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双小传 一 李双双是我们人民公社孙庄大队孙喜旺的爱人,今年二十七岁年纪。在人民公社化 和大跃进以前,村里很少有人知道她叫“双双”,因为她年纪轻轻的就拉巴了两三个孩 子。在高级社的时候,很少能上地做几回活,逢上麦秋忙天,就是做上几十个劳动日, 也都上在喜旺的工折上。村里街坊邻居,老一辈人提起她,都管她叫“喜旺家”,或者 “喜旺媳妇”;年轻人只管她叫“喜旺嫂子”。至于喜旺本人,前些年在人前提起她, 就只说“俺那个屋里人”,近几年双双有了小孩子,他改叫作“俺小菊她妈”。另外, 他还有个不大好听的叫法,那就是“俺做饭的”。 双双这个名字既然被这么多的名称代替着,自然很难有露面的时候。可是什么事情 都有变的时候,一九五八年春天大跃进,却把双双给“跃”出来了。她这个名字,不单 是跃到全公社,又跃到县报上、省报上。李双双这个名字被人响亮亮的叫起来了。不过 话还得说回来,她这个名字头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还是在一九五八年春节后,孙庄群 众鸣放会上的一张大字报上。故事也还得从那个时候说起。 一九五八年开春,全乡群众打破常规过春节,发动起来一个轰轰烈烈向水利化进军 的高潮。孙庄的男女青年们,都扛着大旗、敲着锣鼓上黑山头修水库去了,村子里剩下 的劳力,也都忙着积肥送粪,耙春地,下红薯秧苗,可是终因劳力缺少,麦田管理怎么 也顾不过来。 这时候,社里党支部发动群众鸣放讨论这个事,要大家想办法解决。社里开了个动 员会,第一天,大字报就在街上贴满了。这天,乡里党委书记罗书林同志正来孙庄,他 和社里老支书老进叔,看着一街两行房山墙上贴的红红绿绿的大字报。就在这时候,他 们被一张大字报吸引住了。 这张大字报的字写得很大,字迹写得有点歪歪扭扭,可是上边的事却写得格外新鲜。 上边写的是: 家务事, 真心焦, 有干劲, 鼓不了! 整天围着锅台转, 跃进计划咋实现? 只要能把食堂办, 敢和他们男人来挑战。 下边写的名字是“李双双”。 这一张大字报贴出来不要紧,可把罗书记喜欢透了。他念了一遍又一遍,拍着老进 叔的肩膀头说:“嗨,老伙计,这可有了办法了。这一张大字报重要得很!要是能把家 庭妇女解放出来,咱们这个大跃进可就长上翅膀了!”他接着就打听这个李双双是谁家 的。 老进叔想了想说:“如今这些年轻媳妇们,我都还安不清位,这都是不常开会那一 号。” 罗书记说:“你打听打听,这个人可要好好访妹培养。能想出来这一条就不简单, 有股子冲劲!” 提到“冲劲”,老进叔说:“这么说来,兴许是喜旺媳妇。” 罗书记说:“怎见得是她?”老进叔说:“那个小媳妇可能拿得出来了!去年大辩 论时候,上到台子上发言的就是她。就是平常开会少一点。前两天,我见她跟喜旺还干 仗哩!” 两个人正谈论着,树影儿已经正了,地里的人也都回来了,围着过来看大字报。老 支书就问他们:“这个李双双是不是喜旺媳妇?”有人说:“是”,也有人说:“不是”。 有人说:“这就是喜旺家写的,去年冬天扫盲上民校时候,她报的名字就叫李双双。” 还有人说:“那个媳妇利利洒洒的,读书心眼可灵了,她能写出这几个字。” 大伙正在议论,恰巧喜旺推着小车从地里回来了,喜旺有三十四岁年纪,比双双大 着七八岁。他原来也是个贫苦出身,解放前在镇上饭馆里当过二年小学徒,后来因为端 菜打破了两个八寸瓷盘,怕挨掌柜的打,就偷跑到外边在吹鼓手班子里混了二年,一直 到解放后,才回到村里。 大伙看见喜旺,就叫着他问:“喜旺,你看这是谁写的大字报,是不是您小菊她妈?” 喜旺听说双双贴了大字报,先吓了一跳。他忖着:“这个‘出马一条线’的货,该 不是把前天和我吵嘴的事儿掀出来了吧!”他又见乡里罗书记和老支书都在这里看着那 张大字报,更是不能承应。他哼着哈着走到那张大字报跟前念了念,心里一块石头才算 落了地,又听见罗书记说:“写的好!这张大字报写的真好!”他才慢慢吞吞地说: “就是俺做饭的写的。” 喜旺话音一落地,大家轰地一声笑起来。喜旺听着别人笑,还只当是别人笑他吹牛, 急忙证实着说:“你们不信哪! 真是俺小菊她妈写的。她就叫李双双,她会写字啊!她不光在这里贴大字报,平常 写的小字条,把我们那个屋子都贴满了。”他这么一说,大家笑得更厉害,罗书记笑着 问他:“平常她写的小字条上都写些什么?” 喜旺红着脸说:“女人家,她懂得什么。写的都和这张大字报上差不离,什么: ‘我真想学习呀,就是没时间。’‘啥时候我也能不做饭,去参加大跃进!’还有什么: ‘裤子的裤字,去掉一边的衣字,就是水库的库。’……可多啦!床头上,窗户纸下贴 的都是,我都记不清。反正我那个做饭的,是个有嘴没心‘没星秤’的人,你们不用和 她一般见识。”喜旺说着就去撕山墙上双双写的那张大字报,老支书拦住他说:“你这 是干啥?人家写的大字报,你怎么就能随便撕。人家这是鸣放啊!” 喜旺听说这是“鸣放”,忙把手缩回来了。罗书记打量着他笑着说:“喜旺啊!你 爱人李双双这张大字报写的好得很,这个建议对咱们全乡大跃进要起很大作用。人家不 是不懂什么,是懂得很多。我要把这张大字报拿走了,乡党委要专门开会研究这个建议。” 接着又拍着他的肩膀说:“哎,以后要改改旧习惯了,怎么老叫‘俺做饭的’‘俺做饭 的’,人家大字报都贴到你的床头了,还不民主点。” 罗书记说罢,把那张大字报取下折起来装在口袋里,和老支书上社里去了。喜旺这 时却弄得像个丈二金刚——一时摸不着头脑。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下一页 李双双小传 二 喜旺推着空车子往家一路走,一路想着。 他想,别看我那个女人,她编两句顺口溜,却连乡里罗书记都看得那样金贵。不过 也好险哪!好在她还没有把我们打架那个事儿给亮出来,她要真写我一张大字报贴在街 上,说不定大伙还要和我“辩论”一下。哎,这个直性子女人,以后可真得小心点儿哩。 说起来喜旺和双双前两天打架,还有一段缘由。双双娘家在解放前是个赤贫农户, 她在十七岁那年,就嫁给了喜旺。 才过门那几年,双双是个小丫头,什么事也不懂,可没断挨喜旺的打。到土改时候, 政府又贯彻婚姻法,喜旺才不敢老打了。一则是日子也象样了,害怕双双和他离婚;二 则是双双也有了小孩,脾气也大起来。有时候喜旺打她,她就拼着还手打喜旺。