的中国妇女》①一文中指出。“正如康克清所说,‘四个现代化需要妇女,妇女需要四个现代化’,没有生产力的极大发展,权利上的平等不可能成为事实上的平等”。她又指出,为了使迫切要求参加工作的妇女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要“办更多更好的幼儿园、缝纫社、洗衣房等服务设施,逐步实现家务劳动社会化。”   ①载《中国建设》英文版,1979年第3期。   1980年,全国妇联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盛大联欢会,纪念“三·八”国际妇女节七十周年(有几个国家会提供国家主要建筑物来举办这样的纪念活动?)。她在会上致词说,中国大陆的妇女除了建设祖国并同各国妇女一起反对侵略、支持民族独立斗争、维护妇女和儿童权益外,热切盼望台湾姐妹们回来探亲访友,共同为祖国统一而奋斗。①   ①载《人民日报》,1980年3月9日。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353页。        (二)“人民的意志是不可战胜的”:历史的结论   现在转而叙述主题更为广泛的活动和著作。   1979年9月她所写的《人民的意志是不可战胜的》①一文是在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纪念时在全国发表的主要纪念文章之一。她指出:   ①载《人民日报》,1979年9月29日。   “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赋予我们的十月以新的意义。……标志着中国革命又经历了一次转危为安的历史性转折……   “‘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的口号是深得人心的。”   她强调必须采取步骤,为科学技术、教育、文艺、医务及其他文化工作者“尽可能提供较好的物质条件,并且一定要尊重他们的劳动,关心他们的生活,使他们……为四个现代化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她指出,由于“林彪、‘四人帮’推行的最黑暗、最愚昧的法西斯文化专制主义,已经在人们思想上、道德上和纪律上造成了恶果,其中受害最深的是青少年一代”,因此教育青少年尤需“加倍地努力”。   她总结建国三十年来的历史时说,“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走过了一条伟大的道路、一条闪耀着社会主义光辉的道路。九亿人民(当时对中国总人口数的估计)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这条光明大道。虽然这条道路也是艰难曲折的,但是,一切野心家、阴谋家都没有能够、也不可能战胜九亿人民的坚强意志。而且这些野心家、阴谋家没有一个不是在人民的钢铁意志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过去是这样,今后仍将是这样。我坚信,人民的意志是不可战胜的。”她祝愿一我国伟大的人民,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指引下,不断加强团结,走向更加光辉的前程。”   在另一篇不那么正式的纪念文章,即为《中国建设》1979年10月号写的《致读者》①中,她对新中国的成就和前景表现出了同样的乐观向上情绪。她写道:   ①《中国建设》(英文版),1979年第10期。中文稿承《今日中国》(《中国建设》)杂志社总编室提供。   “我们的三十年是一次广泛的新生。它的开始是取得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胜利:一是最终推翻了曾压迫和剥削占人类四分之一的中国人民达两千多年之久的封建社会制度;一是最终粉碎了帝国主义的控制,……在这种控制下,中国人民苦熬了一个多世纪。最后是,由于长期革命斗争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胜利的,中国人民得以根除与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紧密勾结的官僚资本主义的垄断,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   在国际关系方面,她接着说:“中国人民所进行的民族和社会解放斗争,与世界其他国家的斗争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美国和法国的民主革命,俄国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以及所有被压迫国家争取自由的斗争,所有这些革命和斗争的思想和榜样都帮助我们前进。在我们长期斗争的实际过程中,真正为这种思想所鼓舞的许多外国朋友都和我们肩并肩地站在一起。……这一切我们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她在谈到三十年来取得的伟大成就的同时,清醒地指出:“在不同的时期,中国人民也有过挫折、停顿和错误。我们曾面临过,现在也还面临着巨大的物质和文化发展的问题,如何在所有方面充分利用社会主义所提供的前所未有的潜在力量的问题以及改造社会、自然和人本身的问题。”   但在历史的天平上,成就和希望是主要的:“我们现在以平等的姿态出现在国际的舞台上。“求中国之自由平等”,这是孙中山在1925年的遗嘱中对他四十年来领导中国民主革命的目标的总结。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这一目标在1949年实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毛主席宣布:‘我们的民族将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从那时起到现在,我们已与一百多个大大小小国家建立了新的关系。这是一种平等的关系——现在不可能有其他关系了。……”   她最后指出:“虽然在政治上中国与别国平等了,但在经济、教育和科学发展方面,我们还没有同先进国家取得平等地位。为了缩小这一差距,现在我们正在进行新的长征,即社会主义现代化。为实现这一目的所作的努力中,我们寻求同一切愿与我们互利合作的人们进行合作。”   1979年是关键性的一年,因为1978年底中共中央举行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在邓小平领导下,通过了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对此,她是积极拥护的。在给友人的信①中,她说:   ①指给美国理查德·杨的信,1979年2月15日。   “民主和法制开始占上风并显示出来一最近举行的党的三中全会是一大胜利。我们正在集中力量使我们的生产、学术和国防现代化”。   她也尖锐地指出了她所认为的仍然存在的弊端:   “……我们仍不能、也不去把干部安排在恰当的位置上,常常指派某个不合适的人去担任他(她)所担当不了的工作。”   她赞成放宽某些过分死板的作法,例如高考录取的新生统由国家分配到指定的学校就读,这些学校往往离家很远,但考生本人很少或没有选择的机会。“除非我们改善目前的干部委派制度和教育制度,我敢肯定,我们为‘现代化’所作的努力将告失败!”   