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巨大财富的背后,都隐藏着罪恶。 一一一(法)巴尔扎克 第一节 ·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在纽约第三刑事法庭坐着等待开庭,等 待对曾经严重地伤害了他的女儿并企图侮辱他的女儿的罪犯实行 法律制裁。 法官面容阴森可怕,卷起黑法衣的袖于,像是要对在法官席前 面站着的两个年轻人加以严惩似的。他的表情在威严傲明中显出 了冷酷,但是,在这一切表面现象的下面,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却 感觉到法庭是在故弄玄虚,然而他还不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的行为同那些最堕落腐化的分子相似,”法官厉声他说。 “说得对!说得对!”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心里这样想。 “是禽兽!是禽兽!”那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表示虔诚悔恨, 低垂着头,表示认罪。 法官继续宣判:“你们的行为很像山林里的野兽,但幸亏你们 的兽欲没有伤害到那个可怜的姑娘,不然的话,我就要判你们坐二 十年牢。”法官说到这里,把他那双特别引人注目的眼睛向着脸色 灰黄的亚美利哥·勃纳瑟拉鬼鬼祟祟地眨了几下,然后俯视他面 前的一大堆鉴定报告。他皱皱眉,耸耸肩,好像产生了一种违背他 的本来愿望的信念。他接着又说: “但是,鉴于你们还年轻,鉴于你们历史清白,鉴于你们家庭体 面,同时也鉴于法律的严肃性,不在于寻求报复,因此我判处你们 在教养院禁闭三年,本判决将缓期执行。”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由于受过四十年的送葬职业的熏陶才没 有把这种晴天霹雳的打击和这种无法忍受的仇恨形之于色。他那 年轻美貌的女儿还躺在医院里,被打裂了的下聘骨用钢丝箍着,而 现在这两个臭畜生竟逍遥法外!这场审判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闹剧。 他打量着罪犯的父母聚拢在他们的宠儿的周围。哦,这会儿,他们 一个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 一股悲愤之气,又酸又苦,从勃纳瑟拉的心头涌到了喉咙,穿 过紧咬着的牙齿的缝隙溢了出来。他从衣袋里掏出白手绢,紧紧捂 在自己的嘴巴上。他就这样站在那儿瞅着那两个年轻人从旁观席 座位中间的过道迈着方步,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趾高气扬,目光 冷冰冰,嘴角笑咪咪,对他简直不屑一顾。他眼睁睁瞅着他们过去, 忍着一言不发,把新手绢紧紧按在自己的嘴巴上。 那两个小畜生的父母,都同他差不多年纪,但衣着带有更多的 美国风度,现在也走过来了,他们一个个向他晃了一眼,面部有点 难为情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流露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的、 盛气凌人的神色。 勃纳瑟拉实在忍无可忍了,把身子向着过道一倾,粗声粗气地 吼了起来: “我已经流过泪了,你们将来也会像我一样流泪的一一你们的 儿子害得我流泪,我也要像他们一样整得你们流泪!” 说着他用手绢擦眼泪。那两个年轻人又回头顺着过道往回走, 像是要保护他们的父母。被告辩护律师聚作一团,走在最后,催促 他们的当事人快朝前走,并把那两个年轻人拦住,一个又高又大戌 法警急急忙忙走过来,堵住了勃纳瑟拉站的那一排座位的出口。不 过,这是不必要的。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来到美国这几年一直奉公守法。他也因 此吃了点甜头。这时;他的头脑给怒火烧得直冒烟,他的头骨被想 买一支枪把那两个年轻人干掉的幻想折腾得嘎嘎作响。尽管如此, 他还是沉住气,对他那个仍然蒙在鼓里的老婆说:“人家把我们愚 弄了,”他说罢就打定了主意,也不惜一切代价了,“要出这口气,我 们就得跪下求求考利昂老头子。” 在洛杉矾一家旅社的一套布置得金碧辉煌的房间里,约翰 呢·方檀像一般当丈夫的人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不能自理。他有 气无力地靠在红色长沙发上,手里拿着苏格兰威士忌酒瓶,直接凑 在嘴上就喝起来。现在是后半夜四点钟,他醉醺醺地胡思乱想,等 他那个婆娘一回来就把她干掉。要是这会儿回来,她性命肯定难 保。现在他想去看看前妻,问问自己的亲骨肉怎么样,但又觉得不 是时候;想去看看他的朋友,可是因为他的事业现在急转直下,又 感到难为情。想当年他要是后半夜四点钟去访问人家,人家会感到 高兴,受宠若惊,但是现在他一去,人家就感到讨厌。过去,在他的 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约翰呢·方檀的突然来访,曾经使美国一 些最吃香的女明垦欣喜若狂。想到这些,他甚至忍不住要对自己嫣 然一笑。 他正在对着酒瓶大喝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婆娘用钥匙开门,但 他还是一个劲地喝,直到她走进屋子,站在他的眼前,他才放下酒 瓶。在他看来,她还是那样,非常漂亮:天使般的脸面,深情的紫罗 蓝色的眼睛,柔弱得有点娇嫩,但却美得达于极致的身段,在银幕 上,她的美给强化了,神化了。全世界有亿万男人都爱上了玛葛 特·娅希彤的这张脸。而且,花钱就是为了在银幕上看看这张脸。 “你刚才究竟是到哪儿去了?”约翰呢·方檀问道。 “在外面闲逛嘛,”她答道。 她以为他醉得不省人事了,但她估计错了。他从矮桌那边扑过 来,卡住她的喉咙。但是一技近那张具有魔力的脸、那对可爱的紫 罗蓝色的眼睛,他的怒气烟消云散了,他又心慈手软了。她看到他 的拳头缩了回去,她又不识相地嬉皮笑脸地对着他。她怪声怪气他 说: “约翰呢,别往脸上打,我正参加拍一部影片。” 她哈哈大笑。他握起拳头,对准她的胸膛,咚咚地捶起来:她栽 倒在地板上,他扑在她的身上。她在呼呼地喘气,他嗅到了她呼出 来的香气。他又用拳头在她两只胳膊上,两条腿的嫩肉上,到处 乱捶。他那股劲头,就像他还是十来岁的时候在纽约的打闹场捶打 那些小一点的鼻涕邋遢的小子一样。打得痛,但不打落牙齿,也不 打断鼻梁骨,总之不留下诸如此类破相的伤痕。 但是,他还是手下留情的,他下不了手啊。她朝他一个劲地格 格地傻笑,她手脚伸展着躺在地板上,把花缎旗袍拉上来露出大 腿。她傻笑一阵就挑逗他几句: “决上来,约翰呢,你真正要的也就是这个嘛。” 约翰呢·方檀站了起来,他痛恨这个躺在地板上的女人,但她 的美却是一种有魔力的盾牌。玛葛特把身子向那边一滚,用一种舞 蹈演员所特有的弹力,一跃而起,面对他站着,她像顽童似的一面 阴阳怪气地跳跳蹦蹦,一面哼哼卿卿地唱起来: “约翰呢压根儿没有打伤我,约翰昵压根儿没有打伤我。然 后,她板起美丽的面孔,以稍带悲凉的神态念了起来: “你这个可怜愚蠢的小杂种,像小流氓一样把我打得浑身疼 痛。哼,约翰呢,你将来永远是一只想人非非的珍珠鸡,不会说话, 光会咯咯咯地叫。你甚至谈情说爱也还像个小娃娃,你仍然以为凭 你过去唱的那些歌子就可以把女人骗到手。” 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说: “可怜的约翰呢。再见,约翰呢。” 她走进卧室,接着他听到了她用钥匙开锁的声音。 约翰昵呆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一种病态的、自尊心受了 损伤而又柬手无策的绝望之感把他压垮了。早年在街头流浪养成 了一种死不回头的倔强劲,他凭着这股劲在好莱坞你死我活的斗 争中出入头地。此刻,他还是凭着这股劲,振作精神抓起电话筒,叫 一辆汽车送他到飞机场去。可以救他的也只有一个人。他要回纽 约夫。他要回头去找那个具有他所需要的力量和智慧、具有他仍然 可以信赖得过的友情的唯一的入——他的教父考利昂。 面包师傅纳佐林像他做的意大利式大面包一样,胀乎乎的却 布满了硬皮,现在身上仍然沾满着面粉,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的老 伴,那个已经可以结婚了的女儿卡丝琳,和他烤面包的助手恩佐。 恩佐早已换上了他那件袖子上有绿字臂章的战俘衣,他现在担心 这个场面会拖得他来不及赶到总督岛去汇报。作为成千上万个 意大利俘虏之一的他,每天宣誓才能获得假释,在美国经济部门工 作。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假释被撤销。因此,这会儿正在上 演着的小喜剧,对他说来事关重大了。 纳佐林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已经粘辱了我的家庭吧?如今战 争已经结束了,你知道美国就要把你这笨驴踢回你们那个西西里 的到处是屎尿的村庄里去,我问问你是不是已经给了我女儿一个 小包包,让她凭着那个来想念你?” 恩佐个儿很矮,却长得很结实,一只手按在胸口,像要流泪的 样子,但话却说得有板有眼: “‘老人家,我对童贞圣母发誓:我绝对没有辜负您的好意。我是 怀着满腔敬意爱慕你女儿的,我是怀着满腔敬意向她求婚的。我明 白我没有这样的权利,不过要是人家把我送回意大利的话,那我就 再也无法回到美国来了,我就永远也不能够同卡丝琳结婚了。 纳佐林的老伴斐洛必娜则是开门见山。“别再这样愚蠢了,”她 对自己胖乎乎的丈夫说。“你自己明白你应于些什么。把恩佐留在 这儿.让他躲到咱们长岛的亲戚家去。” 卡丝琳在呜呜咽咽地哭着。她已经在发胖了,不怎么美了,而 且上唇模模糊糊地生了一抹小胡子。她永远不可能找到像恩佐这 样标致的丈夫了,永远不可能碰到另一个男人在隐蔽的地方怀着 充满敬意的爱慕来触摸她的身子了。 “我要到意大利去安家落户,”她冲着她的父亲大叫大嚷起来。 “你要是不把恩佐留在这儿,我就要跑。” 纳佐林机敏地朝她瞥了一眼,他这个女儿却是个“热情奔放的 人”。他早就看到过她在恩佐从她后面挤过去,把热乎乎的面包从 炉于里取出来往柜台上的篮子里装的时候,就把她的大屁股趁机 在恩佐的前面撞呀擦呀。纳佐林又想到淫猥方面去了;要是不采取 适当的措施,这个小流氓的热面包就会钻进她的炉子里去。必须想 办法把恩佐留在美国并使他成为美国公民。能够安排这类事的只 有一个人--一教父,考利昂老头子。 上面说到的这些人,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都收到了镌版印制 的请帖,要他们参加定于1945年8月最后一个星期六举行的康斯 但脂娅·考利昂小姐的婚礼。新娘的父亲维托·考利昂老头子,虽 然现在已经住进长岛的一座大厦,但仍然没有忘记他当年的老朋 友和老邻居。招待宴会将在那座大厦举行,庆祝活动将持续一整 天,毫无疑问这是一次隆重的活动。对日战争已经结束了,因此不 再有那种担心自己的儿子要到军队里去打仗的烦恼了。人们还需 要一个庆祝婚礼的机会未表现一下自己欢乐的心情。 因此,在那天早晨,考利昂老头子的朋友从纽约市内蜂拥而 至,来给他道喜。他们都带着奶油色的纸袋,里面塞满了送给新娘 的礼钱,装的都是现钞,而下是支票。每个纸袋里都装着一张卡片, 上面注明了送礼者的身份和他对教父的一片心意。每分心意教父 都当之无愧。 维托·考利昂老头子这人,对谁都有求必应。他不作空洞许 诺,也不提出示弱的借口说什么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在 束缚他的手脚。他是不是你的朋友,这也不是必要条件;你就是没 有办法报答他,这甚至也无关紧要。但有一件事是必不可少的。那 就是你,你本人,宣布对他的友谊。只要做到了这一点,那就不管求 助者是多么贫穷或多么软弱,考利昂老头子也会把那个人的苦恼 放在心上。为了解除这个人的忧愁,他是不会有任何顾忌的。他得 到的报答呢?友谊,“老头子’艾个尊敬的头衔,还有“教父”这个更 加富干感情色彩的称呼,或者,单纯为了表示敬意,而绝对不是小 利,还可以来些普普通通的礼物——自家酿的一加仑酒。或者,为 了给他的圣诞节餐桌增添风雅而专门烤的一篮子意大利式加胡椒 烤饼。双方心照不宣,这仅仅是一种礼貌的表示,表示你欠着他的 债,而他也有权随时找你做点什么小事来抵偿这笔债。 现在,在这个大喜日子,他的女儿结婚的日子,维托·考利昂 老头子站在长滩家中的门口招呼客人。全部是认识的人,全都是 信得过的人,他们中间有很多人走了红运都是沾了老头子的光,在 这个亲切的场合可以无拘无束地当面称呼他“教父”。即使在庆祝 活动中负责招待的人也都是他的朋友。给客人看酒的人就是个老 同事,他的礼物就是整个婚礼所用的酒和他自己纯熟的技术。招待 员都是考利昂老头子的几个儿子的朋友。花园里野餐桌上的盛撰 也都是老头子的老伴和她的朋友做的:一英亩大的花园到处张灯 结彩,给装饰得花花绿绿,整个布置工作也全是由新娘的年轻朋友 干的。 考利昂老头子接待每一个人——富人和穷人,有权有势的人 和默默无闻的人——都一视同仁,都表现出同样的热情,他不怠慢 任何人。这就是他的脾气。客人们七嘴八舌他说他穿着晚扎眼看 上去是如何如何有风度,一个没有经验的人看了,很可能就把老头 子本人当作幸运的新郎。 他三个儿子中有两个陪着他在门口站着。老大,受洗礼时取名 叫桑迪诺,但除了他父亲之外,大家都叫他桑儿。年长一点的意大 利侨民见了他,总是不以为然地斜着眼;年轻一点的人见了他,总 是表示钦佩。桑儿·考利昂,作为意大利裔第一代美国人来说,个 儿算是很高的,差不多有六英尺高,加上他那一头浓密的卷发,看 上去甚至还要高一些。他的脸是一张绘制粗糙的丘比特型的脸: 容貌端正,但上下嘴唇都是弓形,厚敦敦的,左右之间微凹的下巴 显得怪里怪气的,样子有点邪。他体格强壮得像头公牛:人所共 知,他得天独厚,身体好极了,他那个注定该受折磨的妻子一提起 入洞房就害怕,就像当年异教徒怕上拉肢刑架一样。人们在窃窃 私语,说他原来年纪轻轻的就逛妓院,即使是变得最麻木的、什么 也不怕的老妓女,也会望而生畏,要求付给双倍的价钱。 就在这次婚礼宴会上,有几个臀部宽大,嘴也宽大的年轻的娘 儿们,都满怀信心地伶静地打量桑儿·考利昂。但是在这个特殊的 日子,她们只不过白费心机而已。桑儿·考利昂不顾自己的老婆和 三个小孩在场,已经在对他妹妹的伴娘璐西·曼琪妮打主意了。这 个年轻姑娘也完全心领神会,坐在花园里的餐桌旁,穿的是粉红色 的长礼服,油光油光的黑发上戴着花冠。早在上个星期彩排的时 候,她就向桑儿调情,在祭坛上捏他的手。一个姑娘只能做到这一 步啊。 他对自己永远也不会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伟人这一点根本不 在乎。桑儿·考利昂有的是力量,有的是勇气。然而,他却没有他 父亲那种谦虚谨慎的作风;他的脾气急躁、鲁莽,导致他作出了一 个又一个错误的判断。对他父亲的事业来说,他是一位得力助手, 但仍然有根多人不大相信他会成为继承人。 二儿子弗烈德里克,通常人们都叫他弗烈特,或弗烈杜,是 个乖孩子,每个意大利人都求神拜佛,希望自己也能生一个这样的 乖孩子,本分、忠诚,在他父亲跟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三十岁的 人了还同父母住在一起。他个儿很矮,长得很结实,样子不漂亮, 但也长着这家人同类型的丘比特的脑袋,上面覆着一头卷发,圆圆 的脸庞,厚厚的、弓形的嘴唇。他性格倔强,现在仍然是他父亲的左 右手,从来没有跟女人搞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让外人说闲话,不给 他父亲难堪。尽管有这些优点,他却缺少那种作为领袖的人心不可 少的往力和感人的活力,因此他也没有继承父业的希望。 三儿子迈克尔·考利昂没有陪他父亲和两个哥哥站在一起, 而是坐在花园里最僻静的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边。即使他坐在那儿, 想躲也还是躲不开,家里的亲戚朋友还是要献殷勤地恭维恭维他。 迈克尔·考利昂是老头子的么儿,是唯一拒不接受那位伟人 教诲的孩子。他的脸型不同,不是他兄弟姐妹那样类型的浓眉大眼 的丘比特式的脸,他那乌黑发亮的头发是平直的而不是卷曲的。他 的皮肤像橄榄那样的淡褐色,若是一个姑娘有这样的皮肤,那简直 可以说很漂亮。他娇嫩中显得清秀。老头子还真的一度担心他的 么儿是否具有男性特征。等到迈克尔·考利昂长到十六岁,这种担 心才烟消云散了。 现在,这个么儿坐在花园的角落,表明他甘愿同父亲与兄妹疏 远,在他身旁坐着一个美国姑娘,这个姑娘大家早就听说过,但今 天才第一次看到。当然,他以恰如其分的、彬彬有礼的风度,把她介 绍给参加婚礼的每一个人,包括他家里的人。她给大家的印象也并 不怎么样。她显得太瘦,太白皙;她的脸,以一个女人来说,显得过 分狡诈、精明;她的举止,对一个处女来说,显得过分随便;她的名 字,在他们听来,也显得洋里洋气;她名叫恺·亚当姆斯。如果她告 诉他们说她的祖先是二百年前定居在美国,她的名字是个普普通 通的名字,那他们就会耸茸肩。 每一个客人都看得出来,老头子对这个老三并不怎么放在心 卜。迈克尔在战前一度是他的宠儿.是明显地内宁了的继承人,等 到适当的时机就让他来主持家事。他具有他那个伟大的父亲所特 有的于沉静中显示出来的力量和智慧,生来就有一种办起事来使 人不得不折服的本领。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他志愿加 入了海军陆战队。他是违抗了他父亲的命令去参军的。 考利昂老头子对于压在他头上的政权颇有反感,因而不希望 也不打算让自己的么儿子去为这个政权效劳、送死。医生早就贿赂 好了,通过后门也私下作了种种安排。为了采取适当措施预防出纰 漏,也花了很多钱,但是迈克尔已经是二十一岁的人了,要扭转他 的任性也是无能为力的。他参军了,在太平洋打仗,他还当上了上 尉,得了些奖章。1944年,他的照片登在《生活》杂志上,旁边还附 了一段叙述他的战功的说明;有个朋友曾经把那份杂志拿给考利 昂老头子看(他家里的人是不敢这样做的),老头子蔑视地哼了一 声,说: “他创造奇迹是在为旁人卖命。” 1945年初,当迈克尔·考利昂因负重伤而从前线退下来疗养 的时候,他压根儿不知道那就是他父亲早作了安排才使他退役的。 他在家只待了几个星期,然后,不同任何人商量就进了新罕布什尔 州汉诺威镇的达特茅斯学院,这样他离开了父亲的家门。这次他回 家,一来是为了参加妹妹的婚礼,二来是为了让家里人看看他未来 的妻子,一个面容憔悴的微不足道的美国姑娘。 迈克尔·考利昂正在把参加婚礼的几个服装特别娇艳的客人 的小趣闻讲给他·亚当姆斯听,用这个办法逗她开心。而她呢,感 到这里的人都洋里洋气而流露出来的惊奇神态也把他逗得开心 了。还有,她对任何显得稀奇古怪的现象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浓厚的 兴趣,也同样把他逗得入迷了。紧接着,她的注意力就给一小群聚 集在装着酒的大木桶周围的人吸引住了。原来这些人就是亚美利 哥·勃纳瑟拉,烤面包师傅纳佐林,安多尼·寇普拉,路加·布拉 西。她,凭着那敏锐的眼力,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四个人看上去是忧 心仲忡的。迈克尔会意地笑了。 “对,他们有心事,”他说。“他们都在等着私下见我爸爸。他们 有事要求他。” 真的,也很容易看出来,这回个人老是用目光跟随着老头子。 考利昂老头子站在那儿招呼客人的时候,来了辆黑色小照鹿 牌轿车停在林荫道旁边。前排坐着的两个人从前克衣袋里掏出记 录本,毫不掩饰地公然把停在林荫道附近的汽车的牌照号码一一 抄下来。桑儿回过头对他父亲说: “那几个小子肯定是警察。” 考利昂老头子耸了耸肩:“这一条街并不是我私人的。他们要 干什么,随他们的便。” 桑儿那浓眉大眼的丘比恃型的脸庞一下给气得绯红:“那些下 贱胚子狗杂种,起码的礼貌也不懂。” 他从门口走下台阶,越过林荫道,向着黑轿车停的地方走过 去。他把自己愤怒的脸挨近司机的脸;司机呢,一点也不退缩,喀一 下子打开皮夹子,把绿色身份证亮给他看。桑儿一声没吭,退了回 来。他阵了一口唾沫,唾沫溅到丁轿车的后门上,然后扬长而去。他 希望司机跳下轿车来追他,但司机毫无动静。他一到台阶跟前,就 对自己的父亲说: “那些小于是联邦调查局的。他们把所有的牌照号码都记下来 了。那些臭狗崽!” 考利昂老头子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最亲密、最知己的朋友早 就得到通知:来参加婚礼时别坐自己的汽车。虽然他不赞成自己的 儿子把愤怒愚蠢地表露了出来,但是动动肝火也有它的好处。它会 使那几个不速之客确信:他们的突然到来,对方是没有料到的,没 有防备的。因此,考利昂老头子本人并不生气,他早就学乖了。他 懂得:社会上常常会有突如其来的侮辱,那是必须忍受的。在这个 世界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时刻留 意的话,总会有机会向那些最不可一世的人报仇雪恨。明白了这个 道理,也就心平气和了。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老头子才从来不 丧失那种他所有的朋友都叹服的谦虚谨慎的作风。 管它三七二十一,现在屋后的花园里,四人乐队开始吹打起来 了。所有的客人都到齐了。考利昂老头子不再把那几个不速之客 放在心上,领着两个儿子去参加婚礼宴会了。 巨大的花园里有上千名客人,有些在布满鲜花的木台子上跳 舞,有些坐在长长的餐桌旁边,餐桌上高高地堆放着香喷喷的饭菜 和装着家里酿的红葡萄酒的加仑酒壶。新娘康妮·考利昂穿得 光彩夺目,同新郎、伴娘、女滨相以及招待员一道坐在一张特别加 高了的餐桌旁。这种洋溢看乡土气味的安排是古老的意大利遗风。 虽然新娘康妮并不容欢这一套,但因为她在选择丈夫方面已经惹 她父亲生气了,所以她只好将就着同意来一个“珍珠鸡”式的婚礼。 新郎卡罗·瑞泽是个混血儿.父亲是西西里人,母亲是意大利 北方人。由于接受遗传的原因,他生下来就是淡黄色的头发,蓝蓝 的眼睛。他父母都住在内华达州,因为在法律方面出了一点问题他 就离开了内华达州。在纽约,他认识了桑儿·考利昂,因而也就认 识了他妹妹。当然,考利昂老头子派了几个可靠的朋友到内华达州 去了解情况,他们回来汇报说,卡罗跟警方的纠葛是年轻人一时不 慎玩枪引起的,不算严重,可以很容易地从档案中一笔勾销,可以 让年轻人保持历史清白。他们还带回来了内华达州流行的法律方 面投机倒把的详细情况,对这些情况老头子是大有兴趣的,而且一 直在认真考虑。老头子的伟大,其中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从每一件 事情里都捞到了好处。 康妮·考利昂是个不十分漂亮的姑娘,身体瘦削,脾气有点神 经质,可能将来也会变成骂街的泼妇,但是今天她穿上下雪白的新 娘礼服,加上她那热情勃发的处女神态,样子变了,显得容光焕发, 简直可以说很美丽。在木桌下面,她的手搭在新郎的肌肉发达的大 腿上。她那丘比特型的嘴一撅,像是要给他送一个飞吻。 她把他想象成了美得不可思议的人。卡罗·瑞泽年轻的时候 就在荒凉的旷野劳动一~干的是重体力劳动。因此,前臂又大文 粗,他的双肩把晚礼服撑得鼓胀鼓胀的。他沉浸在他新娘的敬慕的 目光里,他给她斟满了一杯葡萄酒,对她煞费苦心地百般殷勤,好 像他俩都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他的眼睛老是闪呀闪地盯着新娘 右肩上挎着的巨大丝绒包,钱包现在给塞得满满的,里面究竟塞了 多少钱?一万?两万?卡罗·瑞泽笑了,这才只是开始啊,通过结 婚他总算高攀到高贵人家了。 在客人中有个衣冠楚楚的小青年,脑袋像白鼬的脑袋,油光油 光,也在端详那个丝绒钱袋。鲍里·嘎吐纯粹出于习惯,心里在盘 算着他怎样才能倏地一下把那个胀鼓鼓的钱包枪到手。这个念头 也使他感到好笑。但是,他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就 像小孩子梦想着用汽枪打坦克一样。他瞅着他的上司彼得·克莱 门扎。这个胖胖的中年人正在木板舞场上同年轻姑娘们跳着粗俗 而活泼的塔兰图拉舞。克莱门扎,个子高极了,块头也大极了,跳 得那样熟练、纵情,他那硬邦邦的大肚子放肆地碰着年轻而矮小的 女人的胸脯,惹得所有的客人都向他喝起彩来。年长一些的女人牢 牢地抓着他的胳膊,想在下一轮当他的舞伴。年轻一些的男子虔恭 地让开舞场,在一旁按着曼陀林琴的狂弹乱奏的节拍一个劲儿 地拍手。最后当克莱门扎累得瘫倒在椅子上的时候,鲍里·嘎吐给 他递过来一杯冰冻红葡萄酒,还掏出他自己的手绢擦擦他上司的 朱庇特型的汗流不止的额头。克莱门扎大口大口地喝着葡萄酒 的时候,不时地像鲸鱼一样噗噗地在吹气。他对鲍里连一声谢也不 说,就直截了当他说: “当个舞蹈裁判,怕什么,好好负起责任来,到附近去串一串, 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于是,鲍里一溜姻儿地钻进入群里去了。 乐队停下来休息,有个叫尼诺·华伦提的年轻人抓起一个破 旧的曼陀林琴,左脚踏在椅子上,放声唱起粗俗的西西里情歌来。 尼诺·华伦提的脸很清秀,不过因经常喝酒而显得有点发胀;而现 在他又有点醉意了,他的舌头在抚弄着猥亵的抒情歌词,他的眼睛 在不停地转动着。娘儿们在欢天喜地地尖声怪叫;男子汉在随着这 位歌唱家把每一节歌词的最末一个词高声大喊一下。 考利昂老头子在这类事情上是人所共知的,刻板而死硬,虽然 他那个身强体壮的老伴跟大伙儿一道兴高采烈地尖声怪叫,他却 悄悄躲进屋子里去了。桑儿·考利昂看到这种情况就向新娘的餐 桌走去,坐在年轻的伴娘璐西·曼琪妮的身边。他俩现在可以放心 大胆地坐在一起。他老婆还在厨房里给结婚蛋糕进行最后加工。桑 儿把嘴凑近这个年轻姑娘的耳朵悄悄他说了几句什么,她就站起 来走开了。桑儿过了一会,漫不经心地跟在她后面,当他从人群中 向前挤的时候,他老是走走停停地同客人谈话。 所有的眼睛都在望着他俩离去的身影。伴娘经过三年学院生 活已经彻底美国化了,是一个已经有了“名声”的成熟的姑娘。在整 个结婚彩排过程中,她一直以逗趣、开玩笑的方式同桑儿·考利昂 调情。她觉得这是允许的,因为他是最好的人,而且还是她彩排的 对象。璐西·曼琪妮现在把自己粉红色的衣服提高地面,走进屋子 里去了,以装出来的天真的神态笑着,用轻快的步子跑上楼梯,进 了洗澡间。她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当她出来的时候,桑儿在上面楼 梯口向她招手,要她上去。 在考利昂老头子的“办公室”(一间地板稍稍加高了的靠屋角 的房间)里面,汤马斯·黑根隔着窗子注视着花园里的婚札宴会。 他身子后面左右两侧的墙角,堆放着法律书籍。黑根是老头子的律 师和代理参谋,也就是法律顾问,他以这个身份在这个家庭中处于 仅次于老头子的关键地位,他同老头子就在这问房子里解决了一 个又一个棘手的难题。因此,当他看到教父离开了热闹的场面而走 进这栋房子的时候,他就朗白,不管什么婚礼不婚礼,今天一定有 些小事必须办理。老头子正是要来找他的。接着,黑根就看到桑 儿·考利昂凑到略西·曼淇妮耳朵前给她说悄悄话。还看到他尾 随着她走进这幢房子的这出小喜剧。黑根挤盾弄眼地作了个怪相, 心里在嘀咕,到底要不要告诉老头子来制止这类鬼事情。他走到桌 子跟前,拿起一份手写的名单,上面的人都已经得到允许可以私下 见考利昂老头子的。老头子走进房间以后,黑根就把那份名单递给 了他。考利昂老头子看后点点头,说: “把勃纳瑟拉排到末尾。” 黑根从法国式的门走了出去,径直向外回的花园走去,来到 了聚集在酒桶周围的央求者的跟前。他指了指胖乎乎的面包师傅 纳佐林。 考利昂老头子用拥抱表示对面包师傅的欢迎。他俩还是小孩 子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后来又是好朋友,一块儿长大。每年复活 节都有刚刚烘好的块状新鲜乳酪,还有精粉焰饼,按时送到考利 昂老头子家里。在圣诞节,在这家人不论谁的生日,纳佐林一家就 以鲜嫩的奶油糕点来表示敬意。这几年,纳佐林不管自己赚多赚 少,总是高高兴兴地向老头子的面包业协会按期交纳会费。除了在 战时曾希望有机会在黑市买到物价管理局发的糖票之外,他从来 不要求得到任何报酬。现在这位面包师傅应当作为莫逆之交提提 自己的要求了;而考利昂老头子也满心喜悦地盼望着有机会来满 足他的要求。 他递给面包师傅一根“高贵牌”雪前烟,一杯“振奋牌”果子露, 还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鼓励他说下去,这就是老头子的人情味的 一种表示。他从自己辛酸的经历中体会到:大家同样是人,要一个 人央求另一个人办一件事,这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面包师傅把他女儿同恩佐的事讲了一遍:一个出生于西西里 的很好的意大利小伙子给美军俘虏过来了,作为战俘送到了美国, 假释出来后帮助他工作,诚实的恩佐和他那个卡丝琳产生一种纯 洁而高尚的爱情,但现在战争结束了,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就要被遣 返回到意大利去,这样的话,纳佐林的女儿肯定要伤心得活不下 去。只有教父考利昂才有能力帮助这一对苦恼的年轻人。他是他 们最后的希望。 老头子陪着纳佐林在房子里踱来踱去,他的手搭在面包师傅 的肩上,并把头点呀点的,表示理解,同时也用以鼓励面包师傅。当 面包师傅讲完了之后,考利昂老头子对他笑笑,说: “好伙计,打消你的一切忧虑。” 他非常认真地考虑下一步该干些什么:必须向代表本区的国 会议员请愿。议员可以提出一项特别法案,允许恩佐改为美国公 民。这个法案保险会在国会通过。考利昂老头子还解释说,这就得 花钱,目前流行的价格是两千美元。他,考利昂老头子,保证事情的 顺利进行,并答应付这笔钱就可以了。他的朋友会同意吗? 面包师傅使劲地点点头,他原来没有想到,要求办这样大的事 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不言而喻的,国会的一项特别法案是不 会来得很便宜的。纳佐林简直感激得热泪盈眶。考利昂老头子陪 他走到门口,一再请他放心,会有个精干的人到面包房来安排一切 细节和完成一切必要的文件,面包师傅把他拥抱了一下,伏后就消 失在花园里了。 黑根对老头子笑了笑: “这对纳佐林来说,真是一笔有利可图的投资。一个女婿,面包 房里的一个便宜的终身助手,这一切只花两千美元。”他停了一会 儿又问:“我该把这个任务拜托给谁? 考利昂老头子皱着眉头在寻思: “不要找我们自己的人,不妨拜托给邻区的那个犹太人,把通 讯地址改变改变。我想,如今战争已经过去了,这类问题可能很多。 我们应在华盛顿额外安排一些人来处理这类问题,并设法不要让 价格上涨。”黑根在便笺簿里记了一笔:“不找议员娄提库,可试试 斐歇尔。” 黑根领进来的下一个人,他的问题非常简单。他的名字叫安多 尼·寇普拉。他是考利昂老头子年轻时在火车站调车场一道工作 过的老同事的儿子。寇普拉需要五百美元开一家意大利式烘馅饼 店,安装设备和特制炉灶需要一笔押金。不知道什么缘故,也没有 去深究,可就是得不到贷款。老头子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随 手掏出了一卷支票,钱数还差一点点。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 然后对汤姆·黑根说: “借给我一百美元,我星期一到银行取回来后还你。” 央求者一再声明说四百元就绰绰有余了,但是考利昂老头子 却拍拍他的肩膀,抱歉他说: “这,这花钱的婚礼把我一下子也弄得手头拮据了。 他把黑根递过来的钱接住,然后连同他原来的那卷支票一道 交给了安多尼·寇普拉。 黑根一言不发,只是赞赏地注视着。老头子经常开导说:如果 一个人很慷慨,那么他就必须把自己的慷慨表现得充满感情。像老 头子这样的大人物竟去借别人的钱来转借给像他这样的小人物, 这简直使安多尼·寇普拉感到自己的身价是被过分抬高了。这倒 不是因为寇普拉不知道老头于是个百万富翁,问题的关键在于:究 竟有几个百万富翁为了一个穷朋友甘愿让自己忍受哪怕一小点不 方便? 老头子抬起头,像是在问什么的样子。黑根说:“有个人叫路 加·布拉西,他没排在名单上,但是也想见见你。他认为公开谈是 不可以的,反正他要求当面向你表示祝贺。” 老头子第一次显出了愉快的神色。他的答复拐弯抹角。他反 问道:“这,有必要吗?” 黑根耸耸肩:“你比我更了解他嘛。不过,他对你请他来参加婚 礼,心里非常感激,他原来没有料到。我想,他是来向你表示感激 的。” 考利昂老头子点点头,做了个手势让他把路加·布拉西带到 他跟前来。 在花园里,恺·亚当姆斯对路加·布拉西那张凶相毕露的脸 感到很惊奇。她问起他的过去。迈克尔把恺带来参加婚礼,目的也 就是让她慢慢地,或者不经过大大的震惊,了解他父亲的真实情 况。但是,到目前,她似乎只把老头子看作是稍稍不那么本分的普 通商人。迈克尔决定间接地把部分实憎告诉她。他解释说,路加· 布拉西是美国东部地下世界最可怕的人物之一。据说,他的主要才 能就在于能够独自一个人完成谋杀任务,不要同伙帮忙,而且干得 干净利落。迈克尔做了个鬼脸,说:“我也说不清这些说法究竟是真 是假。我只知道,他对我爸爸实在够朋友。” 这一下,恺才开始醒悟。她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言外之意是不 是在说,像那样一个人竟然也为你爸爸效力?” 他想,这真是活见鬼。他开门见山他说:“差不多在十二年前, 有几个人想把我爸爸的橄榄油进口生意夺过去。他们拼命要干掉 他,而且险些儿真的把他干掉了。路加·布拉西就跟踪迫击,主动 找他们。结果,两星期之内他就干掉了六千。这一下就把那次有名 的橄榄油之战结束了。” 他笑了,仿佛他刚才讲的是个笑话。 她不禁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说你爸爸给坏人用枪打过?