喜旺认 真地惹了她两次,可是到底也没惹下,村里干部又评他个没理,后来也干脆就把拳头收 了起来。可是家里览览外外的事情,还是他一个人当着家。合作化以后,男女实行同工 同酬,双双虽然做活少,可也有人家一份。喜旺这时候办个什么事,也得和她商量商量。 不过双双孩子多,很少开会,也很少下地。喜旺也乐意自己多做一点。照他自己的看法 是,这也少找许多麻烦,少生闲气。 喜旺也确实喜欢双双。他喜欢双双那个火辣辣的性子,喜欢她这些年变化得敢说敢 笑的爽快劲儿。双双人长得漂亮,又做得一手好针线,干起活来快当利落。前几年纺棉 花,粗拉拉的线一天能纺半斤,织起布来一天能织一丈三四。就是这几年孩子多了,喜 旺也没断过新鞋穿。秋风凉的时候,孩子们总是能换上干干净净的棉衣服。可是喜旺也 有不喜欢她的地方,那就是在他看来,双双嘴太快,爱在街上管闲事,说闲话。因为多 管闲事,就断不了要跟一些人吵嘴,有时候还得喜旺出面给人家赔不是。逢到这种时候, 喜旺总是恨恨地说着:“哎,这女人心眼太聪明了,她少个心眼倒安分了!” 从前年冬天起,村子里扩大民校,双双上民校了。她这时一心一意学文化,和人家 吵嘴事情少了,喜旺也乐得安心起来。他想着:“这样也好,每天能划两个字,倒把她 心给占住了。反正水总得有个渠渠。” 村里各家在前年安有线广播时,喜旺家里也安了一个小喇叭碗。喜旺喜欢听梆子戏, 听吹唢呐;双双喜欢听新闻,听报告。两口子一人一段,也不矛盾。可是喜旺却没有料 到双双自从学了文化以后,又听广播,又看报纸,倒是越发要闹起“事儿”来,她不但 在屋子里贴满小字报,前天还和他干了一架。 打架是在正月初七那天。双双看着青年们都上黑山头水库去了,又听说还要把红石 河的水引到村里来,在村东边挖一条大渠,这时她就要求着也要去修渠。 喜旺说:“你算了吧,队里又没派你的工。” 双双说:“没派我我也要去。我在家憋闷的慌。人家都大跃进哩,我就不能走出这 个家!” 喜旺说:“什么‘大跃进’呀,还不是挖土。”双双撇着嘴看了他一眼说;“就你 的落后话多,我非去不行。” 喜旺扭不过她,只得由她把小孩子寄给邻居四婶,去村东参加修渠了。 双双修了两天渠,脸吹得红朴朴的,话也稠了,笑声也响了,可是也更忙了。特别 是做三顿饭。每天人家不下工她就得跑回来,忙着烟熏火燎的烧火做饭,可是还没等吃 到嘴里,队里就又打上工钟了。 初七那天晌午,双双回来得稍晚了点,一到家里,就看见几个孩子哭着要吃饭。她 累得浑身没一点劲儿,孩子们又闹着吃饭,急的一心火。她掀开帘子到屋子里一看,喜 旺却早回来了,直杠杠的躺在床上吸烟。 双双看了很生气,她说:“孩子们哭成这样子,你也不哄哄,你倒清闲!” 喜旺却在床上只是叭嗒叭嗒抽烟,也不吭声。 双双一面从笼里取出两块馍,塞给孩子们,一面洗着手和着面说:“你又不是不会 做饭,你要回来先把面和好,我回来擀,也省点时间。就会躺在床上吸烟。” 喜旺这时却伸着两个指头说:“哎!我就不能给你起这头。 做饭就是屋里人的事。我现在给你做饭,将来还得叫我给你洗尿布哩!” 双双一听这话,心里就窝着火。她说:“那你也得看忙闲,我忙成这样子,你就没 长眼!” 喜旺说:“那是你自找,我可养活不起你啦!谁叫你去劳动?” 双双正在切面,她把刀往案板上一拍说:“将来社里旱田变水田,打的粮食你不用 吃!”喜旺说:“你说不叫我吃就行了?将来还得你给我做着吃。” 双双听他这样说,气得眼里直冒火星。她把切面刀哗地一撂说:“吃!你吃不成!” 说罢气得坐在门槛上哭起来。 双双在一边哭着,喜旺却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他躺了一会,腆着个脸爬起来到案 板前看了看切好的那些面条说: “这就够我吃了,我自己也会下。”说着就往锅里下起面条来。 面条下到锅里,他又找了两瓣蒜捣了捣,还加了点醋,打算吃捞面条。 双双在屋里越哭得痛,喜旺把蒜臼越捣得光光当当直响。 双双看他准备得那样自在,气得直咬牙。她想着:“我在这里哭,你在那里吃。你 吃不成!”想到这里,就猛地跑过去狠狠地朝着喜旺脊梁捣了两拳。 喜旺挨了两拳,嘴里喊着说:“好!你反天了!”他拿着蒜锤扭过身来正要还手, 却被双双一把抢了过来,又猛地推了他一掌子,把他一下子推到院子里蹲在地上。 双双把喜旺推蹲在地上,自己却忍不住格格地大笑起来。 她笑得那样响,把满脸泪花都笑得抖落在地上。 喜旺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出气,却被双双上去扭住他说: “走!咱们去找老支书说理去!就是兴你这样,我参加大跃进你不愿意,你嫌不舒 坦,不美气,故意找我岔子,你这是啥思想!走!” 喜旺本来想狠狠地揍她两下子,可是听双双这么说,自己知道理短。何况今天这个 事,又是他故意给双双穿小鞋。因此他也不敢再打她了,更不敢和她同去见老支书。他 急忙挣脱两只手,站在大门跟前故意气昂昂地说: “你去吧!你前边去,我后边跟着!” 他话虽是这么说,自己却先溜了。出去把门反扣上。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上一页  下一页 李双双小传 三 两口子闹了这一场,双双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不过她心里却有了心事,她想着: “光是这样闹,也不是长法,得想个法子。” 这天夜里,双双把孩子都哄睡,又把灯拨了拨,一个人坐在窗户前在纳鞋底。她一 面纳着鞋底,一面想着心事。正在这时,忽然村东一片火光把她家的窗户纸都映红了。 一阵人声喧闹和欢笑,紧跟着是雨点子般的镢头铁锨挖着石头块的响声,一阵阵地传送 过来。 双双从窗户洞里往村东看了看,知道这是引红石河的人们在搞夜战上工了。灯笼吊 了一长行,像一条火龙。在灯笼下边,是一条黑黝黝的人群,镢头和铁锨挥舞着,起落 着。石夯重重落下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来,小伙子和姑娘们的清脆夯歌声,像一股潮水 一样,一古脑儿向着双双家的窗子里涌进来。 “外边大跃进干红了天,我还能叫这个家缠我一辈子!”双双想着,只觉得心里扑 楞楞地,脸上热呼呼地,再也无心做活。 正在这时,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走进个人来。