她的总的看法是:“任何集体的利益都必须允许有个人的自由和选择”,否则就是“违反马克思主义”的。             (三)缅怀英烈、先贤和战友   面对未来,她从不忘记过去。在耄耋之年,在一系列为纪念英烈的题词中,她表达了她所看到的中国百年斗争经历的意义以及她自己的倾向。   1980年是鸦片战争140周年,她为广东东莞县虎门人民抗英纪念馆题词:   “虎门是1840—1842年中国人民销毁鸦片、广州人民组织武装斗争团体如平英团等抗英的地方,当年中国人民在虎门表现的爱国精神和进行民族革命的勇敢行动永志不忘。”①   ①影印原件载《文物天地》,1983年第1期。转引自《宋庆龄年谱》,第356页。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即1981年,她还积极参加了辛亥革命70周年纪念的筹备工作。这不仅是为了纪念孙中山领导的这一革命,也是为了向台湾当局呼吁完成祖国统一大业——对此她是完全赞成的。在她心里又重新燃起了为全民族的利益实行国共重新合作的希望。为了促进这一努力,她希望同她的亲人(包括妹妹美龄、蒋夫人)重聚,此事后面将作叙述。   1980年,她还主持了纪念蔡元培逝世40周年的集会。蔡元培是著名教育家,早年参加过孙中山的同盟会和辛亥革命。1919年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史的起点,当时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对运动表示赞同。他还认为在大学和学术机构中应该允许对各种学说进行传授和研究,所以他聘请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和中国共产党创始人李大钊和陈独秀到北大任教。   宋庆龄称赞蔡元培提倡科学和民主,主张言行一致和百家争鸣,培养教育了一代人。他支持学生爱国运动、反对蒋介石独裁统治、坚持保障人权(他和好友鲁迅都是30年代宋庆龄领导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成员)、赞同国共合作、力主全面抗战;他对中国的教育、科学事业和民主革命做出了重要贡献。她最后指出,今天纪念蔡元培有重要意义,他的精神可以激励知识分子更加奋发图强,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力量。①   ①宋庆龄讲话载《人民日报》,1980年3月6日。   在这一年里,她还深情地怀念她的战友鲁迅和邓演达。   关于鲁迅,她写道:①   ①《序〈鲁迅画传〉》(1980年9月27日),载《光明日报》,1981年6月6日。   “鲁迅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一生……他用犀利的笔作武器,冲锋陷阵,不屈不挠,以毕生的精力,同腐朽邪恶的反动势力进行了勇敢而坚韧的斗争……他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身的高度热情与战斗形象,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鲁迅精神……将永远鼓舞我们更好地团结,‘奋然而前行’,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奔向我们的伟大目标。”   关于邓演达,她为《邓演达文集》题写书名并题词道:   “邓演达同志艰苦卓绝,忠勇奋发,忠实革命,为他逝世五十周年出版文集,以志纪念。”①   ①手迹见《邓演达文集》。参阅季方着《宋庆龄同志是中华民族的一代楷模》,载《宋庆龄纪念集》,第86—90页。   这一年的5月17日,她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刘少奇追悼会。这位中华人民共和国前主席在“文化大革命”中成为最大的打倒对象和牺牲者。十年前,他患肺炎,得不到治疗,凄凉地在外省的一处羁押地死去——当时为了保密,还给他用了一个假名字。现在,他的骨灰已找到并隆重地运回北京。   刘少奇的遗孀王光美回忆道:   “1980年5月12日,我动身去河南迎接少奇同志骨灰的前一天,接到庆龄同志写来的英文亲笔信。一开头就称‘我的最亲爱的同志和朋友’,信中说:一点小礼物‘却包含了我对你们所有的爱’。……在少奇同志追悼会上,我们互相注视了短短一刻,我看到,庆龄同志的眼中又闪出我曾见到过的胜利喜悦的光亮。我们紧紧地拥抱,紧紧地贴在一起。”①   ①王光美着《永恒的纪念》,载《宋庆龄纪念集》,第185—193页。1987年4月本书作者访问王光美时曾见到宋庆龄给她的一些函件,包括这封信在内。   在上一年,即1979年的4月25日,宋庆龄曾到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参加田汉的追悼会。这位进步的老剧作家是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这首歌在抗战之前和抗战时期曾是中国人民抗日救亡运动的号角。从30年代白色恐怖下的上海时期开始,他就是宋庆龄的老朋友。“文化大革命”中他成了又一个牺牲者,至此始告平反昭雪。   她用花圈或挽词来悼念其他去世的友人,包括著名的文学家茅盾(沈雁冰)——他的去世只比宋庆龄早两个月。有的是病故的,有的是在十年动乱中死去的,后者中有《中国建设》第一任社长金仲华,在上一章已介绍了她写的怀念文章。她写这篇文章时已87岁,是违背了医生嘱咐而写成的。在送稿时她附了一张字条:“我又犯了气管炎。医生吃饭去了,我偷偷从床上爬起来草草为金(仲华)写了一点文字……我深深地敬重他,他在我的工作中对我或其他任何同志总是尽力帮助。金是无所畏惧的。”①   ①宋庆龄致本书作者,1980年11月25日。   从以上这许多悼念文字——主要是纪念毛泽东、周恩来和朱德的文词——可以清楚地看到,宋庆龄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息始终认为已往的革命历史是神圣的、中国走向未来的道路是社会主义。这一切又进一步表明,她最后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她早就希望实现的一步——是何等的自然和适宜。             (四)恢复和扩大国际交往   她晚年生活中的另一特色是积极地恢复和扩大她的国际交往,其中有的是她青年时期在美国求学时的朋友。除了在第十九章中已提到的她同阿利·斯利普恢复通信外,她还在北京会见了同那个时期有关的一些美国朋友如亨利·弗劳尔医生、西德尼·拉尼尔(他的父亲是当时美国南方的一位诗人)。在中断了一个长时期之后,她又同母校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建立了联系。她给母校图书馆和不少美国老朋友按期寄赠《中国建设》英文版,并且总是亲自写签头。   她同重庆时期的“小朋友”理查德·杨恢复联系,上一章已经述及。如果说当时她是象一个长辈那样对待他的话,那末现在她改变了,因为他已入中年,所以她要他称她为“姐姐”。但他仍象对家中长者那样尊重她。   理查德·杨前妻已亡故,她鼓励他续弦,在见到他的对象后写信说:   “我要赶紧告诉你,我已经见过海伦·凯勒了。我觉得你的眼光很不错。她看起来很可爱而且……很能干。希望你们很快结合,因为人生是短暂的。”①   ①宋庆龄致理查德·杨,1978年5月19日。   杨是华裔,海伦是欧洲人。关于异族通婚,她在其他场合曾这样说过:“如果双方能相互清楚地表达,心灵会作主。