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迈克尔说,“从那以后,一切都平安无 事。”他担心自己刚才说的话大过火了。 “你在想方设法吓我,”恺说,“你就是不想跟我结婚。她对他 笑了笑,并用胳膊弯子捅了捅他的肋骨。“你倒非常聪明。” 迈克尔对她笑了笑。“我是要你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他说。 “他真的干掉了六个?恺问。 “报纸上是那样说的,”迈克说,“一直也没有人查对落实。他 还有一桩事从来也没有人提起过。那桩事大概是太可怕了,连我爸 爸也闭口不谈。汤姆·黑根知道,可就是不给我讲。有一次,我同 他开玩笑,我就说:‘我得长多大才能有资格听听路加的那桩事 哪?’汤姆说:‘得等你长到一百岁的时候。’”迈克尔把玻璃杯拿起, 呷了几口酒。“那一定是个非同小可的故事。那一定也可以说明路 加是个了不起的人。” 说真的,路加这个人,就是地狱里的魔鬼见了也会给吓一跳 的。又矮又胖,脑袋很大,他的那副长相,到哪儿,哪儿就拉危险警 报。他的面孔像是戴着凶神的面具。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但却没有 通常这种颜色所具有的生气勃勃的活力,而更像棕黄色的死皮。他 的嘴巴,虽说也冷酷无情,但却更像死人:薄薄的,像橡皮做的,颜 色像小牛肉。 布拉西凶恶残暴的名声令人间之生畏;他对考利昂老头子的 忠诚有口皆碑。他,他本身,就是支撑老头子的权力结构的巨大的 支柱之一。他这种人很少见。 路加·布拉西不怕警察,不怕整个社会,不怕上帝,不怕地狱, 不怕别人也不爱别人。但是他对考利昂老头子却甘心情愿地表现 得既怕又爱。令人敬畏的布拉西,来到老头子面前,却显得毕恭毕 敬,拘束不安。他结已已他说了些词藻华丽的恭喜的话,还一本正 经地表示希望第一个外孙会是个男孩。然后,他递给老头子一个纸 包,里面塞满了现钞,是送给新郎新娘的礼钱。 他这次来,事情就是这些而已。黑根看出了考利昂老头子态度 上的变化,老头子接见布拉西就像国王接见一个立了大功的臣民 一样;态度绝不是亲热,而是带着国王的尊严。考利昂老头子的每 一个手势和每一个词都表明了路加·布拉西是受到他器重的。把 恭贺新婚送的礼亲自交给他本人,对这一点他一点也没有表示出 惊奇的样子。他心里明白。 纸包里装的钱肯定比别的任何人送的都要多。布拉西考虑了 好几个小时才决定了这个数目,他心里曾反复同别的客人所可能 送的数目加以比较。他就是要用最疏财仗义的方式来表示他的最 大敬意;这就是他亲自把钱包送给老头子的原因,这一笨拙行为老 头子只字未提。他只说了一句悦耳中听的表示感激的话。黑根看 到路加·布拉西脸上原来的凶神的面目不见了,由于自鸣得意而 显得眉飞色舞。黑根站在门口把门拉开,布拉西吻了一下老头子的 手,然后出去了。黑根小心谨慎地向布拉西友好地笑了一下,布 拉西把他那小牛肉色的嘴唇礼貌地一呀,表示感谢。 当门关上之后,考利昂老头子如释重负似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布拉西是世界上唯一能使他神经紧张的人。这个人就像一种盲目 的力量,是不会真正屈服于控制的。对待他必须像对待炸药一样地 小心谨慎。老头子耸耸肩。即使炸药,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它爆 炸而不造成损害。他看了看黑根,像是在问什么: “勃纳瑟拉就是最后一个了吗?” 黑根点了点头。考利昂老头子深思地皱起眉头,说:“慢一点带 他进来,先给我把桑迪诺我来,好让他学点东西。” 黑根在外面花园里跑来跑去,急躁地寻找桑儿·考利昂。他告 诉勃纳瑟拉再耐心等一等,然后就走到迈克尔·考利昂和他的女 朋友那边去了。 “您刚才看到过桑儿吗?“他问。 迈克尔摇摇头。活见鬼,黑根想,要是桑儿在这个时候跟伴娘 搞上了,那可真要惹出大乱子的。他的妻子,那个年轻姑娘的父母, 要是他们知道了,闹起来,那简直就是一场灾祸。他焦躁不安地来 到楼房的大门口。差不多在半个小时以前他曾看到桑儿进了大门, 现在却不见了。 恺·亚当姆斯看到黑根进了大门,就问迈克尔·考利昂:“他 是谁?你介绍他的时候,好像他是你哥哥,可是他跟你并不同姓,而 且他看上去显然不是意大利人。 “汤姆从十二岁起就一直住在我家,”迈克尔说,“他父母早死 了,他眼睛受了严重感染,在大街小巷到处流浪。一天夜里桑儿把 他领到我家,他就住下来了。他也没个去处。他一直住在我家,直 到结婚才另立门户。” “这真是传奇式的故事,”她说,“你爸爸肯定是个热情的人。他 自己已经有那么多的子女还收养那样的人。” 迈克尔没有指出意大利侨民认为四个子女并不算多。他只是 说:“汤姆不是收养的,而只是住在我们家而已。” “哦!”恺叹了一声,然后好奇地问道:“那么干吗不收养他呢?” 迈克尔哈哈大笑起来:“困为我爸爸说过,要汤姆改姓有失他 的尊严,也有失他亲生父母的尊严。” 他们看到黑根像赶鸡一样把桑儿赶进了老头子的办公室,然 后向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弯起手指。 “他们干吗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打扰你爸爸?”恺间。 迈克尔又哈哈一笑:“他们都知道,按照传统,西面里人在他女 儿结婚的日子是不会拒绝别人提出的任何要求的,而另一方面,任 何一个西西里人也不肯白白地放过这样的机会。” 璐西·曼琪妮把自己粉红色礼服提高地面,跑上了楼梯。桑 儿·考利昂那张浓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脸由于酒所引起的情欲而 在绯红中显示出了邪淫的凶相,把她吓了一跳。不过这星期以来她 一直在逗弄他,最终也就是为了这个,她在学院念书时两次恋爱都 没有切实感受,因为那两次恋爱都不到一星期就吹了。她的第二个 情人在同她发生口角时曾咕咕哝哝地埋怨她:“下面那儿太大了。 璐西明白了,从那以后直到学期结束她一直不同男人约会外出了。 夏天,在为她最好的朋友康妮·考利昂准备办喜事的时候,璐 西听到人们在叽叽咕咕地议论桑儿。一个星期天下午,在考利昂家 厨房,桑儿的妻子桑德拉在闲聊中说得直言不讳。桑德拉是个粗鲁 的、善良的女人,生于意大利,但很小就被带到美国来了。她长得很 结实,乳房很大,结婚五年来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桑德拉同几个娘 儿们一道挑逗康妮,说什么洞房之夜是多么可怕。 “我的上帝呀,”桑德拉格格地笑着说,“当我第一次看到桑儿 的那个东西时,我不禁大喊救命。当我听到他在同别家姑娘干这种 事,我就到教堂去点一根蜡烛。” 如今,当她沿着楼梯往上跑的时候,一般强大的性欲的激流散 到了她的全身。在楼梯口,桑儿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穿过大厅, 走进了一问空卧室,关上门之后,她两腿发软了。她感到桑儿的嘴 凑在她的嘴上,有一股烟草味,很苦涩,她张开嘴,她立即感到他的 手从她的礼服下面伸了上来,听到她的衣服被他的手摸得沙沙作 响,又觉得他那热乎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两腿之间,扯她的缎子做 的紧身短衬裤…… 他俩互相偎依着,上气下接下气。 本来可以多呆一会儿,但是他们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桑儿急急 忙忙扣上裤子,同时用身子堵着门.以防别人进来。璐西慌慌张张 地理平自己粉红色的衣服,眼睛闪呀闪的,像在找什么……。然后, 他们听到了汤姆·黑根的声音,轻轻的声音: “桑儿,你在里面吗? 桑儿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他向璐西挤了挤眼:“是,汤姆,有啥 事? 黑根的声音仍然很低,说:“老头子要你到他的办公室去,马 上。 他俩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走开了。桑儿等了几分钟,把璐西的 嘴唇狠狠地吻了一下,然后溜出门去追黑根。 璐西梳理了一下头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衣服,拉展吊袜带, 她感到身子像是给撞伤了,她的嘴唇感到软绵绵的,一触即痛。她 没有去洗澡问洗一洗,而是径直跑下楼梯,跑过花园。她在新娘餐 桌旁坐下来,紧挨着康妮。康妮有点温怒地喊道: “璐西,你到哪儿去了?你看上去是喝醉了,就坐在我身边,别 走开了。” 那个白肤金发碧眼的新郎给璐西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带着 深知内情的神色笑了一下。璐西故作镇静;端起深红色的葡萄汁, 凑到自己于渴的嘴唇上,喝了起来,她的身子在打哆嗦,她端着玻 璃杯在喝酒,同时她的眼睛却转来转去,东张西望,如饥似渴地寻 桑儿·考利昂,这里再没有别的任何人是她想看到的了。她凑近康 妮的耳朵,顽皮他说: “再过几个小时,你就会明白那一切是怎么回事。” 康妮格格地傻笑起来,潞西把两只手的指头插在一起,搭在桌 子上,显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宛若她把新娘的一个什么宝贝早已偷 到手。。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跟着黑根走进了那间房间,看到考利昂 老头子坐在大桌子后面。桑儿·考利昂站在窗口,向花园张望。老 头子很冷淡,他同客人不拥抱也不握手。这位脸色灰黄的殡仪馆老 板之所以能得到请帖是因为他的老婆同老头子的老婆是最亲密的 朋友。考利昂老头子对亚美利哥·勃纳瑟拉本人一直是有反感的。 勃纳瑟拉开始转弯抹角地、巧妙地谈出自己的要求:“你得原 谅我的女儿,你夫人的教女,她今天没有来向你们道喜。她还在医 院里住院哪。” 他向桑儿·考利昂和汤姆·黑根瞟了一眼,暗示他不希望当 着这两人的面进一步说下去。但老头子却一点儿也不理会。 “我们知道你女儿的不幸,”考利昂老头子说,“要是我可以帮 什么忙的话,你只管说就是了。反正我老伴是她的教母。我从来也 没有忘记这份荣誉。”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这也只怪这位殡仪馆老板从来不遵从惯 例,竟小称考利昂老头子为“教父”。 勃纳瑟拉脸色发灰,忍不住单刀直人地问道:“我可以同你单 独谈谈吗?” 考利昂老头子摇摇头说:“我信任这两个人,我把命也敢托付 给他们。他们两个是我的左右手。我不忍心打发他们走开,侮辱他 们。” 殡仪馆老板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说。他的声音是沉 静的,平时他就是用这种沉静的声音来安慰死者的家属。 “我把我的女儿培养成美国式的人。我相信美国。美国给了我 搞到一点家业的机会。我让我女儿自由行动,但我也教导她绝不可 侮辱自己的家庭。她找到一个‘男朋友’,但不是意大利人。她跟他 一道看电影,晚上很晚才回家。但他从来不来见见她的父母。这一 切我都忍下来了,没有提出反对,这都怪我。两个月之前,他坐汽车 带她去兜风,跟他一道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是个粗壮的小子。他 们先引诱她喝威士忌,然后企图捉弄她。她反抗,保持了自己的荣 誉。他们打她,不当人地乱打。我到医院去,看到她两眼都给打青 了,鼻梁骨也给打断了,她的下胯成粉碎性骨折。人家只好用钢丝 给她箍起来。她痛得直哭:‘爸爸,爸爸,他们干吗这样?他们干吗 这样对待我?,我也哭了。” 勃纳瑟拉再也说不下去。他哭了,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很沉静, 一直没有过分流露他的感情。 考利昂老头子好像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似的,做了个表示同情 的手势;勃纳瑟拉接着讲,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因而也充满了人情。 “我干吗伤心得哭泣?她是我的生命之光,一个令人爱怜的女 儿,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原来相信人们.而现在再也不会相信了。 她永远也不漂亮了。” 他浑身发抖,那灰黄色的脸变成了可怕的深红色。 “我以本本分分的美国人的身份去找警察,那两个小子被抓起 来了。他们被带到法庭上受审,罪证确凿,他们也服罪。法官判他 们三年徒刑,缓期执行,在判决的当天他们就自由了。我站在审判 室像个被愚弄了的人;那些王八蛋还对着我笑。然后我就对我的老 伴说:‘咱们必须向考利昂老头于寻求正义。’” 老头子低着头,对这个人的痛苦表示重视。但当他开口说话的 时候,他吐出一个个词都像是尊严受到了冒犯而显得冷酷无情。 “你原来干吗去找警察?你干吗不一开始就找我?” 勃纳瑟拉咕咕哝哝他说:“你要我的什么?告诉我你希望要什 么。但请你干我所要求你干的事情。” 他的话里带刺,简直有点傲慢。 考利昂老头子板起面孔,说:“那是什么意思?” 勃纳瑟拉向黑根和桑儿·考利昂瞥了一眼,然后摇摇头。老头 子仍然在办公桌旁坐着,他把身子向着殡仪馆老板一倾。勃纳瑟拉 踌躇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把嘴紧贴着老头子的毛茸茸的耳朵。考 利昂老头子像神甫在仟悔室一样倾听着,凝视着远方,不动感 情,态度冷漠。他们这样站了好久,未了勃纳瑟拉说完了悄悄活才 直起身子。老头子抬起头,严肃地打量着勃纳瑟拉。勃纳瑟拉脸色 发红,但毫不畏缩地凝视着他。 老头子终于开口了:“那,我不能干。你是想入非非了。” 勃纳瑟拉提高嗓音,清清楚楚他说:“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黑根听到这句话,有点退缩,脑神经一阵紧张。桑儿·考利昂 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他从窗口回过头第一次注视到室内这一幕 戏,冷笑起来。 考利昂老头子从桌子后面站起身。他依旧不动感情,但是他的 声音听上去却像冷冰冰的死神一样。 “咱俩互相认识已经好几年了,”他对殡仪馆老板说,“但是直 到今天你才来向我请教,要求帮忙。虽然我老伴是你独生女儿的教 母,我并不记得过去你曾邀请过我到你家喝喝咖啡。咱们还是直话 直说吧。你把我的友谊一脚踢开,惟恐受到我的恩惠。” 勃纳瑟拉咕咕噜噜他说:“那是因为我从前不愿意惹麻烦。” 老头子把手向上一扬: “算了,别说了。你原来认为美国就是天堂。你的生意不错,生 活也不错,你就认为这个世界无忧无虑,你高兴怎么享受就怎么享 受。你从来都不要忠诚的朋友作为自己的后盾。有警察保护你,还 有法院,你同你的妻小就不会吃什么亏。你原来就不需要考利昂老 头子。好吧,我伤了感情了,但是我这个人并不把自己的友谊强加 于那些不重视友谊的人——那些认为我无足轻重的人。” 老头子停下来,对殡仪馆老板礼貌地却又是嘲弄地笑了一下: “要是下次你来找我,说什么‘考利昂老头子给我主持正义。, 而且,当你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态度还是不虔恭,你还是不要对 我表示友谊的好。你在我女儿结婚的日子到我家里来,要求我去暗 杀别人,你还……” 说到这里,老头子故意轻蔑地模仿勃纳瑟拉的声音: “‘我愿意偿还你任何东西。我听了并不生气,但是我要问你, 我究竟干了些什么,你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勃纳瑟拉又痛苦又恐惧,高声说: “美国一直对我很好。我要当个好公民。我要我的孩子具有美 国风格。 老头子“啪”地一下把两手并拢,表示坚决赞成。 “说得好极了。那,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了。法官有控制 权。国家有控制权。当你到医院去看你女儿的时候,请给她带着鲜 花,一盒糖果。这样就可以安慰她。就这样,安下心来吧。再说,这 究竟也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两个男孩子还年轻,血气方 刚,而且其中有一个还是一个势力强大的政客的儿子。算了,亲爱 的亚美利哥,你一直老老实实,尽管你践踏我们的友谊,我还是得 承认,我相信勃纳瑟拉的诺言胜过我相信别的任何人的诺言。因 此,我请你答应一句话,你要打消那种疯狂的念头,这种念头与美 国风格是不相符合的。宽容吧,忘掉吧,生活就是充满不幸的呀!” 老头子这一席按捺着愤怒的话里所包含着的残酷的挖苦及冷 嘲热讽,折磨得这位殡仪馆老板直打哆嗦,六神无主。但是他还是 鼓起了勇气,又一次说: “我宴求你主持正义。’ 考利昂直截了当他说:“法院早就给你主持了正义。” 勃纳瑟拉摇摇头,固执他说:“不对。人家只给那两个年轻小子 主持了‘正义,,而并没有给我主持正义。” 老头子点点头,表示赞同。同时,他对这种是非分明的态度表 示欣赏,然后才问: “你要求的正义是什么?” “以眼还眼,”勃纳瑟拉说。 “但你的具体要求提得过高,”老头子说。“你的女儿还活着 嘛。” 勃纳瑟拉勉勉强强他说:“我女儿受到什么苦,叫他们也要受 什么苦。” 老头子等他进一步说下去。勃纳瑟拉鼓起最后的勇气,说: “你要我付给多少?” 这简直是绝望的悲鸣。 考利昂老头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这就是逐客令。勃纳瑟拉 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最后,考利昂老头子上面叹气,一面转过身来,面对着殡仪馆 老板。殡仪馆老板现在的脸色就像他平时处理尸体的脸色一样灰 白:像老头子这样的好心人是不会同一个误人歧途的迷了路的朋 友长期生气下去的。他为人豪放,又有客人之雅量。 “你为什么不敢首先对我表示忠诚尸他说。“你告到法院,等了 好几个月。你把钱花在律师身上,而律师也完全明白你最终是要遭 愚弄的。你接受法官的判决,而法官却像大街上最下流的妓女一样 出卖自己。前几年,你需要用钱的时候,你到银行去借,付的是毁灭 性的高利;当人家到你那个猪窝里翻箱倒柜来确定你是否有能力 偿还的时候,你恭恭敬敬地像个乞丐,站在一旁等着。” 老头子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声音更加严厉了: “但是,要是你到我这儿来借钱,那我的钱准就是你的了。要是 你早到我这儿来要求主持正义,那些毁坏了你女儿的社会渣滓,今 天就会流出辛酸的眼泪,哭个不停。如果像你这样的老实人得罪了 谁,那么你的敌人也就会是我的敌人。老头子说到这里,伸出胳 膊;用手指指着勃纳瑟拉,“那么,请相信我,他们也肯定会伯你。” 勃纳瑟拉低垂着脑袋,用压抑的声音说:“交个朋友,我接受你 的意见。 考利昂老头子把手搭在勃纳瑟拉的肩膀上。好!”他说,“我负 责你会得到正义。到时候,也许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来,我可能要找 你办点小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请把这主持正义的事,当作我老 伴的恩赐,她是你女儿的教母嘛。” 当感激涕零的殡仪馆老板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之后,考利昂 老头子回头对黑根说: “把这个任务交给克莱门扎,告诉他一定要有把握,要使用可 靠的人,使用那些不会因为闻到血腥味而变得六神无主的人。随便 怎么说,我们并不是谋杀犯,也不管那个伺候尸体的仆从的傻脑瓜 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现在才注意到他那个长子一直在凝视着窗外花园里的宴 会。这真令人失望,考利昂老头子这样想。如果桑迪诺拒不接受指 教,他就绝对不可能料理家务,绝对不可能当个老头子,他得另外 物色人选,而且还得赶紧。因为他本人不能长生不老。 使三个人都大力吃惊的是,从花园里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 欢呼声。桑儿·考利昂紧贴着窗子朝外张望,看到那种情景,他赶 忙向门口走去,脸上流露出了欢笑。 “是约翰呢,他参加婚礼来了。我原来给你汇报了些什么?”黑 根走到窗子跟前。“真的是你的教子,”他对考利昂老头子说。“要 我给你马上把他带来吗?” “不用,”老头子说,“让大伙儿见见他,开开心吧,等他准备好 了再让他来见我。他对黑根笑了一下:”你明白吗?他是个好教 子。” 黑根感到一阵妒忌的刺痛,干巴巴他说:“已经两年了。很可能 他又遇到了什么麻烦,要求你帮忙来了。 “他不找自己的教父,该找谁?”考利昂老头子反问了一句。 第一个看到约翰呢·方檀走进花园的是康妮·考利昂。她竟 忘掉了自己作为新娘的尊严,放声尖叫起来:“约翰呢——” 她把最后一个音拖得特别长。然后,她跑过去,一头栽到他怀 里,让他拥抱。他紧紧地抱着她,吻她的嘴。当别人围过来问候他 的时候,他的胳膊也一直没有松开她。他们都是他的老朋友,都是 在西边一道长大的老伙伴。康妮拽着他去见她的新郎官。约翰 呢感到好笑,他看到那个白肤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党得自己不再是 今日的明星,而流露出了吃醋的样子。约翰呢使出全部迷人的魅 力,大大方方地同新郎握握手,又举起一杯葡萄酒向他祝贺。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音乐台上叫了起来:“给我们唱支歌,怎么 样,约翰呢?”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尼诺·华伦提从高处向他微笑着。约翰 呢·方檀跳上音乐台,挥起胳膊,抱住了尼诺。他俩原来形影不离, 在一起唱歌,在一起玩。约翰昵出名了,经常应邀到广播电台去唱 歌,他们才分道扬镰了。约翰呢到了好莱坞拍摄电影之后,曾给尼 诺打过两次电话,仅仅是谈谈而已。他曾答应给他安排一个日子, 让他到俱乐部唱唱歌,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具体作过这样的安排。如 今看到尼诺还是那样快快活活,好捉弄人,醉醺醺,咧着嘴,他们以 往的友情一下子又涌上了心头。 尼诺漫不经心地弹着曼陀林琴。约翰呢·方檀把一只手搭在 尼诺的肩膀上。 “这支歌是献给新娘的,”他说。 接着他一面踢踢踏踏地跺着脚,一面反复哼唱一支猥亵的西 西里情歌。他在唱,尼诺用他的身子按照歌词的含义做示意性的动 作,新娘难为情地脸红了,却又显出得意洋洋的神态;客人们齐声 欢呼,表示赞成。在歌唱过程中,他们大伙儿都一面踢踢踏踏地跺 脚,一面高声吼出每段歌词结尾的一行双关妙语。唱完了,他们又 不断地喝彩,直到约翰呢清清嗓子又接着唱另一支歌。 他们都因他而感到自豪。他们把他看作自己人;他已经变成了 一个名歌唱家,一个电影明垦,又同世界上最吃香的女人睡过觉。 尽管如此,他还是对他的教父表现了恰如其分的敬意,不惜跋涉三 千英里专程赶来参加这个婚礼。他仍然很爱像尼诺·华伦提这 样的老朋友。人群中有根多人都曾看到过约翰呢和尼诺还是小娃 娃的时候就在一起唱歌,那时谁也不曾想过约翰呢·方檀长大后 会把五千万妇女的心握在乎中。 约翰呢·方檀伸手朝下拉住新娘康妮,把她拽到音乐台上,让 她站在他和尼诺之间。两个男子汉都蹲了下来,面对面,尼诺挥手 弹起曼陀林琴,要来几支刺耳的三重唱了。这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是一种求婚的模拟战。他们的声音就是剑,合唱就是每人轮流吼一 会儿。约翰呢表现出了最微妙的礼貌,他让尼诺的声音压过他本人 的声音,让尼诺把新娘从他自己怀里夺过去,又让尼诺过渡到表示 胜利的最后一段歌词,而他自己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了。消失了。 宴会上爆发起一阵阵喝彩声,他们三个人在未了互相拥抱在一起。 客人们请求再来一支歌。 只有站在房子门口的考利昂老头子感到有点什么不妥当。他 轻松愉快地以坦率而友好的幽默,井千方百计地设法不惹恼自己 的客人,大声喊道: “我的教子从三千英里以外赶来贺喜,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到 给他润润嗓子?” 话音刚落,就有十来个斟满葡萄酒的玻璃杯给约翰呢·方檀 递了过来。他从每个杯于里都呷了一口,然后就扑过去拥抱他的教 父。当他拥抱教父的时候,他对着这位长辈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 话,老头子把他领进房子里去。 当约翰呢走进房子的时候,汤姆·黑根同他握手。约翰呢握着 汤姆伸过来的手,说: “你好,汤姆!” 语气里却没有他平时那股真挚热情的魅力。这种冷淡的表现。 使黑根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但也只耸耸肩就了事。 约翰呢·方檀对老头子说:“当我接到请帖时,我就对自己说: ‘我的教父再也不生我的气了。,我离婚后给你打过五次电话,而汤 姆每次都对我说,你出去了或忙得很,所以我就觉得你仍在生我的 飞。 考利昂老头子从装酒的黄色皮篓里给几个玻璃杯里斟满了 酒。 “过去的事早就忘光了,问题是目前,我还能力你做些什么吗? 该不会是你大有名了,大有钱了,以致连我也无能为力给你帮忙了 吧?” 约翰呢把那杯黄橙橙的又有点红艳艳的酒一饮而尽,又把杯 子伸过来让人家再给他斟一杯。他开始说话了,拼命使自己的语气 听上去很随便。 “我并不算有钱,教父啊!我如今在走下坡路。你原来的话是 对的,当年我真不该丢下自己的妻子儿女去踉那个臭婊于结婚。你 生我的气,可我并不怪你。” 老头子耸耸肩:“我原来是为你担心,因为你是我的教子,如此 而已,岂有它哉!” 约翰呢在屋子里迈着方步,踱来踱去。 “当年我给这个臭母狗迷住了,好莱坞最大的明星,她看上去 像夭使,你知道她在拍完一部电影之后干些什么吗?如果一个男化 妆师把她的脸化妆得很出色,她就让人家随便摆弄她。如果一个男 摄影师把她照得特别好看,她就把人家领到她的单人化妆室,让人 家奸污。随便什么男的都行,她看待她的肉体就像我看待我衣袋里 准备开小费的零钱一样,真是活见鬼的娼妓。” 考利昂老头子直截了当地插了一句:“你原来的妻子儿女怎么 佯?” 约翰呢叹了一口气:“我操心着他们。离婚后,我交给琪妮和几 个孩子的钱比法院规定的还要多,我每星期都去看她们一次,很想 念她们。有时候,我党得我快要疯了。” 他又喝了一杯:“如今,我第二房妻子老是嘲笑我。我要求妻子 听丈夫,她根本不理解,说我是老脑筋。我唱歌,她也取笑我。我在 动身之前把她狠狠揍了一顿,不过没有打脸,因为她正在参加拍一 部电影。我把她打得浑身疼痛,用拳头在她的胳膊、腿上乱捶,像打 小孩一样,她却对我一个劲地笑。” 他点着一支香烟抽起来:“教父啊,活下去没有意义了。” 考利昂老头子直截了当他说:“这些困难,我帮不了你的忙 啊!” 他停了一会儿,又问:“你的嗓子怎么样了?” 约翰昵·方檀脸上的往力和自我嘲弄的神态一下子消失了, 他简直有点诅丧他说: “教父呀,我再也不能唱歌了。我嗓子出了毛病,医生也不知道 是什么毛病。 黑根和老头子惊奇地打量了他一下,当年方檀一直是挺健壮 的嘛。 方檀接着说:“我参加拍的两部影片赚了很大一笔钱,我成了 大名鼎鼎的明垦。可现在人家把我扔出来了,制片厂主任对我恨之 入骨,他正在打算付给我些钱就算把我开销了。” 考利昂老头子站在他的教子面前,严厉地问道:“这个人干吗 不喜欢你哪?” “过去我曾给自由派组织唱些歌。这些歌,你知道,全是些你绝 对不喜欢我唱的货色。嗨,杰克·乌尔茨也不喜欢我唱那些歌。他 把我叫做共产党,不过他并没有让这个称号固定在我的头上。后 来,我就把他保留下来的一个姑娘抓到了手用下也仅仅是一夜的感 情而已,过后她却追我。我,他妈的,那时候有什么办法呢?后来, 我那个第二房妻子就害得我好苦。淇妮和孩子们也不要我再回去 了。而且我再也不能唱歌了。教父呀,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考利昂老头子的脸变得冷冰冰的,连一丝同情也没有。他轻蔑 他说: “你应该像个大丈夫一样,重新做人。 突然,愤怒使他的脸变形了。他高声怒吼起来:“像一个——大 ——丈——夫!” 他把身子扑过桌子,伸手抓住约翰呢·方檀的头发,动作在猛 烈中充满着爱怜:“你在我的跟前待了这么久,结果竟是这个样子, 这合道理吗?一个好莱坞红人竟哭哭啼啼,哀求怜悯,像话吗?而 且哭得像个女人——‘我该怎么办哪?嗅,我该怎么办哪?,” 老头子的摹拟表演是那样超乎寻常,那么意想不到,黑根和约 翰呢都大力吃惊,继而又放声大笑起来。考利昂老头子也感到沾沾 自喜。这会儿,他在思考他是多么爱他的这位教子啊!对这样的申 诉,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将有什么反应?桑迪诺会好几个星期板着 脸;弗烈杜,总是给吓得发愣;迈克尔呢?会对他冷笑一番,跨出门, 几个月不露面。但是,约翰呢,他是多么乖的一个小子啊,如今仍然 笑咪咪的,正在打起精神,他已经明白了教父的真实意图。 考利昂老头子接着说:“你把你上司的女人夺过来了。他是个 比你有势力的人呀!然后你又埋怨他不肯帮你的忙。真荒谬:你遗 弃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去同一个娼妇结婚,害得儿女没有爸爸;人 家不伸手欢迎你,你又哭哭啼啼。那个娼妇,你念她正在参加拍摄 一部电影而下打她的脸,然后,当她对你笑的时候,你又给迷住了。 你生活得像个傻瓜,到头来也落个傻瓜的结局。” 考利昂老头子停下来,以一种很耐心的语气问道:“这次你愿 意接受我的忠告吗?” 约翰呢·方檀耸耸肩。“我无法同琪妮复婚了,不能按她所要 求的方式复婚。我戒不了赌,戒不了酒,也不能不同男娃娃出去 玩玩。漂亮的下流女人老是追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她们。这 样,当我国到琪妮面前的时候,我总是感到自己像个小偷。上帝 啊!我这是两头失算了,要我再经受一次这样的折磨,我实在受 不了啦。” 考利昂老头子破天荒第一次表现出了恼怒的神色: “我并没有说要你复婚。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你希望继续 给你女儿当爸爸,这很好。一个男子汉在自己子女面前不拿出当爸 爸的气度来,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另一方面,你也 得设法让他们的妈妈谅解你,谁说你不能每天去看看她们?谁说 你们不能住在一个屋子里?谁说你不该严格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 自己的生活?” 约翰呢·方檀放声大笑起来:“教父呀,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 像老式的意大利妻子。琪妮不会容忍这一套。” 老头子又在说挖苦话了:“只怪你原先装得像个财神。你交给 她的钱比法院规定的还要多。在对待另一个女人方面,只因为她正 在参加一部电影,你就不打她的脸,你让女人左右你的行为。而她 们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这样的资格,尽管可以肯定她们会上天堂 当圣人,而男人要下地狱,受火烧。另外,这几年我一直在注视着 你。” 老头子语气变得严肃了: “你一直是个好教子。你对我表现出了最大的尊敬。但你是怎 样对待别的老朋友的?今年踉这个人在一起厮混,明年又跟另外一 个在一起厮混。那个意大利小伙子在银幕上是那样的有趣,但他有 点倒霉。你却因为自己更为出名而从来不去看看他。你又是怎样 对待那个当年与你一起上学一起唱歌的伙伴呢?我说的是尼诺。他 由于失望而经常喝酒过量,但他向来不埋怨。他卖苦力、开卡车拉 石子,为了赚几块钱,每逢周未都要去唱歌。他从来没有说过你一 句坏话,你不能帮他一把?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他的歌唱得很好 嘛。 约翰昵·方檀以耐心的语气说:“教父呀,他就是没有足够的 天赋。他很好,但不突出。” 考利昂老头子耷拉着眼皮,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说: “而你,教子啊,就是你,恰恰就是你没有足够的天赋。要 不要我给你也在装运石子的卡车上找个工作,跟尼诺一样地 干?” 约翰呢没有回答。老头子又继续说:“友谊就是一切,它比天赋 更重要,朋友比政府还重要。朋友简直等于自家人,千万别忘记这 一点。如果你用朋友的友谊筑起了一道防线,你也就不会要求我帮 忙了。现在请告诉我,你怎么唱不成歌了。你刚才在花园里唱得蛮 好嘛,跟尼诺唱得一样好嘛。” 听到这种巧妙的讥讽,黑根和约翰呢都笑了。现在该轮到约翰 呢来表示善于委屈自己而抬高别人的涵养了: “我的嗓子很脆弱,唱一两支歌之后,就一连几小时或几天唱 不成了。就连彩排或重摄,我都不能够从头到尾坚持。我的嗓子不 行了,像是有什么病。” “你有女人引起的纠纷,有嗓子的毛病。现在告诉我,你同那位 好莱坞大亨正闹什么纠纷,他竟不让你工作。”老头子现在要接触 正题了。 “他比你所说的大亨还要大,”约翰呢说,“他是制片厂的主人。 在推进战争的电影宣传方面,他给总统当顾问。就在一个月之前, 他买到了今年最佳小说的制片权。那是一本畅销书,里面的主角刚 好是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我甚至用不着做戏,拿出我平时的作风就 行了。我甚至用不着特别下功夫唱,就可以获得“学会奖”。大家 都知道,那对我来说是很理想的,我也会作为演员又一次红起来。 但是那个狗杂种杰克·乌尔茨正打算把我踢开。他硬是不把主角 分配给我。