双双还只当是喜旺,故意赌气不看 他。 “哟!好大的抬神哪!你是瞌睡了吧!” 双双急忙抬头一看,原来进来的是南院长水媳妇桂英,先笑了。她说:“我还只当 是俺那个主回来了,原来是你呀!” 桂英说:“怎么,你还不想理他呀?” 双双说:“我十辈子不理他也不想他!” 桂英说:“算了吧!你没听人家常言说:‘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白天吃的一个锅里饭,晚上枕的一个枕头!’”双双说:“我们就是这一个锅里的饭吃 不到一块呀!” 两个人说着都格格地笑起来,由于笑得太响,把床上的小孩子也震得翻了个身,她 们忙止住了笑。 双双小声问桂英:“你孩子们呢?” “也是才哄睡。”桂英说。 “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你呢?” 双双说:“我也睡不着。听说再过几天水就要从咱这大门口流过来了。” 桂英说:“喜旺嫂子,你说咱这一号可咋办!人家都大跃进哩,咱们怎么大跃进? 前天我们长水上黑山头水库了。我也要去,人家说咱这孩子多的一号不行。我说我去水 库上做饭,人家说没人带小孩!” 双双猛的站起来问:“水库上成立食堂了?” 桂英说:“是啊,前天把大锅大笼都拉去了!” 双双把鞋底一撂说:“嘿!他们水库上能成立食堂,咱们村里怎么不能成立食堂!” 桂英也拍着手说:“是啊!这倒是个办法。” 两个年轻媳妇一高兴,劲头也大了,办法也多了。她们商量着如何办食堂,如何安 置小孩,越说越有劲,一直说到半夜,还是说不完,双双就拉着桂英,连夜去找老支书。 到了老支书家里,老支书在工地上还没回来,只有进大娘在家里。她们把要求办食 堂的事和进大娘说了说。进大娘说:“你们想这个办法正是碴儿,今天夜里正开会研究 挖劳力办法。你们这个办法好,去鸣放鸣放,管保行!” 双双说:“怎么‘鸣放’呀?” 进大娘说:“糊大字报!你们会写字,把你们想的,字写的大大的,尽往街上糊了… ” 进大娘说着,双双就拉着桂英说: “走!管它三七二十一,咱先写一张糊上再说。”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走了。 双双回到家里,看见喜旺已睡下了。她又点着了灯,找了张纸,写起大字报来。正 写着,喜旺醒了,他看见双双在聚精会神地写着字,就叫着说:“喂!睡吧,别熬油了, 凭你再划字也考不了秀才!” 双双却不理他,只管写着,她一直写到东方发白,才编成快板,拿出去贴在大街上。 喜旺再也没想到双双写的大字报这么中用。 他推着空小车回到家里后,坐在院子里看着双双只管嘻挝挝、嘻挝挝的傻笑。笑得 双双不耐烦,就冲着他问:“你笑什么呀?只管笑,像吃了呱呱鸡的肉了!” 喜旺眯着两只眼说:“小菊她妈,你不简单呀!” “什么简单不简单的,有话你就直说呗,吐半截,咽半截!” 喜旺说:“你写的那张大字报,给乡里罗书记看见了。罗书记说你那个顺口溜重要 得很,乡党委会要专门开会研究。” “真的吗?”双双听说后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喜旺却接着说:“我说你呀,以后可 别乱给我捅漏子了!这大字报可不是随便糊的。你懂得什么政策!这食堂是怎么个办法 子,社里还能开饭馆子?” 双双说:“你就记着开饭馆,我们说是办公共食堂。全村各户凡乐意的就把粮食对 到一块,选几个好炊事员做饭。像水库上那样,又省人,又省些煤,还能节约粮食。我 的好大哥,以后呀,你也别想拿捏我了,我呢,这个煤渣坑也跳到头了!” 喜旺听她这么说,先嗬了两声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要插翅膀飞呀!那行不行?七 家八户放到一块吃饭。净想鲜点子! 乡里要能准了你这张大字报,哼!… ” 双双说:“那也说不定,真要准了怎么说?” 喜旺说:“我头朝下走三圈!” 喜旺话音还没落地,忽然房檐下挂的有线广播小喇叭碗响起来了。 广播说:“告诉各社员们一个好消息,为了组织更大跃进,乡党委根据群众要求, 要在孙庄办一个公共食堂。… ” 双双听了这几句话,高兴得撒开腿就往街上跑,她跑到大门口,进大娘、四婶、桂 英等一群妇女正在向她家涌来。她们都吵着喊着: “双双!咱们那张大字报顶事了,乡里要咱办食堂了!” “走,现在咱就去找地方盘炉子!” “谁会盘炉子呀?” “现成的人,喜旺嘛!喜旺会盘大吸灶火!” “借大锅,东头二毛家过去杀牛有一口大锅!” “俺家有个大水缸!” “我对一个大风箱!” “我家还有一把大火钳呢!” 霎时间,喜旺家院子里像赶春会似地挤满了人,这一群妇女吵吵嚷嚷,又是笑,又 是闹,把喜旺推推拥拥,找地方盘炉子去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上一页  下一页 李双双小传 四 食堂地址是借在村十字路口南边,富裕中农孙有家的旧东院里。三间北房粉刷得雪 白粉亮。屋子靠南墙窗户下,盘了两个八面通大吸灶煤火。煤火上放着两口大白印锅, 煤火两厢放着两个牛腰粗大双缸,在房子东头,架起来一块一丈二长八尺宽的大柿木案 板。 大件家具都借全了,孙庄农业社的公共食堂就要冒烟了。 在院子里,村里一百多户人家集合在这个新食堂院里,在选食堂的炊事员和管理员。 开会的时候,老支书说了说乡党委支持大家办食堂的要求,并且说干就干。最后轮 到选炊事员时,大家轰地一声吵开了。 双双头一个发言。她涨红着脸提高嗓门喊着说:“喂!我提议叫四婶当个炊事员。 四婶是个贫农,人也干净,做活也牢靠。再说,都知道四婶心事也好!” 双双刚说完,大伙就赞成着说:“四婶算一个!四婶能行。” “人家决不会抛撒米面。” “可是咱现在都是大锅大笼,还得要个棒实点的人哪。” “再选个男人!” 喜旺这天也参加会了。他本来只是蹲在一边抽着烟来看热闹,可没想到这时候却有 人提他的名字,那是桂英。 桂英站起来说:“哎,我提个人:喜旺哥,咱们都知道喜旺哥是做菜的高手。人家 干过馆子,什么炒菜溜菜都行。可咱们连见都没有见过!大家说行不行?” “行。”大家应和着。还有人说:“添上喜旺这个棒劳力连挑水都有了!” “有了喜旺,想吃鸡想吃鱼都不挡把!” “喜旺行,喜旺为人和气。”富裕中农孙有本来不愿意办食堂,可是看大家都这么 说,他也在一边应付着。 又有人接着说:“要是咱这食堂有喜旺这炊事员,就是吃根萝卜菜也会有味。”