我是赞成的。”①   ①宋庆龄致“亲爱的邻居”,1977年10月31日。   她非常高兴地接见美国百岁老人韦尔西·杭辛格·费希尔夫人。这位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寿星早在清末民初的时候就在中国教书,亲眼看到中国君主政体的倒台和孙中山就任中国第一位共和国临时大总统。她年轻时曾是歌剧演员,后来成为一位主教的妻子,先后在印度和中国担任女校的校长。她历经几个历史时期,一直是一位改革者和活动家。40年代在纽约,她进行讲演和募捐,通过耿丽淑主持的“中国福利呼吁会”,支援宋庆龄的事业。现在已是70年代,但她的精力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高龄和几星期前摔了一跤而有所损害,她热心地观看这个同旧中国迥然不同的新中国。宋庆龄看见这位硬朗的妇女感到非常欢欣,倾慕她的记忆清晰、精力不衰、战胜年龄。   她还欢迎了许多日本来访者,包括她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一些日本家庭的后辈。她同孙中山一样,是中日两国目光远大的人士间友谊的象征——这种友谊在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之前曾经存在,现在又在新的平等的合作中新生。   在文化生活方面,她同西方音乐的重新接触是一个重要的内容。前已提到,她因病未能出席伦敦交响乐团的访华演出,感到十分遗憾①。她饶有兴趣地听了其他一些音乐会。她在私人通信中写道:“经常有一些令人心旷神。冶的演出,艾萨克·斯特恩的小提琴演奏就是其中之一。”②她曾在演奏结束后走上台去向这位音乐大师表示感谢,还曾参加邓小平对他的接见,并且很喜欢他那种热诚的性格。她特别赞赏他对中国年轻小提琴手的注意、信心和培养。在通俗音乐方面,她很喜爱美国影片《音乐之声》(及其反法西斯的故事情节),曾多次在家里放映招待客人(特别是年轻人)。   ①宋庆龄致“亲爱的朋友”,1979年5月25日。   ②同上,1979年6月28日。   但在影片进口方面,70年代后期开始有大量外国乌七八糟的东西进来(可能因为这些东西价钱比较便宜),她对此很感不安。虽然她不是那种拘谨古板的女人,有一次在她家里放映的一部影片使她忍不住发火:   “这部片子……实在太坏了……叫什么‘纽约、巴黎及东京之夜’……那种不象话的脱衣舞之类的玩意。我真想站起来走掉,可是我找不到扶我走路的那个人,只好坐着不动……我真懊丧得要命,居然在我家里放这种东西给(两位客人)看。”①   ①同上,1979年12月11日。   正如前曾引用过的她在1917年给梅屋家人的信中所显示,她对于电影一直很有兴趣并且很早就了解它对人们思想的巨大影响力,很想去做这方面的工作。1980年,在她去世前半年,她对第三届电影“百花奖”的评奖活动十分关注,向司徒慧敏(中国电影界先驱之一、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父亲是追随孙中山革命的海外国民党员)询问情况并说她虽只看过少数几部,但认为中国电影进步很快、很好,形式和内容都较新颖。在授奖时,她特意写了祝辞“热烈祝贺中国影坛百花盛开”,派人送去。①   ①司徒慧敏着《永远记住这个光辉的名字》,载《宋庆龄纪念集》,第159—163页。   宋庆龄自己为多种痼疾所苦,所以对中外友人中患病者都很关注。博学的美国经济学家、中国之友柯弗兰病重,医生说他只能活几个月了。她听到后心里很难过。在他去世后,她写道:   “这样一个好人过去了,多么使人悲恸……他是一位很好的经济学家、极真诚的人,我们深深敬仰他。”①   ①同注30,1980年6月6日。   路易·艾黎和马海德是同她有半个世纪深交的知友、他们的身体状况日趋恶化,这成了她老挂在心上的事情。她努力使他们振奋起来,他们也不是那种老爱呻吟叫苦的人,总是想方设法使她开心。他们都是在她之后才去世的。本书作者的妻子邱茉莉那时也病了。她在信上说:“如果邱茉莉需要什么外国药,请告诉我,我在旧金山有一个好朋友可以寄来。”①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80年3月15日。   有一些原来的朋友后来在思想认识上同她分道扬镳了。对这些人,她在晚年也仍念旧。   伊罗生30年代在上海时曾是宋庆龄主持的民权保障大夙盟的积极分子、《中国评论》的主编,但后来转向了——先是成为托派极左分子,后来又向右转,在美国成为替官方服务的教授。但宋庆龄没有忘记他过去一道反对蒋介石白色恐怖的那个时期,鼓励他重访中国。他后来同妻子维奥拉·鲁宾逊来华时,她仍热情接待他们,未因观点不同而受影响。   美国老记者兰德尔·古尔德在1927年武汉政府时期曾为宣传宋庆龄及她的政治观点做了许多工作。但后来他的自由主义极大地褪色了,到了麦卡锡时代,他竟跟着乱叫乱咬。1979年他同妻子都因老病侵寻而双双死去(他先开枪打死了妻子,然后自杀。)宋庆龄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想起了他过去的好处:   “我(1927—1928年)在莫斯科时,因为朋友们都忙于公事,所以我非常寂寞,又没有什么英文的读物来消磨时间,他是唯一给我写信的人。”①   ①同上,1979年11月(无日期)。               (五)同亲属的联系   在这个时期,她先是通过第三者打听现在海外的那些站在国民党方面的亲戚,后来同其中一些人取得了直接联系,还帮助一些想来中国访问的人获得签证。这是同国家的一项尽可能扩大接触面的新政策相适应的,这个新政策就是通过“一国两制”和“第三次国共合作”实现中国的统一。这也是同她自己的亲属感情相适应的——她从来不允许因为这种感情而放弃自己的原则立场,但除此之外她是很重亲情的,并且只要有利于历史进步,她也会发挥这种亲属关系的作用。   1979年,她在给理查德·杨的信①中打听她在美国的亲属,杨同他们是很熟的:   ①宋庆龄致理查德·杨,1979年4月21日。   “你有没有见过戴维(指孔令侃,宋霭龄和孔祥熙的长子),同他谈过话?我所有亲属的地址我都没有。最近听上海的一个老朋友谈起,子安(她最喜欢的小弟弟、已故)的妻子婷婷(胡其瑛)嫁给了一个埃及人!大约六、七年前,我的亲爱的小弟弟在香港突然去世之后,她就到美国斯坦福大学去念书了。他们有两个儿子,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因为子安是战时在美国结婚的。   “后来我又听说我的第二个弟弟子良病得很厉害,自己的积蓄已经化光了,现在靠亲属赡养他。战时我同这位单身的弟弟同住,后来他同银行家席德懋的女儿结了婚,也是在美国,我也没有见过这位弟妹。……但我知道他们有一个女儿,他非常宠爱……”   其后不久,她就同子安的遗孀婷婷联系上了:   “婷婷终于把子安的照片寄给我了。我真难以相信他已经离开了我们!他是我的多好的弟弟,他从不伤害任何人。对他的猝然去世,我止不住掉泪。”①   ①同上,1979年9月14日。   关于孔家,她看来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去建立联系。事实上,她后来嘱咐理查德·杨“请不要为了我去找戴维他们”。但她对其他亲属还是很关心。他问杨:“你是不是知道,我那亲爱的小弟弟子安的两个儿子在做什么工作?”又提到大弟子文的遗孀劳拉(张乐怡):“听说劳拉得了帕金森氏症(震颤性麻痹症),这种病很难治……”①在另一信里,她提到了孙中山的女儿“孙金琬(格雷斯·戴)刚在澳门去世,因为摔了一跤。”②   ①同上。