我主动提出愿意白干,或多少给一点也行,而他还是不 肯答应:他放出后,说什么我如果到电影制片厂的午餐食堂吻吻他 的屁股,那他才有可能考虑这个问题。” 考利昂老头子把手一挥,不让再说个人感情方面的废话。在懂 道理的人之间,事务上的问题可以解决的。他拍拍教子的肩膀。 “你泄气啦!你认为,没有入关心你?你瘦多了,酒喝得多了。 嗯?你睡不着,常吃安眠药?他一面说,一面摇摇头,表示不赞成。 “如今,我要你服从我的命令,”老头子说,“我要你在我家里待 一个月,要吃得好,能休息,能睡,我要你陪着我。我喜欢同你在一 起,也许你可以从你教父这里学一点处世为人的道理,对你在偌大 的好莱坞也是会有帮助的。但是,不要唱歌,不要喝酒,不要玩女 人。到月底,你就回好莱坞去,那个大亨,那个九十公分粗的大炮 弹,就会把你想要的任务交给你。一言为定,怎么样?” 约翰呢·方檀不能完全相信老头子会有这样大的权力。但是 他的教父从来也没有说过到头来办不到的事。“这个家伙同约·埃 德加·胡佛私人之间很有交情,”约翰呢说,“你对他说话甚至都 不能高声大气。” “他是个很讲究实际的人,”老头子温和他说,“我要向他提出 一项交易,他是不会谢绝的。” “来不及了,”约翰呢说,“所有的合同都签订好了,一周后就要 开拍,要改变是绝对不可能的。” 考利昂老头子说:“去,回去参加宴会,你的朋友都正在等着 你。一切包在我身上。”说罢,他把约翰昵·方桓从屋子里推了出 去。 黑根坐在办公桌那边写纪要。老头子长叹了一口气,问道: “还有别的事吗?” “索洛佐要找你,现在不能再推托了。本周内你得见见他。” 黑根一面说,一面拿笔指着日历。 老头子耸耸肩:“婚礼已经结束了,你随便安排什么时间吧。” 这个回答向黑根说明了两件事,首要的一点,对维吉尔·索洛 佐的回答将是一个“不”字;第二点,考利昂老头子之所以下愿意在 他女儿婚礼之前作出任何答复,是因为他预料到他自己的“不”字 会引起麻烦。 黑根谨慎他说:“要不要我转告克莱门扎,让他把他手下的人 找来往在这栋房子里?” 老头子不耐烦他说:“为什么?我之所以在婚礼之前不愿意答 复,就是因为我不容许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出现阴云,哪怕是远方的 阴云。另一方面,我想知道他想讲些什么。如今你明白了吧,他打 算提出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 黑根问道:“那么你打算拒绝喽?” 老头子点点头。黑根又说: “我想,在你给他答复之前,我们大家来一道讨论讨论——全 家都来。” 老头子笑了。 “你是这样想的吗?好,我们就讨论讨论吧。等你从加利福尼 亚完成一项任务回来之后再说。我要你明天坐飞机到那儿去,给约 翰呢办一件事,去看看那个电影界的大亨。告诉索洛佐,等你从加 利福尼亚回来之后,我就见他。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黑根一本正经他说:“医院里来过电后了,说阿班旦杜顾问快 断气了,不出今天晚上。已经通知他家里的人士守临终了。” 自从癌症把劲科·阿班旦杜禁锢在医院病床上以来,黑根在 过去一年中一直代理着顾问职务。现在他等待着考利昂老头子说 一句“这个职位永远是你的了”。但情况是不利的。从传统上来说, 这样高的职位向来只给父母都是意大利人的男子汉。围绕着他临 时代理执行任务,已经引起了一些麻烦。再说,他也只有三十五岁, 据认为年龄还不够,还没有作为称职的顾问所必不可少的经验和 手腕。 但老头子并没有说什么话,使他在这方面感到鼓舞。他问道: “我女儿什么时候同她新郎离开这儿?” 黑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再过几分钟就要切结婚蛋糕了, 再过半小时吧。”这使他想到了别的事情: “要不要给你的新女婿一个什么重要职务,在家庭事务方面?” 老头子斩钉截铁的回答使他大力吃惊。 “绝对不给。” 老头子用手掌在办公桌上“啪”地一拍。 “绝对不给,只能给他个什么工作,让他维持生活,富裕的生 活。但是,绝对不可让他了解家庭事务的内幕。给别人都说说,给 桑儿、弗烈杜、克菜门扎。” 老头子停了一会儿。 “告诉我的儿子,他们三个一起,准备陪我到医院去看望可怜 的劲科。我要他们向他致以最后的敬意。告诉弗烈特把大车开上, 问间约翰呢愿不愿意看在我的分上,也同我们一块儿去。” 他发现黑根在看他,像要问什么的样子。 “我要你今天晚上就到加利福尼亚去。你没有功夫去看望劲科 了。但你要等我从医院回来再动身。我要同你谈谈,明白了吗?” “明白了,”黑根说,“要弗烈杜什么时候把车子准备好?” “等客人都离开了之后,”考利昂老头子说,“劲科会等着让我 见他最后一一面的。” “参议员打来了电话,”黑根说,“说他没有亲自来,感到很抱 歉,原因你是明白的。他可能指的是记录牌照号码的那两个联邦调 查局人员。但是他通过特殊通讯员把礼物送来了。” 老头子点了点头。他觉得没有必要指明,说是他本人事前警告 过参议员,让他别来。 “他送来的礼物很不错吗?” 在黑根的脸上现出了一种赞同的神情,这种意大利式的神情 在他那日尔曼——爱尔兰型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奇特。 “古银器,非常宝贵。要卖的话,至少可以卖一千美元。参议员 花了好多时间才搞到了这件合心的东西。对那种人来说,更为重要 的不在于东西值多少钱,而在于东西所表示的情分。” 考利昂老头子没有掩饰自己喜悦的感情:像参议员这样的大 人物,也向他表示了如此非凡的敬意。这位堂堂正正的参议员,像 杀人不眨眼的路加·市拉西一样,也是老头子权力结构中的巨大 柱石之一;他也用这个礼物重申了自己的赤胆忠心。 当约翰呢·方檀出现在花园的时候,恺·亚当姆斯马上认出 了他。她实实在在地感到惊奇。 “您从来没有给我讲过你家里认识约翰呢·方檀,”她说,“现 在我肯定要同您结婚了。 “你要去见见他吗?”迈克尔问道。 “现在不,”恺说。她叹了一口气。“我爱他爱了三年。每逢他 在纽约大都会剧院演唱,我都要专程南下来到这里欣赏一番,还 要发了疯似的尖声怪叫地喝彩。他唱得真棒。”“咱俩等一会儿去见 见他,”迈克尔说。 当约翰昵唱完了,并同考利昂老头儿走进了屋子之后,悄对迈 克尔调皮他说: “敢情像约翰呢·方檀这样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也有求于你 爸爸。 “他是我爸爸的教子,”迈克尔说,“要不是我爸爸,他今天也成 不了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 恺·亚当姆斯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又是一个奇妙的故事。 迈克尔摇摇头。 “这故事,我不能讲,”他说。 “相信我吗?我不会给别人乱讲的,”她说。 他给她讲了,语气平淡无奇,态度上也没有显出自豪的样子。 他就事论事,没有额外增加任何解释。他说在八年前他父亲比现在 急躁得多,还说因为事情牵涉到他的教子,老头子就认为牵涉到他 个人荣誉。 故事很快就讲完了。八年前,约翰呢·方檀在一个群众性的歌 舞团唱得特别成功,他成了无线电广播里最吸引人的歌手了。不幸 得很,那个歌舞团的领班,一个名叫莱斯·霍勒的,是个在表演艺 术界很有点名气的人物,他同约翰呢签了一个为期五年的服务合 同。这是个普通的商业性的表演玩艺。莱斯·霍勒凭一纸合同就 可以把约翰呢转借出去,而把得到的大部分钱装进他个人的腰包。 考利昂老头子亲自出马,进行谈判,为了使约翰呢从那张合同 中解脱出来,他主动提出给莱斯·霍勒送两万美元。霍勒主动提出 他只能拿约翰呢赚来钱的百分之五十。考利昂老头子感到这个提 法很有意思,就把自己提出的给价从两万美元降低到一万美元。那 位歌舞团领班,显然是个除表演艺术外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家伙, 压根不懂这种降低给价的真实含义,他断然拒绝了。 第二天,考利昂老头子又亲自去见那位歌舞团的领班。他带着 自己最亲密的两个助手,一个是他的顾问劲科·阿班旦社,另一个 就是路加·布拉西,没有别的任何证人在场。考利昂老头子说服莱 斯·霍勒在一个文件上签字,同意接受一张有银行保证的一万美 元的支票,放弃要求约翰呢·方檀个人服务的一切权利。考利昂老 头子、面劝说,一面把手枪对着歌舞团领班的前额,用极其严肃的 态度使他确信:要么签字,要么他的脑浆在一分钟内洒满那份文 件。莱斯·霍勒签了字,考利昂老头子把手枪插进口袋,并把那张 有银行保证的支票递了过去。 其余部分都属于正吏。约翰呢·方檀继续上升为轰动全国的 最杰出的歌唱家。他参加拍摄的好莱坞音乐喜剧片,使他的制片厂 发了大财,他灌制的音乐唱片赚来的钱,要以百万美元计算。这样 一来,他就抛弃了他那个从儿童时代起就在一块儿相亲相爱的妻 子,抛弃了他的两个孩子,去同电影里常看到的那个最妖烧的明星 结婚了。事后不久,他就发觉她是个“妓女”。这样一来,酒他是喝 上瘾了,赌他也来,别的女人他也乱追。他天生的歌喉出了毛病。他 的唱片也推销不出去了。他同制片厂签订的合同期一满,制片厂就 不再同他签订新的合同。于是,他就来央求他的教父。 悄沉思他说:“你真的觉得你有这样的爸爸是值得羡慕的吗? 你给我讲的关于他的每一件事都表明,他经常在为别人做好事。他 心地一定很好。” 她笑了,面部肌肉在扭动。 “当然罗,他的方式方法在细节上并不那么正规。” 迈克尔叹了一口气。 “我党得,听上去是这样的,但是我要提醒你想一想这样一个 问题,你知道北极探险家在去北极的路上,沿途总要把食物在地窖 里埋起来吗?就是为了预防有一天走到那儿可能需要食物,是不 是?这就是我爸爸为别人做好事的道理。他有一天也可能有事,要 登门拜访这些人中的某一个人。他们着先过来一下,那就更好一 些。 差不多快到黄昏时分,结婚蛋糕才端出来,大伙儿一面说,一 面赞不绝口。尤其是纳佐林亲手烘出来的那一块,上面巧夺天工地 点缀着用奶油做的一个个贝壳,吃起来香得要命,使人感到飘飘 然。新娘贪馋地攫了几片蛋糕,就飞也似地同她那个新郎去度蜜月 了。考利昂老头子注意到那辆联邦调查局的黑色轿车已经不见了, 便很礼貌地催促他的客人趁机离开。 未了,停车道上只剩下一辆汽车,那就是长长的黑色“卡迪拉 克”牌轿车,弗烈杜坐在驾驶室。老头子上了车,坐在前面的座位 上。就他的年纪和体态来说,他的动作灵敏而协调。桑儿、迈克尔 和约翰呢·方擅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考利昂老头于同迈克尔: “你那个女朋友独自回去,一路安全吗?” 迈克尔点点头:“汤姆说他会负责的。” 考利昂老头子点点头,对汤姆·黑根的工作效率表示满意。 因为汽油的定量供应还没有取消,所以从环城大道直到曼哈 顿区一路车子很少。不到一小时,“卡迪拉克”牌轿车已经开进了法 国医院大街。在车上,考利昂老头于问他那个最小的儿子,在学校 里是否成绩优良。迈克尔点头说“是”。在后座坐着的桑儿问他父 亲: “约翰呢说你打算给他了结好莱坞的事情。要不要我也去走一 趟,搭个帮手?” 考利昂老头予的口答很简单。 “汤姆今天晚上就去,用不着人帮忙,事情很简单。” 桑儿·考利昂哈哈大笑起来: “约翰呢认为这桩事你拿不下来,所以我觉得你可能要我到那 儿去一趟。 考利昂老头子转过头来。“你干吗怀疑起我的能力来?”他问约 翰呢·方值。“你教父难道不是向来都完成了他说过他要完成的任 何事情吗?有哪一次我被人骗过,没把事情办成?” 约翰呢神经紧张地表示抱歉: “教父啊,这次遇到的,是个真正九十公分粗的大炮弹。你推不 动他,甚至用钱也不行。他神通广大,到处是后门。他恨我。我真 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使他回心转意。” 老头子以充满深情和逗趣的语气说:“我对你说,我保险你如 愿以偿。” 他用胳膊时子轻轻地推了一下迈克尔。 “咱们是不会让我的教子失望的,嗯,迈克尔?” 迈克尔对他父亲的能力,从来连一分钟部没有怀疑过。他摇摇 头,表示不会让约翰呢失望。 当他们向医院门口走去的时候,考利昂老头子一把抓住迈克 尔的胳膊,好让别人冲到前面去。“等你念完大学以后,就来找我谈 谈,”老头子说。“我给你作了些安排,你会喜欢的。” 迈克尔一语不发。考利昂老头子冒火了,哼了几声: “我知道你是怎么个人。我不会硬要你去做你不赞成的任何事 情。你总算也长大成人了,就自谋生路吧。但是,请你在完成学业 之后,就作为儿子到我跟前来一下吧!” 劲科·阿班旦杜全家,他老婆和三个女儿都穿着丧服,像一群 鸟鸦拥挤在医院走廊白瓷砖镶成的地板上。当她们看到考利昂老 头子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她们像是受了本能的冲动,展翅飞离 了白色地板,向他扑去要求保护。当妈妈的,穿着黑色丧服,显得庄 严而镇定,女儿们,显得肥胖而朴素。阿班旦杜夫人像啄木鸟一样 在考利昂老头子的脸上吻了又吻,时而抽抽噎噎,时而嚎陶大哭。 “哦,你真是个大圣人,竟在你女儿结婚的大喜日子特意赶到 这儿来。” 考利昂老头子把手一摆,像是要把这些感激的言辞甩开似的。 “对这样一个朋友,一个二十年来一直橡是我的右手的朋友, 难道我下该表示敬意?” 他马上明白了:这位即将成为寡妇的女人,还不理解她丈夫今 天晚上就要死掉了。劲科·阿班旦杜害癌症,在这所医院住了差不 多快一年了,一直处在死亡的边缘。当妻子的还以为他这种致命的 绝症也是生活中普普通通的现象,今天晚上只不过又是一次危险 罢了。她叽叽咕咕他讲个不停。 “过去看看我那可怜的丈夫吧,”她说,“他总是想见见你。他真 可怜,提出要去参加婚礼,表示一下敬意,只是医生不允许。然后他 又说,在这个大喜日子,你是会来看看他的。但我当时认为这是不 可能的。啊呀,男子汉比我们这些娘儿们更懂得友谊。进去吧,他 见了你会高兴起来的。” 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从劲科·阿班旦杜的单人病房出来了。 医生是个年轻人,脸上很严肃,带着一种好像他生下来就是要命令 别人似的神情,也就是说,带着一种好像一生部非常富有的那号人 的神情。有一个女儿羞怯地问道:“肯尼迪大夫,我们这会儿可以进 去看看他吗?” 肯尼迪大夫恼怒地把这一大群人扫视了一番。难道这些人不 明白里面的病人正在痛苦的折磨中慢慢地死去,如果大家能让他 安静地死去,那才更好。 “要家中的至亲才行,”他用他那特别有礼貌的语气说。 使他感到惊奇的是:病人的妻子女儿一个个都把脸转向那位 又矮又胖的男子,像是要听他的决定似的。这位男子穿着不合身的 晚礼服,显得别别扭扭的。那位胖男子开口了。他的声音里有一点 极为微弱的意大利腔调。 “亲爱的大夫,”考利昂老头子说,“他真的就要死了吗?” “真的,”肯尼迪大夫说。 “那,就再没有你干的事了,”考利昂老头子说。“我们承担一切 责任。我们安慰他,给他合上眼睛,我们负责安埋他,在出殡的时 候,我们哭,事后我们还要照看他的妻子和女儿。” 事情说得这么直率,阿班旦杜夫人一听也就明白了,又开始呜 呜咽咽地哭起来。 肯尼迪大夫耸耸肩。要把问题向这些乡巴佬解释清楚,是根本 不可能的。同时他也承认,在这个男子的话里面,也还有着某种原 始的正义性。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但仍然保持着非常礼貌的表 情,说: “请等一下,由护士通知你们进去,有些很必要的事情她还要 给病人先处理一下。”他离开他们,向走廊那边走过去了。他的白褂 子在哗啦哗啦地摆动着。 护士回到了病房,他们在等待着。她终于又出来了,拉开门让 他们进去。她低声说: “他由于疼痛和高烧而神志昏迷,尽量不要惊动他。除了他的 妻子,别人在这儿只能待几分钟。” 当约翰呢·方檀从她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她认出了他,她的眼 睛睁得又圆又大。他对她勉强微笑了一下,她又以欢迎的态度盯着 他。他把她当作一分材料一样,暂归档,留作以后参考,转脸就跟着 别人进病房去了。 劲科·阿班旦杜同死亡进行了长期斗争,现在他被征服了。他 躺在一头稍稍升高了的病床上,精疲力竭。他已经枯竭得比一具骷 髅强不了多少。当年生机盎然的一头黑发,现在已经变成一撮一撮 像线一样的污秽东西。考利昂老头子快快活活他说: “劲科,亲爱的朋友,我把我的儿子都带来了,特向你表示敬 意。再瞧,还有约翰呢,也从好莱坞赶来了。” 快耍死的病人睁开他那由于高烧而发红的眼睛,感激地望着 老头子。他让年轻人把他那皮包骨头的瘦手握在他们有力的手里。 病人的妻子、女儿顺床并排站着,吻他的脸,还轮流着握他另一只 手。 现在,老头子紧紧地握着他老朋友的手以安慰的语气说: “快,赶快好,咱们一道旅行到意大利,到咱们原来的村子去, 就像咱们的父辈一样,在酒店门前玩木球。 快要死的病人摇摇头,示意年轻人和他家里人都离开他的床 边;他用另一只瘦骨鳞峋的手紧紧地抓住老头子,拼命想说什么。 老头子把头俯下,尔后就索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劲科·阿班旦杜 在讲着他们当孩子的时候的事情。他的眼睛有点儿鬼鬼祟祟,在悄 悄他说着什么。老头子弯着身子,挨得更近了。病房里其余的人, 看到考利昂老头子老泪纵横,还在直摇头,一个个都大吃一惊。颤 抖的声音越来越高,谁都可以听到。阿班旦杜在痛苦中使出非凡的 努力,勉强挣扎着抬起头,眼睛发愣,伸出食指指着老头子。 “教父啊,教父,”他看不见人,只是乱喊,“救救我,免我一死, 我求你。我浑身的肉都烧光了,还感到毛虫在吃我的脑浆。教父啊, 给我治治病吧,你有这种权力,别让我那可怜的妻子老是流泪了。 当年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在考利昂村总是一块儿玩耍,而现在你 忍心让我国为有罪,在害怕下地狱的时刻死去吗?” 老头子默默不语。阿班旦杜又说: “今天是你女儿结婚的日子,你可不能拒绝我啊!” 老头子又开口了,语气沉静而庄重,为的是让言词能够刺进他 那亵读神明的昏迷状态。 “老伙伴,”他说,“这种权力我没有。要是我有,我一定比上帝 仁慈一点,相信我的话吧。但是,我不怕死,也不怕下地狱。我要为 你的灵魂在每天早晚各做一次弥撒。你的老伴和你的孩子也都会 力你祈祷。有这么多人为你求情,上帝怎能忍心惩罚你呢?” 在瘦骨鳞峋的脸上泛起了一脉令人厌恶的狡诈的表情。阿班 旦杜神秘他说: “那,早都安排好了?” 老头子在回答他的时候,语气是冷冰冰的,一点也没有安慰的 柔情。 “你亵读神明。你还是听天由命吧!” 阿班旦杜把头落下来,放在枕头上。他的眼睛失去了狂妄的希 望之光。护士又回到病房来了,以非常严肃的公事公办的态度,像 吆喝鸟儿一样吆喝他们出去。老头子站了起来,但阿班旦杜又伸出 了自己的手。 “教父啊,”他说,“守在我跟前,陪着我同死神会面吧,也许他 看到你在我跟前,就会吓跑了,不再敢来缠我,我就可以安安静静 的了。或者,你也可以说上一句话,幕后操纵操纵,嗯?” 快要死的人眨眨眼,似乎是在将老头子的军,不过态度并不严 肃: “你同死神反正是亲已弟嘛。” 然后,好像生伯老头子生气似的,他抓住老头于的手,说: “守在我跟前,让我就这样握着你的手,就像我们在斗智中胜 过了别人一样,我们也会在斗智中胜过死神这个狗杂种。教父啊, 千万别把我让给死神。” 老头子做了个手势,让别人离开病房。他们出去了。他用他那 双宽大的手,握住了劲科·阿班旦杜枯萎得像鸡爪子一样的手。老 头子一再安慰他的朋友,语气沉静,反复消除他的顾虑。他俩就这 样一道等待死神到来,似乎老头于真能够把劲科·阿班旦杜的命 从人类最凶恶的刑事犯手中夺回来一样。 对康妮·考利昂来说,那夭婚礼结束得很顺利。新郎卡罗·瑞 泽也表演得很有技巧,很有生气;新娘钱包里的两万美元给了他极 大的鼓舞。不过,新娘虽乐意放弃自己处女的纯洁却不乐意放弃钱 包。为了钱包,他不得不把她的一只眼睛打青。 潞西·曼琪妮在家里等着桑儿·考利昂来电话,心中满以为 他会要求她出去玩一天的。未了,她自己打电话到他家。当她听到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的声音时,她把电话挂上了。她没有想到,有几 个人当时就注意到她同桑儿为了那要命的半小时而离开了会场; 现在到处都在传播着闲话,说桑迪诺·考利昂已经另找到了一个 玩弄的对象,还说什么他同他妹妹的伴娘已经“十上了”。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做了个可怕的梦。在梦里,他看到考利昂 老头子戴着有檐的帽子,穿着宽大的罩衫,还戴着厚手套,在他的 殡仪馆前面,从车上扔下一具被子弹打穿了的尸体,同时高声大 喊: “注意,亚美利哥,对任何人都不许透露,赶快把这个人埋掉。” 他哼哼起来,哼得那么响,那么久,老伴也给闹醒了。她把他摇 醒。 “唉,你这人,真是,”她发牢骚他说,“刚参加婚札就做恶梦。” 恺·亚当姆斯由鲍里·嘎吐和克莱门扎护送,到达她在纽约 市区下榻的旅馆。汽车很大,很豪华,由嘎吐驾驶,克莱门扎坐在后 面;紧挨着司机的前座是让给悄的。她发觉这两个人都有点毛手毛 脚,洋里洋气的。他们的谈吐也是电影里常听到的布鲁克林腔 调;他们对她显得过分彬彬有礼。在车上,她同这两个人随便交谈。 使她感到惊奇的是;他俩在谈到迈克尔时,总要流露出明确的爱慕 和敬仰之情。迈克尔总是转弯抹角地让她相信,他在他父亲的肚界 里,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而现在,克莱门扎说出来的店,使她确 信那位“老人家”认为迈克尔是他三个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个,是肯 定会继承家业的一个。 “家业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悄用最自然的语气问道。 鲍里·嘎吐在转方向盘的时候,向她很快地瞟了一眼。在她后 面的克莱门扎以惊讶的语气说: “迈克尔没有给你讲过?考利昂先生是美国经营意大利橄榄 油的最大的进口商。眼下战争已经结束,这种家业又可以发大财 了。他正需要像迈克尔这样精明能干的小伙子。” 到了旅馆,克莱门扎坚持要陪她到服务台去。当她提出反对 时,他简单他说: “老板吩咐,要把你安全送到。这是我的任务。” 当她拿到了房间钥匙之后,他陪她走到电梯门口,一直等到她 进了电梯。她笑着向他挥挥手;他也笑,笑得那么真挚而得意,使她 感到惊奇。她上了电梯,所以没有看到他又回到旅馆的登记处去问 道: “她登记的是什么名字?” 旅馆登记员冷冰冰地瞧瞧克莱门扎。克莱门扎把他手里揉来 揉去的纸团放在柜台上,向登记员滚了过去;登记员抓起纸团,马 上就说: “迈克尔·考利昂夫妇。 鲍里·嘎吐回到汽车里说: “姑娘不错。” 克莱门扎哼了一声。 “迈克尔同她已经干起来了。 他认为,干这种事等结婚以后才行。“明天一大早就把车开来 接我,”他对鲍里·嘎吐说。“黑根给咱们搞了些差事,必须马上完 成。 星期天晚上,汤姆·黑根才同他妻子吻别,驱车直奔飞机场。 持有特字第一号优先证(这是五角大楼总参谋部的一位军官送来 的可喜礼物),他顺顺利利地登上了一架飞往洛杉矾的飞机。 对汤姆·黑根来说,这一天虽然忙,但忙得痛快。劲科·阿班 旦杜在清晨三点钟已经死了;当考利昂老头子从医院回来的时候, 就已经通知黑根说,他现在就是正式参谋了。这就意味着,黑根会 成为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当然不用说也有权。 这个任命,打破了参谋向来都是纯血统的西西里人这一传统。 黑根作为考利昂家中一个成员的这一事实,也没有能够改变人们 对这一问题的传统观念。因为这是一个血统问题。只有一生下来 就经过耳儒目染而习惯于缄默作风,即守口如瓶的准则,才有资格 担当“参谋”这个关键的职务。 在决定政策的考利昂老头子和实际执行命令的工作人员之 间,还有三层人员,或三十缓冲层。有这样的体系,任何问题也不可 能追溯到顶层来。除非参谋叛变。那天早上,考利昂老头子就发出 明确的指示,怎样收拾那两个打伤了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的女儿 的年轻人。但是他把命令私下文给汤姆·黑根。当天,黑根也同样 是在私下,没有任何别的人在场,把命令转交给了克莱门扎。接着, 克莱门扎又转告鲍里·嘎吐去执行任务。鲍里·嘎吐就马上纠集人 马来执行任务。鲍里·嘎吐和他手下的人是不去知道为什么要执 行这样一项特殊任务,也不会知道是谁下的这道命令。要把老头子 牵涉进去,那就得要使这根链条上的每个环节都一一背叛老头子 才行;这种事虽然从来没有发生过,但始终是有可能的。预防这种 可能性的办法也是人所共知的。就是把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搞掉。 “参谋”的任务顾名思义是老头子的顾问,是他的右手,是他的 辅助头脑,也是他最亲密的伙伴,最亲密的朋友。有重要任务要出 差,他给老头子开车;在会谈中,他就出来给老头子搞些点心、咖 啡、三明治、新鲜雪前烟。他会知道或几乎知道老头子知道的一切, 也就是洞察权力结构中所有的细胞。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置老头 子于死地的人。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参谋背叛了一个老头子。 在美国站稳了脚根的任何一个强大的西西里家族中从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事。因为背叛是没有前途的。每个当参谋的人都知道:如果 他忠诚,他会有钱、有权,还会受人尊敬。如果遇到不幸,他的妻子 儿子会受到保护和照顾,与他活着时一样。如果他保持忠诚。 在某些问题上,参谋就得以较为公开的方式代表他的老头子 办事,然而却不能牵连他的主子。黑根坐飞机到加利福尼亚要解决 的正是这样一个问题。他明白,他作为参谋的事业将受到这项任务 的成败的严重影响。从家族事业的标准来看,约翰呢·方檀是否得 到那部战争片中他所梦寐以求的角色,是小事一桩。更为重要的是 下个星期五同维吉尔·索洛佐的会见。但是黑根知道,对老头子个 人而言,两桩事情同样重要,都是决定一个参谋是否称职的关键。 活塞式飞机震颤得很厉害,摇撼着汤姆·黑根的已经很紧张 的神经系统。他向女招待员要了一杯马丁尼酒,想镇静一下。老 头子和约翰呢已经把电影制片厂的老板杰克·乌尔茨的性格特点 向他勾勒清楚了。但是,他确认,老头子要格守他对约翰呢的诺言。 他的任务就是谈判和接洽。 黑根靠在椅背上,回忆向他提供的全部情报。杰克·乌尔茨是 好莱坞三个主要电影制片厂的老板之一,他自己的制片厂通过合 同掌握着几十个明星。他是美国总统的战争情报顾问委员会电影 部的委员,这就说明,他协助摄制宣传影片。他在白宫参加过宴会。 他在他的家里款待过约·埃德加·胡佛。但这一切没有一条值得 重视,都只不过是些官方联系而已。乌尔茨并没有任何个人政治权 力,这主要是因为他是个极端的反动分子,另外还因为他是个权迷 心窍的狂妄分子,喜欢滥用职权,根本不顾这样蛮干的后果必然使 成群的敌人从地里钻出来。 黑根叹了口气,实在没有办法“把握”杰克·乌尔茨。他打开公 事皮包,想设法干些抄抄写写的工作,但是他大累了。他又要了一 杯马丁尼酒,接着又回忆自己一生的经历,他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真的,他感到自己幸运极了。不管因为什么理由,他十年前所选择 的道路,对他来说,已经证明是正确的。他是有成就的,他感到生活 很有意义。 汤姆·黑根今年三十五岁,个儿高高的,身材很苗条,头发理 成了平头,容貌普普通通。他是个律师;虽然律师考试合格后也曾 干过三年法律工作,但他并没有为考利昂家族干实际的具体的法 律工作。 他小时候,是桑儿·考利昂玩耍的伙伴。黑根的母亲早就眼睛 了,就在他十一岁的那年死了。黑根的父亲是个酒量很大的、毫无 指望的酒鬼。他本来是个勤勤恳恳的木匠,一辈子役干过一件亏心 事,但喝酒毁了他的家庭,最后也送了他自己的命。汤姆·黑根成 了孤儿,在街头流浪,晚上就睡在门廊。他妹妹被收养到孤儿院里, 但在本世纪二十年代,社会福利机构对年满十二岁的男孩子的问 题是不予考虑的。因为年满十二岁的男孩子总是那么忘恩负义,经 常会逃出来,拒不接受救济。黑根那时眼睛在害病。东邻西舍悄悄 地议论,说他的眼病是他母亲传染的或遗传的。这样,别人也可能 被他传染,大家都避开他。桑儿·考利昂把他的朋友带到家里,而 且要求把他收留下来。汤姆·黑根得到了一盘热腾腾的意大利式 细实心面,里面加着附油的番前酱,这顿饭的味道他至今没有忘 记。吃罢,人家又给他拿来了一张折叠式钢架床,让他在上面睡觉。 考利昂老头子,以最自然的方式,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以 任何方式讨论过,默许这个男孩子待在自己家里。考利昂老头子还 把这个男孩子带到一位眼科专家那里,把他的眼病给治好了。他送 他上大学,上法律学校。在整个过程中,老头子不是以父亲的姿态 出现的,而是以监护人的身份出现的。老头子对待黑根,在表面上 没有流露过疼爱的感情;说起来也奇怪,他对黑根比对他自己的亲 儿子还客气得多,向来不把作为父辈的意志强加于他。大学毕业之 后,他又到法律学校去深造。这也是孩子本人的决定。孩子听到老 头子有一次曾经说过: “一个带着公事包的律师能够比一百个带着枪的强盗诈取更 多的财物。” 然而,当父亲的感到非常伤脑筋的是,桑儿和弗烈恃中学毕业 之后,就坚持要投身于家庭事业中去。只有迈克尔上了大学,接着 就在珍珠港事件之后的那一天报名参加了海军陆战队。 黑根在参加律师考试合格后,就结了婚,另立门户。新娘是一 个家住新泽西州的年轻的意大利姑娘,是个大学毕业生,一个大学 毕业生在那些年头还是很稀罕的。婚礼,当然是在考利昂老头子家 里进行的。过后,老头子主动支持黑根从事他自己愿意从事的事 业,笼络一些要打官司的人去找他,负责布置他的律师事务所,帮 助他搞到不动产,建立家业。 汤姆·黑根低着头,对老头子说: “我乐意为你效劳。 老头子感到惊喜交加。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他问道。 黑根点点头。他还没有真正了解老头子的权力之大——那时 候确实还没有。而且在随后的十年里他也并没有真正了解,直到劲 科·阿班旦杜病倒之后,他当了代理参谋才真正有所了解。但是他 点头了,他的眼睛盯着老头子的眼睛。 “我要像您的儿子那样为您效劳,”黑根说。 言外之意是要完全忠诚,完全接受老头子作为父辈的权威。老 头子也是这样理解的。自从这个年轻人进了他的家,他第一次以这 种理解向他表示出了父爱。他把黑根搂到自己怀里,很快地拥抱了 一下。此后他把他看成像亲生子了,不过他有时还是要说: “汤姆,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亲生父母。”好像他也在提醒自 黑根是根本不会忘记的。他妈妈简直是个“童性痴呆患者”, 又是个邋遢女人,给贫血症折磨得麻木不仁,连对自己的子女也没 有母爱。黑根痛恨自己的父亲。他母亲的瞎病使他感到可怕:后来 他自己染上的眼病对他是个致命的打击,他以为自己会变成瞎子。 父亲死的那年,他才十一岁,在汤姆·黑根的头脑里突然萌生了一 种占怪念头。他在街头流浪,像动物一样只等死去,直到决定命运 的那一天,桑儿发现他睡在人家门廊前面,才把他带到家里来。以 后发生的变化实在都是奇迹。但是,几年来,他一直做噩梦,梦到自 己成了瞎老头,满街乱窜着乞讨,一面走,一面用白棍子在地上敲 着探路。他的几个瞎孩子跟在后面也用小白棍子边走边敲着。有 几天早晨,当他醒过来之后,在刚刚清醒的一刹那,考利昂老头子 的面容就深印在他的脑际,他又感到安全了。 但是老头子坚持要他除了给家族尽义务之外,再花三年时间 进行一般性法律实践。这种实践后来证明是异常宝贵的,同时也消 除了黑根头脑中为考利昂老头子效劳的种种疑虑。他在一家与老 头子有关系的刑事律师公司的各个事务所锻炼了两年。大家公认, 他在法律事务方面是有特殊素质的。他的工作于得很出色;在他开 始为家族效劳之后的六年间,考利昂老头子一次也没有指责过他 的什么不是。当他被任命力代理参谋之后,别的强大的西西里家族 在提到考利昂家族时,都轻蔑地称之为“爱尔兰帮”。这使黑根哭笑 不得,同时也间接提醒他,他绝不可能继承老头子,成为家族事业 的头头。但是,他本人倒也很知足。那个,从来也不是他奋斗的目 标,因为这种野心,对他的恩人来说,对他的恩人的纯血统的家族 来说,都将是一种“失礼”。 当飞机在洛杉矾降落的时候,天空仍然一片漆黑。黑根到旅馆 办理了登记手续,洗了个澡,刮了个脸,看看全市渐渐破晓的景色。 他叫人把早点和报纸送到他的房间里来,过后就躺下休息,一直等 到十点钟,这是同杰克·乌尔茨约会的时间。同这样的人约会很容 易地定下来了,真有点想不到。 在前一天,黑根曾打电话给各种电影工会中最强有力的一个 人物,此人名字叫比勒·果夫。按照考利昂老头子的指示,黑根告 诉果夫,要他安排在第二天拜访杰克·乌尔茨,这就等于向乌尔茨 暗示:如果会谈结果没有使黑根感到满意,那就可能在电影制片厂 爆发一次罢工。一小时之后,黑根接到了果大打来的电话,说是约 会定于上午十点。乌尔茨已经意识到搞不好就可能罢工,但似乎不 太重视。果夫照实向黑根说了,还补充说: “要是事情真的演变到了那一步,我本人得直接找老头子谈 谈。 “要是到了那一步,他会主动找你的,”黑根说。 他这样说,避免了在具体问题上把话说死。果夫对老头子百依 百顺,黑根并不感到奇怪。从组织机构来说,这个家族帝国目前并 没有超出纽约地区的范围,但是考利昂老头子采取帮助各个工会 领袖的办法,把他个人的影响早就扩大进去了。许多工会领袖仍然 还欠着他的情。 但是,约会定在上午十点钟,是个不实在的迹象。这就意味着 他将是约会名单上的第一个人;第一个是不会受到邀请吃午饭的。 这还意味着乌尔茨小看他。显然,果夫在交涉的时候没有拿出足够 的威慑力量,也许乌尔茨已经把他放进贿赂名单上了。老头子始终 不喜欢抛头露面,这一点,有时候对家族事业是不利的,因为他的 名字在外界人听来是无足轻重的。 事实证明他的分析是正确的。乌尔茨栅栅来迟。约定的时间 到了之后,又让黑根干等了半个小时,黑根倒不怎么在乎。会客室 非常奢侈豪华,舒适安逸。在他对面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非常漂 亮的小姑娘。黑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她只不过 十一二岁,穿着倒像个成年人,衣料很昂贵,但看上去很朴素。