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可把双双喜欢坏了。她自从和喜旺结婚以来,还没见过这 么多人夸奖喜旺。她想着:“这大跃进真是把有什么本事的人都用起来了,看他多受大 家欢迎啊。”双双想着。可是就在这时候,喜旺站起来发言了。他发言时特别神气。旱 烟袋不抽了,从耳朵缝里取出来一根纸烟吸着,先咳嗽了两声才说:“刚才大伙都选举 我,叫我进食堂,这是看得起我。可是这食堂活我干不了。有人会说你从前在北山白木 店大镇上馆子里都干了,还差农村这个食堂!这里边有个原因,这叫不读哪家书,不识 哪家字。从前在馆子学徒是分着面案、菜案、流水案。我学的是菜案。你要说弄个鸡子, 弄个鱼,不管清蒸红烧咱不外行,可是蒸馍、做面条,这是面案… ”喜旺这一派话还 没说完,群众就嚷着说:“就是选你这号做菜手嘛!” “会推磨就会推碾!将来咱们这食堂也要吃鱼吃鸡子,你得往前看哪!” “水库里鱼都长的一斤多重了!” 双双这时也笑着指着喜旺说:“他会蒸馍,也会擀面条。 平常在家他自己做嘴吃可会做了。” 喜旺见双双揭他的底,就愣着眼说:“就你长着一张嘴! 你什么时候见我做嘴吃?” 双双也不让他,说:“前天你还做哩!怎么你就是不会擀面条,不会蒸馍?放着排 场不排场,放着光荣不光荣!我就见不得‘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狗肉不上桌’这 号人!” 双双这几句话说得像刀子裁一样,把全场群众都说得哈哈大笑。喜旺挽着袖子还要 说什么,老支书说话了。老支书说:“办食堂是咱们全体社员的福利,是为咱们生产能 更好大跃进。大伙既然选住咱,那就是看咱能给大伙服务,也就不用推辞了。”老支书 这话虽然说的不多,却句句都是叫喜旺听的。喜旺这人平常虽说有点流气,对老支书却 是非常尊敬。他红着脸说:“要是这样,那我刚才说的不算,‘俺做饭的’说那个算就 是了!” 他这一句话刚出口,大家又轰地一声笑了,连老支书也笑了。喜旺这时脸涨得鲜红, 他搔着头皮想着,忽然感到这个称呼是多么背时啊!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上一页  下一页 李双双小传 五 食堂头一顿饭吃的是小米绿豆面条,群众叫作“鲤鱼穿沙”。因为是做头一顿饭, 老支书、队长玉顺都亲自下厨房了。 炊事员除了喜旺和四婶外,又选了桂英。管理员暂时找不到人,就由孙有家的老大 孩子金樵担任。这金樵原是个小学毕业生,后来因为年龄大了,也没考上中学,就在社 里劳动。老支书这天一早就到了食堂,一到就先烧了一阵火,然后抓住一副扁担水桶, 咕通咕通地往水缸担起水来。喜旺看着老支书年纪这样大,还来干的这样泼,自己有点 过意不去。他把几块面擀开以后,交给桂英她们切着,自己夺过老支书的扁担和水桶就 去挑水。他一口气挑了三十来担,把两个大水缸挑得弥楞满沿才算不挑。 吃饭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双双也带着小菊、小笛、小笙三个小孩子来 了。她看着喜旺穿着雪白的工作衣,戴着白帽子,衣服上边还绣着大红字儿。她又看着 他忙着给大家打饭收饭票,大家也叫着他找着他,好像他也会说了,会笑了,猛的年轻 了十几岁一样。 吃饭时候,双双远远瞟着他只是笑。她故意把面条在碗里挑得大高往嘴里吃着,吃 得很香的样子叫喜旺看,意思说: 我也吃上你做的饭,好气气他。喜旺看见了只装没看见,把脸迈在一边。 老支书还没吃饭,他挨桌子问着群众,了解对食堂的意见。他去到双双跟前问: “双双,这食堂饭好吃不好?”双双笑着说:“太好吃了。这多省工夫呀,吃罢饭嘴一 抹尽走了,只说赶跃进,什么心都不操了!”她说着看了喜旺一眼,喜旺心里说:“好, 你现在算是熬成人了。” 吃罢饭,喜旺在食堂里洗刷一毕,回到家里,看见双双正在给小笛子、小笙子两个 小家伙洗脸、擦粉抹胭脂,换新衣裳往幼儿园里送。他进到屋里也不顾这些,先长长地 唉了一声说:“他娘的!真把我使坏了,浑身上下都零散了!”说着往床上咕通地一放。 双双知道他这个爱表功的脾气,却先不理他,任他在那儿哼呀咳呀漫天的扯。孩子 们收拾好了,进大娘来了。她是幼儿园的园长,来领小笛和小笙子。进大娘把两个小孩 领去后,双双这才回来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水,抿着嘴微笑着双手端着放在喜旺跟前。 “光累的慌?”双双轻声问。 “我身上像抽了楔子啦。”喜旺故意装得愁眉苦脸的说。双双又打了一盆洗脸水端 过来说:“看你那个脸,涂得像个张飞。 就这你还吹着你是大馆子出来哩。头一条卫生你就不讲究。现在是‘除四害’,要 是兴‘除五害’呀,连你也除了!” 喜旺翻身坐起来说:“我挑了四十担水,你去试试!” 双双说:“我不用去试。我知道那活有多深多浅。我要是做饭回来,决不会像你这 样哼呀!咳呀… ” 喜旺洗着脸说:“说大话使不着人!你如今算是站到高枝上了。”双双说:“哎, 那我也没闲着。都是工作嘛!老赵说这炊事员还是重要工作。”喜旺接着高兴地问: “小菊她妈,你只说面条擀的咋样?” “好。又细又长!”双双称赞着说。 经这么一夸,喜旺高兴起来了。他说:“嗨!你是没吃过我做的好饭。就这面条, 配上点鸡汤,再加上点鸡丝、海米、紫菜!那你吃吃看。现在食堂东西不全,从前… ” 他正要往下讲,双双说:“我不听我不听。”喜旺说:“我没说完,你知道我说什么?” 双双说:“又说你那当年‘北山白木店’,你当我不知道!” 喜旺咽了口唾沫说:“那可不是。” 双双看他扫了兴,就劝他说,“你怎么老摆你那个‘北山白木店’,我就不想听。 那是旧社会,那时候你在那里是挨打受气,你做的东西再好吃,是给那些地主恶霸坏蛋 们做的,咱自己家里吃的什么!端起碗来照得见人影,糠窝窝捏都捏不起来,过个年也 没见过一个白馍。如今这食堂虽是家常饭,可都是为咱自己劳动人民干的。你也不要吹 你那个,我想着咱要能这样跃进,将来粮食大丰收了,猪喂的多了,鱼养的多了,总有 一天,非超过你们那馆子饭不行。另外你知道你这两只手进到食堂,能腾出来多少双手 啊!今天我调到猪场,就喂了十八头猪。可是过去我在家里就只能侍候你。” 喜旺点着头想着:“说的也在理。”他想了一会,漫不经心地问双双:“小笛他妈, 我今天听人家说马克思过去就说过叫办食堂,你读过这本书没有?”