此信第1页未见,故日期阙。   ②同上,1979年7月12日。   但她确实同孙中山前妻所生之子孙科的孩子们取得了联系,她们住在美国加州,后来曾回中国探亲,她接待了她们及家人。她在1979年7月给杨的信①上说:“我丈夫的孙女珀尔·孙(孙穗英)带着她的儿子(31岁)和女儿(28岁)来看我……”在另一信里,她提到任孙女罗恩娜·林(孙霞)从加拿大多伦多来看她。还有一位侄曾孙孙必达(彼得·孙),是世居夏威夷的孙中山哥哥孙眉的后裔,也到中国来经营中外合资旅游饭店。   ①同上,1979年7月6日。   在她逝世前3个月,廖承志给“亲爱的叔婆”来了一封信①。当时廖承志在中国外事工作及对台工作中是一位重要人物,他在信中告诉宋庆龄“来自可靠的人”、“从您的亲戚和妹妹(指宋美龄)那里得到”的消息。信上说,“有趣的是知道你妹妹是怎样看您的。而我相信这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不仅如此,在一个美国人——里根的信使,和一个中国人到过北京后,她表露了她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我相信,要比家庭感情的含义更多些。”“更有趣的是,大卫·金把您妹妹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了我们。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我想大卫是为您而这样做的。”   ①廖承志原信是1981年2月27日用英文写的,中译文载《廖承志文集》,下卷,第789页。   据邹韬奋夫人沈粹缜(她曾任中国福利会秘书长,在宋庆龄最后那些日子里一直陪伴着)的回忆,宋庆龄确实渴望美龄北京之行能够实现,既是为了私情,也是为了此行的政治意义。沈说:   “宋庆龄有一个未能实现的愿望。她很思念美龄。她告诉我,如果美龄来了,觉得住在她家里不方便,可以安排她住到钓鱼台(国宾馆)去。她把许多细节都想到了。现在她已经故去了,但我还是要把话传给宋美龄:她姐姐思念她,甚至于想到她可以在哪儿住。我愿意亲自到台湾去传这个口讯。”①   ①本书作者1990年4月15日对她的访问。她已九十高龄,当时因病住上海华东医院,但记忆很清楚。   宋庆龄提到钓鱼台国宾馆,可见她所希望的不止是一次家人的私下团聚。             (六)对美国的态度和感情   她晚年的憾事之一是未能重访美国,虽然在尼克松访问北京之后不少美国朋友和相识的人又一次劝她去。   《纽约时报》主编索尔兹伯里是她扩大接触面之后新交的朋友之一。1972年6月,她回复索尔兹伯里的信中说:“我怕是不能够去访问我的‘第二故乡’美国了……因为我有膝关节炎,不能多走路,而且我又患讨厌的荨麻疹……”   有些作者把她对美国的感情解释为某种政治上的怀旧之情。实际上,她这种感情是很复杂的混合物,一方面是她在那个国家渡过青年时代、结识许多朋友的美好回忆,另一方面又因为她以后的经历所形成的爱国思想和社会观点在她心理上造成的矛盾。从历史上看,她这种感情同她父亲当时那些不断发展的观点有某些共同之处,同孙中山的相通之处就更多了——只是表现方式因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有所不同。她早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个人了(她从同孙中山结婚那天开始就不再只是她自己了,踏上政治舞台以后更是如此),她的每一个行动都必须衡量其公众影响。   她同美国及其政策的关系,与她同亲属及友人的关系一样,是为一个核心思想所决定的——这个核心思想就是中国的利益,涉及中国人民、中国革命和中国进步的利益,由此来决定离或合、和好或对抗,也包括在新条件下进行新的接触。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并且成长起来了——是在挫败外国势力进行干涉、军事包围、经济封锁和外交孤立的种种企图中成长起来的——新中国已成为国际生活中一个重大的、必须平等相待的因素。美国政府二十多年来对这个重要事实总想置之不顾,现在终究不能不加以承认了。对此,宋庆龄自然是高兴的。尼克松访华7年后,中美实现了关系正常化。她写信给索尔兹伯里说:   “我知道你对我们两国之间实现关系正常化——你为此曾作出了如此艰巨的努力——一定非常高兴。我十分希望你在今年10月份能在这里同我们一道欢呼畅饮。”①   ①宋庆龄自北京致美国索尔兹伯里,1979年6月2日。   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减弱民族尊严或平等意识。她喜欢美国和美国人性格中那些美好的东西,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不讨厌——或者反而更加讨厌——中国实行开放后一些年轻人认为美国什么都好的盲目崇拜。她经常强调要对中国青少年加强有关祖国历史和革命传统的教育。   她抚养的女孩子J(较小的一个)同她的朋友去美国驻华大使馆办理赴美留学的入境签证手续,回来向她说了情况。她在给友人的信中气愤地说:   “昨天美国大使馆对她们问了一些可笑的问题,如她们是不是共产党、在‘文化大革命’中干了些什么。J那时在上海念小学!”①   ①宋庆龄致理查德·杨,1979年4月21日。   她并不反对到美国去留学,只要这样做有利于使中国得到有用的知识。这是她自己年轻时的想法,也是她父亲把孩子们送出去的动机。但她憎恶外国官员这样对中国人在本国的政治关系及活动进行盘查(在这个国家,共产党人是国家复兴的领导力量)。至于“文化大革命”,不管它有多少错误,中国人在其间做了些什么、或没有做什么,终究不是任何一个外国政府的事情。   造成她这种态度的不仅是中国百年来受欺凌压迫的历史,也由于中国当时这种屈辱的地位对她自己家庭的影响。1904年她姐姐霭龄赴美留学,在旧金山曾被美国移民局官员无理关押了19天——当时专门用来羞辱亚洲人的待遇。   她记得1924年一位来访者曾询问孙中山,他同夫人是否愿意回一趟美国。孙答道,“我是个苦力,他们不会让我进去的。”孙在这里是指美国的排华法案,这个法案从那时以后一直施行了有20年,最常用的借口是为了排除“苦力劳动”。现在这个法案已经消失了,但它还是“阴魂不散”,不过表现的形式有些不同罢了。   宋庆龄所持的许多观念中,最强烈的观念之一就是热爱和平。在她年轻时的著作中就已表明了这一点,虽然那时她的想法还相当天真。尽管她以后在行动中一直支持用武装斗争来对付武装的压迫者和侵略者,她从来都很明确地看到,击败了这些敌人以后必须实现和平这个目标。几十年来,她呼吁和平的声音在世界各地的讲坛上回响。在逝世前一年她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还说:   “战争是可怕的祸祟,所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竭尽全力去防止再发生战争——战争给人们带来多少痛苦!”①   ①宋庆龄致朱尼·陈,1980年6月17日。              (七)在最后的日子里   关于她自己的年纪和寿数,宋庆龄谈起来常常是用一种幽默的口气,有时还带点嘲讽。许多人显然是怕她在世的时间不多了,赶着要请她核实某些历史事件或证明个人经历及表现,这些她都尽自己所知或记忆所及,由她的秘书执笔回复。①还有另外一些事,“人们大概觉得我快完了,所以不断地要我题字等等,有的要拍电影、有的要做雕像。”②这是她对有人那种迫不及待的样子的评论。   ①她的秘书张珏保存着文书档案。   ②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80年3月15日。   伊罗生夫妇离京前她没有能再见他们,为此她在信中半开玩笑地说,“因事忙耽误了。我想说不定我们下次见面要到外层空间去了。”①   ①伊罗生着《在中国的重逢》(英文)。   [同“邻居”的通信]   在她晚年生活中的一大乐趣是同瑞士女教师、年纪同她相仿的奥尔加·李夫人的通信(信上称作“亲爱的邻居”)。不清楚她们之间的通信是怎样开始的,现存的来往信件和便条不下几百封。从这些材料看来,她们只在1979年见过一次面,这已是她们开始通讯后的第7个年头了。事后宋庆龄在信上说:   “你来我家吃晚饭时看上去真漂亮。你那闪亮的眼睛和美丽的面容使我想起了德累斯顿瓷器①。……希望你好好保养。你的腿将来也不会变成我这样(患关节炎)。”②   ①德累斯顿在德国,所产瓷器以设计优雅、装饰精美著称,借喻妇女娇柔之美。——译者   ②宋庆龄致“亲爱的邻居”,1979年5月5日。   她们的通讯主要是谈家常、谈两人都认识的朋友、谈身体情况和保健知识、谈做菜等等。但有时也对时局有些生动的反映。1974年(还在“文革”期间)宋庆龄出席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国庆宴会后写的信上谈到周恩来;   “虽然因长期患病显得清瘦,(他)作了一次极好的讲演。有些客人站到他们的座椅上,为了看清楚这位肩挑重担而又拒绝一切诱惑的人。”①(这是周总理最后一次在重要的公众场合露面。)   ①同上,1974年10月6日。   宋庆龄写最后两封信①时,她同李夫人的健康情况都已不好。第一封信是为了像往常一样送一点吃的东西甜甜嘴、暖暖心:“现送上果馅饼一块”。在另一封信中,她谈到自己:   ①同上,1981年2月1日及3月8日。   “我看看书,他们就说我会因此发高烧,而一发高烧,我每天就得挨两针!这可不是什么开心事儿!所以我不能多看东西,这是我这种讨厌的病最使人苦恼的地方。”   她在这里是指荨麻疹,而不是白血病——当时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也可能已知道而不愿告诉她的朋友。   稍早一些时候,她曾抱怨过自己的眼睛有了毛病——那么多的书她想读,而现在只能堆在那里。   而且,她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我为国家做得还不够……部分原因是健康情况不好。”①   ①同上,1979年6月5日。   [“悼念李燕娥同志”]   宋庆龄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因李燕娥的病而在精神上蒙上一层阴影。李燕娥(宋亲切地称为“李姐”)16岁就来到宋庆龄身边,帮忙料理家务,在一起生活了53年,如同亲人。李姐经常住在上海,宋庆龄在上海居住时她照料未的生活,来在北京居住时她照看房子和孙中山的衣物——经常翻晒这些衣物是她的任务之一。1979年因李姐患子宫癌,宋庆龄把她带到北京,请最好的医生治疗,有时住院、有时住在家里。经X光诊断后动手术,发现已无法切除。宋庆龄在各种公私事务之外还要强抑自己的凄婉哀伤之情,不顾疲劳地去安慰她,使她减轻一些临终前的痛苦。这样做的困难是李姐没有文化、缺乏知识,所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她病倒,也很难向她说明白。有好几个月,宋庆龄在私人通讯中几乎每次总要提到“亲爱的李姐”和为她的病而伤心。宋庆龄答应李姐,她们将来一定要葬在一起,使李姐得到最后的安慰。李姐于1981年2月病故,宋庆龄送的花圈上写着“悼念李燕娥同志”,表示对李姐不只是私人的情分,而是革命战友的情谊。确实,李姐从孙中山还在世的时候开始,一生对宋庆龄和她的事业忠心耿耿,不受利诱,以宋的好恶是非为她的好恶是非,以宋的敌友为她的敌友。而“同志”这个称呼一直是宋庆龄所最珍视的。1981年3月下旬,周恩来的遗孀邓颖超去看望卧病的宋庆龄。邓回忆说,“在谈话过程中,你明确阻止我,不要再称呼你副委员长。我说,‘称你庆龄同志好吗?’你内心掀起了喜悦,含笑频频点头同意。”①   ①邓颖超着《向宋庆龄同志致崇高的敬礼!》,载《宋庆龄纪念集》,第57—62页。   不管她是否知道她最后所患疾病的严重程度,她对待死的态度是很冷静的,并有意识地、细致地做了一些准备。这可以从她对李姐遗体火化及骨灰安葬(以及以后她自己的安葬)的嘱咐中可以看到。(她甚至于画了一个草图,标明李姐和她自己墓碑的位置应在她父母合葬墓的左右等距,都平放在地上。)①   ①见宋庆龄给私人秘书杜达周的书面指示,手迹载《纪念宋庆龄同志》画册,图345。宋曾对中国福利会秘书长沈粹缜(邹韬奋夫人)作过类似内容的口头指示。   [最后的题字和讲演]   她最后一次写东西是在去世前两星期。在他人扶助下,她艰难地走到写字台旁坐下,用颤抖的手,为她的老战友、救国会“七君子”之一邹韬奋(1895—1944)的一本集子题写了书名《韬奋手迹》。   在这最后题字之前4天,即5月8日,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出席加拿大温哥华维多利亚大学授予她荣誉法学博士学位的仪式。这所大学的校长和他的同事们是专程远道而来授予学位的——这是这所大学第一次在校园以外的地方授赠学位。宋庆龄当时病重体衰,许多人劝她就在家里接受学位,但她坚持要去人民大会堂亲自参加授赠仪式,否则她认为就是对远道而来的贵客们的不尊敬。她坐在轮椅里,在仪式上还发表了精神饱满的讲话,从过去加拿大人民对中国人民革命斗争的援助谈到目前两国的新的友好关系。   这就是宋庆龄的责任感。   [党和人民给予的荣誉]   她的病情在5月14日晚严重恶化,突发寒战高热,伴有严重心力衰竭,经竭力抢救治疗,她的生命延续了一些日子,不过常处于昏迷状态,只短时清醒。在这些清醒的时刻,她得知并接受了给她的最后荣誉——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是她早就要求的)和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荣誉称号(以她的谦逊,这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要获得的)。全国人大常委会的这一决定代表着人们发自内心的、最恰当的对这位女性的敬意:她象征着中国革命的过去和现在,象征着中国革命对民族最优秀儿女的吸引力,象征著作为它当前目标的现代化,象征着它同外部世界一切进步力量的联系以及它的最后的社会目标。   5月15日,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她病情突然恶化后的次日早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邓颖超和彭真去看望她,说明要向中央报告她的入党宿愿,她轻声答复“好”。①当天下午,中央政治局一致通过,还建议人大常委会授予她国家名誉主席荣誉称号。廖承志和宋任穷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说:“谢谢同志们”。16日,邓小平到寓所探望并致祝贺。   ①参见邓颖超文,同注54。   廖承志后来回忆说①,他在5月20日曾同“叔婆”(他和姐姐廖梦醒从小这样尊称宋庆龄)“一句话带两声喘地谈,谈,谈了足足20分钟。我的广东腔北京话,她常常听不清楚。她的上海腔北京话,讲起来也非常费力。于是我们只好用英文交谈了,这是长期以来,她同我谈话时使用的语言。