她的 头发是金黄色的,美极了,使你难以相信,人世间竟有这样美的金 发;眼睛是海蓝色的,大大的,神奇莫测;嘴巴是山莓色的,鲜嫩,绯 红。有个女人在旁边守护着她,显然是她的妈妈。这个女人死盯着 黑根,想以她那傲慢的气势把黑根压垮。这可把黑根气坏了,恨不 得打她儿拳头。他对那个女人同样冷眼相待,心里想:小姑娘是天 使,妈妈是魔鬼。 最后,终于来了一个穿着高雅、身体很结实的中年妇女,领他 穿过一连串办公室,走进电影制片厂老板的办公室。给黑根印象深 刻的是,这些办公室都布置得很美,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很美。他不 由自主地笑了。他们都是精明怜俐之辈,都拼命想挤进电影演员的 大门面暂时受点委屈: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可能要么是在这些办 公室里干一辈子,要么是中途承认失败,卷起行李回老家。 杰克·乌尔茨个儿很高,身材魁梧奇伟,虽是个大肚皮,却由 于衣服剪裁得巧夺天工,倒也看不出来。黑根知道他的经历。乌尔 茨十岁的时候在西边一带搬运过空啤酒桶,推过小推车。二十岁那 年,帮助他父亲强迫服装工人干活。到三十岁就离开了纽约,搬到 西部来了,把钱投资到门票只卖五分镍市的戏院,后来就创办电影 制片厂。到四十岁,一跃而为电影业最强大的巨头,但仍然言辞粗 野,好色无度,像一只贪婪的豺狼,专对绵羊似的年轻小明星大发 淫威。上了五十岁,他变了。他请人给他上社交语言课,从一个英 国男仆那里学习怎样穿衣服,从一个英国管家那里学习怎样 才能显出温丈尔雅的风度。在他第一个妻子死后,他就要了一个举 世闻名的绝代佳人。她是个不喜欢演戏的女演员。如今他六十岁 了,他搜集古旧名画,是总统咨询委员会的委员。在他名下积累的 用以促进电影艺术事业发展的资金,已达数亿美元之巨。他的女儿 嫁给了一个英国勋爵;他的儿子娶了一个意大利公主。 他最近的爱好,正如每个电影专栏作家报导的那样,是修建他 自己的专养赛马的几个马厩,去年他已经为此花了一千万美元。他 因为花了六十万美元买了一匹名叫“卡吐穆”的英国著名赛马,并 宣布这匹百战百胜的赛马将退休留作种马,不外借,专门为乌尔茨 马厩繁殖优种马,他一下就成了各报的头条新闻。 他礼貌地接待了黑根,他那晒得黑红、精心刮过的脸一收 缩,做了个怪相,勉强笑了下。尽管他花了许许多多的钱想使自己 变得年轻些,尽管有技术最高的美容师的精心修整,他的年龄还是 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在他一举一动之中显示着巨大的活力;在他 身上也具有考利昂老头子所特有的神态,也就是说,使人感到在他 自己的天地里就是绝对权威。 黑根在谈判一开始就接触到了正题。他说他是约翰呢·方檀 的一个朋友派来的密使。他还说这个朋友是非常有能耐的;如果乌 尔茨先生肯答应一件小事,这个朋友就会向乌尔茨先生立誓,保证 感激涕零和永恒友谊。这件小事就是把约翰呢·方檀列入下周开 拍的战争新片的演员名单。 那张脸毫无表情。 “你的那个朋友能够给我帮什么忙?”乌尔茨问。他的声调里带 着一种盛气凌人的傲气。 对他那种盛气凌人的傲气,黑根故意装憨。他只管解释: “你面临着工人正在出现的麻烦和威胁。我的朋友能够绝对保 证消除那种麻烦。你有个拔尖的男明星,他为你的制片厂赚了一大 笔钱,他原来吸大麻,近来又改用海洛因。我的朋友可以保证那个 男明星今后再也搞不列海洛因。如果今后几年出现别的什么小事, 只消给我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杰克·鸟尔茨听着这一席话,仿佛是在听一个小孩子吹大牛。 然后他粗声粗气地、故意用东岸的土腔调说: “你想唬我?” 黑根沉着冷静他说:“绝对不想。我是给一个朋友办事。我已 经给你解释清楚了,这样办你是不会吃亏的。” 乌尔茨像是早就准备要发脾气似的,突然满脸怒气,那双染得 乌黑的浓眉紧锁起来,眼睛一瞪,上方出现了一道很粗的皱纹。他 把身体扑到桌子上面对黑根说: “好吧,你这个油腔滑调的狗儿子,让我给你和你的主子—— 不管他是谁——把话说死:约翰呢·方檀绝不可能参加演那部片 子。我根本不在乎从门、窗、地板、桌椅板凳等木器里面会突然钻出 多少鬼鬼祟祟的小蛆虫来。” 说罢,他把身子往后一靠:“伙汁啊,我对你有句忠告:约·埃 德加·胡佛这个人,我想你是早就听说过了吧?”说到这里,乌尔茨 嘲讽地咧嘴一笑——“他同我的私人交情很好。如果我让他知道我 受别人的压力,那么你们这些小子吃了苦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呢!” 黑根耐心地听着。他原来预料,处于乌尔茨这样地位的人会识 相一些。一个办事如此愚蠢的人,竟然爬到一个拥有数亿资金的公 司头目的高位,这是可能的吗?老头子正在找新的投资对象,这倒 是值得考虑的:如果这一部门的最高层人物都是这一类笨头笨脑 的家伙,那么电影工业就是最理想的投资部门了。刚才的辱骂,黑 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已经从老头子那里直接学到了谈判艺术。 “千万不可动肝火。”这是老头子的教导。“千万不可做出威胁的样 子。要同人家说理。”“说理”这个词在意大利语里听上去要合道理 得多,有点像“捏合”这个词的音。说理的艺术就在于撇开一切侮 辱,一切威胁。他打了你的左脸,那么,把右脸转过来让他再打。 黑根曾亲眼看到老头子一连八个钟头稳坐在谈判桌旁,一再忍受 侮辱,试图说服一个臭名昭著、妄自尊大、飞扬跋扈的狂人改过 自新。经过八个钟头的努力仍然无效,考利昂老头子无可奈何地 举起双手,对谈判桌旁其余的人说:“谁也无法同这号人说话。”说 罢就昂首阔步地走出会议室。那个一贯飞扬跋扈的狂人一下子给 吓得脸色苍白,就又派密使把老头子请回到会议室。协议是达成 了,但两三十月后,那个狂人就在他常去理发的理发店里被击毙 现在,黑根又开口了,用的是最一般的语气。 “请看我的名片,”他说,“我是个律师。我怎么会不顾我的律师 身份而自讨苦吃呢;我说过一句威胁的活吗?我想说的只是:为了 让约翰呢·方檀能参加那部影片的拍摄,我准备接受你可能提出 的任何条件。我认为,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我已经提出了价值很大 的报酬。我也了解,这是一件对你本人也有利的小事。约翰呢告诉 我说,你本人也承认,他演那个角色合适极了。再说,如果不是这 样,这个要求也绝对不会提出。还有,如果你担心自己的投资捞不 了多少利,那么我的委托人也愿意对这部影片给予资助。不过,请 让我把我的意思讲清楚,免得引起误解。我们知道你说一不二,没 有人能强迫你,也没有人想强迫你。我们也知道你同胡佛先生的交 情,我不妨再补充一句:我的上司也因此而尊重你,他非常尊重那 种交情。” 乌尔茨一直在用一支红翎子大笔心不在焉地乱写乱画。一提 到钱,他的兴趣就来了,也不再写写画画了。他以礁不起人而又装 作关心人的语气说: “这部影片预算是五百万。” 黑根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表示他已经得到了深刻的印象。接 着,他非常随便他说: “我的上司有许多朋友,他决定要干什么,他的朋友都会给他 当后盾。 这一下,乌尔茨才开始以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整个问题。他 仔细看了看黑根的名片。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他说。纽约的大律师我大都认识,但 是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律师?” “我参与的是那些高贵的联合律师协会的业务,”黑很于已已 他说,“我只处理我的协会委托下来的案件。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 “我不愿意再耽搁你的时间了。 他伸出手,乌尔茨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黑根向门口走了几 步,然后又回头直面乌尔茨。 “我晓得你不得不同许多冒充了不起的人物打交道。我的情况 相反,我是有意装出无足轻重的样子。你于吗不利用我们之间的井 同朋友来对我作出正确的估价呢?如果你准备重新考虑,就请打电 话到我下榻的旅馆。 他停了片刻,又说: “补充一句在你听来也许是大逆不道的活:我的委托人能够给 你做:些甚至胡佛先生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发现这位电影制片厂老板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乌尔茨已 经觉察到这话里有话,黑根使出浑身解数装出极力讨好的腔调说: “我希望你的事业能够继续兴旺发达。我们的国家需要你所从 事的事业。 当天下午很晚的时候,黑根就接到了那位电影制片厂老板的 女秘书的电话,说一小时以内会有一辆汽车来接他到乌尔茨先生 的乡间别墅去进晚餐。她说汽车要行驶三十小时才能到,还说汽车 里有酒,还有小吃。黑根知道乌尔茨是坐他的私人飞机去的,因而 感到很纳闷,为什么不请他也坐飞机?女秘书还非常有礼貌地补充 了一句。 “乌尔茨先生还建议你带上短途旅行包,他打算一清旱就把你 送到飞机场去。 “好,一言为定,”黑根说。 又是一个迷惑不解的问题,乌尔茨怎么知道他打算搭早班飞 机回纽约?可能乌尔茨派了私家侦探跟踪他,尽可能地搜集有用的 情报。这样看来,乌尔茨肯定知道他代表的是老头子,这就表示他 对老头子是有几分了解的,同时也表示他现在愿意重新认真考虑 问题了。黑根想:也许到头来会有点成效。也许,乌尔茨比今天上 午要识时务多了。乌尔茨的别墅看上去像是一幅莫名奇妙的电影 布景:种植园式的大厦,广袤的庭园,周围是很考究的只准马走不 准车过的煤渣路,还给一大群马修了马厩,开辟了草场。篱芭、花 圃、草坪,像电影明星的指甲一样,精心修剪得一丝不苟。 乌尔茨在镶着玻璃的、有空气调节设备的游廊接待了黑根。这 位老板穿的是便服,上穿夭蓝色丝衬衫,领口敞开着,下穿芥未色 宽大使裤,脚穿软皮凉鞋。在这一身鲜艳而豪华的服装衬托之下, 他那粗暴的脸,一看真能把人吓一跳。他递给黑根一个特大号的玻 璃制的马丁尼酒杯自己也随手从托盘里拿起了一个。他的态度比 上半天友好多了,把手搭在黑根的肩膀上说: “离开饭还有一会,咱们不妨看看我的马去。 当他俩向马厩走去的时候,他说。 “我总算把你的老底摸清了,汤姆啊,你早该给我明说你的上 司就是考利昂。上午我还只当你是约翰呢请来吓唬我的一个第三 流的地头蛇。而我是个习惯于吓唬的。不是因为我要树敌,而是因 为我根本就不赞成吓唬,但是眼下咱们还是轻松轻松吧!正经事, 饭后再谈。 真想不到,乌尔茨原来是个真正会为客人着想的主人。他希望 他的马厩成为美国最成功的马厩。为此他采用了一些新方法,新措 施,并把这些也都一一解释了一遍。这些马厩是防火的,保持了最 高程度的清洁,而且还有,支专职保安队负责警卫。最后,乌尔茨 领他去看隔离马厩,墙上有个大铜匾,上面写的就是“卡吐穆”这个 名字。 马厩里面的那匹马,即使在黑根那样没有相马经验的眼睛看 来,也是一匹漂亮的好马。卡吐穆浑身乌黑发亮,大额头上有一片 菱形白毛。褐色大眼睛闪呀闪的,活像一对金色苹果;浑圆的身上 全是黑毛,活像黑绸。乌尔茨以孩子般的骄傲神态说: “这是全世界最好的赛马。去年我花了六十万美元把它从英国 买来。我敢打赌,即使俄国沙皇,为了买一匹马也从来没有出过这 么高的价。但我不打算让它再参加赛跑了,留下来配种,我打算建 立全国最大的赛马马厩。” 他一面摸着马鬃,一面柔情地叫道: “卡吐穆,卡吐穆!” 畜牲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摆摆尾。乌尔茨对黑根说。 “我还是个天生的好骑手,你知道吧?我是上了五十岁才开始 骑马的。”说着他放声大笑了,“说不定我祖母或外祖母年轻时在俄 国让哥萨克人强奸了,所以我也就有了哥萨克人的血统。 他用手搔卡吐穆的肚皮,让它发痒,然后以心悦诚服的口气 说: “瞧它下面那个家伙,翘得多神气!” 他们回到大楼共进晚餐,桌布是金银线混织成的,餐具也全是 镶金银的,但饭菜并不怎么样。很明显,乌尔茨住在这里是单身;同 样很明显,他是个不大讲究吃的人。黑根一直不谈正题。等他们两 个都点起哈瓦那大雪前烟抽起来的时候,他才问乌尔茨: “约翰呢到底能不能参加那部影片的拍摄? “我无法,”乌尔茨说,“我无法安插约翰呢参加那部影片了,即 使我想要安插也无济干事。全体演员合同都已经签订好了:下周就 要开拍,我实在没有回旋的余地。 黑根忍不住了,说:“乌尔茨先生,和处于最高地位的人物打交 道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能够使这类借口站不住脚。实际上你随 便想要干什么都是能够办到的。” 他咂了咂雪前烟又说: “敢情你不相信我的委托人能够守信?” 乌尔茨不动声色他说:“我相信我会遇到工会方面闹事的麻 烦。果夫打电话给我,已经谈到这个问题了。累夫这个狗娘养的, 从他对我说话的口气看,你根本想不到我要付给他十万美元。同时 我也相信,你们能够使我那个乱搞同性关系、具有男性魅力的明星 得不到海洛因。但是,这个我不在乎:我能力自己要摄制的影片提 供足够的资金。主要原因是我恨那个小杂种方檀。转告你的上司: 这是一件我不能答应的事,你不妨另外提出别的什么问题来考验 我,随便什么别的问题都行。” 黑根心里想:“你个卑鄙的老杂种,既然如此,你干吗把我请到 乡下来?这电影制片厂老板心中是有鬼的。黑根冷冰冰他说: “我认为,你并不了解情况,考利昂先生是约翰呢·方檀的教 父,这是一种非常亲密、非常神圣的宗教关系。 他一提到宗教,乌尔茨就低下头表示虔诚。黑很说: “意大利有个小笑话,说什么世界太险恶了,人得有两个父亲 照顾才行,因此他们都有教父。因为约翰呢的父亲已经死了,所以 考利昂先生更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说到考验你,考利昂先生不会 那么死皮赖脸的。随便在哪儿,一旦第一个要求遭拒绝,他绝对不 会提出第二个要求。 鸟尔茨把肩膀一耸,说: “很抱歉,回答仍然是不行,不过,你既然已经到这儿来了。我 倒想问间,为了把工会酝酿的麻烦清除掉,我得花多少钱?现钱,马 上付。 这一说,黑根心中的一个迷解开了,乌尔茨既然早已决定了不 把那个角色分配给约翰呢,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时间月。那个决定看 来是无法改变的。乌尔茨有恃无恐:他根本不怕考利昂老头子的权 力。当然罗,乌尔茨凭着他在全国上层中间的政治神能,凭着他同 联邦调查局头头的交情,凭着他拥有的巨大财富,凭着他在电影工 业界的绝对权威,根本就不怕考利昂老头子的威胁。在任何有头脑 的人看来,甚至在黑根看来,乌尔茨对他自己的估计似乎是正确 的。如果他甘愿承受工人斗争可能造成的损失,老头子也就无可亲 何。但是考利昂老头子已经答应他的教子,他能得到扮演那个角色 的机会。而考利昂老头子,据黑根听知,在这类问题上从来都没有 失过信。 黑根平心静气他说:“你故意歪曲我的意思。你试图把我说成 是敲诈勒索的帮凶。考利昂先生答应在工会纠纷问题上为你说好 后,作为友谊的表示,也希望礼尚往来。这是一种友好往来而已,再 没有别的了。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并不严肃对待。在我个人看来, 你这是搞错了。 乌尔茨似乎早就等着这样的评论,随即就发人了。 “我早就完全明白,”他说,“地下势力的作风就是这样,对吗了 当你们在进行真正威胁的时候,摆出来的却全是橄榄油,滑溜溜 的,说起话来,甜蜜蜜的。所以让我还是把问题挑明白吧。约翰呢 ·方檀绝对不会得到扮演那个角色的机会,尽管他演那个角色是 挺适合的。扮演那个角色,会使他成为伟大的明星。但是,他绝对 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原因就是我恨他这个粉红色的小阿飞,我要把 他赶出电影界。我也可以把内情告诉你。他把我门下最有价值的 一个女演员,我的一个得意门生给毁了。五年来,我设法让这个姑 娘听课,受训练,学唱歌,学跳舞,学表演;我已经花了儿十万美元。 我打算把她培养成一个明星。我不妨进一步坦白告诉你,以表明我 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关键下在钱上。那个姑娘长得挺漂亮,是 个大屁股,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屁股,而我在世界各地都模过 大屁股。她像水泵一样能把你汲于。但是,约翰呢插进来了,凭他 那橄榄油似的滑溜溜的腔调和浅薄迷人的魅力,把她给拐走了。她 两手一甩就走了,害得我让入嘲笑。处在我这种地位的人,黑根先 生啊,让人嘲笑是受不了的。我必须让他滚!” 乌尔茨的话使黑很大吃一惊。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有产 业的上了年纪的人竟会让这类区区小事左右他对一帆正经事的判 断,而且还是一桩这么重大的正经事。在黑根的世界里,在考利昂 一家的世界里,肉体美、女人的性魅力,在处理世俗事务的过程中 是一点儿分量也没有的。男女之间的问题是无足轻重的私人小事, 当然罗,除非涉及到婚姻和家庭荣辱,黑根决定再试一次。 “你说得绝对正确,乌尔茨先生,”黑根说,“但是,难道你因这 些小事就如此伤心?我党得你还没有理解这个小小的要求对我的 委托人来说是何等重要。当约翰呢还是婴儿在受洗礼的时候,考利 昂先生就把他抱在怀里。在约翰呢的父亲死后,考利昂先生就承担 起了做父亲的义务。说实在的,有很多很多人对他所提供的帮助表 示敬意和感激,都虔诚地称他为“教父。考利昂先生对他的朋友绝 对不会。见死不救。 乌尔茨突如其来地站了起来。 “这一套我听烦了。恶棍没有资格给我下命令;我却有资格给 他们下命令。如果我抓起这个电话,你今天晚上就得在监狱里过 夜。要是那个地下黑帮的帮首胆敢对我来硬的,那么他就会发现我 并不是:“个只带领着少数几个人的小领班。哼,那种说法我早听说 过了。你听着,到时候你的那位考利昂先生受到打击,他还不知道 是从哪来的呢。即使闹到我不得不动用我在白宫的力量的地步,我 也在所不惜。” 真是愚蠢的狗杂种。黑根真不明白像这样的蠢货怎么会青云 直上而成为一个大亨、总统的顾问,世界上最大的电影制片厂的头 头。老头子应该打进电影事业,这是肯定的了。眼前这个家伙对老 头子的话,只从感情上去理解字面价值,他还没有领会其中的真正 信息。 “你请我吃了这顿美餐,又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谢谢!”黑根 说。“你能送我到飞机场去吗?我觉得我不必在这里过夜。他对乌 尔茨冷笑了一下,“考利昂先生一贯的作风是,遇到坏消息就必须 立即听到汇报。” 黑根在门口等着,柱廊被泛光灯照得通明,外面停车道上早就 停着一辆长长的高级大轿车。他看到两个女人正要上车。这两个 女人就是他今天上午在乌尔茨办公室看到的那两个:那个美丽的 小姑娘和她的母亲。但现在,小姑娘那精雕细刻的柔美的嘴唇,由 于乱涂乱抹而成了厚厚的粉红色的一团。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也 像蒙上了一层薄膜似的;当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汽车时,她那 长长的腿蹒蹒跚跚,活像伤了腿的小马驹。当妈妈的扶着孩子,搀 着她上了汽车,同时一个劲儿给她小声发布向令。她偶一回头,急 速地朝黑根瞟了一眼;他发觉她的眼睛里有一种鹰一般火辣辣的 得意神色。然后,她也上了汽车。 这,也许就是他没有得到飞机坐的原因,黑根这样推测。这个 小姑娘和她妈妈同电影制片厂的老板是同机飞来的:这样,乌尔茨 在饭前就有充分时间休息一下,同时也顺便玩弄一下这个小小的 少女。而约翰呢却偏偏要生活在这样的肚界里,不知其故安在?但 愿他走运,但愿乌尔茨走运。 鲍里·嘎吐对速战速决的任务很反感,尤其当任务牵涉到使 用暴力的时候。他喜欢事前作汗计划。比方今天晚上这个任务吧, 虽然说起来很普通,但如果其中一个人失误,就可能使全局铸成大 错。这时,他正在喝啤酒,不时打量着柜台边那个正在同小妓女拉 拉扯扯的年轻小伙于。 鲍里·嘎吐对这两个小伙子的情况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他 们的名字,一个叫杰里·魏奈,一个叫克汶·蒙南。他们都二十岁 左右,眉清目秀,褐色头发,高高的个儿,魁伟的体魄。他们在两星 期之后就要回到大学去,他们的父亲都是很有政治势力的人。一 来由于他们的父亲的政治势力,二来由于他们都是大学生,所以征 兵一直没有征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因为殴打了亚美利哥·勃纳瑟 拉的女儿,被判了缓期执行的徒刑。鲍里·嘎吐心里想·这两个卑 鄙下流的小杂种,逃避兵役,违反缓刑规定,竟在后半夜到酒吧问 喝酒,追逐荡妇。这两个小伙子真够呛。鲍里·嘎吐本人也曾经得 到缓役,那是因为医生向征兵委员会提供厂诊断证书,证明他是个 病人,男,白种人,年龄26岁,未婚,因精神错乱症而受到了电震扰 理疗。当然,所谓诊断证书也全是假的,不过鲍里·嘎吐觉得他得 到免役是合理合法的。这全是克莱门扎在证明嘎吐对考利昂家族 “忠诚”之后炮制的。 今天,正是克莱门扎告诉他这个任务必须果断完成,必须在这 两个男娃娃回到大学之前完成,嘎吐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个任务必 须在纽约市内完成。克莱门扎一向的作风是,除了交代任务之外, 总还要给些补充指示。眼下这两个小娼妇如果同两个小流氓一块 出去,那他就又得白白放过一个晚上。 他听到其中一个女孩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 “杰里,你疯啦!我才不想同你坐什么轿车。我怕像那个可怜 的姑娘一样,到头来往进医院。” 她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态,实在令人恶心。但这对嘎吐决定下一 步该怎么办,不啻为充分的情报。他把啤酒一饮而尽,走了出去,躲 在街道的黑暗处。时间是了夜过后,另外也只有一家酒吧间的灯还 亮着,其他所有的商店全关门了。警察管区的巡逻车早就由克莱门 扎料理好了。巡逻警察是不会到这一带来的,他们要收到无线电信 号之后才会姗姗而来。 他紧靠着一辆有四个门的“追猎”牌轿车站着。车内坐着两个 人,虽说是两个块头很大的男子,但从外面几乎看不见。鲍里对里 面说: “等那两个小流氓出来,就抓住他们。” 他仍然觉得一切都安排得大仓促了些,克莱门扎已经把警方 给的这两个小流氓照的面部照片,以及这两个小流氓经常喝酒和 纠缠酒吧女郎的地点都交给了他,鲍里挑选了两名打手并给他们 下达了具体指示,不能打头顶,不能打后脑勺,也不可造成偶然死 亡,除此而外,他们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还向他们提出了一个 警告: “如果那两个小流氓住医院不满一个月就痊愈出院,那你们两 个小子就给我开卡车去。” 那两个人从汽车里出来了。他们原来都是拳击健将,只是在小 小的俱乐部里出出风头而已,后来给桑儿·考利昂看中了。桑儿向 他们作了一点点仗义疏财的表示,帮助他们过上了体体面面的生 活。他们自然乐意表示他们的感激之情。 杰里。魏奈和克汶·蒙南在跨出酒吧大门之后就成了瓮中之 鳖。鲍里。嘎吐正靠着汽车轮子上面的挡泥板,一看到他俩走过 来,就发出戏弄的笑声,并冲着他俩喊: “嗨,冒失鬼,连那些下流女人也把你们推开啦,” 那两个年轻人嬉皮笑脸地向他转过身来。鲍里·嘎吐装得像 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嘎吐这个小伙子,鼠头鼠脑 的,又矮小又瘦弱,千这种事很有一套,他们向他猛扑过来。说时 迟,那时快,他们被后面来的两个人紧紧地抓住了,鲍里·嘎吐趁 机在右手戴上一套特制的指节铜套,上面还安满了十六分之一 英寸长的铁钉。他的动作准确、麻利,对准那个叫魏奈的小流氓的 鼻子僻里啪啦地打去,魏奈被抓起来,提得高高的,离开了地面;鲍 里抡起胳膊,对准腹股沟用拳头向上直击。魏奈给打得软稀稀的 了;那个提着他的大个子“啪”地一下把他丢在地上。这一切用了还 不到六秒钟。 现在,他们把注意力转到克位·蒙南身上。他挣扎着想呼喊, 但从后面抓着他的那个人用一只粗大有力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把 他提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止住他的咽喉,卡得他连哼一声也不能了。 鲍里。嘎吐跳进汽车,准备开车了。那两个大个子把蒙南打成 了肉浆,他们打得那么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简直令人吃惊,好像世 界上所有的时间都归他们自由支配似的。他们的拳头并不像疾风 暴雨那样乱甩乱打,而是有节奏的慢动作。仿佛每打一拳,拳头上 都带着他们巨大身躯的全部重量;每一拳打下去,拳落处皮汗肉 绽。嘎吐从汽车里瞥视了一下蒙南的脸,已经不像人脸了。那两个 人把蒙南扔下,让他躺在人行道上,接着又把注意力转到魏奈身 上,魏奈拼命想站起来,并尖声怪叫地呼救。有几个人从酒吧间出 来了。于是,那两人不得不加快速度。他们把他打得跪在地上,其 中一个人揪住他一只胳膊猛地一扭,然后朝脊梁骨就是一脚。只听 得“喀嗓”一声,魏奈痛得大叫,这时沿街的窗子都打开了。那两个 人干得干净利落,其中一个用双手像老虎钳一样卡住魂奈的脑壳 把他提了起来,另一个用巨大的拳头对准一个固定的目标“咚咚” 地猛击。从酒吧间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没有一个人插嘴。鲍里· 嘎吐在汽车里又喊了一声: “快上车,行了。 那两个大个于跳上车,鲍里加大油门,汽车飞也似地逃之夭夭 了。也许有人会描述车型,记住执照牌号,但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一 来执照是从加利福尼亚州偷来的,二来纽约市起码有十万辆“追 猎’牌黑轿车。 。 第二节 星期四早晨,汤姆·黑根来到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他的计划是 加紧做做文书工作,以便把一切都清理出个头绪,为星期五同维吉 尔·索洛佐的会谈做好准备。这是一次事关重大的会谈,为了商量 他们早就知道的索洛佐提出的建议,他同老头子商谈了一晚上。黑 根想要把一切细节全部摸清楚。这样,他去参加预备性会谈时,心 就不虚了。 黑根星期二晚上从加利福尼亚回来之后,马上就汇报了同乌 尔茨谈判的结果。老头子并没表现出惊奇的样子。他要黑根具体 描述每个细节。当黑根讲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和她妈妈时,老头于 很反感地噘噘嘴,皱皱眉。他嘟嘟嚷嚷地哼了一声“可耻”,这就是 他最强烈的反对了。他最后问了黑根这样一个怪问题: “这个男于汉真有种吗?” 黑根在考虑老头子这句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几年来,他了解到 老头子的价值标准同绝大多数人的价值标准是根本不同的,因此 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可能有不同的含义。乌尔茨有特性吗? 他有坚强的意志吗?这些,毫无疑问,他有,但这并不是老头子所 要问的。那位电影制片厂老板有胆量不怕吓唬吗?他的电影拍摄 受到影响,以及他的最伟大的明星被揭露为海洛因吸毒者的丑闻, 对他财政上可能造成的巨大损失,他甘心接受吗?回答也是肯定 的。但这些也不是老头子的意思。最后,黑根总算把这个怪问题解 释得妥妥贴贴了。为了原则上的一个问题,为了涉及到荣辱的一个 问题,或者单纯为了报复,乌尔茨真有种吗?真敢冒一切风险,并把 一切都豁出去吗? 黑根笑了。他难得开一次玩笑,但这一次他忍不住对老头子说 起俏皮话来了: “你问他是不是西西里人?” 老头子开心地点点头,对这种讨人喜欢的妙语和其中所包含 的深意表示赞赏。 “他不是西西里人,”黑根说。 把这一点搞清楚了就是一切。老头子考虑怎么办一直考虑到 第二天。星期三下午,他把黑根请到自己家里,面授机宜。为了具 体安排落实他的指示,黑根把当天剩下的工作时间全用上去了;过 后,黑根对他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头子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乌尔茨会在今天早晨打电后向他报告,说约翰呢·方檀已经被同 意在那部新战争片里担任主角了。这在黑根看来是确定无疑的了。 恰恰在这个时候,电话铃真的响了。但是那是亚美利哥。勃纳 瑟拉打来的。这位殡仪馆小老板由于感激涕零而声音颤颤悠悠。他 要黑根把他立誓永不变心的友谊转告给老头子。老头子万一有什 么事,只管给他打电话,他,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甘愿为大恩大德 的教父舍命,黑根一再要他放心,老头子一定会得到如实的汇报 《每日新闻》报在版面中间登了一条消息,报导了杰里·魏,: 和克汶·蒙甫躺在大街上的情况。照片显然是内行人拍的,看了令 人不寒而栗,他们好像两堆人肉。这家报纸说,真可谓天下奇迹,他 们两个竟然还都活着,不过得在医院住好几个月,还得要外科整形 手术,黑根写个纸条给克莱门扎,告诉他应该对鲍里·嘎吐做些什 么。克莱门扎似乎明白自己的任务。 紧接着的三十钟头,黑根一直在紧张而有效地工作着,合极从 老头子的不动产公司,橄榄油进口公司,建筑公司送来的利润报 表。目前都不算怎么景气,但战争过去了,都会成为发大财的门路。 他把约翰呢·方檀的问题简直忘得一干二净。突然他的秘书告诉 他说,加利福利亚来电话了。当他抓起电话说“我是黑根“的时候, 他有一种预感,不禁有点毛骨惊然。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由于愤怒和激动而听不出是准的声音。 “你个招摇撞骗的小杂种,”乌尔茨大声叫骂,”我要把你们统 统抓进监狱,夫上一百年。哪怕我的钱全部花光,我也要把你们逮 捕归案。我要把那个约翰呢·方檀的睾丸割下来。你听清楚没有? 你这个诈骗犯!” 黑根心平气和他说:“我是堂堂正正的日尔曼与爱尔兰后裔。 双方很久都不说话,接着,“喀嚓”一声,电话挂上了。黑根微笑 了。对于考利昂老头子本人,乌尔茨连一句后也没有说。 杰克·乌尔茨总是一个人睡觉的。他的床很宽,可以睡十个 人:他的卧室很大,可以用作电影里的舞厅场面,但是自从他第一 房妻子于十年前死后,他一直是一个人睡觉的,这并不是说他不再 同女人来往丁。尽管他上了年纪,但就身体而论,他还是个精力充 沛的男子汉,不过现在只有非常年轻的姑娘才能引起他的性欲。同 时他也发觉一个晚上可以一口气搞几个,就是他身体的青春活力 的证明,而他也真有这样的耐性。 这天清晨,不知什么原因,他醒得很早。黎明的曙光把他那宽 敞的卧室照得朦朦胧胧,就像浓雾弥漫的牧场。在床的那一头,有 一个熟悉的影像,乌尔茨用胳膊肘子撑着欠起身子,想看个清楚。 他看到了马头的轮廓。仍然有点晃晃糊糊,看不清楚。乌尔茨伸手 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一看,简直惊得他休克了,仿佛大铁锤在他的胸口猛击了一 下。他的心跳突然错乱了,他感到一阵恶心,“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食渣飞溅,撒满了厚厚的高级地毯。 那匹大马卡吐穆的黑绸般光亮的头被砍了下来,牢牢地嵌在 一大块血饼的中央。白白的又细又长的筋健也显露在外面。嘴边 满是泡沫,那双大苹果似的眼睛,原来闪闪发光像金子,现在由于 内出血,斑斑点点,像烂桃,死气沉沉。乌尔茨被一种本能的恐怖吓 呆了。出于这种恐怖感,他尖声怪叫,喊他的佣人快来;同样出于这 种恐怖感,他给黑根打电话,难以控制自己,发出了威胁。他语无伦 次地狂乱地大发作,把总管家吓坏了,起来忙喊鸟尔茨的私人医生 和他的制片厂的第二号人物,但是,在他们到来之前,乌尔茨已经 恢复常态了。 他刚才是陷于严重休克了。什么人能忍心把价值六十万美元 的牲口一下子毁掉?事前一句警告也没有。采取这种行动之前不 进行任何谈判,用行动废除谈判。这种冷酷的行为,这种无视任何 价值标准的蛮干,说明幕后策划者把他本人当作自己的法律,甚至 当作自己的上帝。这个人根本不把他乌尔茨的马厩保安队放在眼 里。这时,乌尔茨想到:很明显,必须有人先用蛮力把马拉开,然后 才会有人用斧头从容不迫地把巨大的三角形的马头砍下来。而值 夜班的保安人员却硬说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乌尔茨觉得这不 可能。可以想办法让他们说出来。他们被收买了,可以想办法让他 们说出是谁收买的。 乌尔茨并不是一个蠢人,他只不过自私透顶罢了。他错误地认 为:他在他的世界里所操纵的权力,比考利昂老头子的权力还要大 得多。其实他只要认真一想就会明白,实际井非如此,这个信息他 现在才领会出来,尽管他的钱很多,尽管他同美国总统有密切联 系,尽管他一再声称,他同联邦调查局局长有交情,但一个默默无 闻的意大利橄榄油进口商会想出办法要他的命,真是会要他的命! 原因就是他不肯把他想要的角色分配给他。这种因果关系实在难 以相信。人们没有任何权利那样蛮干嘛。如果人们都那样蛮干,世 界也就不成其为世界了。这是疯狂,这就是说,你有钱,有公司,有 发号施令的权力,照样不能为所欲为,必须加以粉碎。这绝不能允 许。乌尔茨让医生给了他一付非常温和的镇静剂。药帮助他镇静 下来了,也能进行清醒思考了。真正使他震惊的,就是考利昂这个 人如此随随便便地就下令毁掉价值六十万美元的举世闻名的好 马。六十万美元啊!