双怂说:“我还没 读过。可我听说是恩格斯说的!”喜旺说:“不,是姓马!… ”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上一页  下一页 李双怂小传 六 麦收后,全乡成立了人民公社,孙庄划作了一个生产队。 这时黑山头水库修成了,红石河渠也修成了。一条清凌凌的渠水从孙庄村中流过去, 庄子周围,都改成了水稻田。 公社化以后,群众干劲更大了,公社的力量也雄厚了。黑山头库下边盖了一片红瓦 厂房,榨油厂、面粉厂、机械厂、洋灰厂都办起来了。在山里,公社还办了几个大牧场, 林场和育苗场。在孙庄的西边鲁班庙周围,队里还盖了个繁殖猪场。 双怂就在猪场喂猪。 孙庄生产队夏季小麦获得了丰收,食堂又办的较早,所以不断有人来参观。可是每 逢人家来参观一次,老支书总得批评喜旺一次,因为他们食堂里总是弄得不够卫生,发 现过苍蝇,还碰到个老鼠。 喜旺每天清早和双怂一块出来上班,到天黑两个人又一块下班回家。两个人见面, 双怂总要说他们猪场的新鲜事。比如一个猪下了十个猪娃呀,人工授精的新技术呀,特 别是近来双怂研究出来“肥猪肥吃,瘦猪慢吃,按类分槽”的办法,还得了一次模范。 不过喜旺每听到她说猪场的新事,就唉声叹气地说:“:我这活不能干,比不得你那个 活,光得罪人!” 双怂说:“那有什么得罪人,你不偏这家不向那家,有什么怕。” 喜旺说:“你哪里知道,是人都长有嘴,特别是打饭时候,你净听二话了。”双怂 说:“我就不信,你只要公公道道,他们说也不行。就怕你是个‘软面筋’,人家谁夸 奖你几句,给你戴个三尺半高帽子,你就对人家不一样!” 喜旺听了,却不吭声。 这天后晌,喜旺正在蒸馍,对门孙有过来了。这孙有有五十多岁年纪,因为他儿子 金樵在食堂当管理员,食堂院又是租他家的房子,所以经常到食堂走动,看看这,摸摸 那,唯恐人家把他的房子弄坏似的。 喜旺在揭着笼,孙有蹲在一边凳子上看着和他排话。 孙有说:“咦,喜旺,今天你这个馍蒸的好!这面和成了,揭开泛白不泛青!”喜 旺说:“你这算是懂得,就这是新麦面。” 他说着拿起来一个热蒸馍说:“给!尝尝!”孙有拿着蒸馍吃着,话稠起来了。他 说:“喜旺,如今咱们食堂是一天吃两顿馍,前几年就我那个家里,你是知道,像这麦 罢天里,一天三顿干的,有时半晌还外加一顿贴膳!”喜旺听孙有这么说着,心里说: “你从前一天吃三顿干的,我可没吃上三顿干的,我觉着我那一群小家伙能吃上这食堂 饭就不错了。”可是他这个人就有这个毛病,心里这么想,嘴里不能这么拿出来。他却 也故意装着叹着气说:“咳!现在这事儿吧,难说!” 这孙有看他随和老实可欺,就又向他提出了要求。他说: “喜旺,我有个事想央腚你;明天是我老大周年哩,想做几碗供菜。家里不方便, 想放到食堂做,趁趁你这高手。”喜旺平常在食堂里只做家常饭,正想“露一手”。又 听孙有左夸奖右夸奖,脑子就有点晕晕忽忽了。他说:“你把东西只管拿来了吧,这还 央着我啥能处!还能叫你作难?” 夜里,孙有过来了。他说的是做五碗大菜,却只掂了一个小鸡。喜旺看他只拿来一 只鸡,心里说:“你这倒是叫作难哩!”可是既然答应了人家,少不得只得拿食堂东西 往里填。 搭了油盐酱醋还不算,青菜粉条的浪费了一大筐。那金樵看着却只装没看见。 喜旺给人家忙了大半夜,自己反没吃一点东西。最后剩了半碗菜汤,孙有说:“剩 这些你吃了吧!” 喜旺说:“你不知道,做啥不吃啥!光气都闻够了。” “端回你家里。”孙有撺掇着说。喜旺说:“我家里那几口人都不吃腥荤。”其实 倒不是他家里人不吃腥荤,他是怕双怂。 他知道双怂平常是见不得这种事情的人,进食堂时,就不断和他叮咛这些事情,要 一清一白,别见小。 喜旺虽然这么小心,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上两天,这个事就在群众中吵开了。 初上来人们还在风言风语的估猜,后来就有人干脆在食堂贴出了大字报。 喜旺是个胆小的人,一见大字报,先吓了一跳。他寻思着:“这事情将来要是弄得 水落石出,少不得要扯住我一批嘛。 干脆,趁台阶下驴,不干这个炊事员算了,也省得得罪人生闲气。” 回到家里,他看见双怂,先长出了口气。 双怂在猪场的食堂吃饭,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她问:“又怎么了?”喜旺摇摇头说: “这食堂我干不了啦。”双怂说: “干的好好的,怎么就干不了啦,光怕麻烦得罪人还行?”喜旺本来是正想这么说, 可是反被双怂先堵住了。他这时一想,只得又想出个办法来。他哼了两声说:“小菊她 妈,你不知道我有个恶心病,我从小学馆子时得的病根。一闻见热蒸馍气就恶心。这些 年我只说好了,谁知道天一热它又犯了?我不是怕出力呀,现在到地里不管推粪,锄地 我都能干,就怕闻这热馍气!一闻到它连一口饭也吃不进去。” 双怂看他说得那样可怜,信以为真。她说:“那你不用发愁,和老支书说说,找个 人替你就是了,反正都是大跃进嘛!” 喜旺拿着工作服说:“你把这给老支书送去吧,叫人家赶快安排个人,我明天得看 病去。” 双双不识是假,就拿着工作服上大队部去,恰巧碰见老支书在和四婶、桂英等几个 人说话。双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过去把喜旺犯了怕闻热蒸馍气的病说了一遍,她 还没说完,桂英和四婶却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 双双说:“你们不信,你真的有这个病啊!”老支书说: “双双,他不是这个病,他是害的政治没挂帅的病!你看,这是人家贴的大字报!” 说罢把一张大字报递给了双双。双双接住那张大字报一看,只见上边写着: 炊事员孙喜旺:前天夜里孙有去食堂里,编着说给他大哥做周年,你用食堂的东西 给他做了五个大菜,浪费了食堂的东西。都像你这样,咱们食堂还怎么能办好? 双双看完这张大字报,气的眼睛都发黑了。她想着:“我早叮咛,晚叮咛,只说他 大跃进以来思想变好了,谁知道他还是这样一盆浆糊!”想到这里,她眼里憋着泪,嘴 唇都气白了。 老支书好像看透了她的心事。他给了她个凳子让她坐下,然后微笑着说,“双双, 这也不奇怪。这就是人的旧习惯哪! 如今就得和这些旧习惯作斗争。要是认不清有些人的资本主义思想,他何止光想沾 食堂光呢!叫他想着走回头路才好。