……叔婆说:‘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感谢。”……‘如果我有什么问题的话……’……我那时认为,不能让她苦痛地勉强讲话了。我忍耐心情的激荡,向她说,‘叔婆请放心。我们将依照您的吩咐去做的。一切照您的意思去做。’   ①廖承志着《我的吊唁》,载《宋庆龄纪念集》,第63—65页。   “……我向她说:‘……请您好好好好休养。我明天再来看您。’叔婆又微笑了。她说:‘明天……明天……’……那是她最后一次所作的时间最长的谈话。……   “明天自然我又去了,那以后,她已在半昏睡状态中,再也没有能力开口说话了。”   廖解释说,宋庆龄所说“如果我发生什么问题的话……”就是说她死后要把骨灰送回上海,同她的父母和李姐安葬在一个墓地内。“共产党员宋庆龄同志的脑中,永远不曾有过‘特殊’两个字。她一生地位崇高,但她从未想过身后作什么特殊安排。台湾有些人说,她可能埋葬在南京紫金山中山陵,她想也不曾想过这些。中山陵的建造构思,她不曾参与过半句,也不愿中山陵因为她而稍作增添,更不想现在为此而花费国家、人民的钱财。”   [易箦前后]   本书作者是在5月18日凌晨两点接到通知赶往她的寓所的,因为看来她已处于弥留状态。和我同去的有《中国建设》的两位同事林德彬(他曾长期在来手下工作)和吴佟。领导人、亲属和朋友都聚集在那里,准备最后的悲痛的告别。她安静地睡在自己的床上,四周是各种各样医疗器械,因此在这个很大的房间里,大部分地方现在显得有些凌乱,但居于显著地位的仍然是那些表现主人性格和生活习惯的陈设。靠窗边的她的写字台上仍很整齐,还放着她最后写作的东西。在另一角落里,靠墙放着的是仅次于打字机的她的常年伴侣——一架黑色的、竖式的老钢琴。打字机是她60年革命生涯中的武器,又是她同外部世界沟通的渠道。钢琴她虽从未在公众面前弹奏过,但几乎每个晚上她都要弹琴自娱。弹琴也使她怀想小时在上海的生活(她在父亲唱赞美诗和美国南方小曲时常为他伴奏,有些旧乐谱还保存着)和青年时期在美国威斯里安学院上学时的情景。   她看上去脸色不是苍白而是发红,嘴唇有点撅起——似乎不喜欢在她这个一向安静的退居之所出现忙乱的现象。在最后几年里,她体重增加而双腿无力,所以不止一次在卧室里摔倒受伤,但她始终不要任何人住在她的屋里。   本书作者下次见到她时,她已故世,(5月29日晚8时18分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遗体停放在另一室内。临终前折磨她的病痛现已过去,她的遗容显得十分安祥。亲属们在守灵,领导人和好友们鱼贯而行,最后告别。              (八)高风亮节国之瑰宝   [哀荣、安息]   接着移灵至人民大会堂举行连续三天的吊唁、瞻仰遗容。她安卧在水晶棺中,上面覆盖著有镰刀斧头的中国共产党党旗。共有12万人前来吊唁,其中有许多少年儿童、还有在北京的一百多个国家的驻华使节和她的外国友人。   《人民日报》于5月31日发表了题为《高风亮节国之瑰宝》的悼念社论。   治丧委员会向在台湾和海外的宋庆龄亲属和友好发出邀请,欢迎他们前来参加丧礼。亲属中包括蒋介石夫人(宋美龄)、孙科夫人、宋子良及夫人、宋子文夫人、宋子安夫人、蒋经国、蒋纬国以及宋霭龄和孔祥熙的子女孔令侃、孔令杰、孔令仪、孔令伟等。治丧委员会还通知,台湾中华航空公司的专机可在北京及上海降落、一切费用由该会负担。(但台湾电信局显然奉上峰的指示无理拒收这些电报。)①   ①新华通讯社1981年5月29日、30日及6月2日电讯稿。   孙科夫人陈淑英献的花圈上写道:“沉痛哀悼亲爱的妈妈——儿媳陈淑英敬挽”,摆放在棺前,还有其他到场的亲属们献的花圈。从美国发来唁电的有二弟宋子良及夫人、小弟宋子安的夫人、大弟宋子文的长女。   宋美龄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看来她还在坚持她的那套政治,尽管她一定会怀念她们的姐妹之情。在表面的沉默下,事情可能要复杂得多。廖承志后来在一篇讲话中说①,北京这些电报发出后,特别是邀请宋美龄参加葬礼,“蒋经国很恼火,又派人到美国去,又写信去,又如何如何,又通过孔令侃,怎么样怎么样。”(可能要孔令侃去阻止宋美龄回复)廖承志认为,这些讣告和邀请已完全证明是有作用的,震动了这些流亡在外的人。孙科的家属作出了回应。尽可能广泛地争取人——不是像有些人所反对的那样,说是圈子太大了——已经产生了积极作用,并体现了尽一切努力在“一国两制”方针下实现国家统一的政策。   ①《新时期港澳新闻工作应注意的几个问题》(1981年9月4日),《廖承志文集》下卷,第624页。   治丧委员会成员共392人,包括国家和中共及其他民主党派的主要领导人、来京的宋庆龄亲属以及宋庆龄的外国友人(本书作者完列其中)。   国家给宋庆龄以元首级的哀荣。从5月30日至6月3日,在天安门、中央人民政府、外交部及所有驻外机构下半旗志哀;6月3日举行追悼会当天,全国各地都下半旗志哀。世界各国的国家元首、政府首脑、著名人士、以及宋庆龄生前友好纷纷发来唁电。   追悼会由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主持,邓小平致悼词①。邓简述了她一生漫长的政治历程,赞扬她那“坚定忠诚、恭谨谦逊”的性格以及“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坚定的政治原则性,威武不屈,富贵不淫,高风亮节,永垂千古。”   ①《邓小平同志致悼词》,载《宋庆龄纪念集》,第25—29页。   邓称宋庆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缔造者之—……中国各族人民包括台湾同胞和海外侨胞衷心敬爱的领导人,举世闻名的爱国主义、民主主义、国际主义、共产主义的伟大战士,保卫世界和平事业的久经考验的前驱,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   廖承志的回忆录①把他60年来同宋庆龄的情谊以及对她在国事中所起作用的评价结合起来,是一篇更富于私人感情色彩的文章。像他的父母廖仲恺和何香凝一样,他的一生确实是同她的一生密切相联的。他第一次同她和孙中山在一起照相时才7岁,正是1915年她和孙中山结婚的时候。(到1983年75岁时,他正有可能担当宋庆龄长期担任过的国家副主席的职位,不幸因心脏病去世。)   ①《我的回忆》(1982年5月29日),《廖承志文集》下卷,第650—652页。   在那篇回忆录里,他写道,“回忆真有一大堆。儿童时代的,欧洲时代的,香港时代的,解放以后的……从她一生革命的长河中每个阶段都可以看到,她一生是革命家,是斗士,以共产党员自许,而最后获得党证,是我们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名誉主席。”   6月3日,她的遗体火化。第二天骨灰用专机送往上海,安葬在宋氏墓园。   为什么她要长眠在这里,而不是在首都某处建造宏伟墓地或者在南京紫金山中山陵同她的丈夫合葬?   廖承志已经说明了主要的原因,但还可以作些补充。她会认为,孙中山的历史业绩是他的功勋,她不应去分享。另外,在第十七章中曾经提到,解放前,国民党中曾有人对她作为孙中山遗孀的地位妄加訾议,她气愤地说,“他们可以说我不是孙夫人,但没有人能够否认我是父母亲的女儿。”这也许可以作为另一个原因。她父母的墓地在“文化大革命”中曾遭破坏,后经周总理下令修复。是不是因此而使她觉得她必须永远陪伴在她父母旁边?她的一生为公,但在她看来,死是私人的事情。   [伟大光荣的一生]   在她身后对她的评论中,即使来自对方阵营,对她的无私忘我、绝无个人野心,也是称颂备至。