而且,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头而已。乌尔茨一阵 发抖。他想到他已经建立起来的这套生活。他很有钱,只需把指头 一弯,并答应签订一个扮演合同,就可以把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弄 到手。他受过国王和王后的接见。他所过的生活是钱和权所可能 提供的最美好的生活。因一时任性而把这一切都豁出去,这真是发 疯。也许他能够顺藤摸瓜,最后查出考利昂。杀一匹赛马,法律能 判什么刑?他放声狂笑起来;他的医生和佣人注视着他,心情紧张 而忧虑。另一种想法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会因为有人如此傲慢地蔑 视他的权威而变成加利福尼亚的大笑柄,他也就完蛋了。另外还有 一种想法就是,也许人家不打算杀他本人,可能还有更厉害的阴谋 诡计呢。 乌尔茨下命令,采取必要措施,由他的亲信组成的班子行动起 来了。佣人和医生宣誓保密,违者即为制片厂和乌尔茨本人的死 敌。给报纸提供的说法是;赛马卡吐穆在从英国运来美国途中不幸 染病,现己残废,同时下命令把赛马的尸体埋葬在庄园隐蔽处。 六小时之后,约翰呢·方檀接到负责那部影片的执行制片主 任打来的电话,要他于下星期一报到,准备参加演出。 那天晚上,黑根来到老头子家里,为第二天同维吉尔·索洛佐 举行的重要会谈帮助老头子做准备工作。老头子把他的大儿子召 来参加。桑儿·考利昂,那张丘比特型的浓眉大眼的脸由于疲倦而 皱作一团,端着一杯水在喝。黑根心里想,他一定还在同那个伴娘 乱搞。这是另一桩伤脑筋的事。 考利昂老头子坐在扶手椅里,吸着“高贵”牌雪前烟。黑根在他 自己的办公室里经常放着一盒这种牌子的雪前烟。他曾设法让老 头子改吸哈瓦那牌,但老头子却说那种雪前烟会伤他的喉咙。 “我们该知道的一切都槁清楚了吗?”老头子问道。 黑根打汗保存记录的文件夹。这些记录一点儿都不牵连刑事 罪,仅仅是些别人看不懂的密码,用以提醒自己是否把每个重要的 细节都注意到了。 “索洛佐打算要求我们帮忙,”黑根说,“他想要我们至少提供 一百万美元,并答应某种法律保护。这样,我们就算参加进来了,准 也不去知道我们究竟陷进去多么深。索洛佐是由塔塔格里亚家族 担保的;看来塔塔格里亚家族也可能参加进去”了,这种买卖就是转 手麻醉剂。索洛佐在土耳其有联系,那儿有人种鸦片,他从那儿把 货运到西西里,不会有困难;在西西里,他有工厂“可以加工成海洛 因。他有两套转换加工程序,必要时可以降格生产吗啡,也可以升 格生产海洛因。看样子,西西里的加工厂保护得很好,万无一失,唯 一的问题就是运货进美国,并接着分发推销,还有,开办资本也成 问题。一百万美元现款并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黑根发现考利昂老头子在皱眉噘嘴。这位老人反对在做生意 方面过分张扬。接着他说得很简明扼要。 “人家都说索洛佐是土耳其人。原因有二:一,他在土耳其侍了 很久,据说还有土耳其妻子儿女;二,据说他刀法很熟练,或者他年 轻的时候,刀法曾经很熟练,只不过在做生意方面有点怨言,也不 是没有根据,个很能干的人,有主见。他有点历史问题:坐过两 次牢,一次在意大利,一次在美国。当局认为他是个麻醉剂贩于。他 的这些问题对我们倒是有利的。这就是说,一追查,他绝对逃不脱, 因为他被认为是个领头的,还有前科。另外,他还有一个美国妻子, 三个孩子。他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只要他知道他在美国的妻子 儿子在生活方面有人照顾,他会坚强不屈,勇于承担任何刑事责 任。 老头子咂了一口雪前烟,然后问: “桑迪诺,你觉得如何。 黑根知道桑儿会说什么。桑儿头顶上有老头子压着,一直感到 施展不开,心里很烦恼。他想独立地做做大生意。像这样的买卖是 正中下怀的。 桑儿喝了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酒。 “在那种臼粉里,钱多的是,”他说,但是,里面也可能有危险, 有些人到头来可能要坐二十年牢。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不插干 具体的经营活动,而只限于提供保护和资金,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黑根以赞成的神态打量了一下桑儿。桑儿一直表现得很精明。 他一直想出入头地,对他来说这方面大显身手也是最合适的。 老头子又咂了一口雪前烟。 “你,汤姆,是怎么想的哪? 黑根,为了表现得绝对严肃,先镇静了一会儿。他早就得出结 论:老头子会拒绝索洛佐的建议,但棘手的问题是,就他的经验来 说,这次是老头子一生中不多几次中的又一次把事情没有考虑周 全。也就是说,老头子这次看得不远。 “说呀,汤姆,”老头子在给黑根打气,“即使一个西西里参谋, 也并不老是同意统帅的意见。” 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觉得你应该答应,”黑根说。表面的理由你都知道了,但最 关键的在这儿:麻醉剂比别的生意都有更多的钱可赚。如果我们不 插手,别人就要插手,也许塔塔格。卫亚家族就要插手。他们用赚来 的钱可以网罗更多的警察和政治人物。他们的家庭就会发展得比 我们强大,那时候,他们就会向我们逼过来,把我们的地盘抢过去。 这也像国家的争夺,如果人家搞武装,我们也只好搞武装。如果他 们经济强大起来了,那对我们就是一种威胁。眼下我们掌握的是赌 博场,还有工会也在我们手中。就眼下而言,这些都是应该掌握的 最关键的部门。不过,我党得,麻醉剂是一桩正在兴起的买卖,我们 也必须参加一份,不然我们就有丢掉一切的危险,,当然不是眼下就 会丢掉一切,但十年之后就有危险。” 老头子似乎大为动心。他咂了一口雪前烟,然后嘟嘟哝哝他 说: “当然罗,这是最最关键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明天什么时候同那个无法无天的人会面。 黑根满怀希望他说:“他定于明天上午十点赶到这里。” 看样子老头子会按时到场。 “我想叫你们两个到时候也来陪着我,”老头子说。他站起来伸 伸懒腰,然后抓住儿子的胳膊说: “桑迪诺,今天晚上好好睡一睡,你脸色难看极了,简直像死 人,要爱护身体,你不会永远年轻。” 桑儿受到这种父爱的鼓舞,问了一个黑根想问面下敢问的问 题。 “爹,到时候,你准备怎样回答?” 考利昂老头子微微一笑,说:“还没有听说百分比和别的细节, 我怎么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再说,对刚才提出的意见我今天晚上还 得花些时间反复考虑。总而言之,我不是那种做事鲁莽的人,” 当他向门外走去的时候,他随随便便地对黑根说:“你的记录 里是否有一条说这个土耳其人战前是靠开妓院谋生,就像塔塔格 里亚家族目前所干的那样?趁你还没有忘记,把这一条给我写下 来。”老头子的语气里带有几分嘲笑的口吻;黑根“唰”一下子红了 脸。这一点他是有意忽略的。因为这实在无关大局,他害怕提出这 一点会使老头子在做出决定时先人为主。老头子在男女问题上特 别古板,这是出了名的。 “土耳其人”维吉尔·索洛佐,身体结实,中等个子,脸色发黑, 简直会被误认为是真正的土耳其人。他的鼻子像从前土耳其人使 用的短弯刀,黑黑的双眼显得很冷酷。他的神态威严,令人一见难忘。 桑儿·考利昂在门口迎接他,把他领进办公室;黑根同老头子 早在办公室等着了。黑根一看,心里想:除了路加·布拉西,他还没 有见过比这更可怕的人。 索洛佐同在场的人客客气气地握了手。黑根想,要是老头子问 到我这个人是否有种,我将肯定回答“有”。他在一个人的身上,甚 至在老头子的身上,也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巨大的力量。实际上,老 头子看上去倒是貌不惊人的。他在同人。见面打招呼的时候,装得太 单纯,大轻松。 索洛佐说话单刀直入,生意是麻醉剂,万事俱备了。土耳其有 几处鸦片种植园已经答应每年给他保证按定量供货,他在法国有 一个受到保护的工厂,可以把货改变为吗啡。他在西西里又有一个 绝对保险的工厂,可以把货加工成海洛因。货运到法国或西西里非 常把稳,可以说要多把稳就有多把稳。把货运进美国,可能要有百 分之五的损失,因为联邦调查局是不直接接受贿赂的。这他们双方 心中有数,但是,利润仍大得惊人,而又不存在风险。 “那么,你干吗找我哪?”老头子很客气地问,“我有什么值得你 这么抬举?” 索洛佐那张发黑的脸,还照样不动声色。 “我需要有两百万美元现款,”他说,“同样重要的是,我需要一 个在关键部门有后门的人。在今后几年里,我的秘密交通员可能有 人被抓到。这是难免的。我担保,他们都历史清白,所以法官会合 乎逻辑地从轻判决。我需要有一个朋友能够保证,一旦我的人犯了 案,要坐牢的话,也不要超过一两年。坐牢期间,他们不会乱说。但 要他们坐十年、二十年牢,谁能预料?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滑头,这 种人是会乱说的,他会咬出比较关键的人。法律保护是个必要条 件。考利昂老头子啊,我听说你衣袋里的法官同擦皮鞋的人衣袋里 的零钱一样多。” 考利昂老头子对这种恭维并没有特别表示欣赏。 “那我们分红的百分比呢?”他问。 索洛佐眼睛闪闪发光。”百分之五十。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 接着说,语气简直像谈情说爱,“头一年你会分得三四百万美元。往 后,还要逐年增加。 老头子问:“塔塔格里亚家族分红的百分比哪?” 索洛佐似乎有点不自在。 “他家将从我分得的那一半里多少拿一点。在经营过程中,我 也需要些帮助。” “这样说来,考利昂老头子说,“我仅仅提供资助和法律保护 就可以拿百分之五十。经营我用不着劳神,是吗?” 索洛佐点点头。 “如果你真认为两百万美元现款‘仅仅是资助’,那么我恭贺 你,考利昂老头子。” 老头子心平气和他说:“我原来出于对塔塔格里亚家族的尊 敬,同时也因为我听说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庄重的大丈夫,才同意 见见你。现在我必须对你明确说‘不行’,但同时我也必须把理由讲 清楚:你要做的生意,利润是巨大的,但风险也同样巨大。你所经营 的买卖,倘若我搭伙,可能把我别的方面的利润全毁悼。不错,我在 政界有根多很多朋友,但是假使我的生意是麻醉剂而不是赌场,那 他们就不会那么友好了。他们认为赌博像酒,坏是坏,但无妨;但他 们认为贩卖麻醉剂是一种肮脏买卖。你甭反驳,甭反驳。我现在给 你讲的是他们的看法而不是我的看法。一个人究竟怎么谋生,这与 我根本不相干。我现在要给你说的是:你做的这种买卖,风险大大 了。我们家族中所有的成员近十年都生活得挺好,一无危险,二无 灾难。我不忍心出于贪财去给他们或他们的生活带来危害。” 索洛佐失望了,但他的表现也只是把眼睛急速地转了转,满屋 子搜寻什么,仿佛他是指望黑根或桑儿替他帮帮腔。然后他说:”敢 情你是担心你那两百万没有保障?” 老头子笑了一下。 “不是,”他说。 索洛佐再想试探一下:“塔塔格里亚家族也愿意担保你的投 资。” 谈到这里,桑儿·考利昂插嘴了,这在判断和程序上是一个不 可原谅的错误。他迫不及待地间: “塔培格里亚家族担保我们家的投资安全回收,那人家不向我 们要保证金吗?” 黑根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插话感到大力震惊,他看到老头子用 冷酷、凶狠的眼睛瞪着他的大儿子。他的大儿子还莫名其妙,给吓 得惊慌失措,呆若木鸡。索洛佐的眼睛又一次闪烁起来。但这次却 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在老头子的堡垒内部发现了一条裂缝。老 头子又说话了,他的语气是在排解僵局。 “年轻人贪财,”他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礼貌。长辈在谈话, 他们就随便插嘴。他们爱管闲事。而我对自己的孩子平时也太将 就,他们有点娇生惯养;我已经把他们宠坏了。这你也看出来了,索 洛佐先生,我说的‘不’是不能更改的。我想说的就是:我本人祝愿 你的生意一帆风顺。你的生意同我的生意又没有利害冲突。对不 起,我迫不得已使你失望了。 索洛佐鞠了个躬,同老头子握过手就由黑根送到他的车子跟 前。当他同黑根说“再见”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 黑根回到屋子里,老头子问他: “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他本质上是个西西里人,”黑根干巴巴他说。 老头子沉思地点点头。然后他转向自己的儿子,说: “桑迪诺啊,千万不可让咱们家族外面的人知道你在想些什 么。千万不可让外人知道你伸开五指想抓些什么。我党得你同那 个年轻姑娘演的那场喜剧把你的头脑弄得混混饨饨的。别再那样 鬼混了,要关心正经事。现在你就从我的面前滚开吧!” 黑根注意到桑儿脸上的神色。先是震惊,接着就是愤怒。黑根 心里嘀咕:难道他真的还不明白他今天犯的错误会带来多大危险? 假使真的如此,那么黑根他就绝对不愿意给桑迪诺·考利昂这个 未来的老头子继续担任参谋。 考利昂老头子一动也不动地等着桑儿退出屋子。他一屁股瘫 坐在扶手倚上,接着烦躁地作了个手势要些喝的。黑根给他倒了一 杯茴香酒。 老头子抬头望着他。 “派人找路加·布拉西来见我。”他说。 三十月之后,一天,黑根在市内的律师事务所加速处理一些文 书工作,想早点下班为庆祝圣诞节给自己的妻子儿女买些东西。 突然,一个电话把他的工作打断了,电话是兴高采烈的约翰呢·方 檀打来的。那部电影已经拍成了。黑根心里想,这套样片,姑且不 论拍得如何,反正是好极了。约翰呢说他准备给老头子送一件圣诞 节礼物。这件礼物会使老头子爱不释手,眼睛看疼了还想看。他本 来想亲自送来,只是制片方面还有些小事要做,实在脱不开身。不 得已,只好呆在那边。黑根拼命忍着,不让不耐烦的情绪流露出来。 约翰呢·方檀的魅力对他一直是没有作用的,但这次他的兴趣却 给激发起来了。 “究竟是什么呀?”他问。 约翰呢笑了起来,说: “我不能具体说,是圣诞节礼物中顶呱呱的。” 黑根的兴趣一下子没了,最后他容客气气地挂上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他的秘书告诉他说,康妮·考利昂在电话上等着 要对他说话。黑根叹了一口气。姑娘时代的康妮曾经是可爱的;结 婚后当了夫人,就有点讨厌了。她老是埋怨丈夫。她经常回家,一 住就是两三天。而卡罗·瑞泽也实在没有出息,把小本生产做得一 筹莫展,而且近来竟然每况愈下。他吃喝嫖赌样样千,有时还打老 婆。康妮这些话一直没有给他娘家亲人讲,但她却说给黑根听了。 现在,他在忖度她又有什么伤心事要给他诉说了。 但是,圣诞节似乎把她的情绪提起来了。她这回只想问问黑 根,她父亲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圣诞节礼物。还有桑儿、弗烈特、迈 克,他们都喜欢什么。她是清楚的。黑根给他提了些建议,她却全 都拒绝了,认为黑根俗气。未了,她索性不征求他的意见了。 当电话铃又响起来的时候,黑根把手中的文件扔回资料篓。真 烦死人。他要下班了,不过对接电话,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当他的 秘书告诉他是迈克尔·考利昂打来的电话时,他马上高高兴兴地 抓起电话筒。他一直很喜欢迈克。“汤姆,”迈克尔·考利昂说,“我 明天同恺一道进城,有些重要事情要在圣诞节前告诉我老子。明天 晚上他会在家吗?” “肯定在,”黑根说,“他要过了圣诞节才会出城。我有什么可以 为你效劳的?” 迈克尔同他父亲一样,嘴很紧。 “没有什么,”他说,“我想圣诞节会同你见面的。大家都会到郊 外长滩镇去,对吗? “对,”黑根说。 迈克尔没有谈起任何琐事就挂断了电话,他倒感到这挺有意 黑根告诉他的秘书给他老婆打个电话,就说他可能比往常要 稍晚一些才能回家,但是还得给他准备晚饭。他走出大楼,迈着轻 快的步子向商业中心区的梅西百货大楼走去。突然有个人挡注了 他的路,一看,他大吃一惊,原来就是索洛佐。 索洛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慌不忙他说:“甭怕,我只是想同 你谈谈。一辆停在靠人行道的汽车的门突然打开了。索洛佐催促 似他说:“快上车吧,我要同你谈谈。” 黑根把胳膊一抽挣脱了。他目前还不怎么惊慌,只是有些烦躁。 “我没有工夫,”他说。 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站在他后面,黑根突然感到两腿发 软。索洛佐柔声柔气他说: “上汽车吧,要是我有心杀你,你早就没命了,相信我吧。” 黑根对索洛佐连一丝一毫的信任也没有,不得已勉勉强强上 了汽车。 迈克尔。考利昂对黑根撒了个谎。他本来早就到了纽约,是从 离这里不到十个街区的宾夕法尼亚大旅社打来的电话。当他挂上 了电话,悄,亚当姆斯掐灭了香烟,并说:“迈克尔,你真是个扯谎 大王。 迈克尔挨着她坐在床边。 “还不是为了你,亲爱的。要是我说咱俩就在市区里,那就得马 上动身回家。我们也就不能一道出去吃饭了,也就不能出去看戏 了,今晚也就不能在一起睡觉了。咱俩在我家里一起睡觉是不行 的,正式结婚之前就在一起睡觉是不行的。” 他搂着她,轻轻地吻她的嘴唇。她的嘴是甜蜜蜜的,他轻轻地 把她推倒在床上,她眯起眼睛,等着他向她表示爱情。迈克尔感到 幸福极了。他在太平洋弥漫的硝烟中度过了好几年。在血流成河 的孤岛上,他曾梦见过像恺·亚当姆斯这样的好姑娘,梦见过像她 这样的美人,苗条而柔软的身子,乳白色的皮肤,一激动就像通了 电似的敏感。她先睁开眼睛,然后又把他的头向下一捺,同他吻起 来。他俩搂着睡觉,直到该吃晚饭、该去看戏的时候才起来。 吃过晚饭,他们走过几家灯火通明的百货公司,里面全部挤满 了为节日买东西的人,迈克尔问她说: “过圣诞节你要我给你买些什么哪?” 她紧紧地靠着他。 “我就要你给我买你这个人,”她说。“你觉得你爸爸会赞成我 吗?” 迈克尔柔情他说:“这根本不成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你爸爸妈 妈会不会赞成我? 恺耸耸肩。 “他们赞成也罢,不赞成也罢,我才不管哪,”她说。 迈克尔说:“我曾想把我的姓改掉,通过法律手续正式改姓,但 是万一出了问题,改姓也不管用。你真愿意改姓考利昂吗? 他半开玩笑他说了这么一通。 “真愿意。”她很严肃,没有笑。 他俩互相贴得很紧很紧。他俩早就决定要在圣诞节这一周结 婚,在市政厅不声不响地举行个世俗婚礼,只找两个朋友当证婚 人就行了。但迈克尔坚持先要告诉他父亲,他解释说,只要不是私 下乱搞,他父亲是不会反对的。恺对自己的父母却没有把握。她说 要等到结婚之后再告诉她父母。 “当然罗,那时候他们会认为我已经怀孕了,”她说。迈克尔咧 嘴笑了。“我爸爸妈妈到时候也会这样认为,”他说。 有一件事他们没有提起,那就是迈克尔决心要同自己的家庭 一刀两断。他俩都明白,迈克尔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同自己的家庭切 断联系了,但他们因此感到内疚。他们计划念完大学,在这期间他 们将轮流去探望对方,每逢暑假同居。这也似乎就是幸福生活了。 今晚他们看的是音乐喜剧,叫“骑术”,内容是一个好吹牛皮的 窃贼的充满激情的故事。他们看得很开心,他对她笑笑,她也对他 笑笑。当他们走出剧场,外面已经很冷了,恺偎在他身上,说: “结婚后,你会不会先打我一顿,再去偷一个明星做礼物? 迈克尔哈哈大笑。我打算当个数学教授。”接着他又问,“你要 不要先吃些东西再回旅社?” 恺摇摇头,深情地望着他。恰如往常一样,他此刻被她那渴望 爱情的迫切感深深触动了。他对她笑了,他俩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 吻了起来。 迈克尔感到饿了,他决定买些三明治让人送到房间里来。 在旅社门廊,迈克尔把恺向卖报处推了一下,说:“我领钥匙, 你去拿报。” 他还得排个小队。战争虽然结束了,旅社里仍然缺乏人手,迈 克尔拿到钥匙,焦急地东张西望,在寻找悄。她正在卖报处站着,手 里拿着一张报纸,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抬起头瞅瞅他,两眼泪汪汪 的。 “哦,迈克,“她说,“哦,迈克。 他接过报纸,首先看到的照片是他父亲躺在大街上,头浸在血 泊之中。有个人站在人行道镶边石上,像小孩子一样在痛哭流涕。 那是他二哥弗烈特。迈克尔·考利昂感到一阵发冷,浑身好像变成 了冰棍。他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冷酷、愤怒。他对恺说: “快上楼去。” 她瘫软了,他只好搀着她的胳膊,扶她进了电梯。一进房间, 迈克尔就坐在床边,摊开报纸。大字标题是:“维托·考利昂遭枪 击;被指控为诈骗集团头目的人身受重伤;在警察重兵把守下进行 手术治疗;嗜血成性的暴徒之间难免一场恶战。 迈克尔感到两腿发软。他对恺说: “他还没有死,那些狗杂种想打死他,但没有得逞。” 他又把报纸重读了一遍,他父亲是下午五点钟遭枪击的。这 就是说,当他在搂着恺睡觉的时候,在吃晚饭的时候,在看戏的时 候,他父亲正处在九死一生之中。迈克尔国内疚而感到像生了病一 样。 恺说,“咱俩马上到医院去看看,怎么样?” 迈克尔摇摇头。“让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再说。干这种事的人 现在是发疯了。现在老人还活着,他们会不顾一切地蛮干。妈的, 谁知道下一步会干出什么事来。” 家里的两个电话都在忙着,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迈克尔才把 电话拨通。他听到了桑儿的声音。 “桑儿,是我,”迈克尔说。 他可以听出桑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天哪!小鬼,你把我们急坏了。你现在究竟在哪里?我已经 派人到你那个小镇去了,看看你那儿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咱老子怎么样?”迈克尔问,“他伤势重吗?” “伤势相当重,”桑儿说。“他们开了五枪。但是他的命很大。” 桑儿的声音很自豪。“儿个医生部说他会活过来的。听着,小 鬼,我很忙,不能具体谈。你现在在哪儿?” “在纽约市内,”迈克尔说,”敢情汤姆没有告诉你说我要回来 吗? 桑儿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把汤姆抓去了,因此我担心你。他妻 子就在咱家。汤姆的失踪她还不知道,警察也不知道。我不让他们 知道,那些野杂种一定是发疯了。我要你马上到这儿来,嘴要紧,不 要乱说,好吗?” “好,”迈克尔说,“你知道究竟是谁千的吗?” “当然知道,”桑儿说,“一旦路加·布拉西前来接受任务,那一 伙肯定是一堆死肉。我们的干将多的是。 “我一小时后就会到,”迈克说。 他挂上了电话。报纸上街已经三个多小时了,一定还有无线电 广播,路加不可能不知道这条新闻。迈克尔在反复沉思这个问题。 路加·布拉西究竟到哪儿去了?此刻黑根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在 郊外长滩镇的桑儿·考利昂感到百思不得一解的也是这个问题。 那天下午五点差一刻,考利昂老头子刚检查完他的橄榄油公 司的办公室主任替他准备的证件、报表。他穿上短上衣,用手指敲 着儿子弗烈特的脑袋,要他别再参与晚报的事了。 “叫嘎吐给我把汽车开过来,”他说,“我一会就要回家。” 弗烈特哼了一声,“我给你开车。嘎吐今天早上来电活说他病 厂。又感冒了。 考利昂老头子在想着什么。他说: “这是这一个月第三次了。我看,另找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来也 许要好一些。通知汤姆。” 弗烈特提出了不同意见。 “嘎吐这小伙子倒还老实。他说他生病了,那就是真病了。我 倒乐意去给你准备车子。 说罢,他离开了办公室。考利昂老头子从窗口看到了他儿子跨 过九马路,向停车场走去。他想给黑根办公室打电话,但没有 人接。他又给家中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他心情很烦躁,不时向 外张望。他看到他的汽车已经停在办公室前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弗 烈特靠着汽车的挡泥板站着,双臂叉在胸前,望着为圣诞节购买东 西的人群。考利昂老头子上身穿的是短外衣;办公室主任给他穿上 大衣。老头子向他哼了一下,表示感谢,走出门,下了两道楼梯。 外面街道上,初冬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弗烈特懒洋洋地靠着 重型“布依克”牌汽车的挡泥板,看到父亲走出大楼,就转到司机座 位那边,上了车。考利昂老头子刚要上车的时候,却犹豫起来,又回 头向拐弯处一长排露天水果摊走去。这是他最近的习惯:喜爱那种 早于或晚于旺季的大水果,喜爱那些绿色箱子里亮晶晶、黄橙橙的 大桃和橘柑。摆水果摊的小老板一看到他,马上起来给他挑选。考 利昂老头子自己没有动手,只是用手指点。卖水果的人看他指哪个 就给他拣出哪个。只有一次卖水果的人说他指错了,把他指的那个 水果拿起,翻过来给他看,下面已经坏了。考利昂老头子用左手提 起装着水果的纸袋,并付给了一张五美元的支票。当他接过补找的 零钱回头向汽车走去时,有两个人从拐弯那边走了过来。考利昂老 头子马上意识到要出事。 那两个人披的是黑大衣,戴的是黑帽子,帽檐拉得很低。他们 没有料到考利昂老头子的反应那么机敏。他扔掉水果袋,像箭一样 奔向停着的汽车。同时他大声疾呼。 “弗烈社!弗烈杜!” 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人抽出枪,向他开火了。 第一颗子弹打中了考利昂老头子的背。他感到像是给铁锤猛 击了一下,但他还是挣扎着向汽车走去。接着有两颗子弹打中了他 的屁股,把他打翻了,他倒在大街中央。那两个枪手紧跟着追了过 来,但走得很小心,深怕踩上滚来滚去的水果。他们要彻底结果他。 就在此刻,弗烈德里克·考利昂跳下汽车,赫然出现在现场。枪手 向老头子又慌忙开了两枪,一枪打中他的胳膊,另一枪打中了他右 腿的小腿。虽然这些伤都不在致命处,但流血很多,他身旁积成了 一个个小血泊。不过,这时老头子早已失去了知觉。 弗烈特先是听到父亲的呼喊,叫他的小名,紧接着就听到了两 声刺耳的枪响。他跳下车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枪都没有抽 出来。那两个刺客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撂倒,但是刺客也着慌 了。他们一来认为他是带着枪的,二来觉得耽搁的时间也太久了。 就转达拐弯溜走了,留下弗烈特一个人在大街上守着还在流血的 父亲,大马路上的人群都闪开了,躲进两边门廊或庭园里,还有的 三五成群地挤作一团。 弗烈特还是没有拔出自己的枪。他呆若木鸡,低头凝视着父亲 的身体;脸朝下躺在柏油马路上,此刻在他看来,是躺在发黑的血 湖里。弗烈特由精神休克发展为肉体休克了。人们探头探脑地又 出来了;有个人看到要倒的弗烈特,就扶着他走过来,让他坐在人 行道镶边石上。考利昂老头子周围聚集了一群人,当第一辆响着警 报器的警车开过来的时候,这一圈人才散开。紧跟着警车后面的是 《每日新闻》报的无线电广播车;车子还没有停稳,摄影记者就跳下 来,“‘喀嚓喀嚓”地给还在流血的考利昂老头子拍摄快照。摄影记者 又把注意力转到了弗烈特·考利昂身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 哭了起来;他那倔强的丘比特型的脸上,高大的鼻子上,厚厚的嘴 唇上,到处都沾满了鼻涕、眼泪,那副尊容真是个令人发笑的喜剧 人物。侦探在人群中窜来窜去;随后又赶来了几辆警车。有一个侦 探跪在弗烈特身旁,问这问那,但弗烈特受的震惊大大了,什么也 回答不上来。侦探把手伸进弗烈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个皮夹 子。他把里面的身份证一看,就给他的同伴吹了个口哨。几秒钟后, 弗烈特就被一群便衣人员围住,把看热闹的人隔开了。第一个侦探 发现了弗烈特挎在肩上的套子里的枪,就收了起来。然后,他们把 弗烈特抬起来,扔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汽车里。这辆车子开走 了,《每日新闻》报的无线电广播车也跟在后面开走了。摄影记者还 给现场的每个人和每件东西拍摄快照。 桑儿·考利昂在父亲被刺后的半小时以内,连续接到了五个 电话。第一个电话是侦探约翰·斐力普斯打来的,他是考利昂家族 受雇人员名单上的人,他乘的就是赶到现场的头一辆车。他在电话 上对桑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能听出我的声音吗? “能。 桑儿回答说。 他刚醒来,是他老婆喊他来接电话的。 韭力普斯说话干脆,没有任何寒暄: “你父亲遇刺了,地点是他办公楼的大门外,是十五分钟前干 的。他还活着,伤很重。他们把他送到法国医院去了。你二弟弟烈 特被带到切尔寺警察管区去了,等他被释放之后,你最好给他找个 医生看看。我马上就要到医院去,如果你老子还能说话,我就要问 他一些情况。有情况,我随时向你报告。” 桑儿的妻子桑德拉看着他的丈夫由于激动,满脸涨得通红。他 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发愣。她压低声音说: “什么事?” 他不耐烦地一挥手,要她住嘴,同时把身子一转,背对着她,对 着电话筒说。 “你有把握他还活着吗? “有,我有把握,那个侦探说,“流了很多血,但也许他实际上 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严重。” “谢谢!”桑儿说,“明天早上八点回家来。你应得一千美元。”桑 儿放下电话筒,强迫自己坐下来。他明白他最大的弱点就是爱动肝 火,而这次若不冷静,后果不堪设想。首先,得把汤姆·黑根找到。 他正要拿电话筒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是赌场负责人打来的,说 老头子已经给打死了。桑儿问了几个问题,知道这个人并没有挨近 被害者,认为他的情报不准确而没有理会。斐力普斯的是内部消 息,比较准确。紧接着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是《每日新闻》报记者打 来的。他一说明身份,桑儿·考利昂就把电话挂断了。 桑儿又拨黑根家里的电话,问黑根的老婆:“汤姆回家了吗? 她回答说:“还没有。”她接着又说,离他该回家的时间还有二十分 钟。她正等着他回家吃晚饭。 “他一回家,就叫做打电话给我,”桑儿说。 他拼命想象当时的情景。他断定,这是索洛佐发动的进攻。但 是如果背后没有更强有力的人物在撑腰,索洛佐绝对不敢干掉老 头子这样的人。电话铃第四次响了,打断了他的思路。电话里传来 的声音非常柔和,非常文雅。 “你是桑迪诺·考利昂吗?” “是。 “我把汤姆·黑根扣留起来了,”那个声音说。“大约三小时之 后,他就会带着我们的建议给放出来。在你听到他的报告之前,切 莫鲁莽行动。不然,你只能引起许多麻烦,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眼 下大家都得头脑清醒才行。你那个暴性于是出名的,这次切莫发 火。.” 说话的声音微微带有捉弄的口吻。究竟是谁的声音,桑儿拿不 稳,但听上去有点像索洛佐。于是,他装得有气无力、无可奈何他 说; “那我就等等吧!” 他听到对方“喀嚓”一声挂断了电话。’他顺手把这次电话的确 切时间记到桌布上。 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餐桌旁。妻子问道: “桑儿,怎么回事? “咱老子被人家用枪打了。当他看到她的脸上现出了惊恐的 神色时,他粗声粗气他说: “别难过,他并没有死,今后也不会出别的什么问题。 关于黑根的下落,他没有给他说。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来了。 这是克莱门扎打来的,这个大胖子在电话里呼哧呼哧地像猪 一样直喘气。 “听说你父亲的事了吗? “听说了,”桑儿说,“但他并没有死。“ 双方停了好久才又说话。克莱门扎的声音充满了激情。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然而又优虑他说,“你有把握吗?我听 说他已经死在大街上。 “他还活着,”桑儿说。 他在听着,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克莱门扎声音里细小的变化。感 情是真挚的,但这却是他善于当演员的一贯的绝招。 “你必须接受挑战,桑儿啊,”克菜门扎说,“你要我干什么?快 吩咐吧。” “到我爸爸家里来,”桑儿说,“把鲍里·嘎吐带出来。” “就这些吗?克莱门扎问,“要不要我派些人到医院去?” “不要,我只要你同鲍里·嘎吐来就行了,”桑儿说。 双方又沉默了好久,克莱门扎渐渐领会到活中之后了。桑儿为 了显得自然一些,故意问道:“鲍里究竟上哪去了?他究竟在干什 么? 电话里不再喘粗气了,克莱门扎警惕起来。“鲍里有病,他感冒 了,所以一直待在家里。入冬以来他老是生病。 桑儿也立即警觉起来。“近两个月来他有几次生病在家? “约莫三、四次,”克莱门扎说。我曾问过弗烈特,是否另找一 个小伙子,但他不同意,说没有理由剔掉他,十年来一直平平稳稳, 这也是你知道的。” “知道,”桑儿说,“你来的时候,一定要把鲍里带上。我不管他 病得怎么样。你明白吗?”说罢,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啪”一下扔下 电话筒。 