所以现在不管干什么活,非得政治挂帅不行。” 双双问:“什么是‘政治挂帅’?” 老支书说:“政治挂帅就是要听党的话。不管干什么活,都要想到这是革命工作, 都是为咱们大跃进干,为咱们人民公社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干,也是为咱们群众能早日过 幸福日子干。思想能通到这个线上,就避邪了!就不会推推动动,也不会上那些落后人 的当了。” 老支书这一派话,对双双影响极深。她平常只想着喜旺在食堂只要不偷不摸,公公 道档当个正派人就行了,没有想到还必须“政治挂帅!” 这时老支书又对她说:“喜旺他不能在里边领,他这个人要别人领着他干才行。可 就是下边找不到这个强实人。食堂可重要的很呀,今年夏天咱们干这几千亩水稻,一月 几遍水,要争取丰收,食堂办不好可不行!” 双双听老支书这么说,反倒干劲来了。她说:“老支书,我去食堂当炊事员怎么样? 本来办食堂时我就想去,那时候大伙都说喜旺他有技术。现在我愿意干!我保证,‘政 治挂帅’!” 双双话还没落地,桂英就嚷着说:“大伙早就看到你身上了,我们拍手欢迎你!” 四婶也高兴地说:“双双行!不会像喜旺那个‘面筋’样!” 老支书说:“行,我也想着你去好。猪场我和他们说说,他们新近还要拨来一批团 员。”接着他又指着双双拿的工作服问:“这是什么?” 双双红着脸说:“工作服哪!人家叫我来给你交差来了!” 桂英抢着说:“走吧!理他呢!到食堂里再拿一套回去。这一回呀,你们两口子是 双双进食堂了。”说罢和四婶挽着双双的胳膊往食堂里去了。 喜旺在家里,正在拿着个唢呐跟着有线广播上的唢呐吹着学着。双双走进屋子,他 正吹的有劲。 喜旺见双双回来,急忙放下唢呐。双双把两身工作服往床上生气地一撂。他忙问: “你怎么又拿回来啦?”双双问: “我问你,你害的什么病?”喜旺说:“怕闻热蒸馍气呀!”双双把眼一瞪说: “胡说,你怎么给富裕中农孙有捣的鬼,你说说!”喜旺看她揭了底,马上愣住了。双 双接着就数落着他说: “平常我和你怎么说,结果你还是弄个这!你没有想想,咱们过去过的啥日子。现 在党领导咱们大跃进,办人民公社,还不是为了咱们赶快过好日子。咱们不光是要听党 的话,听毛主席的话,还得热爱党,保护党提出来办的一切事情,谁破坏,就和他斗争! 可你办这个事算什么?”接着她又把老支书说的话和人家揭发的那大字报事情对喜旺说 了说,喜旺惭愧地耷拉着头不吭声了。临末了他说:“小菊她妈,反正都怨我糊涂,你 说怎么办?” 双双说:“写张大字报检讨去!” 喜旺说:“这个不是多光彩的事,还到人前张扬个啥。” 双双说:“就是因为不光彩,才叫你检讨。以后只要咱立的正,行的正,群众还会 拥护咱。” 喜旺抱住头想了半天,只得写了。他写着,双双坐在对面看着,把他使得一头汗。 大字报写完后,喜旺到床头上一翻,见是两身工作服,忙问:“怎么你一身没送出 去,又拿回来一身哪?” 双双说:“是啊!我也到食堂里当炊事员啦,以后咱们两个在一块工作了。” 喜旺一听这个消息,又怪了!他说:“啊,原来是这样,那你去我不去。两口子都 弄这个事,像个啥,我不和你挤在一块!” 双双笑着说:“我又没有穷气扑着你,夫妻两口当炊事员,只怕太好啦!咱们为的 是工作嘛,这有什么不好。”双双接着又劝了他一阵子,喜旺慢慢想通了。他说:“调 来调去,你又来领导我了。不过你呀,到食堂后,说话可软和点,别把人都得罪完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上一页  下一页 李双双小传 七 双双头一天到进食堂当了炊事员组长,来头就不一样。吃早饭时候,孙有因为做菜 的事,被喜旺揭发,受了批评,心里不愿意。打饭时候,在一边故意拍着胸膛口说: “哎!当炊事员可都得把心放到这里!”双怂说:“我不用放,就在这里长着!谁想来 沾便宜,不行!”双怂回答得利落干脆。社员们都高兴地说:“这一回行了,食堂里有 公道人了。”到了上午,双怂就把炊事员召集起来说:“咱们这个食堂呀!得大搞一下 卫生。把这院子里的几堆砖头瓦块都清理清理,墙也刷刷,大家说行不行?”几个炊事 员都拥护这个意见,金樵却说:“队里忙成这个样子,哪里有人呢!”双怂说:“咱不 要队里的人,咱们做罢饭,突击干它一下就行了。”金樵说:“我还得结帐。” 双怂忙说:“你忙,我们几个干。”喜旺也说:“这点活儿,不算啥。咱们自己干。” 金樵看大家都很坚决,也只得同意了。 到了下午,双怂和大家刷罢碗,收拾完毕,就趁着空儿抬着箩筐干起来了。头一天, 把几堆砖头抬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双怂从公社石灰厂里挑来了两担石灰,又扛了两个 半截缸,绑了几个大麻刷子,和喜旺、桂英几个通前扯后粉刷起墙壁来。连着粉刷了两 天,就把个食堂院漂刷得像粉妆玉砌一般。 院子里收拾好后,他们又把厨房里的炊具来了个大搬家,大洗刷。案板、木笼、锅 碗瓢勺都洗刷得起明发亮,不见一个灰星。老支书来看了看,非常高兴。他说:“这真 是活怕人做。你们苦战这几天,食堂马上就变样了。”双怂说:“这一次食堂评比,我 们要争取作‘四无’食堂。保险没有一只苍蝇、一个老鼠。就是得要点纱布,我们把案 板、锅、水缸都要加盖。”老支书说:“这个能办到。就是说的是‘四无’,可要认真 作到。别像上一次人家正来参观,偏扑从那个坑下边就跑出个大老鼠来。”他说着看了 看喜旺,喜旺装着没听见,把脸扭到墙上。 “就是墙角那个坑?”双怂指着一个放着一排瓦罐的旧土坑说。老支书说:“就是 那个坑里。”双怂说:“不怕,今天再苦战它黄昏,挖它!” 到了夜里,双怂和桂英、喜旺等几个人又挖起坑来了。前几天搞卫生,金樵只管在 小屋子里拨算盘,并不来帮助;今天夜里,金樵听见有人在挖坑,却吓的什么似的慌慌 张张跑来了。 他一进厨房就问:“你们挖什么?” “挖老鼠洞,这里边有大老鼠!”喜旺一边掏着一边说。金樵说:“这里边不会有 老鼠!别挖了。”双怂和桂英这几个哪里听他,只顾往里边挖。金樵看他们挖得紧,就 夺过来桂英的镢头说:“你们过去,叫我挖!妇女家,没一点劲。” 金樵拿着镢头,净在边起磨蹭,却不往里边掏。好像这个旧坑里藏着什么东西。双 双说:“金樵,你怎么像搔痒似的,怕吓着老鼠?”金樵说:“里边哪里会有老鼠?” 双怂说:“你过来!”她说罢就往里边挖。