旧上海租界工部局的一位英国官员恰当地称她为“始终如一的谦逊”。他很有见地,看到了宋庆龄的谦逊是同她的力量和才干溶合在一起的。他说:   “但她又能具有极大的热情……她献身于暂处于劣势的那些人的事业……有许多人会毫不犹豫地称她是(宋氏)三姐妹中最伟大的一位。”①   ①O.M.格林着《中国对其独裁者的斗争》(英文),第105页。他曾任上海英文《字林西报》主编,这家报纸为英国人所有,是上海那些老资格的“中国通”的喉舌。   很久以前,法国名作家罗曼·罗兰就曾这样形容宋庆龄:她从外表看来是一朵柔美的花,在内心里则是一头无畏的狮子。   她的友人路易·艾黎在最后看到她的遗容时写下的诗句①中也表述了她这两方面的品质的结合:   ①路易·艾黎着《回忆与思索》,载《中国建设》1981年第9期纪念宋庆龄特刊英文版,第28页。   “……那动人的美丽     ……使每次同她的见面都水难忘怀     现在却已消失,代之出现的     是最后的搏斗在一个战士脸上所留下的坚毅和果断。”   她最后的遗容,正像68年前她在大学毕业时那帧照片上的容貌一样,其内在的核心是力量。   同样持久不衰的是她本质中那种感人的仁爱,她的一位同班同学曾夸张地称之为“来自内心的光耀”。60年后,一位在这充满暴风骤雨的60年中同她一直交往的华侨友人言简意赅地说,“她的为人不能再好了”。①   ①本书作者1986年与艾丽斯·郭(郭宝珠)的淡话。她的家族是澳大利亚华人,曾在上海拥有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她在海外旅居多年后于80年代返回上海。已故。   现在安放在她墓园中的有一尊她的白色大理石完美雕像,它表现出她仁爱安祥的神态。这是以著名的女雕塑家张得蒂为首的五人小组的集体创作。她本人会不会同意立这样的雕像,这是很难说的,但它体现了上海及全中国人民以有这样伟大美丽的女儿为骄傲的心情。   在她身后,有许多很恰当、很能说明问题的评论。如她的老同事陈翰笙曾说,“机会主义同她无缘”。这一点她的外国女友海伦·福斯特·斯诺(尼姆·韦尔斯)在较早时也说过,当中国的中产阶级投入“机会主义”怀抱时,孙夫人却从不这样做,“别人晕头转向而她从不自欺欺人、也不迷失方向。”①陈又说:“宋庆龄是一位英勇的民主斗士。我们要向她的杰出的模范行动学习,因为我们要继续加强中国的社会主义民主。”②   ①海伦·福斯特·斯诺着《现代中国的妇女》(英文)。这本书有“孙逸仙夫人”一章,共40页。作者是斯诺的第一个妻子,她的另外一些著作署她的笔名“尼姆·韦尔斯”。   ②前一引语是陈翰笙口头告诉本书作者的,后一引语来自陈着《为民主的英勇战斗》,载《中国建设》1981年第9期纪念宋庆龄特刊英文版,第47—48页。   要这样引用评述她的文章是没有尽头的,这些文章还都包含了许多她的言论和著作的摘录,对人极有启发。比较好的办法是回顾一下她一生中最足以表现她的品质的一些事例:   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同孙中山和他的革命事业结合。这是对她的原则性和意志力的第一次考验。   在1922年陈炯明叛变、炮轰广州总统府时,她置个人生死于不顾,救孙中山出险,说:“中国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这显示出她那英勇献身的忠诚。   孙中山逝世后,她在滚滚逆流中高举孙中山的旗帜。她一再为维护原则而战斗。她顶住各种各样政治的和家庭的压力,为了同蒋介石的血腥奸诈手段篡夺国民党的行为划清界限,毅然去莫斯科。特别是,她把中国共产党作为唯一能有效地进行中国革命的力量,并同它站在一起——即使面临左倾分子的排斥,也不动摇。   回国以后,她自己处境险恶,但她勇敢地去保卫那些勇敢的革命者,领导了中国民权保障大同盟。当有人被杀害、她自己也备受威胁时她毫不退缩。她又推动了抗日救亡运动,在救国会“七君子”被捕后带头发起要求入狱的声援活动。   她为了建立和加强国共第二次合作而努力,以使国家免于遭受日本帝国主义的奴役。   她卓有成效地打破国民党反动派对中共领导的人民军队的封锁(甚至供应伤员的医疗用品也不准通过),并为这支对日本法西斯侵略者作战最多、战果最好的人民军队,争取到全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的同情和支持。   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继续为完成中国的反帝反封建革命而斗争,并成为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之一。   人们都记得,从1914年到1949年,她在无数次逆流中搏击前进,从不向任何问题和困难低头,而是积极勇敢地去面对它们。她的生活环境不断变换——从日本到上海,然后到广州、武汉、莫斯科和柏林,接着又回到上海,又去香港和重庆,再回到上海,每一个地方都是她进行政治或军事斗争的战场,直到革命胜利,她来到人民的首都北京。   她对于许多她所熟悉和敬慕的革命同志被反动派所暗杀,感到无比的义愤和悲痛,在这些同志中有廖仲恺、李大钊、邓演达、杨杏佛。有些同志被捕,她设法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抢救出来,使他们得以为革命继续战斗,其中有廖承志和陈赓。   她在中国人和外国人中所进行的统一战线工作是从不懈怠的、有策略的和广泛的。她是一个革命者、一个反法西斯战士、一个主张现代化的人。在个人方面,她谦逊、讲民主、节俭、极端诚实。她在原则问题上则坚定不移,工作起来不知疲倦,并且总是先公后私。   她特别关心穷人、劳苦大众、妇女和儿童——在她看来,正是为了他们才进行革命的。儿童工作在她心目中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   新中国的成立使她无比欢欣鼓舞,因为这对国家和社会来说都是旧时代的终结、新时代的黎明。在任何考验中,她对人民和他们的未来的信心是始终坚定不移的。   在她身上是几种文化的最优秀内涵的结合、是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的结合。   她对和平事业念念不忘。在青年时代,她就致力于此,虽然带着一点矇眬和浪漫。后来,作为一个反对帝国主义和军阀的革命家,她为之而奋斗;作为一个女政治家,她在世界范围内积极开展和平运动。1980年一位中国教授赴美前向她辞行请教,她复信说,“把你的一份力量加入到争取世界和平、反对霸权主义(它只会带来痛苦和毁灭)的事业中去。帮助那里的人民加强战斗以增进爱好和平的各国人民的团结,争取和平和进步而不是走向自我毁灭。”①   ①宋庆龄致南京大学梁士纯(休伯特·S·梁)教授,1980年4月25日。梁早年曾是埃德加·斯诺的朋友,后积极参加中国“工合”等工作。   谁能够说这些问题和品质中有哪一种是已经过时了呢?   [在北京故居中的怀念]   要怀念宋庆龄并感受一下她的精神,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她在上海和北京的故居——现在都按原样保存着。两处都有她读过的书、她常常凝视的照片、她用过的物件。中国福利会在上海的各项设施是她创始和热爱的妇幼工作的最突出的范例。在北京后海北沿46号故居有关于她的一生的最完整的陈列。这里目前也是宋庆龄基金会的会址,该会在海内外资助下正开展新的儿童工作。这个基金会的研究室规模虽小,工作却很活跃,它收集有关宋庆龄的资料并开展研究。