妻子在小声地哭泣,他瞪了她一眼,粗声粗气他说: “我们的人不管谁打电话来,告诉他用爸爸的特设电话找我; 外人的电后,一律回答啥也不知道。要是汤姆老婆来电话,就说汤 姆暂时不能回家,他有任务。” 他盘算了一会。“有两个人要来这儿暂住一下。”他看到她脸上 惊恐的神色,不耐烦他说,“你别惊慌失措的,是我自己要他们在这 儿住的。他们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万一有话要对我说,那就用 爸爸的特设电话找我,但除非真有重要事,一般就甭给我打电话。 还有,你甭惊慌。说罢,他回头就走了。 夜幕已经降临,十二月的寒风像鞭子一样在林荫道上抽打着。 桑儿毫无恐惧地向着黑暗走去。八栋房子的所有权都归考利昂老 头子。在林荫道人口处两边的两栋房子是家兵家将及其家属居住 的,几个明显和单身汉住在底层。其余六栋,同前面那两栋一起,形 成一个半圆,其中一栋是汤姆·黑根及其家属居住的,一栋是考利 昂老头子的家属居住的,最小最不显眼的一栋是老头子本人占用 的。第三栋是老头子的退休了的老朋友免费居住的,但有一个心照 不宣的君子协定:一旦老头子提出要求,他们随时搬出去。这条看 来安安静静、和和平干的林荫道,实际上不啻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 垒。 所有房子都配有泛光灯,把周围照得通明,谁要想混进来躲在 这儿,那是不可能的。桑儿穿过大街,向他父亲的那栋房子走去。他 用钥匙开门进去,大声喊叫: “妈,你在哪儿?” 他妈应声从厨房里出来,随着飘来了一股炸辣椒的气味。她还 没有来得及开口,桑儿就搀着她的胳膊,扶她坐下。 “我刚接到电话,”他说,“你别担心。爸爸受伤住进医院了。你 换换衣服,准备一下,到医院去看看,我马上给你找汽车。行吗?“ 桑儿点点头。他妈把头低了一会,然后回到厨房。桑儿跟在她 后面,看着她关上了上面还放着一锅辣椒的煤气炉,然后到楼上的 卧室去了。他从锅里取了些辣椒,从桌子上的篮千里拿了些面包, 把面包掰开,夹了些辣椒,热烫烫的橄榄油从他手指缝里一滴滴地 掉下来。他走进楼角宽敞的大房间,这就是他父亲私人办公室。他 从平时上锁的小盒子里拿起特设电活。这个电话是特别安装的,登 记时用的是假名字,假地址。他酋先给路加·布拉西打电话,但没 有入接。接着他就打给住在布鲁克林区的紧急兵团司令,这人对 老头子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他的名字叫忒希奥。桑儿把所发生的 事情和他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他。他要忒希奥赶快召集五十名绝 对可靠的武工队员,要他马上派人到医院去放哨,还得派人到这儿 来执行任务。忒希奥问: “克莱门扎也被人家抓去了吗? 桑儿回答:“我眼下不想用他的人。” 忒希奥马上就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对不起,桑儿,我现在要说的,你爸爸也会这样说。不要大草 率,克莱门扎会背叛我们?这我不能相信。” “谢谢你的关照,”桑儿说,“我也认为他不会背叛,但是我必须 小心从事。明白吗? “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桑儿说,“我么弟在新罕布什尔州汉诺威城念 大学。在波土顿找几个我们认识的人去找找他,并把他护送到达里 来,先隐蔽一下,一直到这阵风波过了再说。我给他打电话说明情 况,他会等看的。再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是暴风雨中行舟,步步都很 稳妥,小心。” “好,”忒希奥说,“等我把事情安排一下就到你爸爸家里,好 吗?我的人你都认识,是吗?” “是,”桑儿说。 他挂上电话,走到嵌在墙里的小保险柜跟前,用钥匙打开,从 保险柜里取出一本蓝皮封面的有索引的记录簿。他翻到“法”字部, 找到了他想找的条目。这一条目的内容是:“雷·法瑞尔,五千美 元,圣诞节前夕。”紧接着就是当事人的号码。桑儿拨通了电话号 码,问道: “你是法瑞尔吗?” 那边接电话的人答道: “是。 桑儿又说:“我是桑迪诺·考利昂。我想要你给我做一件小事, 马上就做。我想查两个电话号码,把这两个电话号码近三十月来 所打出的所有电话和接到的所有电话的全部内容给我送来。”说 罢,他把鲍里·嘎吐和克莱门扎的电话号码报给了法瑞尔。接着 他又说: “这很重要。请于半夜前途给我,你会得到一份额外的非常优 厚的圣诞节礼物。” 在他坐下考虑问题之前,他又拨路加·布拉西的电话,还是没 有人接。这使他有点伤脑筋,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路加听到这个 消息,自己会跑来的。在一个小时之后,这栋房里就将挤满家兵家 将,他得给他们讲讲要干什么。他现在才有工夫想一想局势的严重 性。这是十年来对考利昂家族和他们的力量的第一次挑战。索洛 佐是这次挑战的幕后人物,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是,除非他得 到纽约五大家族中至少一个家族的支持,否则他绝不敢冒天下之 大不韪来这一手。而这种支持一定来自塔塔格里亚家族。显然,出 路有二,要么全面战争,要么按索洛佐的条件立即达成协议。桑儿 狞笑了一下。诡计多端的“土耳其人”计划得挺妙,但他却不怎么走 运。老人还活着,这就得爆发战争。考利昂家族有路加·布拉西这 样的干将,又有雄厚的财力,出路只能有一个。但是,令人烦恼不已 的问题是路加·布拉西哪儿去了。 第三节 把司机算在内,押着黑根的汽车里共有四个人。人家把黑根推 在后面座位上,夹在两个人的中间,这两个人就是那天站在他背后 的那两个。索洛佐坐在前面。黑根右边的那个人把黑根的帽子朝 下拉丁一下,遮住了眼睛,这样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连小指拇都不许动,”那个人说。 汽车开的时间并不久,还不到二十分钟;当他们下车的时候, 因为夜幕早已降临,黑根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地方。人家把他带到一 个地下室,让他坐在餐厅用的直背椅子上。索洛佐坐在餐桌的对 面,他那乌黑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像劫掠成性的秃鹫的凶相。 “用不着害怕,”他说,“我知道你并不是人家家族中的骨干力 量。我是要你帮助考利昂一家,我也想要你帮助帮助我。”黑根把一 支香烟往嘴里放的时候,他的手在发抖。一个人拿来了一瓶黑麦威 士忌,并给他在咖啡杯里倒了一大口酒。黑根把那烈酒痛痛快快地 喝了下去。这一杯酒下肚,手也不抖了,脚也不软了。 “你的老板已经死了,”索洛佐说。他停下来注视黑根,使他感 到吃惊的是,黑根一听,马上热泪盈眶。他又接着说:“我们就在他 的办公楼外面,在大街上,把他结果了。我一得到报告,就把你牵来 了。你务必在我和桑儿之间当个和事老。” 黑根默默不语。他对自己的悲痛也感到意外。一种凄凉之感 和对死亡的恐惧在他心头交织。索洛佐又接着说下去: “桑儿对我这一着感到很恼火,对吗?你知道这倒也是一个妙 着。麻醉剂是大有搞头的。这种买卖可以赚大钱;只消一两年,大 家都可以发财。老头子是个“老朽”,他那一套过时了,但他自己还 不知道。现在他已经死了,随便什么也不可能把他的魂招回来了。 我准备做一笔新交易,想要你说服桑儿能够配合。 黑根说:“你这就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桑儿将调动他所掌握 的一切力量同你对抗到底。” 索洛佐不耐烦他说:“他第一个反应肯定是那样的。你得给他 讲讲道理,使他明智起来。塔塔格里亚家族及其家兵家将就是我的 后盾。纽约其他几个大家族为了防止咱们之间的全面战争,都会和 稀泥。因为咱双方的战争会危及他们本人和他们的生意。如果桑 儿愿意顺水推舟,赞成我所提出的交易,全国各大家族,甚至老头 子的老朋友,都会认为这同他们没有利害冲突。” 黑根低头凝视自己的手,默不作声。索洛佐继续劝导: “老头子落伍了,在从前,我绝对不会碰他。可是现在其他大 家族都不信任他,因为他把你提为参谋,而你连个意大利人也不 是,更不是西西里人。假使来一场全面战争,考利昂家族就会被粉 碎,大家也都要吃亏,我本人也包括在内。我需要考利昂家族在政 界的后门,这种需要甚至要大子我对那些钱的需要。所以还是给桑 儿谈谈吧,给那些兵团司令们谈谈吧。你会立功,预防一场大流 血。 黑根把那个大瓷杯端起来,再要些威士忌。“我试试看吧,”他 说,“但是,桑儿很固执,即使桑儿回心转意,他也无法让路加罢休。 路加,你们可得当心点。要是我赞成你的交易,我本人都得当心路 加。” 索洛佐沉着他说:“路加,我负责。你只负责桑儿和另外两个小 子。听着,你不妨告诉他们,弗烈特今天本来会同他老子一道尝尝 子弹,但是我的人是得到严格命令的。我是想防止任何不必要的对 立情绪,你不妨明白告诉他们,弗烈特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我 起了作用。” 黑根的思想终于活动起来,不那么呆滞了。他现在才真的相 信,索洛佐不是要杀他,也不是要把他扣留下来作为人质。一阵排 除了恐惧的突如其来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传遍全身,使他羞愧得 “刷”一下红了脸。索洛佐面带微笑,心照不宣地注视着他。黑根在 心里度长短,权轻重。如果他不同意为索洛佐说情,他很可能被杀 掉。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索洛佐希望于他的只是反映情况,这也 是他作为责任参谋的责无旁贷的分内的任务。而如今,他也发觉索 洛佐是有道理的。塔塔格里亚和考利昂这两个人家族之间的全面 战争一定得不惜一切代价加以阻止。考利昂一家必须埋葬死者,忘 记仇恨,并促成一项交易。然后等时机成熟后,他们仍然可以设法 对付索洛佐。 但抬头一瞥,他发现索洛佐精确地猜透了他的心思。这个“土 耳其人”满面微笑。黑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大为吃惊。路加·布 拉西怎么样了?为什么索洛佐对他满不在乎,敢情路加已经同他 们做了交易?他想起在考利昂老头子拒绝了索洛佐的当天晚上,路 加被召到办公室同老头子进行了一次私下交谈。但眼下这个紧急 关头不是为这类琐事伤脑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立刻回到长滩镇 考利昂家族堡垒的安乐窝去。 “我尽量效劳,”他对索洛佐说。“我相信你的善后安排是对的, 甚至老头子本人也会要我们这样去做。” 索洛佐严肃地点点头。 “好,”他说,“我不喜欢血战。我是个生意人,血战花钱大多。” 恰在此刻,电话铃响了,在黑根后面坐着的几个人中的一个站 起来去接电话。那个人听了一会儿,然后简短他说,“好,我这就转 告给他。” 他挂上电话,走到索洛佐身旁,凑近这个“土耳其人”的耳朵, 叽叽咕咕地小声说了些什么。黑根发现索洛佐的脸“刷”一下子变 得苍白了,眼睛也闪烁着愤怒之光。黑根看到这种情况浑身毛骨悚 然。索洛佐打量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心似的;黑根马上预感到他 不可能被释放了。很可能已经发生了同他性命攸关的突然变故。索 洛佐说: “老头子还活着。在他那个西西里牛皮上打了五颗子弹,而他 居然还活着。 他显得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耸耸肩。 “倒霉,”他对黑根说,“我倒霉,你也倒霉。” 第四节 当迈克尔·考利昂来到长滩镇的家门外时,他发现林荫道狭 窄的人口处用链条封锁起来了。由于有八栋房子的泛光灯的照射, 林荫道很明亮,顺着弧形水泥人行道停放着的汽车,少说也有十 辆,也给照得非常清晰。 有两个他不认识的人靠着链条站着,其中一个用布鲁克林区 的腔调问道: “干什么的?” 他回答了他们的问话。有一个人从一栋房子走了出来,把他瞅 了一会儿。 “这是老头于的小儿子,”他说。“我领他进去。” 迈克跟着这个人向他父亲的住房走去。 房子里挤满了他不认识的人。他走进起居室才见到一个熟人。 迈克尔看到汤姆·黑根的老婆姿瑞莎呆呆地坐在长沙发上抽着香 烟,在她面前的咖啡桌上摆着一杯威士忌。长沙发的另一端坐着大 胖子克莱门扎。这位兵团司令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一个劲儿地冒 汗,他手上拿着的雪前烟给口水浸湿了,显得黑光黑光的。 克莱门扎走过来,一面以表示安慰的神态同他握手,一面说: “你妈妈到医院去陪你爸爸去了。他现在快要醒过来了。” 鲍里。嘎吐站起来也想握手。迈克尔好奇地端详着他。他知 道鲍里是他父亲的保镖,但却不知道他今天生病在家。但是鲍里脸 上的紧张神色,他是觉察出来了。他知道嘎吐一向是以“召之即来、 来之能战”的干将闻名的。他办事果断、迅速,遇到复杂而微妙的任 务,知道如何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去解决,而今天他却失职了,迈 克尔也注意到屋角还有几个人,但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不是克莱门 扎手下的人。迈克尔把这些现象综合起来分析了一下,心中就明白 了。克莱门扎和嘎吐都是嫌疑犯,他以为鲍里当时是在场的,他就 问这个油头滑脑的年轻人: “弗烈特怎么样?他不要紧吧?” “大夫给他打了一什,”克莱门扎接过来说,“他睡着了。 迈克尔走到黑根的老婆这边来,弯下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 下。他们的关系一直很亲密。他小声说:“别担心,汤姆始终不会 出问题。你同桑儿谈过了吗?” 姿瑞莎紧紧地偎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她摇摇头。她是个身体 纤弱,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更像美国女人而不大像意大利女人,很 容易受惊。他牵着她的手,从沙发上把她拉起来。然后,他领她到 他父亲的楼角大房间办公室去了。 桑儿两腿分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一千拿着黄色便笺 薄,一千拿着铅笔。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就是兵团司令忒希奥,迈克 尔认出了忒希奥,同时立即断定,在楼房里组成新的近卫军的将士 一定都是他的人。他手里也拿着铅笔和便笺簿。 桑儿看到他们两个人进来,就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拥抱黑根 的老婆。 “别担心,姿瑞莎,”他说,“汤姆不会出问题。他们只是要他转 达建议;他们会释放他的。他并不是执行系统里的人员,只是我们 的律师,任何人也没有理由去伤害他。” 他把姿瑞莎放开了。然后,令迈克尔感到惊奇的是桑儿把他也 拥抱了一下,并在脸上吻了一下。迈克尔把桑儿推开,龄牙咧嘴他 说: “我平时被你打惯了,现在怎么能吃你这一套? 他们兄弟俩小时候打架是家常便饭。 桑儿耸耸肩。 “你听着,小鬼,当我派的人到你那个乡下小镇去找不到你的 时候,我还很担心哪。不是怕人家把你干掉我会很伤心,而是不忍 心让老大大听到这样的消息。爸爸的事,我不得不给她讲。 “她听到了之后怎么佯?”迈克尔问。 “还好,”桑儿说,“她以前也经受过这类事。我也经受过。你那 时还小,不懂事;当你大了之后,情况就好转了。”他停了一会,然后 又说,“她到医院陪咱老子去了。他已脱离危险。” “我们也去,怎么样?”迈克尔问。 桑儿摇摇头,然后干巴巴他说:“事情没有结束,我是不能离开 这栋房子的。”电话铃响了。桑儿抓起话筒,全神贯注地听着。迈克 尔游游荡荡地走到办公桌这边,瞅了瞅桑儿刚才还在上面写写画 画的便笺簿,上面有六七个人的名字。前面三个是:索洛佐、斐力普 ·塔塔格里亚、约翰·塔塔格里亚。迈克尔感到桑儿同忒希奥正在 拟定暗杀名单,他的到来干扰了他们。 桑儿挂上电话,对姿瑞莎·黑根和迈克尔说: “你们两个能在外面等一下吗?我同忒希奥有些事情得加紧完 成才行. 黑根的老婆说:“刚才那个电话讲的是汤姆的事吗?”她的语气 简直有点粗暴,不过她却因为恐惧而哭哭啼啼。桑儿用一只胳膊搂 着她的腰,领她向门口走去。 “我发誓,他很快就会回来,”他说。“在起居室等一等吧。我一 听到什么就出来告诉你. 她一出去,桑儿随手把门关上。迈克尔坐在一个很大的皮扶手 椅上。桑儿向他严厉地扫视了一下,然后又回到办公桌后面。 “你老缠着我,迈克,”他说,“你要在这儿的话,你就得听听你 不想听的事。 迈克尔点了一支香烟抽起来。“我可以帮帮忙,”他说。 “不行,你不行,”桑儿说。“要是我让你卷进来,那咱老头子就 会暴跳如雷。” 迈克尔站起身,大声嚷嚷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你目中无人。他是我爸爸,我不该帮助他?我 可以帮忙,我不必出去杀人,但是我可以帮帮忙。别把我当作小老 么来看待了。我打过仗,负过伤,你还记得吗?我还打死过几个日 本鬼子。当你把谁干掉的时候,你以为我会吓得晕倒?” 桑儿笑了。 “你马上就会尝尝我的拳头的滋味。好吧,别走,就呆在这儿, 你可以守守电话。”说罢,他就回头同忒希奥商量正事会了。 “刚才接到的那个电话给我提供了咱们所需要的内部情报,” 他回头对迈克尔说,“一定有内线在暗中把老头子指给刺客。这内 线可能是克菜门扎,也可能是鲍里·嘎吐。鲍里他今天偏偏病了。 装病非常方便。我现在已经知道了答案。咱是想考考你,看你有多 么精明。迈克,你是大学生了。你看是谁投靠了索洛佐?” 迈克尔又坐下来,懒洋洋地朝后靠在皮扶手倚上,把一桩桩一 件件的事都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克莱门扎是考利昂家族组织 内部的兵团司令,考利昂老头子一手把他扶植成了百万富翁,而且 二十多年来他们一直是亲密朋友。他在组织内部居于最有实力的 职位,出卖老头子能捞到什么油水?为了多拿些钱?他的钱是够多 的了。但也很难说,人总是贪得无厌的。为了享有更大的权力?莫 非因为幻想自己受辱或受轻视而采取这种报复行为?莫非他对黑 根被提拔为参谋而产生了反感?或者,按商人的信念认定索洛佐会 青云直上?不会,要克莱门扎当叛徒是不可能的。这个大胖子在迈 克尔成长过程中经常给他送这送那,在老头子太忙的时候就领他 出去玩。迈克尔绝不相信克莱门扎犯了背叛罪。 但是,从另一方面讲,索洛佐在考利昂家族成员中需要把克莱 问扎捏在手中比需要把别的任何人捏在乎中都要来得更加迫切。 迈克尔又把念头转到了鲍里·嘎吐身上。鲍里到现在还没有 发财。他是受器重的,在考利昂家族中会步步高升,这也是确定无 疑的。不过同大家一样,他也得磨一段时间才行。还有,就像今天 的年轻人一样,他在权力方面会更加想入非非。内奸必定是鲍里。 迈克尔义想到,在中学六年级时,他同鲍里是同班,固而他也不愿 意相信内奸就是鲍里。 他摇摇头。 “两个都不是,”他说。但是,他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因为桑儿说 过他已经心中有数了。如果要投票表决的话,他本来会赞成鲍里是 有罪的。 桑儿对他微笑了。 “别担心,”他说,“克莱门扎没有问题。内奸是鲍里。 迈克尔看得出,经桑儿那样一说,忒希奥如释重负。同是兵团 司令,他的同情心当然会在克莱门扎一边。还有一层原因:如果不 是地位那么高的人背叛,局势也不会太严重。忒希奥小心翼翼地 说: “那明天我就可以打发我的人回家了?” 桑儿说:“等到后天吧。这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要保密到撤防 的时候。听着,我想同我兄弟谈谈家事,私下谈谈。你就到外面起 居室去等等吧,嗯?我们回头再来决定这份名单。你同克菜门扎配 合行动吧。” “是。”忒希奥说罢就退了出去。 “你凭什么断定鲍里是内妊?”迈克尔间。 桑儿说:“在电话公司里有我们的人,他们把鲍里打出去的和 接到的电话内容全查出来了。在本月他生病的那三天里,他接到了 从咱老头子办公楼对面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电话,今天又是一次。 人家给他打电话是想摸底,看看鲍里是否上班了或是否有人接替 他,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这反正都是一回事。” 桑儿耸耸肩。 “感谢上帝,多亏内奸是个小小的鲍里。我们实在太需要克莱 门扎了。” 迈克尔以试探的口气问道;“这样干下去是否将发展成全力以 赴的战争。 桑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汤姆一回来,我就打算这样干下去,除非咱老子叫我另作安 排。” 迈克尔又问:“那你干吗不等一等,等老子清醒过来并可以同 你说话的时候再决定。 桑儿好奇地打量着他。 “亏你还得了那么多战斗英雄奖章,你是怎么混过来的?咱们 现在是处在人家的枪口之下,小伙子啊,咱们是迫不得已才打的 呀。我眼下只担心人家不释放汤姆。” 桑儿说的最后那句话,迈克尔有点迷惑不解。 “凭什么不?” 桑儿的语气还是显得很有耐心。 “他们之所以抓汤姆,是因为他们认为把咱老头子干掉后,就 可以直接同我做交易,而汤姆就是谈判的牵线人,可以把他们的方 案带回来。而现在老头子还活着。他们明白我不能自傲主张做交 易,因此汤姆对他们也就没有用处了。他们可能释放他,也可能把 他干掉,这就要看索洛佐怎样认识问题了。要是他们把他干掉,那 就等于向我们表明,人家是认真的,拼命想胁迫我们。” 迈克尔平心静气地问:“索洛佐根据什么认为他能够同你做交 易?” 桑儿脸红了,一时答不上话来。过了一会,他说: “几个月之前,我们举行一次会谈,索洛佐提出一个合伙做生 意的方案。咱老头子拒绝了。但是在会谈过程中,我说话走了火。 流露出我想要做那笔交易。我是绝对错误的。如果说者头子对我 有什么教导,使我永远不忘的话,那就是千万不可做那样的蠢事, 也就是说千万不可让外人知道我们家庭内部有意见分歧。所以索 洛佐就打了如意算盘:他把老头子敲掉,我必定会同他搭伙搞毒品 买卖。老头子一死,咱家族的实力就等于砍掉了一半。要守住老头 子创下的家业,我无论如何也得苦斗一辈子。毒品是将来大有搞头 的买卖,咱们倒也应该加入。他敲掉老头子,纯粹是出于生意的考 虑,而不是个人恩怨。论做生意,我倒愿意跟他合伙。当然哩,他绝 对不会让我掌握过多的内情。但是他也明白,我一旦同意合伙,别 的家族也绝不会容许我在一两年之后单纯为了报仇而发动战争。 再说,塔塔格里亚家族就是他的后盾。 “要是他们真的干掉了咱老子,那你作何打算哪?”迈克尔问。 桑儿说的非常简单,“那,索洛佐就是一堆死肉。那我就豁出去 厂,即使咱们迫不得已而要同纽约的五大家族打仗,我也在所不 惜。塔塔格里亚家族,迟早得一锅端。即使大家都同归于尽,我也 在所不辞。” 迈克尔柔和他说:“爸爸不会下这样的赌注。” 桑儿猛地把手一甩。“我没有他那种为人的素质。但是,我现 在对你说的后,也可能就是他要对你说的话。到了真刀真枪大于的 关键时刻,我不会比任何人逊色,短兵相接我也不怕。这一点索洛 佐明白,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也明白。我十九岁时就经过“过硬的考 验”——那次咱家族同别的家族打仗——我就是咱老头子的得力 助手。因此,我现在并不心虚。在这样的斗争中,咱们家族是定操 左券的。我目前只是希望尽快地同路加联系上。” 迈克尔好奇地问:“路加真像传说的那么厉害吗?他就那么名 不虚传?” 桑儿点点头。 “他是独一无二的人物。我打算派他去对付塔塔格里亚父子。 我自己收拾索洛佐。” 迈克尔在椅子里不安地移动了几下,打量着自己的哥哥。他想 到桑儿性情暴躁,但本质上仍不失为一个好人。从他口里说出这样 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反常;看到他列出的被处决者的名单,实在 令人不寒而粟,桑儿简直就像新加冕的罗马大皇帝。使他感到快慰 的是,这一切他都没有参与。现在他父亲还活着,他也没有必要卷 人复仇活动。他可以从一旁帮帮忙,跑跑腿,送送信。桑儿和老子 各人能料理自己分内的事情,尤其是他们还有路加这个后盾。 恰在此刻,他们听到一个女人在起居室里突然尖叫起来。哦, 上帝那稣啊,迈克尔想,这听上去有点像汤姆的老婆的声音。他冲 过去,打开门一看,起居室里的每个人都站起来了。汤姆·黑恨紧 紧地拥抱着姿瑞莎,脸上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姿瑞莎激动得抽抽噎 噎,眼泪汪汪。迈克尔一看到这种情景就明白,刚才是她狂喜地呼 喊自己的丈夫。这时候,汤姆·黑根正从老婆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并把她放到沙发上让她坐下。他对迈克尔冷冰冰地笑了一下,说: “看到你,我很高兴,迈克,真的很高兴。” 随后,他大踏步地径直向办公室走去。他同考利昂家族一起生 活的十年不是白白度过了,迈克尔这样想。他由于一种莫名其妙的 骄做而脸发红了。老子的某些素质,通过耳懦目染,也转移到黑根 身上了,就像转移到桑儿身上一样。同时他惊奇地发现,甚至也转 移到他本人的身上了。 第五节 清晨,快到囚点钟的时候,他们还坐在楼角大房间办公室里。 他们是:桑儿、迈克尔、汤姆·黑根、克莱门扎、忒希奥。 鲍里·嘎吐还在起居室等待着。他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忒 希奥手下的人已经受命不许他离开,也不许他乱窜到他们看不到 的地方。 汤姆·黑根如实转达了索洛佐提出的交易方案。他还说,索洛 佐在得知老头子还活着后,显然想杀掉他。黑根咧嘴一笑,又说: “如果我向最高法院上诉,效果也绝不会比我今天晚上就向这 个该死的“土耳其人”上诉的效果好,我对他说,即使老头子还活 着,我也可以说服考利昂家族接受这个交易方案。桑儿啊,我告诉 他说,我可以把你攒在我的手心里,还说我俩从小就是好朋友什么 的。你别见怪,我故意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要是你早点接替你老子 的职务,你也并不感到太遗憾。我当时说的这些话,请求上帝宽恕 我。” 说罢,他面带笑容,抱歉地望着桑儿;桑儿把手一摆,表示他懂 得这类话是不算数的。 迈克尔背靠在扶手椅上,电话就在右边放着,心里在思量着这 两个人:黑根一定进屋子,桑儿就冲过去拥抱他。迈克尔感到了一 阵嫉妒的刺痛:他发现在很多方面,桑儿同汤姆·黑很这一对朋友 之间的感情要比他与桑儿的感情更亲密。 “咱们还是谈正事吧,”桑儿说。“咱们得订些计划。首先看看 我同忒希奥拟订的这份名单。忒希奥,你就把你那一份交给克莱门扎看看。” “耍说订计划,”迈克尔插嘴,“我看弗烈特也得在场。” 桑儿板起面孔说:“弗烈特眼下帮不了咱们的忙,医生说他严 重休克,非休息不可。这我不理解,弗烈特这小子平常一直很顽强。 我想,这次可能是亲眼看到咱老子给打倒,精神上受刺激。他一向 认为老头子就是上帝。迈克,他那个人同你我都不一样。 黑根马上接过来说:“对,别让弗烈特参与,别让他参与任何活 动。桑儿,我认为,在这场风波完全过去之前,你该待在这栋房子 里。我的意思是说,你绝对不要离开这栋房子。你在这儿才安全, 不可低估索洛佐。他是个大亨,是个外口径九十公分的真正的大 炮。医院有人警卫吗?” 桑儿点了点头。 “警察已经把医院封锁了。汤姆,你看这份名单怎么样?” 黑根皱起眉头,瞅着那份名单。 “耶稣基督啊,桑儿,看来你在这个问题上是真的动了个人感 情。老头子会认为这是纯粹的生意纠纷。索洛佐是个关键人物,只 要搞掉索洛佐,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你用不着揪住塔塔格里亚 一家不放。” 桑儿瞅了瞅他的两个兵团司令。忒希奥耸耸肩。 “这问题很棘手,”他说。 克菜门扎默不作声。 桑儿对克菜门扎说,“‘有一件事咱们用不着讨论就可以干。我 不想要鲍里再待下去了,把他摆在你那份名单的首位。” 大胖子司令点了点头。 黑根说:“那路加怎么处置?索洛佐对路加似乎很放心,这倒使 我很下放心。假使路加出卖了我们,那可就麻烦了。有谁同他联系 上吗? “没有,”桑儿说,“我一个晚上都在给他打电话,也许他到外面 跟姘头过夜去了。” “不会,”黑根说,“他绝对不跟下流女人在外面过夜。他向来是 一于完就回家的。迈克,你不妨反复拨他的电话号码,听不到回答 再拨。 迈克尔顺从地抓起电话,拨了起来。他明明听到那边电话铃在 响,但就是没有人接。最后,他只好把电话挂上。 “每隔十五分钟试拨一次,”黑根说。 桑儿不耐烦他说:“好吧,汤姆,你是参谋,那你就参谋参谋,我 们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黑根抓起桌子上的威士忌酒瓶,自斟自酌起来。 “我们不妨跟索洛佐谈判,策略是拖,一直拖到你爸爸恢复健 康,重返工作岗位为止。必要时我们甚至可以做点交易,等你爸爸 下了床,他就可以左右全局,不费吹灰之力,所有的大家族都会跟 着他的屁股转。” 桑儿勃然大怒:“莫非你认定我没有能力对付索洛佐这小子?” 黑根直瞅着他的眼睛。 “桑儿啊,肯定你有能力赢他,考利昂家族有这样的力量。你有 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员干将。如果来一场战争,他们两个一声令 下,能集合上千人。但是,到头来,整个东海岸将变成大屠宰场,别 的大家族都会责怪考利昂一家,我们就到处树敌。这是你爸爸绝对 忌讳的。” 迈克尔两眼瞅着桑儿,满以为他把这些话听进去了。不料,桑 儿竟对黑根反问道: “请问参谋,如果我老子死掉了,怎么办?那你能参谋些什么 哪?” 黑根心平气和他说;“我明知道你不会听,但是我还是想劝劝 你,在毒品问题上应该同索洛佐做一笔真正的交易。一旦失去了你 爸爸在政界的后门和他本人的威望,考利昂家族的力量必然要损 失一半。假如没有了你爸爸,纽约其他大家族必将加紧支持塔塔格 里亚家族和索洛佐,目的是为了防止这场战争。总之,假如你爸爸 死掉了,那你先做这笔交易,然后,等着瞧。” 桑儿气得脸色发白。 “你说起来倒轻松,给打死的不是你爸爸。” 黑根很自豪而爽快他说:与你或迈克尔相比,我同样是他的 好儿子,或许是更好的儿子。这是我从参谋的角度给你提的意见。 要从个人感情出发的后,那我恨不得把那些王八羔子统统干掉。” 他话音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使桑儿感到难为情。 桑儿说:“哦,那稣基督,汤姆,我原来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他 就是这个意思,亲不亲,一家人,外人究竟是外人。 当大家都在沉默中左右为难的时候,桑儿叹了口气,不慌不忙 他说: “好吧,那咱们就坐着别动,等到老头子可以对我们发号施令 的时候再说。不过,汤姆啊,我想你也应待在林荫道的范围之内。不 要存侥幸心。迈克,你可得小心点啊,虽然我认为甚至像索洛佐这 样的亡命之徒也不会把私人拖进战争的漩涡,但是,还得小心。忒 希奥,可以把你的人作为后备军,让他们在市内到处走走,探恻风 向。克莱门扎,等你把鲍里·嘎吐解决了,就把你的人调到林荫道 这边来,调进这栋楼房,接替忒希奥的人。不过,忒希奥,还得让你 的人继续在医院负责警卫工作。汤姆,明天早上你的头一件事就是 打电话或振联络员同索洛佐和培塔格里亚家族联系谈判的事。迈 克明天带两个克莱门扎的人,到路加家里去等他,或查查他到底跑 到哪里去了。这个混蛋王八羔子要是已经听到消息,此刻可能正在 搜寻索洛佐。要说他背叛老头子,我绝不相信。那个“土耳其人”随 便用什么引诱他,他也不至于走这一步。 黑极为难他说:“也许迈克不该如此直接地卷进来。” “说得对,”桑儿说,“迈克,你权当没有这回事。再说,我也需要 你在家守电话,这更重要。 迈克尔什么也没有说,他感到很惭愧;他发现克莱门扎和忒希 奥故意显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明白他们这是掩饰他们对他的鄙 视。他抓起电话,又拨通了路加·布拉西的电话,只听那边的电话 铃在一个劲地响着。 第六节 彼得·克莱门扎那夭晚上睡得很不好。早晨,他起得很早,为 自己配制了早点:一杯白兰地,一节很粗大的色拉米香肠和一大 块很厚的新鲜意大利面包。像往常一样,新鲜的意大利面包仍然是 送到家门口来的。然后他在一个素色大瓷杯里斟满了掺了茴香酒 的热咖啡。他穿着睡衣和红毡拖鞋,一面“噗嗒噗嗒”地踱来踱去, 一面沉思着当天的任务,昨天晚上,桑儿·考利昂交待得一清二 楚,把鲍里·嘎吐立即处理掉。这务必在今天完成。 克莱门扎感到左右为难,这倒不是因为嘎吐原来是他的门生, 也并不因此而说明这位司令没有眼力。随便说到哪里,鲍里的出身 是无懈可击的。他出身于西西里家庭。他同考利昂家的孩子从小 是在一起长大的,而且还同考利昂家阶一个儿子是同学。他成长的 第一个阶段都没有毛病。他曾经被考验过,也没有发现什么不足之 处。然后当他经过了“过硬的考验”之后,他就靠考利昂家族的资助 过上了好生活,定期从东岸“账本”得到补助,还在协会恼金名单上 占有了一个位置。但克莱门扎一直不知道鲍里·嘎吐在外面当雇 佣游勇,用额外得来的高工资贴补他的收入。这是绝对违反家族规 章制度的,但这也说明了这个人的品质。破坏这样的规章制度的行 为被认为是精力旺盛的表现,就像优秀的赛马想挣脱缰绳所表现 出来的那种精力充沛的劲头。 从另一方面讲,鲍里从来没有因为额外得来的高工资而引起 过什么麻烦。捞取额外收入的活动一直是经过精心计划的,干得不 声不响,稳稳当当,也不伤害任何人。曼哈顿服装中心响金名单上 有他的三千美元,在布鲁克林贫民区瓷器厂晌金名单上也有一苇 小数目。随便怎么说,年轻人口袋里多有些钱用,这也是可以的,是 合乎规矩的。可是谁料到鲍里·嘎吐有朝一日会变成叛徒? 使彼得·克莱门扎感到伤脑筋的是人员调配问题。对嘎吐的 处决,倒普通得像家常便饭。问题是在家族组织系统中,司令从基 层人员中提拔谁来接替嘎吐呢?