可是她往外边扒着,金樵往里边扒着,惹得 双怂性起,一镢头狠狠地刨下去,只听见坑里光当一声,把双怂手都震木了。原来镢头 碰着了一块硬梆梆的东西! “什么东西!”双怂和桂英齐声喊起来。 金樵这时额头滚着汗珠子,他说:“不会有什么,可能是瓦片。”双怂这时看出了 里面有鬼,就喊着说:“管它是妖是怪,咱们除‘四害’,非把它除了不行!”说罢, 忽里忽通扒起坑来。他们把坑顶一揭,却扒出来一部解放式水车。喜旺喊着:“水车! 水车!好啊,这里边藏着这个东西!” 这部水车扒出来后,金樵脸都变成白的了。原来这部水车是他家在入社时藏起来的, 已经埋了几年了。食堂借用他这地方时,因为搞得太快,他家还没来得及搬。双怂说: “金樵你家这坑里,怎么会有水车?”金樵说:“我也不知道,我爹他熟人多,可能是 亲戚家放到这里的。” 双怂看问他不出长短来,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钟。已经十点了。就说:“咱不管是谁 家的吧!先放到这里,天明汇报给大队。现在天也不早了,大家回去睡一会吧!”说罢 大家都回家去了。 双怂回到屋子里,想到孙有藏着水车,和社里不一心,越想越气,就是睡不着。喜 旺这时呼噜呼噜睡得正甜。她怕惊醒他,只悄悄地翻了个身。这时候却听见有人在窗户 外小声叫着:“喜旺!喜旺!” 双双仔细听了听,是老孙有的声音。她故意不吭声听着。 听了一会,喜旺醒了。喜旺问:“那谁?”外边孙有说着:“我,喜旺,跟你说个 关紧事!” 喜旺哼着嘟哝起来了。到了院子里,开开大门,双怂就听见孙有小声咕哝哝、咕哝 哝说了好半天,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可是却听见喜旺说:“不行,我以后得政治挂帅了! 我不能包庇你这个事!” 接着,孙有又低声下气地说:“喜旺,你看咱都是一个孙字掰不开,这事情一弄出 去,我就丢人大了。是这样… ”下边他咕咕哝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喜旺说: “什么‘将来用得着的时候,咱两家一块用’!你还是留点私有尾巴呀! 我看你这思想赶紧得拆洗拆洗了。我对你说,咱们两个根本不是一条道,你赶快给 我走!往后你姓你的孙,我姓我的孙,你别在这儿穷嘀咕了!”喜旺说罢,孙有忙着说: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自动交出来就是。”说着起来跑了。 双怂在屋子里听着喜旺说的话,她差点儿笑出来。可是她没有听清孙有的话。喜旺 回到屋里后,她睁开眼问:“刚才那谁?”喜旺说:“老孙有。”双怂说:“他找你什 么事?”喜旺磨磨蹭蹭地说:“反正我把他赶跑了,你睡吧!”照喜旺想来,他走了算 了,咱只要不跟着他走邪路。可是双双却坐起来说: “他究竟说些什么?”喜旺本待不说,搁不住双双三问两问,他只得说:“刚才孙 有来,他说咱们挖出来那部水车,只要咱们两口子不张扬出去,别人都好说。将来水车 能用着的时候,和咱合用!… ”他还没有说完,双双把被子一掀跳下床来说: “原来这老家伙还想走老路啊!”说罢就往外走。喜旺忙问: “你上哪儿呀?”双双说:“找他去!”她说着把布衫大襟一裹就冲出去了。 喜旺见双双出去后,自己在屋子里感叹着说:“哎!真是火见不得水!比点炮捻还 疾!” 双双到孙有家没找着孙有,就直接跑到大队部找老支书。 这时天还没亮,老支书和几个支委刚才水稻地里检查回来。听双双汇报后,大家都 非常生气。玉顺说:“前年他入初级社时,说他的水车卖了,原来藏起来了!”老支书 说:“这一次咱们可找到个好反面教员,平常咱们说这些人想走老路,有的群众还不相 信,这一回可得叫群众好好讨论讨论,叫大家看看这些富裕中农存的什么心。另外,金 樵啊,别看他是个青年,满脑子自私思想,赶快换他下来算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上一页  下一页 李双双小传 八 春节前,全县举行了一次食堂大评比大检查,孙庄食堂因为粮食节约和粮食调剂搞 得好,被评为全县一等红旗食堂。 双双这时已经接替了金樵的食堂管理员,由于工作积极负责,办事又公道,群众很 满意,在冬天整社建党时,她被吸收加入了党。 这时正是正月开春,公社里布置要大浇小麦返青水。队里因为去年红薯收得多,每 天要吃三分之一红薯。红薯这东西才吃新鲜,吃的久了容易吃絮。双双看着每天中午的 馒头,晚上的汤面条社员们都吃的很快活,就是早上的红薯稀饭,三大锅饭总是要剩半 锅。小孩子们吃饭时,有的只把米粥吃了,把红薯剩在碗里,摆的满屋都是。 双双每顿收拾碗筷时,眼里看着剩的这些红薯。又心痛,又可惜。她想着这都是隔 年下种辛辛苦苦收回来的粮食,就这样浪费掉多可惜!这天夜里,她就把喜旺、桂英、 四婶等等集起来开了个会,研究看怎么办。 双双说:“每顿饭红薯剩的那样多,咱们都看见了。社员们吃絮了,咱们得改改样 子。只要饭作的好,花样变得多,社员们一定喜欢吃。” 喜旺平时对这个事也挺烦气,有时候还楞着眼和小孩子们吵几句。这时他说:“叫 我看是吃的太饱了!饿不上两顿你看他吃不吃。” 双双说:“我就不同意你这个意见,咱们办公共食堂是既要群众吃饱,还要群众吃 好,这和过一家子日子一样,你不能叫人家提意见。”喜旺说:“:要没意见也容易, 把细粮搧住尽吃啦!细粮吃完,只剩下红薯,他们不吃也没办法。” 双双听他这么说,就生气地说:“你这个人就是一头碰到南墙上,别的就没有法子 啦?这每个月细粮决不能超支,亲老子说也不行!担子在我们肩上,不能没个计划,现 在吃完了,将来锅吊起来!” 桂英这时也说:“有些社员这两天也说:‘哎,正浇地哩,少吃点红薯吧。’咱可 不能开这个例子,将来都剩下红薯,做饭才作难呢。” 双双说:“那么好的红薯,糟蹋了也真可惜。只要想办法,还能做不好?” 喜旺这时不敢大声说了,却在一边嘟哝着说:“红薯总是红薯,还能把它变成一朵 花!” 四婶这时候却说:“要是不怕费工夫,也能改变个花样呀。 俺家里以前穷,孩子们就是吃红薯长大的。这东西我做过,把红薯磨成粉浆烙煎饼, 又省面又好吃。另外红薯面多少掺点白面,擀出来的面条可好啦!” 双双听到四婶有这方面的老经验,高兴的鼻子眼都会笑了。这天吃罢晚饭,也顾不 得回去睡觉了,几个人点上灯就在食堂里试验起来。一直试验到半夜,煎饼和面条试验 成功了,煎饼摊出来又香又软,面条也擀得又细又长。