从事类似工作的还有设在上海的中国福利会以及“上海孙中山故居、宋庆龄故居和陵园管理委员会”的研究室。   本书的一部分原稿就是作者在后海北沿46号完成的。有一些情况和材料在别处是不可能了解到的。   故居的工作人员告诉本书作者,几乎直到她病重之前,她每天都要在那很大的花园里散步。尽管她的腿不好并常会失去平衡,她总要自己走,不要任何人挽扶:“谢谢你,我自己能行。”甚至用拐杖也是很勉强的。   花匠说,他总是把新的盆花放在花园各处,以吸引她多作些运动。她有时会问:“我可以摘这朵花吗?”有一次他回答:“当然可以,这些都是您的。”她说:“可是这是你的劳动成果呀!”   花匠回忆说,“她懂养花。只要能动,她就自己种。她很会扎花束和瓶中插花。”花匠常常走在她身边或后面,万一她摔跤可以护持。有一两次她摔了交,他把她扶起来,她总要说:“我给你添麻烦了。”   她爱鸽子,每天亲自喂它们、看着它们。她会学鸽子的叫声,鸽子一听到就都飞来。   在“文化大革命”中,她几乎要被迫“处理”掉这些鸽子。但它们活下来了,她也活下来了。   她去世后,这群鸽子还留在花园里,总共有100多只,常在过道上吃食,在天空中组成美观和充满生气的队形上下翱翔。   有一天是儿童节。本书作者在写作间歇中到园中散步。平时十分清静的园中这时到处是笑着叫着的小学生,现在这里成了孩子们的天地了。(听说每逢儿童节就会有1500名小学生来参观游览。)他们荡秋千,在山坡和假山上跑来跑去,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在花果山上那一群小猴似的尽情嬉戏。在古树绿荫、亭谢红柱及花坛彩色之间,小眼睛在闪着光、小辫子在快乐地晃动。   这里曾经是清朝的王府,当年在这里住着的是贵胄子弟,有师傅严格管教,为了要把他们培养成绝少数统治者的坯子,但他们因为天生是尊贵的,所以心底里看不起这些师傅——事实上对任何人都看不起。同这些贵胄子弟相比,眼前这些孩子是多么的不同!   同旧中国那些通常是满身疥癣、满脸鼻涕、面黄肌瘦的穷苦孩子相比,眼前这些孩子又是多么的不同!旧中国的穷孩子命定要为沉重的劳役、战争、卖淫、饥饿所吞噬,他们受不到教育,他们和他们的后代都永远处于绝望的境地。   在20世纪中,中国取得了多大的进步——尽管它目前还是面临着那么多的问题。在新世纪中,等待着这些新一代的将是怎样的未来呢?虽然未来将不会是轻松的、甚至可能是艰难的,但没有哪一代的中国儿童象今天这新一代那样具备了优良的条件去面对它。   在这样沸腾、欢乐的新生活里,安息中的宋庆龄将会感到何等忻慰呢。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shuku.net)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译者后记   我很感谢本书作者、“风义兼师友”的老同事爱泼斯坦同志,本书出版工作的最早的组织者、新世界出版社的老友陈休征同志,以及本书中文版的出版者人民出版社的负责同志,他们把本书从英文原稿译成中文这一颇为艰巨、又十分光荣的任务委托给了我。如同所有曾在宋庆龄创办的事业中工作过的人一样,我作为她所创办和始终关怀的《中国建设》(现名《今日中国》)杂志的一名工作人员,对她是无比敬爱的,所以能为这部传记尽一点力,自然使我深感愉快和光荣。事实上,翻译这部传记的过程,也是我的一个学习的过程,使我对这位凡属炎黄子孙都应引为骄傲的、20世纪中世界性的伟大女性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敬仰。   爱泼斯坦在序言中说,“她(宋庆龄)的个人品格是既完美又独特的”,“在宋庆龄身上,国际主义和二元文化思想总是同爱国主义密切结合的,后者是前两者的永恒基础。”这就是这部传记的翻译工作颇为艰巨的根本原因。具体说来,尽管本书大量“依据和引用了宋庆龄用英文写的作品——英文是她最便于用书面表达的文字”并且本书作者是用英文来叙述和描绘中国和宋庆龄的,读者在本书中文版里所认识的宋庆龄应该是——也只能是一个中国人、一个伟大的中国人、一个有着国际的和二元文化背景的热爱祖国的中国人。努力做到这一点才算是真正体现了作者的意愿、真正忠实于原文。我就是在这样一个总的指导思想下,按我所理解的“信、达、雅”的要求来进行本书的翻译的,即:力求正确地、充分地、明白地、流畅地表达原文的内涵和精神,并尽可能提高译文的文字水平。当然,这只是我为自己悬的鸽的,借用作者序言中的一句话:“我在多大程度上达成了这个目标,这要请读者来评断。”我所能说的是,我已在主客观条件和近两年时间所许可的范围内尽了我的最大努力。在这方面,作者的勤奋、谦虚和一丝不苟为我树立了榜样。   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正因为宋庆龄的许多作品原来都是用英文写的,所以当时和以后出现的中文本就存在着许多问题,如文体不一、版本歧出、讹误脱漏、译名混乱等。进行系统的、完整的校核订正是目前恐无条件进行的浩繁工程。在本书翻译过程中,凡是能找到的已出版的中文本我根据最有权威性的文本,包括1966年出版的《宋庆龄选集》。(新的宋庆龄文集正在编印出版中,惜尚不及看到。)附带在此说明,凡本书提到的所引用或参考的中外书籍(不包括刊物)已编成书目列于书后,所以在注释中都只写了作者和书名。   书后另一附录是人名、地名、专名的汉英对照词汇。除了一些众所周知的属于常识范围的名词如华盛顿、伦敦、《圣经》等外,其他均收入,以便于读者查阅。许多人名的中译不同,我采取的是用得最广泛的或符合标准的译名,在对照词汇中列出其他我所见过的中译,以期将来能趋于统一。   有一些名词或外国人士和事物为英文版读者所熟悉而未必为中文版读者所知道,为便利后者,都加了译注。也有相反的情况,即为中文版读者所熟悉而英文版读者不熟悉,从而在英文版须详述而在中文版则可适当简化。但考虑到中文版读者中将会有许多青年(以至少年),他们对于在这个即将过去的世纪中的人和事未必知之甚多,所以这种简化我减少到最低的程度。   还有一个情况须稍加说明。为了希望本书中文版能与英文版都在1992年内出版,所以翻译工作(特别是后面的若干章)几乎是紧跟着写作进行的。爱泼斯坦同志的写作态度向来是精益求精,在付印之前总要反复斟酌,所以我估计本书英文版的最后付印样一定会同我所据以翻译的英文原稿在文字上有一些不同之处,中文版要完全照改在时间和技术上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按照爱泼斯坦同志的意见,中文版在文字上以他的英文原稿为准。(如有实质内容上的改动则照改。)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的蔡美彪和尚明轩同志,宋庆龄基金会研究室的张爱荣同志,上海孙中山故居、宋庆龄故居及陵园管理委员会研究室的任舜同志,《上海滩》杂志社的王金耀同志,以及外文出版局和《中国建设》(现名《今日中国》)社的老同事康大川、孙源、侯寒江、陈廷祐、安淑渠、支水文和林德彬、孟纪青、陈日浓、魏秀堂、邱成忠、郭洪珊、姜加林、黄浣碧(爱泼斯坦夫人)等都曾在我的翻译工作中给以各种不同的帮助,谨致深深的谢意。我也要感谢人民出版社叶建华同志的合作。最后应该感谢的是妻子壁莹,没有她的关心、支持和帮助,我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   我诚恳地期待着专家和读者对本书中译本的批评指教。                            沈苏儒                          1992年1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