这是重大晋升,不能随便送给哪个 “勤杂工。要提拔的必须是坚强不屈、精明能干、忠实可靠的人,不 要那种一旦出了问题就说出真情的软骨头,而要那种受过西西里 人的“哑巴”法即保密法的充分熏陶的好汉。此外,还有个问题,接 受了新任务之后又该享受什么样的待遇呢?克莱门扎曾好几次向 老头子建议过,建议对在出了麻烦时第一次上前线的关键的勤杂 人员提高奖金,但是老头子没有同意,要是鲍里拿到的奖金多一 点,他很可能拒绝那个诡计多端的“土耳其人”索洛佐的利诱拉拢。 克莱门扎进行了一番淘汰,候选人名单上最后只剩下三个了。 第一个是流氓集团内部维持黑纪律的执法人。他同哈莱姆分 区的几个黑人彩票庄家一道活动,是个力大如牛的大汉,为人随 和,具有同群众搞好关系的魅力,但有时会把人家搞得都怕他。克 莱门扎在把他的名字考虑了半个小时之后就划掉了。原因是此人 间黑人来往过于频繁,这就间接说明他人格上有污点。还有,他 的职位空下来之后要另找人顶替也是困难的。 克莱门扎考虑的第二个名字,是一个在组织系统中工作干得 很出色的小伙子。他是曼哈顿区持有考利昂家族执照的向放债 者催帐的收款员。他是给赌注登记人当跑脚的。而要得到如此重 大的提拔,显然条件还不十分成熟。 最后,他看中了罗科·拉朋。拉朋在家族系统中当学徒,时间 虽短但表现很出色。战争中,他在非洲负过伤,走起路来明显地有 点瘸。克莱门扎让他在黑市上联系,他经常到服装中心串串,同物 价管理局管食品印花税的政府官员打交道。经过这类具体工作的 锻炼,拉朋出脱得很能干,成了这一行当中解决麻烦问题的能手。 克英门扎特别欣赏的就是他准确的判断力”拉朋明白,对某个问题 一味蛮横固执,到头来要么是钱财上受重罚,要么是刑事上被判坐 牢六个月,辛苦赚来的大利还得付出一点代价。他很有自知之明: 干他这一行是不宜肆无忌惮地使用威胁手段的。只宜适可而止地 用用威胁手段。他处理自己负责的整个系统的问题一向是采用低 调,这也正好合乎需要。 克莱门扎感到一阵轻松,一个行政人员在解决了一个棘手的 人事安排问题之后所会感到的那种轻松。是的,适合当助手的就是 罗科·拉朋。克莱门扎打算亲自出马处理这个问题,不光是为了帮 助一个没有经验的生子经历“过硬的考验”,也是为了同鲍里·嘎 吐尊个人之间的一笔帐。鲍里一直是他的门生;他从前越级提拔了 他,把许多更有资格、更忠诚的人都越过去了;他曾经帮助鲍里经 历“过硬的考验”,并千方百计提携他。而今天,鲍里不但背叛了家 族,也背叛了他的恩师彼得·克莱门扎。这种不自爱的行为必须加 以清算。 一切都安排好了。鲍里·嘎吐接到命令,下午三点有汽车来接 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现在,克莱门扎拿起电话,拨了罗科·拉朋 的电话号码。他并没有说自己是谁,只简单他说。 “到我家来,我有个任务向你交待。” 根 克莱门扎听到拉朋的声音很愉快,尽管是大清早,也听得出他 并没有因为突然接到电话而惊慌,也没有因为睡意尚浓而昏昏迷 迷。他回答得很干脆: “好吧。” “好小子!”克莱门扎补充说,“别慌,吃过中饭再找我,但是,不 要迟于下午两点钟。” 电话里又传来了一声简明扼要的“好吧”,克莱门扎便挂上了 电话。他早已通知他的人集中到考利昂林荫道去接替忒希奥的人, 现在已经照办了,他有的是精明能干的助手。在这类活动中,他从 来不直接插手。 他决定洗洗自己的“卡迪拉克”牌汽车。他爱这种牌子的汽车, 坐在这种车子里,听不到噪音,感到很平稳,车内装演也很考究。天 气好的时候,他就要在里面坐上一小时,因为坐在车里比坐在家里 舒服得多。每当他清洗汽车时,总是浮想联翩:想到他父亲当年在 意大利也是这时候这样精心收拾驴子的。 克莱门扎在有暖气设备的汽车房里思考问题,他很怕冷。他在 复查自己的计划。对鲍里可得小心啊,这人像老鼠,一有危险,凭鼻 子一嗅就能知道,当然罗,尽管他平时天下怕地不怕,但由于老头 子还没有死,他一定在提心吊胆,他就像一头给大蚂蚁咬得发痒的 驴那样烦躁。但是,克莱门扎对处理这类问题是习以为常的。他的 工作就是干这样的事情。首先,必须有一个借口来请罗科陪伴他和 鲍里两人。其次,还必须有一个听上去人情人理的任务需要他们三 个一道去完成。 当然,严格讲,这样小心完全是不必要的,完全用不着这一套 故弄玄虚的做法,就可能轻而易举把鲍里·嘎吐干掉。他已是瓮中 之鳖,想逃也逃不脱了。但克莱门扎强烈地感到,保持良好的工作 习惯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这些问题毕竟是有关生死 的问题,中途会出现什么意外,你无法预料。 波得·克莱门扎一面冲洗自己的淡蓝色汽车,一面思考自己 要说的话,预习自己要表演的面部表情。他打算对鲍里粗暴无理, 好像是生了他的气的样子。对于像鲍里·嘎吐这样敏感而多疑的 人来说,这一下就可能使他摸不着头脑。故作姿态的客气倒可能使 他提防起来。但是,当然罗,所谓的粗暴也绝不能表现为过分的大 发雷霆。要表现为一种漫不经心的随便发发小脾气。为什么拉朋 也来了?对这一点,鲍里一定感到吃惊,尤其是拉朋必须坐在后座, 就更会使鲍里疑心。鲍里自己坐在司机座位,让拉朋坐在他的背 后,鲍里就会感到万一发生意外,他行动起来就碍手碍脚。克莱门 扎把“卡迪拉克”牌汽车刮呀擦呀,心里很烦闷。这问题真棘手,非 常棘手。他一度反复地考虑究竟要不要另外物色一个人,但后来又 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个问题上他遵循的是基本推理方法。在若 干年后,局势可能发生变化,他的同事中可能有一个人为了自己的 利益而提出证据来反对他。如果只有一个同伙,那么即使他起来, 结果势必是非难辩。但如果有第二个同伙在场,他的证词就可能定 夺。不能马虎,他还得严格按照程序办事。 使克莱门扎感到伤脑筋的是执行结果必须“公开”,也就是说, 要让尸体给人发现。他宁愿把尸体处理得让人发现不了。(通常埋 人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大洋,或考利昂家族的朋友或其他更间接的 人在新泽西州所拥有的沼泽地带。)但是,尸体必须公开,目的是让 潜在的叛徒受到威慑,同时也给敌人提出警告,让他们明白考利昂 家族绝对没有变得昏庸无能、软弱可欺。一方面索洛佐知道自己收 买的内好就如此迅速地被发现了,会警觉起来,另一方面考利昂家 族也会挽回威信上的损失。老头子遭枪击一事使考利昂家族显得 有点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克莱门扎叹了口气:“卡迪拉克”牌汽车给擦得闪亮闪亮的,很 像一颗蓝色钢做成的巨大鸡蛋,而他还远远没有解决自己手中的 难题。最后,他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既合乎逻辑又直截了当。 这个解决办法会说明罗科·拉朋及他本人和鲍里为什么要在一 起:他们三个人受命要去完成一项需要充分保密的重大任务。 他打算告诉鲍里,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找一套公寓,以备家族 首领决定总动员时“兵员睡床垫”之用。 每当家族之间的战争处于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敌对双方就 在秘密公寓建立司令部,房间里铺满床垫,“兵”就可以睡在床垫 上。 因此,一位深受信任的兵团司令出去租一套秘密的公寓房间, 以便在发动攻势的时候,秘密公寓就可以作为向市区进发的基地。 克莱门扎受命完成这一项任务是合乎情理的,由他带着嘎吐和拉 朋具体落实一切事项,包括室内的摆设,也是合乎情理的:此外,克 莱门扎又想到鲍里·嘎吐已经证明他自己是贪财的,不由得笑了; 他头脑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鲍里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情报到底能 够从索洛佐那里拿到多少钱。 罗科·拉朋来得很早,克莱门扎解释了必须完成的事项和他 俩的任务。拉朋又惊讶又感激,喜形于色,恭恭敬敬地感谢克莱门 扎提拔他,允许他为考利昂家族直接效劳。克莱门扎确信自己把入 选对了,他拍拍拉朋的肩膀,说: “今后你会得到更好的待遇,这我们以后再谈。你也理解家族 目前忙于更加紧迫的问题,忙于急待完成的更加重大的事务。” 拉朋把手一甩,表示他并不着急。 克莱门扎走迸自己的密室,打开里面的保险柜。他取出一支 枪,交给了拉朋。 “就用这个,”他说,“他们绝对追查不出来。用过之后就把它同 鲍圣一起留在汽车里。这个任务完成之盾,我想要你带上你的老婆 孩子到佛罗里达州去度假。轻松轻松,享受享受那儿的阳光。就往 在迈阿密海滩考利昂家族的旅社。暂时用你自己的钱,以后我会还 你的。“ 克莱门扎的老婆敲了敲密室的门,意思是告诉他们,鲍里·嘎 吐已经来了。他开来的汽车就在停车道上。克莱门扎走在前面,穿 过汽车房走了出来,拉朋紧跟在后面;克莱门扎上车坐进嘎吐旁边 的前座,他只哼了一声表示打招呼,脸上显出生气的样子。他看了 看自己的手表,好像是心中有数,觉得嘎吐来迟了,想证实一下。 那个像白鼬的侍从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好像在找什么线索 似的。拉朋上车坐在他的后面。他民缩了一下,说: “罗科,往那边靠一靠。你这大块头把我后视镜的光线全遮住 了。拉朋服服贴贴地挪了一下,坐在克菜门扎的后面,好像嘎吐提 出这样一个要求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 克菜门扎温怒地对嘎吐说:“桑儿真他妈的没出息,害怕了,他 现在已经想到准备床垫了,我们必须在西边找一个地方。鲍里,你 同罗科两人物色人员和日用品,上面一声令下,所有的兵就可以住 进去了。你知道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吗?”如他所料,嘎吐眼睛表现出 了如饥似渴的兴趣。鲍里·嘎吐已经上钩了,因为他这会儿想的是 这个情报对索洛佐多么有价值,却忘记了他本人是否已经陷于危 险之中。另外,拉朋也表演得到家了。他瞧着窗外,显得无所事事、 懒洋洋的样子。克莱门扎对自己决定的人选很满意。 嘎吐耸耸肩。 “我得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他说。 克莱门扎像猪一样哼了一声:“一面想,一面好好开车,我今天 就要赶到纽约市内。 鲍里是个老练的司机,而且下午进城,车于也不怎么多,所以 夜幕刚刚开始降临,他们就赶到了。他们在车内没有聊天,克莱门 扎指挥鲍里把车停在华盛顿高地去。他查看了几栋公寓大楼,然后 告诉鲍里把车停在亚瑟大道附近等看。他让罗科·拉朋也留在车 上。他进了“童贞玛丽亚”饭店,吃了一顿小牛肉和凉拌菜拼成的便 饭,遇到熟人就点点头打招呼。一个钟头过去了,他走过了好几个 街区才走到停车的地方。他上了车,看到嘎吐和拉朋两人还在等 着。 “妈的,”克莱门扎埋怨起来。“他们又要咱们回到长滩镇去。眼 下又有另外的任务交给咱们。这个以后再说,罗科,你家就住在城 里,我们就把你留下来,行吗?“ 罗科慢条斯理他说:“我的汽车还停在你家,明天一大早我家 老婆要用车。” “那,好吧,”克莱门扎说,“你反正得跟我们一道回去。” 在折回长滩镇的路上,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后。在回市区的路 上,克莱门扎突然说: “鲍里,停停,我要小便。” 由于长期在一起工作,嘎吐知道这个大胖子司令一有尿就想 小便。他常常提出这样的要求。鲍里把汽车一偏,离开了公路,开 到了通向沼泽的松软的土路上。克莱门扎下了汽车,向着草丛走了 几步,真的解了个小手。当他回头打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他迅速 地向公路的前前后后打量了一下。公路上没有灯,一片漆黑。 “开始吧!”克莱门扎说。 一秒钟以后,车内响起了枪声。鲍里·嘎吐好像是朝前扑了一 下,身子先是撞在方向盘上,然后一下子瘫在椅子上;克莱门扎猛 地往后退了几步,怕头盖骨碎片和血点溅在他身上。 罗科·拉朋急急忙忙从后座爬了出来。他的枪还拿在乎里,后 来就扔到沼泽地里去了。他同克莱门扎快步向一辆停在附近的汽 车走去,拉朋在座位下摸到了钥匙。他先把克莱门扎送回家,然后, 沿着琼斯海滩堤道直达墨里克镇,再继续沿着草溪大路直奔北州 大路,到了长岛高速公路,然后继续直指白石桥,穿过布朗克斯 区,就回到他在曼哈顿区的家。 第七节 在考利昂老头子遭枪击的前一天晚上,他的那个最坚定、最忠 诚、最令人惧怕的食客准备同敌人见面。路加·布拉西几个月之前 已经同索洛佐的势力接触上了。他是遵照考利昂老头子的命令这 样干的。他采取的办法是,经常到塔塔格里亚家族控制的几家夜总 会去鬼混,同里面的一个妓女勾搭得很紧。他们在床上睡觉的时 候,他埋怨他在考利昂家族中是受贬的,还说他没有受到应有的赏 识。路加在那个妓女跟前发牢骚后一星期,夜总会经理布鲁诺·塔 塔格里亚就来找他联系了。布鲁诺是么儿子,表面上同他家族经营 的妓院联系。但是,他经营的著名的夜总会,由于是一班善于拉客 的舞女所组成,就成了全市娼妓的进修学校。 第一次会谈是光明磊落的,塔塔格里亚主动请他在家族业务 系统中当个维持纪律的执行官。这种调情进行了差不多一个月,路 加扮演的是一个给年轻漂亮的姑娘迷住了的男子;布鲁诺·塔塔 格里亚扮演的是一个拼命想把竞争对手的得力人员争取过来的商 人。在一次交谈中,路加装做动心了,说: “但是,有一点咱们必须谅解:我绝对不愿意反对教父本人。考 利昂老头于是我所敬重的人。我理解在家族事务中,他一定要把他 的几个儿子安排在我的前面。” 布鲁诺。塔培格里亚是新一代人,对路加·布拉西、考利昂老 头子、甚至他自己的父亲——留着八字胡的老派人物——都有一 种掩饰不住的蔑视。这次他表现得有点过分虔恭。他说: “我爸爸不会希望你去做不利于考利昂一家的任何事情。何必 让你干那样的事情呢?大家彼此好好相处,像往常一样,就这样吧。 要是你想找个新工作,我就转告我爸爸,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这是困难的事业,也需要不怕困难的硬汉子来推动它顺利发展。我倒想弄清楚:你是否已下了决心?” 路加耸茸肩。 “我现在的工作还不错。” 此后他们也就不再正面谈这个问题了。。 原来的意图是想让塔塔格里亚一家相信:路加知道有大钱可 赚的麻醉剂生意,他想作为“雇佣游勇”单独参加一份。用这个方 式,他或许可以听到一些索洛佐的计划,如果那个“土耳其人”有什 么计划的话。另外,他可以了解对方是否打算戳一戳考利昂老头子 的痛处。过了两个月没见发生什么事情,路加就向老头子汇报说, 看来索洛佐是甘心失败了。老头子叫他继续试探,但不要专门去催 促。 在考利昂老头子遭枪击的前一天夜晚,路加信步来到夜总会。 布鲁诺差不多是同时来到他的桌子跟前,也坐了下来。 “我有一个朋友想跟你谈谈,”他说。 “带他来嘛,”路加说,“你的任何朋友,我都愿意跟他谈谈。” “不能在这儿谈,”布鲁诺说,“他想在秘密地方同你面谈。” “他究竟是谁?”路加问。 “反正是我的一个朋友,”布鲁诺·塔塔格里亚说,“他想向你 提出一个方案。你今夜晚些时候可以同他见面吗?” “当然可以,”路加说,“什么时间?什么地方? 塔塔格里亚压低声音说:“夜总会是天亮前四点钟关门。干吗 不趁服务员打扫卫生的机会就在这儿会面呢?” 路加想,人家知道他的生活习惯:他通常是下午三、四点钟起 床,吃早点,然后同老朋友玩赌博,或者玩女人,聊天消遣。有时候, 他就看一场半夜的电影,然后到夜总会喝几杯。天亮前他是从来不 睡觉的,因此,提出夭亮前四点钟会面并不奇怪。 “行,行,”他说,“四点钟我再来。” 离开夜总会,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他在第十路租用的房间。 他住在同他有远亲关系的意大利人家里。他的两间房子同这家人 的铁路公寓是隔开的,中间有一道特别的门。他喜欢这样的安排, 一来可以享受某种家庭生活的亲切感,二来也可以避免突然袭击 ——他干的那一行是最可能遭受突然袭击的。 路加心里想:看来这只狡桧的“土耳其”狐狸快要露出毛茸茸 的尾巴了。如果索洛佐今夜就把话说定了,整个问题也许就可以作 个结束,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老头子。路加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床 底下的箱子,取出防弹衣。那玩艺儿很重。他脱下外面的衣服,防 弹衣套在绒衣上面,然后再穿上衬衫和短上衣。他暮地想到给长滩 镇老头子打个电话,想把事态的发展告诉他。但是,他知道老头子 绝不在电话上说活,对任何人也不,而且这个任务是私下文给他 的,不要任何人知道,甚至也不让黑根和他的大儿子知道。 路加经常带着枪。他有持枪证。如果把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 时代所发的持枪证加以比较,他的那个持枪证也许是最值钱的了, 总共花了一万美元。假使他遭到警察搜身,搜出枪来,凭那个持枪 证也可以免于坐牢。作为考利昂家族组织中最高执行官,他是配那 样的持枪证的。但是,今天晚上,他有机会了结这项任务,他就需要 一支“安全”枪——这一支枪是不可能追查出枪主人的。然而,他把 事情通盘想了一下之后,决定还是先听听对方提出的方案,然后再 向教父汇报。 他到第四十八街,在他时常光顾的巴泽饭店从从容容地吃了 一顿很晚的晚餐。快到约会的时间,他游游荡荡地向夜总会的大门 走去。他进去时,守门人已经下班了,衣帽问的女郎也下班了,只有 布鲁诺·塔塔格里亚在等着他,同他打过招呼之后,就把他领到大 厅一侧的酒吧间。他眼前是一片凄凉景象:周围是小桌子;中间是 供跳舞用的黄色大地板,给擦得亮晶晶的有点像金钢石;音乐台上 灯已熄了,空荡荡、黑沉沉的,麦克风的钢杆在朦胧中像骷髅,孤零 零地耸在那儿。 路加坐在酒吧间,布鲁诺·塔塔格里亚到里面去了。路加谢绝 了递过来的酒,自己点着一支香烟抽了起来。出来的很可能是别的 什么人而下是那个“土耳其人”。但是,当他正这样想的时候,索洛 佐从大厅那边阴暗处出现了。 索洛佐同他握握手,就挨着柜台坐在他身旁。塔塔格里亚拿来 一杯酒放在‘土耳其人,面前,‘土耳其人’点点头,表示感谢。 “你知道我是谁吗?索洛佐问。 路加点点头,狞笑了一下。老鼠从洞中出来了,由他来照顾这 个背叛了西西里原则的西西里人,他将是很高兴的。 “你知道我打算向你提出什么要求吗?”索洛佐问。 路加摇摇头。 “有一大笔生意要做,”索洛佐说,“我的意思是说最高层人物 每人可捞到好几百万。第一批货运来,我可以保证你捞到五万美 元。我谈的是毒品生意,这种生意将来是要兴旺发达的。 路加说:“干吗找我谈这个?你想要我转达给老头子吗?” 索洛佐牙一裂,嘴一咧,说:“我早已同老头子谈过了,他不想 参加,好吧,没有他也行。但是我需要一个能干的人来保护生意的 安全进行。我知道你同你的家族组织闹得不愉快,你不妨转变一下 嘛。” 路加耸耸肩。 “如果你提供的条件够好的话。” 索洛佐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似乎心里已经作出了决定。 “请把我的意见好好想几天,等你想好了之后,我们再谈吧。” 说罢,他伸出手想同路加握手,但路加装做没看见,正把一支 香烟往嘴里放。布鲁诺·塔塔格里亚从柜台后魔术般地递过来一 个打火机给路加点香烟。说时迟,那时快,他做了个意想不到的动 作:他把打入机突然丢在柜台上,一把抓住路加的右手,抓得很紧 很紧。 路加立即自卫,他的身于倏地一下离开了凳子,拼命想挣脱。 但是,索洛佐早已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的手腕。路加身强力壮,他 们两个仍然对付不了,差点就要挣脱了。只是在这一刹那,从他身 后的阴暗处冲出了一个男子汉,用细绳勒住他的脖子。绳子拉得紧 紧的,把路加勒得透不过气来。他的脸发紫了,胳膊也没有力气扳 动了,塔塔格里亚和索洛佐抓着他的手现在也毫不费劲了。他们两 人站在那儿像天真的小孩似的东张西望,路加身后的男子把绳子 越拉越紧。突然一下,地板上湿漉漉、滑溜溜的,路加屎尿流出来 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力气,两腿圈起,身子瘫下去了。 索洛佐和塔塔格里亚把他的手放开,只剩下拉绳子的人还在 陪着牺牲者,随着路加倒下去的身子跪下来,拉得很紧的绳子陷进 肉里看不见了。路加眼睛凸了出来,活像受到了最大的震惊,这种 震惊是他身上仅存的人性。他死了。 “我不想要他的尸体给人发现,”索洛佐说,“尤其不能让他的 尸体马上被发现。” 说罢,他脚跟着地,来了个向后转,离开了,背影消失在阴暗 中。 第八节 考利昂老头子遭枪击后的第一天,是整个考利昂家族忙得不 可开支的一天。迈克尔守着电话听到什么情况就向桑儿转达。汤 姆·黑根忙于奔命,想物色一个双方都满意的调解人,同索洛佐安 排一次会谈。那个“土耳其人”也警觉起来,也许他发觉克菜门扎和 忒希奥在全市撒下了天罗地网,企图查清他的行踪。但是,像塔塔 格里亚家族组织中的顶层人物一样,索洛佐一直躲在阴暗的角落 里不敢露面。这是桑儿旱就料到的,敌人势必要采取这种预防措 施。 克莱门扎忙于对付鲍里·嘎吐,根本分不开手。忒希奥已经受 命设法查找路加·布拉西的下落。自从枪击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 上,一直不见路加回家,这是一个凶兆。但是,要说布拉西当了叛徒 或遭到了突然袭击,桑儿都是不能相信的。 考利昂妈妈待在市内的朋友家里,为的是离医院近一点,方便 一点。女婿卡罗。瑞泽主动提出愿意效劳,但是人家告诉他说,他 管好自己的业务就行了,他的业务就是考利昂老头子给他安排的 曼哈顿意大利聚居区的赌博登记业务。康妮陪母亲住在市内,为的 是也能够到医院探望父亲。 弗烈特仍然躺在他的房间里,靠服镇静剂维持。桑儿和迈克尔 曾经探望过他,看到他苍白的面容,明显的病态,大力吃惊。 “基督啊!” 从弗烈特的房间出来之后,桑儿对迈克尔说: “他看上去好像比老头子受到的打击还要严重。” 迈克尔耸耸肩。他当年在战场上也曾经看到有些士兵吓成了 那个样子,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料到弗烈特也会那样。他记得他们小 的时候,老二要算家中身体最结实的一个,而且在父亲跟前也是最 孝顺的儿子。尽管如此,大家都知道老头子对这个老二旱就有点放 弃,认为他不配在家族中承担重任。他心眼不够多,此外,心肠也不 够狠。他是个过分与世无争的人物,没有足够的魄力。 接近黄昏的时候,迈克尔接到了约翰呢·方檀从好莱坞打来 的电话。桑儿接过话筒,说: “不,约翰呢,目前甭来看老头子。他病情太严重了。你要是来 的话,那会搞得满城风雨,对你不利,我知道老头子是不会赞成的。 等着吧,等他有所好转,我们可以把他接回家的时候,再来看望他 吧。就这样,我负责向他转达你的心意。”桑儿挂上电话,回头对迈 克尔说: “爸爸一听会高兴起来的,约翰呢·方檀想从加利福尼亚乘飞 机来看他。” 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负责警卫的人喊迈克尔到厨房去接电 话。厨房里的那部电话是登记在电话簿里的,公开的。这是悄打来 的电话。 “你爸爸的伤情不严重吧?”她问,声音有点紧张,有点不自然。 迈克尔心里明白:发生的事情她不可能完全相信;他的父亲正如报 纸上所说的是个黑帮分子。 “他会好的,”迈克尔说。 “你到医院去看望他的时候,我可以同你一道去吗?”悄又问。 迈克尔笑起来。她记得他曾告诉她:如果你想要同老脑筋的意 大利人相处下去的话,就应该懂得男女关系必须慎重的重要性。 “这是特殊事故,”他说,“要是记者知道了你的姓名和背景,那 你就会上报,会给登在《每日新闻》第三版:老式新英格兰家庭出 身的姑娘竟同大黑帮头目的儿子勾勾搭搭。你爸爸妈妈看到这样 的报导会高兴吗?” 恺冷静他说:我爸爸妈妈向来是不看《每日新闻》的。然后又 很尴尬地停了片刻,才说,“迈克,你自己还好吧?你不会有什么危 险吧?” 迈克尔又放声笑了。 “在考利昂家中,我是个出名的像大姑娘一样柔弱的男小子, 不会威胁到我头上,要对付我,人家还嫌麻烦,人家不愿意在我身 上浪费时间。现在已经风平浪静了,悄,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整 个过程纯属偶然,下次见面时再详谈。” “那,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哪?” 迈克尔沉思起来。 “就在今夜晚些时候,怎么样?咱们就在你的那个旅社喝几杯, 吃点夜宵,然后我一个人到医院去看看我老于。老是守在这儿接电 话,真烦人。就这样,好吗,但甭给任何人讲,我不想让摄影记者把 咱们俩在一起的镜头偷拍下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恺呀,要是咱 俩在一起的照片给登在报上,那就大尴尬了。尤其对你爸爸妈妈来 说,那就更尴尬。” “好吧,”恺说,“我等着你。我可以代您买圣诞节礼物吗?或要 我给你做任何别的事情吗? “不用了,”迈克尔说。“我只要你作好准备。 她激动得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 “我是会作好准备的,”她说,“难道我不是每次都作好准备的 吗?” “对,你是每次都作好准备的,所以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姑 娘。 “我爱你,”她说,“你也能说‘我爱你’吗? 迈克尔瞅了瞅坐在厨房里的四条汉子。不能,”他说,“今天夜 晚,记住啦?” “记住啦。” 克莱门扎忙了一夭终于完成任务回来了,他在厨房里炒番前 酱。迈克尔向他点了点头就到屋角办公室去了,黑根和桑儿在这里 等他等得不耐烦了。 “克莱门扎在厨房吗?” 迈克尔一笑,说:“他正给士兵煮细条实心面,很像正规军。 桑儿烦躁他说:“告诉他快把那个磨时间的打杂事儿放下,赶 快到楼上来,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他去完成。给我把忒希奥同他一 道喊到这儿来。” ” 不一会,他们全都集中在办公室里。桑儿单刀直入地问克菜门 扎: “你负责照顾的人照顾得怎么样?” 克莱门扎点点头。 “你再也看不到他了。” 迈克尔一听,像是轻度触电似的浑身发麻。他意识到他们谈的 “他”就是鲍里·嘎吐:小鲍里已经一命呜呼了。 桑儿问黑根:“你同索洛佐联系上了吗?” 黑根摇摇头。 “他谈判的热情看样于是冷下来了,总而言之不那么紧迫了。 也许他是非常谨慎小心,为的是不让我们的哨兵盯住他。总而言 之,我还没有物色到一个他会信任的牵线的高级人士。但是,他一 定明白现在必须谈判。他让老头于从他手上滑脱,老头子再被抓的 机会就一去不复返了。” 桑儿说:“他是个机灵鬼,是咱们家族从来也没有碰到过的最 机灵的家伙。也许他估计我们是在养精蓄锐,要到老头干好转或 者打听到他的情况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黑根耸耸肩。 “肯定他是这样估计的。但是他仍然不得不谈判,没有别的选 择,我明天就把联系渠道建立起来,这一点就算定了。” 克莱门扎手下的一个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进来对克莱门扎 说。 “刚才无线电广播说,警察发现鲍里·嘎吐的尸体,死在自己 的汽车里。 “这你甭操心。 那个武工队员对他的司令先是用吃惊的神色望了望,接着就 用理解的神色望了望,然后回到厨房去了。 会议在办公室里继续进行,好像没有个完。桑儿问黑根: “老头子病情有什么变化吗? 黑根摇摇头。 “病情稳定,但是不能谈话,这种状况可能还要持续两天。他给 折腾得衰竭不堪了,刚动过手术,仍然需要恢复。你妈妈差不多整 天守在他跟前,还有康妮。医院里到处都有警察;忒希奥手下的人 在那儿窜来窜去,以防万一。再过两天,他就会大大好转,那时候我 们就可以知道他想要我们干什么。在这期间,我们必须设法把索洛 佐稳住,以防他再干出轻率的事情。这就是我催促你同他谈判的根 本动机所在。 桑儿哼了一声。 “我已经让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两人负责找他,也许我们走运, 会快刀斩乱麻,一下子彻底解决问题。” “你不会走那样的运,索洛佐太机灵了。黑根停了一会儿, 又说,“他明白,一旦走向谈判桌,他就不得不按我们的路子走 了。因此,他故意拖延。据我推测,他目前正在串联纽约其他大家 族来支持他。这样的话,老头子向我们说句话,我们也就不会找他 的麻烦了。 桑儿皱起眉头,说: “纽约其他大家族支持他,究竟为的是什么?” 黑根耐心地解释说:“为的是避免一场大战,因为大战一旦爆 发,大家都要吃苦头,报界和政府也要采取行动,另外,索洛佐也会 给他们一些甜头,你知道搞毒品生意钱多的是,考利昂家族没有 必要染指,咱们包揽的是赌博,这也是最大的生财之道,但是其他 大家族却吃不饱啊。索洛佐是个久经考验的行家,他们相信他有能 力把这个生意搞大。他活着就是他们口袋里的钱,他死了倒是个麻 烦。 桑儿的脸色有点古怪。迈克尔从来没有见过大哥的脸色是那 个样子,丘比特型的嘴唇和占铜色的脸顿时发灰了。 “我们寸步不让,他们也最好别插手这场格斗,” 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两人如坐针毡,不安地动着身子。他俩的神 态活像步兵将领听到他们的统帅胡言乱语,要不顾一切地向着坚 不可摧的山头猛冲猛打。黑根有点烦躁他说: “沉着点,桑几,你爸爸是不会让你想到那方面去的。你知道他 常说的一句口头掸:‘那是有损无益的。’当然罗,要是老头子说声 要我们捉拿索洛佐,那我们是不容许任何人束缚我们手脚的。但 是,这不是个人小事,而是生意上的大事。要是咱们想抓那个‘土耳 其人’,而其他大家族要插手干涉,那咱们就将汁就计来谈判。假使 其他大家族发现咱们决心要把索洛佐抓到手,也许会默许的。老头 子也会在别的领域作些让步,以便事情摆平。但是,不可在这样的 事情上下顾一切地乱砍乱杀。这是生意,甚至你爸爸遭枪击也是生 意上的利弊问题,而下是个人情感上的爱惜问题。现在是你该明白 这一点的时候了。” 桑儿的目光仍然杀气腾腾。 “好吧,这一套我都懂,只要如你所理解的那样,不会有人妨碍 我们通缉索洛佐就行了。 桑儿又问忒希奥,“路加有什么线索吗? 忒希奥摇摇头。 “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我猜测一定是索洛佐把他抓去了。” 黑根沉着他说:“索洛佐不担心路加,这使我感到溪跷。索洛佐 为人诡诈,对路加这样的人物不会不提防。我想他可能用什么办法 使路加在当前的斗争中置之度外了。 桑儿咕哝着:基督啊,但愿路加目前不同咱们作对,我怕的就 是这一点。克莱门扎、忒希奥,你们两个是怎么估计的?” 克莱门扎慢吞吞他说:“任何人都可能误入歧途,鲍里就是个 例子。但是,说到路加,他这个人只能沿着一条路走下去,教父是他 唯一信仰的神明,唯一敬畏的圣哲。不仅如此,桑儿你要明白,你爸 爸以教父身份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可是路加对你爸爸的尊敬超过 了所有的人。不会,路加绝不会背叛我们。而我感到难以相信的是。 像索洛佐那号人,尽管他狡猾,竟然能够突袭路加而一举成功。路 加警惕性高,对任何人和任何事他都存有戒心。他时时刻刻部作好 最坏的准备。我想他很可能是到什么地方去了,要耽搁几天。我们 现在随时都可能听到他的消息。” 桑儿园头瞅瞅忒希奥。这位兵团司令耸耸肩。 “任何人都可能叛变。路加这人感情容易冲动,也许是老头子 惹恼了他,这是可能的。我想,从表面上看,索洛佐虽然对他来了个 小小的突袭,他也可能感到正中下怀,甘当俘虏。这种分析就同参 谋的说法吻合起来了。咱们思想上得作最坏的准备。” 桑儿对大家说:“索洛佐马上会得知鲍里·嘎吐的情况。这消 息对他可能产生什么影响呢? 克莱门扎严峻他说:“首先会使他三思。他会明白考利昂家族 并不是软弱可欺的。他会发现他昨天的阴谋得逞是非常侥幸的。” 桑儿果断他说:“那不是侥幸。索洛佐事前策划好几个星期了。 老头子上班,人家肯定每天都在跟踪着他,注视着他的日常活动, 然后再把鲍里收买过去,接着也许把路加也收买了。在节骨眼上, 又把汤姆抓去。人家事前要做的一切都做好了。应该说,他们是不 幸的,他们雇来的那几个枪手不中用;老头子反应太迅速,他们倒 有点措手不及,假使他们把他打死了,那我就迫不得已,只好作交 易,索洛佐也就胜利了。目前,我就要等着瞧,也许要等五年,十年, 才能把他抓到手。但是,别说他侥幸,彼得,那样说就等于低估了 他。而近来,咱们吃亏就在于过分低估他。” 一个武工队队员从厨房端来了一大碗细条实心面,又端来了 几盘菜,还拿来了刀叉和酒。他们一面吃一面谈。迈克尔惊奇地旁 观着,他没有吃。汤姆也没有吃,但是桑儿、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三个 人却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掰一片面包,在著前酱里一蘸一拖就啃 起来,简直像一场喜剧表演。他们继续进行讨论。 忒希奥认为,失去鲍里·嘎吐不会使索洛佐心神不安;另一方 面他倒认为,“土耳其人”也许早就料到了这一着,而实际上喜欢这 一着。从饷金名单上除掉了一个凭嘴巴提供情报而现在已经无用 的人员。对这他根本不会感到吃惊。然而他们面临的形势真如忒 希奥分析的那样吗? 迈克尔开腔了,发表了不同的见解。 “我知道在这一方面我是个门外汉,但是,从你们大家对索洛 佐所作的分析来看,加上他同汤姆突然中断联系这一点,我推测他 可能另有诡计。他很可能突然来一手真正厉害的,那他就又会占上 风。要是咱们能够推断出他的鬼花样是什么,那我们就会居于主 动,扭转全局。 桑儿勉强他说:“是呀,我原来也想到这一点,我可以推断的也 只限于路加。话已经放出去了,说是一见到他就把他押到这儿来, 至于他在家族中所享受的特权暂且可以放到一边去。另外,我还想 到的就是,索洛佐同纽约儿家大家族已经做好交易。我们明天就会 得到通知,说什么一旦爆发战争,他们凡家都要反对咱家。