这一回喜旺服气了,他想着: “真没料到,这红薯里边也还有这么大学问。” 吃清早饭时,老支书来食堂正找双双他们研究如何改进生活,双双说:“你来看创 我们做的这两宗东西。”老支书看了煎饼和擀的面条后,高兴地说:“报喜!赶快报给 公社!上级正大抓,‘粗粮细吃’,这一回咱们又走在前边了。”双双说: “就是有个问题,煎饼摊着太慢,一百多口人吃饭,做不出来。” 老支书说:“那再想办法,反正咱们是找着门道了。” 上午,老支书到公社党委开会时,把这事情汇报了一下,下午党委会的福利委员也 来孙庄了。他看了做的这几种东西,还亲自在这里试验做了做,觉得是个很大的创造, 马上从机械厂拨来了一部轧面条机,当天晚上,还在全公社的广播大会上,表扬了李双 双和四婶,又推广了这个经验。 喜旺和双双都在听广播。喜旺听着对双双的表扬,心里却老大不痛快。双双这时早 看透了他的心事,就问: “怎么你那个脸上,就像阴了天?” 喜旺没吭声,只叹了口气。双双又问,喜旺说:“我跟着你呀,反正是一辈子也是 个老鼠尾巴,发不粗长不大。” 双双说:“你是炊事员,我也是炊事员,我怎么就妨碍了你哪!” 喜旺说:“你看你如今县里也去开过会了,报上也登过了,广播里三天两头表扬你, 我只能拉马缒蹬,永没有出出头那一天!” 双双听他这样说,噗哧笑了。原来喜旺也想跃进跃进呢,可是他这个看法却不对。 双双就对他说:“我去开会,是代表咱们孙庄食堂去的,这里边也有你一份。再说去开 会是为了交流经验,改进工作,怎么能算出出头?你真是要想,去‘出出头’,这个会 还不敢叫你去开呢!”她这么一说,喜旺脸红了,双双急忙又说:“什么事情,不能从 个人想起,要为大家。你只要好好劳动,想办法把群众食堂办好,不要说县里省里,北 京你也能去!可是你心里就没有把食堂办好这一格,还想着要出出头,那当然不会有那 一天。”接着双双又向他讲了几段劳动英雄故事。 喜旺仔细听着想着,觉得双双的话有道理。照他原来想着,如今人不为钱了,还要 为个名。可是照双双讲的,这图个名也是不光彩。只能是为工作,为大伙,为社会主义。 喜旺想到这里,觉得和自己结婚十多年的这个老婆,忽然比自己高大起来,他不由得嘴 里溜出来一句话: “劳动这个事,就是能提高人!” 双双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问他:“你说的是什么呀,像在肚子里说的一样?” 喜旺说:“我说我知道,你别问了。我说今后啊,我一定要赶赶你,也要争个上游!” 双双感动地说:“这太好了!我听见你说这个话,比人家表扬我还高兴。眼前这炊具改 革就是个大事情,你在这上边想点办法嘛!” 喜旺这时也兴奋地说:“十七还能常十七,十八也不能常十八,浪子回头还金不换 呢!我孙喜旺就不跃进跃进了?” 喜旺这次谈话以后,就像换了个人。第二天就在这煎饼灶上打主意。他一心想要创 造个快速摊煎饼的方法。他一个人抱住头想了半夜,猛的想起来从前在饭馆学徒弟时, 烧茶炉子的炉灶来,茶炉灶是好几个煤火眼,所以一次能烧开几把壶,他就根据着这个 道理,连夜创造了一种“多孔台阶式煎饼灶”。这种灶一次可以摊六个,一个人摊两个 钟头,就可供上一百多口人吃煎饼。 煎饼灶创造成功了,老支书又亲自领着他们把食堂的吃水用水改成自流化。双双和 桂英又制成了一种洗碗机和保暖饭车。这事情轰动了全村社员,大家都来看,看着喜旺 做的煎饼灶,都最感兴趣。 这个说:“这一下把红薯算找着出路了!” 那个说:“有了这东西,大家都要增加体重了。” 老支书也表扬喜旺说:“喜旺,就得这样干!这个创造好的很,我今天夜里去公社 开会,再去报个喜!” 喜旺说:“进叔,你去报喜时再捎上一条,就说李双双那个爱人,如今也有点变化 了!”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乐得轰轰地笑起来。 第二天清早,队里人在地里突击抗旱浇小麦拔节水,青年们也在往地里上草木灰等 磷钾肥料。 双双和桂英、四婶把面条做好后,喜旺又摊了几百张煎饼,一齐放在保暖饭车里, 由双双推着,向着村西的小麦田里来送饭了。 这时正是春天二月来天气,村外大队栽的桃树园,正开的粉红灿烂,远远看去像一 片云霞。马路两旁的小柳树,也摇曳着软溜溜的像金线似的枝条,把一朵朵飞絮,弄得 满天飞舞。 在小麦丰产田里,脚下到处都响着淙淙的流水声音,从水面上,又飘送过来人们的 欢笑声音。双双只有两天没到这边来,可是她发现那油绿绿的麦苗,就像手提着长一样, 已经密密实实的扑住膝盖了。 她把饭车推到一个水车井台上的大柳树下,扬着手巾喊了两声,人们都说着笑着围 过来了。 这时有个小伙子问着:“双双嫂子,今天给我们做的啥饭? 听说你们有了新花样了?” 双双笑着说:“你们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多提意见啊!” 一个老汉接着说:“吃李双双做这个饭,别的不说,真干净,挤着眼吃都不要紧。” 双双把大家招呼来后,自己就去推着水车,不让水断了。 一个小姑娘叫着她说:“双双嫂子,咱们来一块吃吧,你也休息一会。”双双说: “我回去吃。”旁边一个妇女说:“哎,别叫她了,她这已经习惯了,早晚来送饭,非 干一会活不行。” 双双在推着水车,大家在吃饭。她只听见大家打开保暖饭车以后,都高兴地吵起来 了。 这个说:“这是什么面条啊,像细粉丝一样?” “你们尝尝,你们尝尝,筋丝丝的,比白面还好。” “这就找不到红薯面嘛!” 又一个小伙子喊着说:“你们看,还有热煎饼哩!” “来吧!外焦里软,这煎饼就叫,‘老头美’!” “双双嫂子!食堂饭做的好!我们要贴你们的大字报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吃着,双双在井台上听着,只是在抿着嘴笑。 她一面推着水车,看着清清的泉水,顺着渠道往地里奔腾的流着,一面听着大家呼 噜呼噜的吃饭声音,吃得那样香,那样甜,那样有味。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感到她们在 食堂里滴下的汗珠,好像也随着清清的泉水,流到这茁壮茂盛的丰产田里,变成了米粮。                   (选自《人民文学》1960年第3期)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