这样看 来,我们不得不同意‘土耳其人’提出的交易。对吗,汤姆?” 黑根点点头。 “我看情况也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你爸爸,凭咱们几个要想顶 住这股联合起来的反对势力,是不可能的。只有他才有能力对付这 几个大家族。他在政界有后门,他们一直想通过他来通通这些后 门。还有,他善于在紧急关键时刻把政治后门用于商业。” 克莱门扎开口说话,对于一个自己手下的头号干将刚刚背叛 了自己的长官的人来说,他的语气有点太傲慢了。 “索洛佐绝不可能挨近这栋房子。老板,这你甭担心。” 桑儿深思地把他瞅了一会儿,然后对忒希奥说:“医院怎么佯, 你的人守卫得很严密吗?” 在整个会谈过程中,忒希奥第一次表现得对自己的论点绝对 有把握。 “里里外外,”他说,“一天二十四小时。警察把医院也戒备得相 当森严。侦探在病房门口等着查问老头子。说起来真可笑,人家连 后都说不成,怎么查问?老头子仍然靠吊针得到营养,根本不进食, 所以我们不必担心食物出问题,本来,‘土耳其人,爱放毒,厨房倒 是应该提防的一个环节。现在他们无法接近老头子,无论如何也无 法。 桑儿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他说: “下一步他们要抓的不会是我。他们必须同我正常打交道,他 们也需要考利昂家族这部机器运转正常。” 他对迈克尔咧嘴一笑,说: “我党得,说不定会是你。说不定索洛佐想抓住你作人质,逼我 们同意做些交易。迈克尔的表情有点无可奈何:他同恺的约会已 经到时候了。桑儿是不会让他离开这栋房子的。但是黑根对桑儿 急躁他说: “不见得,要是人家要人质的话,随时都可以把迈克抓去。但是 谁都知道,迈克是置身于家族业务之外的。他是个老百姓;索洛佐 要是抓他这样的局外人,就会失去纽约其他大家族的支持。甚至塔 塔格里亚一家也会帮着追捕他,这是显而易见的。明天咱们就要接 见一个各大家族的总代表,他会告诉咱们说:务必同‘土耳其人’合 作做生意。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这也就是他的王牌。 迈克尔长叹了一口气。 “哎呀,”他说,“今天晚上我。定得到城里去。 “去于什么。桑儿问道。 迈克尔一笑,说: “我计划去医院看看咱老子,顺便也看看妈妈和康妮。我还有 些别的事情要做。” 像老头子一样,迈克尔向来不把自己的真正意图说出来,现在 他也不想把他同悄·亚当姆斯约会的事告诉桑儿。本来也是没有 理由不告诉桑儿的,不过这是各人的脾气。 厨房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克莱门扎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他间 来时双手捧的是路加·布拉西的防弹衣,里面包着一条大死鱼。 克菜门扎不动声色他说:“那个‘土耳其人,显然已经知道了他 的奸细鲍里·嘎吐的下场了。” 忒希奥不动声色他说:“咱们现在也总算知道路加·布拉西的 下落了。 桑儿点着了一支雪前烟,又猛喝了一大口威士忌。迈克尔感到 莫名其妙,问道: “那条鱼究竟是什么意思? 黑根对他提出的问题作了解释: “那条鱼的意思就是说路加·布拉西已经安息在海底了。” 他说:“这是古老的西西里式的信息。” 第九节 当天晚上迈克尔·考利昂进城时心情是闷闷不乐的。他感到 自己正陷进家族的大同之中,这是违背他的意志的;他讨厌桑儿派 他负责守电话这样的重要工作。他因为参加了家族领导核心会议 而感到忐忑不安,好像在谋杀这样的机密问题上,他都可以受到绝 对信任似的。眼下,要去见悄,他对她感到内疚。他在自己的家庭 问题上,一直没有向她完全但白。他点点滴滴地给她讲过一些,但 每次都穿插着笑话和色彩艳丽的风流韵事,经他这样一讲,家族组 织里的人物倒更像电影里的冒失鬼,从而掩盖了他们的精神实质。 而目前的情况是,他父亲在大街上遭到了枪击;他大哥在拟定谋杀 计划。说得简单明了,就是这么回事,但是他打算对恺讲的绝不会 是这样。他已经把他父亲遭枪击说得更像“偶然事件”,一切麻烦问 题已经结束了。妈的,现在看来,麻烦问题才刚刚开始,桑儿和汤姆 “对索洛佐这个家伙的分析没有抓住要害,仍然在低估他,尽管桑儿 够机灵的,也看出其中的危险。迈克尔拼命想推断那个“土耳其 人”的葫芦里到底藏的是什么药。显然,他是个勇敢、聪明的人,具 有非凡的魄力,你得预计到他会出其不意地来个名副其实的突然 袭击。但是,桑儿、汤姆、还有克莱门扎和忒希奥却认为,他们都比 他有经验得多。他在这场斗争中是个“老百姓”,迈克尔想到这里, 心头有点不满。要想争取他参加这场斗争,他们就得给他颁发比他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荣获的更高级的奖章。 这样想着想着,他感到自己有罪,对自己的父亲竟没有更多的 同情。他父亲给枪打得浑身是洞眼,说来也奇怪,当汤姆说老头子 遭枪击纯粹属于生意上的考虑而下是基于个人恩怨时,他竟比任 何人都要理解得深刻。他父亲为一生所挥舞的权力已经付出了代 价,为从周围所有的人那里“勒索来的”敬意已经付出了代价。 迈克尔所渴望的就是摆脱,摆脱这一切,安安全全过自己的生 活。但是,当前的危机没有过去,他是不忍心同家庭脱离关系的。他 起码必须以老百姓的身份从旁帮帮忙。想着想着,他思想上豁然开 朗了。他对分配给他的角色感到很烦恼,因为那是有特权的非战斗 人员的角色,出于道德上的考虑而本人拒服兵役又获得了兔役的 人的角色。因此,“老百姓”这个字眼在他的脑壳里一个劲儿地蹦呀 跳呀,真使他烦躁。 他到达旅社时,悄早就在门廊等着他了。(克莱门扎手下的两 个人用汽车把他送进城,四周一看,确定没有人尾随他们,才让他 在附近一个拐弯处下了车。) 他俩在一起吃饭,也喝了一些酒。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你爸爸?恺问。 迈克尔看看手表,说: “探望时间是八点半截止,我想等到大家离开之后去才好。他 们会让我进去的。他住的是单人病房,也有专门负责的护士,我可 以到他跟前坐一会儿。他也许还不能谈话,甚至也不知道我去探望 他,但是,我总得表示我的一点孝心。 悄平静他说:“我为你爸爸的事感到很难过,他在那天婚礼宴 会上是那样庄重和蔼。我对报上登的有关他的报导很不相信,我敢 说,大都是不真实的。 迈克尔很礼貌他说:我也认为是不真实的。 他发现自己如此守口如瓶而感到吃惊。他爱她,信任她。但是 有关他父亲和家族的真实情况,他绝不想吐露半句。她是局外人。 “你打算怎么办?恺问道,“你也打算卷入这场帮派斗争吗?” 迈克尔咧嘴一笑,解开上衣钮扣,把左右襟大大敞开。 “瞧,没有枪,”他说。 悄也格格地笑了起来。 夜越来越深了,他俩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调了两杯饮 料,就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俩轮着喝,除去外衣,她全身光生生的, 像绸缎,他的手摸到她那热呼呼的大腿。他俩一起滚倒在床上,衣 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开始了。事完之后他们非常安静地躺在一起,互 相感到对方身上的热气透过衣服传到了自己身上。悄埋怨似他说: “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当兵的所说的“快菜”?” “就是,”迈克尔说。 “这倒不错,”她以深知其中滋味的语气说。 他俩都打吨儿了。迈克尔惊醒过来,显得很焦虑,看了一下手 表。 “糟糕,他惊叫一声,“都快十点了。我一定得马上到医院去。 说罢,他就到洗澡间洗了个澡,把头发也梳理了一下,恺也跟 着进来了,用双臂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咱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她问。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迈克尔说,“一旦这场家族纠纷 平静下来,我老子有所好转,咱们马上就结婚。不过,我党得你还是 把情况向你爸爸妈妈解释解释为好。” “我该解释些什么哪?”恺平静地间。 迈克尔用梳子在自己头上梳了一下。 “就说你结交了一个祖籍意大利的又勇敢又英俊的小伙于,在 达特茅茨念书是最高分。战争中荣获过十字勋章,还有紫心勋 章,忠厚、勤奋。但是,他爸爸却是个黑帮头头;他专杀坏人;有时 也贿赂政府高级官员;由于他自己职业内部的原因,他遭了枪击, 浑身是弹孔。但是这同他忠厚、勤奋的儿子是毫无瓜葛的。这一切 你都可以记下来吗? 恺把他身子放开,朝后一退,背靠在洗澡间的门上。 “他真的是个黑帮头头吗?”她间,“他真的还——”她喘了一口 气一一“杀人吗? 迈克尔把自己的头发梳理好了。 “真实情况,我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万一有人说他杀入,我 并不感到奇怪。 他快要出门的时候,她问道: “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迈克尔吻了她一下。 “我想要你回家去,在你那个安静的小镇上好好想一想。“ 他说,“我不想马上要你以任何方式卷进这场风波。圣诞节假 期过后,我就返校,咱俩就在一起,一道待在山区小镇汉诺威。行 吗?” “行,”她说。 她注视着他从屋子里走了出去,望着他在跨进电梯之前向她 招手。她对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亲切,像现在这么爱慕,假使有 人告诉她三年以内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么她会忍受不了这种痛苦。 迈克尔在法国医院门口从出租汽车下来之后,发现大街上空 荡荡的,感到很诧异。妈的,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人究竟十什么 去了!尽管他俩从来没有上过西点军校,但是也都懂得布置岗哨 的常识。起码也该指派两个人守卫在门廊嘛。 即使来得最晚的探望病人的人也都离开了。这时差不多是夜 间十点半钟。迈克尔感到一阵紧张,立即警惕起来。他没有在问讯 处耽误时间;他知道父亲四楼的病房号码。奇怪得很,竟然没有人 干涉他。一直走到四楼护士办公室处才有个护士问他。但她问她 的,他权当没有听见,只管大踏步走了过去,向他爸爸的病房。病房 门外连一个人也没有。说是有两个侦探在附近负责警戒并等着询 问老头子,可是人呢?真见鬼,他们上哪儿去了?忒希奥和克莱门 扎这两个司令手下的人也不在了。敢情病房里有什么人?但门是 开着的,迈克尔进去一看,病床躺着一个人,借着从窗外射进来的 月光,迈克尔看到父亲的脸。他父亲的脸毫无表情,胸部随着不均 匀的呼吸轻微地忽上忽下。床边的钢架上吊着的软管,通进他的鼻 子。另外还有软管把胃里的毒液引出来,滴进地板上放着的玻璃瓶 里。迈克尔在那儿呆了几分钟,看准了他父亲没有多大危险之后就 退出了病房。 他告诉护士说:“我叫迈克尔·考利昂,原来给他当警卫的侦 探到哪儿去了? 护士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对自己职务的权力充满信心。 “哎呀,探望你爸爸的人真是大多了,妨碍了医院的正常工 作,”她说,“约莫十分钟之前,警察来了,把他们统统都赶走了。五 分钟之前,我把侦探喊去接电话,是他们总部来的紧急电话,这样 他们也离开了。但是甭担心,我会照顾你爸爸,他病房里随便有什 么动静我都听得见。我故意让门开着就是这个道理。” “谢谢你,”迈克尔说,“我想在他跟前再坐一小会儿,行吗?” 她对他嫣然一笑,说: “坐一小会嘛,可以,坐不了多久,恐怕你也得离开。这是规定, 懂吧?” 迈克尔回到父亲病房,把电话听筒从叉簧L拿起来,叫医院总 机的接话员给他接到长滩镇的家里楼角办公室的电话,那边接电 话的是桑儿。迈克尔压低声音说: “桑儿,我就在医院,来得很晚。桑儿,这儿没有人,没有忒希奥 手下的人,门口也没有侦探,咱老子完全处于无人保护状态。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过了好久才传来桑儿的声音,他的声 音很低,给人的印象却很深刻: “你刚才谈的情况是索洛佐走的一步棋,” 迈克尔说:“我也是这样推断的,但是他怎么叫警察把人都赶 走的?警察又到哪儿去了?忒希奥手下的人怎样了?那稣基督啊, 莫非索洛佐这个老杂种把纽约警察局也捏在乎里了吗? “别激动,小鬼,”桑儿的声音带有安慰的语气。”你到医院去得 那么晚,也算是咱们走运。你就待在病房里,从里面把门锁上。十 五分钟内,我派人到那里去,坐着别动,别惊慌。行吗,小鬼?” “我不会惊慌,”迈克尔说。 自从这一切开始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一阵愤怒的冲动在心头 翻滚,对他父亲的敌人产生了一种冷酷的深仇大恨。 他挂上了电话,按按蜂音器,叫护士进来。他决定撇开桑儿的 命令,凭自己的判断行事。护士进来之后,他说: “我并不想让你担惊受怕,但是咱们得把我爸爸搬离这里,搬 到别的病房里去或另外一层楼去。你把这些管子全拔掉,咱们把床 推出去,可以吧?” 护士说:“你这是开玩笑!我要先取得医生同意才行,“ 迈克尔非常焦急他说:“你看过报,读过有关我爸爸的报道。你 看,情况明摆着,今天晚上没有人保卫他。我刚才得到情报说有几 个人要到医院来杀他。请相信我,帮帮忙吧。” 他认真起来的时候,能够把话说得具有非凡的说服力。 护士说:“不必拔掉管子,咱们可以把支架带床一同推着走。” “有空病房吗?”迈克尔小声问。 “有,在走廊那一头,”护士说。 几分钟工夫就搬好了。动作非常快,也非常稳妥。然后,迈克 尔对护士说: “你就待在这儿守着他,等到助手来了,你再离开。要是你侍在 外面护士办公处,你就可能受伤。” 就在这时,他听到从病床传来他父亲的声音,嗓门嘶哑,但语 气很有力,“迈克尔,是你吗?出了什么事?这是怎么回事? 迈克尔弯腰俯在床上。他把父亲的手握在他手里。 “我是迈克尔,”他说,“别怕,听我说,一点儿都不要吱声。特别 是有人在叫你的名字时,你别吱声。有人想要杀你,你明白吗?但 是我在这儿,你别怕。” 考利昂老头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还不知道他前天出了什 么问题,浑身疼痛极了,然而看到自己的幺儿子,他脸上露出了慈 祥的微笑。他想说什么,但说话对他实在大吃力了。 “我现在有什么可怕的呢?从我十二岁起,一直有莫名其妙的 人想杀我。” 第十节 医院很小,只有一道门,迈克尔从窗口俯视街道:门前有个弧 形院落,院落前面有台阶通向街道;街道上空空如也,连一辆汽车 也没有。看来,谁要想进这所医院,就得走这道大门。他知道时间 紧迫,于是他跑出病房,直下四段楼梯,冲出宽敞的大门。旁边不远 就是救护车停车场,他一看,那儿既没有一般汽车,也没有救护车。 迈克尔站在医院外面的人行道上,点着一支香烟抽起来。他解 开上衣钮扣,站在路灯的亮光下面。这样,他的脸就能让人看清楚, 认得出来。有个年轻人从第九路走过来,走得很快,腋下夹着包东 西。这个年轻人上身穿的是军服,满头浓密的乱蓬蓬的黑发。他走 到灯光下面,迈克尔一看,很面熟,但记不得在哪儿见过面。这个年 轻人在他面前站住了,一面伸手同迈克尔握手,一面用很重的意大 利语腔调说: “迈克尔大人,您还记得我吗?我叫恩佐,原来是面包师傅纳佐 林的伙计,现在是他的女婿。你爸爸设法叫政府允许我留在美国, 这等于救了我的命。 迈克尔握住了他的手,他想起了恩佐是谁。 恩佐接着说:“我是来向你爸爸表示敬意的,这么晚了,人家会 让我进医院吗? 迈克尔一面微笑,一面摇头。 “不让进去了,但是照样谢谢你,我国头告诉老头子,就说你来 过了。 一辆汽车轰隆隆从街道那头开过来了,迈克尔立即警惕起来。 他对恩佐说: “你赶快离开,这儿可能要出乱子,没有必要让警察纠缠着 你。 他看到这个年轻的意大利人的脸上显出了恐惧的神色。同警 察闹别扭,可能意味着被遣返或取消公民资格。但是这个年轻人站 在那儿一动不动,用意大利语小声说: “如果真要出了乱子,我愿意留下帮忙,我对教父应当这样表 示感恩。 迈克尔很感动。他正要再次劝告这个年轻人赶快离开的时候, 灵机一动:干吗不让他留下呢?两个人在医院门口,足以吓跑索洛 佐派来的一帮人,一个人几乎可以肯定是无能为力的。他给恩佐递 过一支香烟,还给他点着火。在十二月凛冽的夜晚,他们两个在路 灯下面站着,医院窗子的黄色玻璃给圣诞节的绿色装饰树枝隔得 支离破碎,微光透过斑驳的玻璃窗照在他们身上。当他们快油完香 烟的时候,一辆长长的矮矮的黑色汽车从第九路拐进第三十街,向 着他们开了过来,差点挨着人行道的镶边石。汽车还没有停稳,迈 克尔睁大眼睛,想看看车里面的人,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畏缩起 来。汽车似乎要停下来,但又冲向前去了,显然里面的人认出了他。 迈克尔又递给恩佐一支香烟,发现这个面包师的手一个劲儿地颤 抖。令他感到诧异的是,他自己的手却一点儿也不发抖。 他俩在大街上抽香烟,抽了还不到十分钟,突然一阵警车的汽 笛划破了沉静的夜空,一辆巡逻车从第九路急转弯,发出刺耳的喳 喳声,在医院门前突然停下来。紧跟在后面的是两辆装有短波无线 电话的警备车。突然之间医院大门口拥满了穿制服的警察和侦探。 迈克尔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去迎接他们。 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扭住了他的胳膊。还有个警察在搜他的 身。一个身材又高又大的警官,帽子上有金色镶边,走上台阶,他手 下的人恭恭敬敬地闪开,让出了一条路。尽管他是个罗汉肚,帽子 下边还露出了一圈白发,他行动起来还是精力充沛的。他的脸红红 的,肌肉又发达,很像牛肉。他走到迈克尔跟前,粗声粗气他说: “我原来还以为你们这些流氓全都被关起来了。你到底是什么 人?你在这儿干什么?” 站在迈克尔旁边的一个警察报告说:“长官,他身上没有武 器。 迈克尔没有理睬警官提出的问题,而是仔细打量这个警官,冷 静地端详着他的脸和铁青色的眼珠。一个便衣侦探说。 “这就是迈克尔·考利昂,是老头于的儿子。 迈克尔心平气和他说:“原来负责保卫我爸爸的侦探哪里去 了?淮把他们调开了?” 警官听了大发雷霆:“你个该死的流氓,究竟算什么东西,居然 管起我的事来了?我把他们调开了。意大利黑帮分子互相残杀,死 了多少人,关我屁事。据我看,为了保卫你爸爸不被敲掉,要我动一 个指头我也不愿意,现在你就滚开吧。妈的!离开这条街道,你个 小阿飞,不是探望时间,就别到这个医院里来。,, 对这个警官的辱骂,迈克尔并没有生气。他正思考一些问题。 难道索洛佐就坐在先前过去的那辆汽车里,井看到他站在医院门 前?难道是索洛佐通过无线电后质问这个警官,“我花钱请你把考 利昂家族的人统统关起来,你怎么搞的,医院附近还有考利昂的 人?难道这一切都如桑儿所说是经过认真策划的,一切都配合得 恰到好处。迈克尔仍然很冷静地对警官说: “你不布置岗哨保卫我爸爸的病房,我就不会离开这个医院。 对迈完尔提出的问题,警官不屑回答。他对站在他身旁的侦探 说。 “费尔!把这个阿飞关起来。” 那个侦探犹豫不决他说:“报告长官,这小子身上没有武器。他 是战斗英雄,从来没有参加过非法活动。报纸上骇人听闻的渲染是 不可信的。 警官气得满脸通红,对那个侦探怒目而视。他怒吼起来: “妈的,我说把他关起来。” 迈克尔头脑仍然很清醒,并不生气,故意挖苦他说: “长官,那个‘土耳其人,给你付了多少钱,你就把我爸爸当作 牺牲品?” 警官回头望望他,然后对两个粗壮的巡警说: “抓住他!” 迈克尔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家紧紧抓住了,动弹不得。他看到 警官的大拳头向着他脸抡过来。他挣扎着想闪开,但没有来得及, 拳头打在他的颊骨上,就像一颗手榴弹在他的头盖骨里面爆炸了 似的。他嘴里满是血和碎骨,他明白那些碎骨就是他的牙齿打掉 了。他感到自己的半边头肿胀起来,里面像充满了空气。他感到两 腿轻飘飘,要不是那两个警察抉着,他早就倒下去了。但他神志还 清醒,那个便衣侦探走到他面前,挡住警官,以防他再打,同时还 说: “那稣基督啊,长官,你真把他打伤了。 警官提高嗓门说:“我没有碰他,他扑过来想打我,自己摔·了一 跤。这你听明白了吗?他拒捕。 透过红雾,迈克尔看到又来了几辆汽车紧挨着人行道镶边石 停了下来,人也都下了汽车。他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克莱门扎的律 师。律师这会儿正对警官说话,语气温和而坚定。 “考利昂家族已经雇了一家私营侦探公司来负责保护考利昂 先生的安全。警官,跟我来的这些人都有持枪证,他们带枪是合 法的。要是你逮捕他们,那么你明天一定要吃官司。” 那位律师对迈克尔使了眼色说。 “你要提出控告吗?不管打伤你的是什么人,你都要提出控告 吗?他问道。 迈克尔说话有困难,他上下腭合不拢。但他还是勉强他说了出 来。 “我滑了一下,”他说,“我滑了一下就摔倒了。 他看到那个警官以胜利的神态在瞥视他;他对那样的瞥视勉 强赔了个笑脸,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控制着自己头脑的愤怒和渗透 着全身的严冬似的冷酷的仇恨掩饰起来。此刻的真情实感,他不想 向世界上任何人发出预告。就像老头子遇到类似的情况也不会流 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一样。接着他被送进医院,他晕了过去。 当他第二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腭骨是用钢丝箍 着的,左边的四颗牙齿脱落了,黑根在他的床边坐着。 “他们给我打过麻药?”迈克尔问。 “打过,”黑根说,“他们得从牙床里挖出几个骨头碎片;他们说 这种手术大痛。再说,你当时就晕过去了。” “我身上别处还有什么伤吗? “没有,”黑根说,“桑儿要你回长滩镇去,你看你身体支持得住 吗? “保险可以,”迈克尔说,“老头子还好吗? 黑根眉飞色舞起来。 “我觉得咱们现在把问题算是安排好了。咱们雇了一家私营侦 探公司,在这一地区全部布置了岗哨,等一会儿在汽车上,我再迸 一步给你讲讲情况。” 克莱门扎开车,迈克尔和黑根坐在后面,迈克尔感到自己的头 在嗡嗡地响。 “昨天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查出来了没有?” 黑根平静他说:“桑儿有个内线,名字叫费力普斯,就是拼命想 保护你的那个侦探,他给我们通了内部消息。警官麦克罗斯基自从 当了巡警后就贪得无厌,胃口很大。咱们家族已经给他塞了相当大 的包袱,但他这个人贪财。打起交道来言而无信。但是,索洛佐肯 定给他塞得更多。因此,麦克罗斯基把医院里忒希奥手下的人统统 抓了起来。他们有些人也带着枪,但无济于事。接着,麦克罗斯基 就把官方负责警卫的侦探也从老头子的门口撤走了,说他们另有 任务,还说要另派警察来接替他们,但警察却阴差阳错地搞乱套 了,麦克罗斯基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他受了贿,故意把老头子置 于易受攻击的地位。费力普斯说,麦克罗斯基这号人是一下做二不 休的。索洛佐肯定一开始就花了一大笔钱把他买通了,并答应将来 事情一已办成还要给他数不清的好处。 “我被打伤的事登报吗?” “没有,”黑根说,“我们对这一点保持沉默,没有人想要把这件 事公诸于世。警方不想,咱们也不想。 “这就好,”迈克尔说,“那个叫恩佐的小伙子平安无事吗?” “平安无事,”黑恨说,“他比你机灵,警察一来,他就不见了。他 声称,当索洛佐的汽车走过的时候,他是紧挨着你在路灯下面站着 的。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迈克尔说,“他是个好小伙子。 “他会受到照顾的,”黑根说。“你感到还好吗?” 他脸丘现出了关怀的样子。 “看上去很严重。 “没有问题,”迈克尔说,“那个警官的名字叫什么?” “麦克罗斯基。”黑根说,“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也许会使你感 到快活一些,咱们考利昂家族鉴于在竞争的记分牌上上升了。布鲁 诺·塔塔格里亚,今天天亮前四点钟——”。 “怎么回事?我原来还以为咱们只会坐着夸夸其谈。” 黑根耸耸肩,说: “自从医院发生了那样的怪事之后,桑儿就下了狠心。武工队 员来了个全面动员,布满了纽约和新泽西两个州。昨天晚上我们拟 了个名单。迈克啊,我得竭力说服桑儿收敛收敛。也许你的话,他 会听进去。整个问题仍然可以用别的办法解决,不必大动于戈。” “我负责给他谈谈,”迈克尔说,“今天早上开会吗?” “要开,”黑根说,“索洛佐终于跟咱们联系上了,说是要跟咱们 坐下谈判。有个联系人正在作具体安排。这就等于咱们胜利了。索 洛佐知道他自己失算了,他想保全他的狗命。” 黑根停了片刻。 “也许因为咱们没有立即反击,他就认为软弱可欺。现在塔塔 格里亚的一个儿子突然死了,他就认为咱们也是认真对付的。他在 老头子头上动土,等于在进行一场可怕的赌博。顺便也告诉你,关 于路加的下落已经落实了。人家在暗算你爸爸的前一天晚上就把 他整死了。地点是在布鲁诺的夜总会,想想当时的情景是什么样 子! 迈克尔说:“一定是趁他不防抓住了他。” 在长滩镇那几栋房子中间的林萌道的人口处,有一辆长长的 黑色汽车横着停在那儿把路堵住了。有两个男子汉靠着车头的罩 盖站着。迈克尔抬头一看,两边楼房上面几层的窗子都是大开着 的。基督啊,桑儿真是认真干起来了。 把汽车停在林荫道人口处的是克莱门扎;那两个哨兵是克莱 门扎手下的人,迈克尔和黑根绕过汽车进了林荫道。迈克尔对他们 扬扬眉表示打招呼,这也就代替了军礼。那两个人点点头表示答 礼。双方没有微笑,也没有寒喧。克莱门扎把黑根和迈克尔·考利 昂领进了家里。 他们还没有按门铃,门就由一个哨兵打开了。这个哨兵显然是 从窗口嘹望的。他们走进楼角办公室,看到桑儿和忒希奥正等着他 们。桑儿走到迈克尔跟前用双手捧着他弟弟的头,戏弄他说: “漂亮。漂亮。” 迈克尔把他哥哥的手打开,走到办公桌前,倒了些苏格兰威士 忌,希望喝点酒可以减轻他那上了钢丝的腭骨的疼痛。 他们五个人坐成一圈,但气氛同前几次会议相比有所不同,桑 儿显得比较高兴,比较活泼;迈克尔明白那种高兴意味着什么。在 他哥哥的头脑里不再有任何疑团了。他打定主意了,随便什么也不 能使他动摇。索洛佐先一天晚上玩弄的鬼把戏等于给桑儿吃了最 后一颗定心九;再也不存在什么休战的问题了。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接到联系人的电话,”桑儿对黑根说, “那个‘土耳其人’想会谈。” 桑儿大笑起来。 “那个狗娘养的还有两下子,”他以赞赏的语气说,“昨天晚上 刚赌输,他就要求今天或明天举行谈判。同时,他们以为咱们只是 安安稳稳地坐着,等他们端上来什么就吃什么。他们这样想,可真 是神经错乱。” 汤姆担心地问:“你是怎样回答的?” 桑儿咧嘴一笑说: “我说,当然可以,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我并不着急。我安排了 一百名武工队员一夭二十四小时在大街上巡逻,要是索洛佐露出 一根屁股上的毫毛,他就马上丧命。人家想考虑多久就让人家考虑 多久吧。” 黑根间:“有什么具体建议吗?” “有,”桑儿说,“他要咱们派迈克同他会谈并听取他的方案。联 系人保证迈克的安全。索洛佐没有要求咱们保证他的安全;他明白 不能提出那样的要求,所以会谈要在他们决定的地方进行。他的人 来接迈克,把他送到会谈地点。迈克听听索洛佐的方案,然后就让 迈克自己回家。但是会谈地方是保密的。看来这个交易很好,咱们 也不能拒绝。 黑根问:“塔塔格里亚一家怎么样;他们怎样对待布鲁诺之 死? “那也是这笔交易的一部分,联系人说塔塔格里亚家族同意跟 着索洛佐。他们打算忘掉布鲁诺·塔塔格里亚的问题。他们对我 爸爸下毒手,布鲁诺就算是偿命了。抵消了,帐就清了。 桑儿大奖起来。 “真是神经错乱的杂种。” 黑根小心翼翼他说:“咱们应该听听人家说些什么。 桑儿一面摇头,一面说: “不行,不行,参谋啊,起码这次不行。” 他的口音里还保留着一丝意大利的腔调。他是故意学他父亲 的语气来开开玩笑的。 “不再需要会谈了,不再争论了,不再需要索洛佐的阴谋诡计 了。等联系人下次同咱们联系,我要求你给他传达一个信息,就说: 我要索洛佐,要不给,那就等于要来一场全力以赴的战争。我们要 备办床垫,集中人力;我打算把武工队员全部放到大街上去。当然, 生意是要受损失的。 “别的大家族是不会赞成来一场战争的,”黑根说,“这会把大 家都搞得过分恼火。 桑儿耸耸肩。 “他们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把索洛佐给我交出来,不 然就同考利昂家族打。桑儿停了一会,然后斩钉截铁他说: “别再建议如何修修补补的了,汤姆,现在我的决心已定,你的 任务就是帮我取胜,听明白了吗?” 黑根低着头,沉恩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想针对警察局里的内线所提供的情况谈几句,”他说。“警 官麦克罗斯基的名字肯定在索洛佐的饷金名单上,而且得到的钱 很多,不仅如此,麦克罗斯基同意给索洛佐当保镖。没有麦克罗斯 基陪着,索洛佐就不敢从他的狗洞里露出狗头。当他同迈克会谈 时,麦克罗斯基就坐在他的身旁。穿的是便服,但带着枪。桑儿,你 必须明白的一点是,索洛佐如果受到这样的严密保护,那就等于有 护身符。从来还没有见过一个人枪杀了纽约市的一个警官而仍然 逍遥法外。这样的话,全市将群情激昂,谁也顶不住,加上报纸、警 察局、教会和各种各样的社团也都会大喊大叫。这样的话,那将是 一场灾难。各大家族也都会群起而攻之,你就成了众矢之的,考利 昂家族也将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到那时,甚至老头子的政治后台 也要明哲保身。这,可得考虑考虑。” 桑儿耸耸肩。 “麦克罗斯基不可能永远守着‘土耳其人’,咱们可以等着瞧。 忒希奥和克莱门扎两人都不安地抽着雪前烟,不敢插嘴。假使 在这里作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们两个就将在第一线抛头颅洒热血。 迈克尔第一次发言了,他问黑根: “能不能把老头子搬出医院,住在林荫道里来? 黑根摇摇头,说。 “这也就是我原来想提出的第一个问题。这不可能,病情还非 常严重,他会脱离危险的,但是目前需要各种护理,也许还需要动 动外科手术。要搬回家,目前不可能。” “那你就得把索洛佐马上搞掉,”迈克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这家伙大危险了,随时都会想出什么新的鬼点子。要记着,当前的 关键仍然是他能不能干掉老头子。这,他自己也很明白。是的,他 明白这在当前非常困难,所以他为了保全自己,甘心暂时承认失 败。但是如果他发觉自己迟早要给干掉,那他还会对老头子再来一 次突然袭击。他有那个警官帮忙,而那个警官对今后可能发生什么 事情是心中有数的。咱们不能在这个问题上企图碰碰运气,一定得 马上搞掉索洛佐。” 桑儿沉思地搔着自己的下巴。 “小鬼,你说得对,”他说,“你说到了问题的实质,咱们不能让 索洛佐对咱老头子再来一次出其不意的袭击。” 黑根沉着他说:“怎么对待警官麦克罗斯基? 桑儿面带古怪的微笑,回头望着迈克尔。 “喂,小鬼,怎么对付那个难对付的警官? 迈克尔不慌不忙他说:“是的,这是一个万不得已的措施。但 是,有时候采取最万不得已的措施也是有道理的。咱们必须干掉麦 克罗斯基,现在就来设想一下方式方法吧。于掉他的方法应该是这 样的:要大肆渲染,就说他不是一个忠于职守的老老实实的警官, 而是一个卷进了流氓的胡作非为的警官,他的下场像任何流氓一 样是罪有应得的。咱们饷金名单上也有报馆里的人,可以向这些人 提供有充分证据的具体情节,这样就可以互相配合,互相呼应。这 样,社会情绪就会减弱一些。这个办法你们觉得怎么样? 说罢,迈克尔以尊敬别人的态度环视了一下。忒希奥和克莱门 扎两个人,面色忧郁,默不作声,桑儿还是带着刚才那种古怪的微 笑,说: “小鬼,说下去,你真了不起。正如老头子常说的一句口头禅, 孩子口中出真言。迈克,说下去,把你的想法给我们再讲详细点。” 黑根微微一笑,同时却把头扭开了。迈克尔脸红了。 “好吧,他们要我去同索洛佐会谈,出席的是我、索洛佐和麦克 罗斯基,这是咱们自愿的。把会谈时间安排在两天之后,然后,咱们 就动员情报员探听会谈地点。咱们要坚持会谈地点必须在公共场 所;不让他们选择任何公寓或私人住房,最好是饭馆或酒吧间;时 间最好是吃饭时人最多的那段时间。大致这样,我才会感到安全; 他们也会感到安全。甚至索洛佐也不会想到咱们竟敢枪杀警官。我 同他们会面时他们肯定要搜我的身,因此我绝不能携带武器。但是 咱们得想出一个办法,在我同他们会谈的时候,你们能给我送来一 支枪。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箭双雕。 在坐的四个人全把头转过来,对他瞠目而视。克莱门扎和忒希 奥两人深感震惊。黑根有点忧心仲仲,但却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 他开始发言了,认为这个办法有可取之处。但是桑儿却高兴得眉飞 色舞,放声大笑起来。这是发自肺腑的笑,而不是装出来的。他笑 得肚子痛,像要爆炸似的。他用一个指头指着迈克尔,喘着气说: “你这个大学高材生,原来不愿意卷人家族业务。这会儿你要 干掉警官和‘土耳其人,,就是因为你的脸给麦克罗斯基打伤了。你 动了个人感情。这是纯粹的生意经,而你却动了个人感情。你想干 掉这两个家伙,就是因为你脸上挨了一拳头,这全是滑稽戏,这几 年演的尽是滑稽戏。” 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两人,完全误解了,以为桑儿笑他弟弟毛遂 自荐,不知天高地厚,于是也跟着大笑起来,并稍带几分长者的同 情望着迈克尔。只有黑根谨慎地保持着他那种一贯的无动于衷的 表情。 迈克尔把在坐的人一一打量一番,然后盯着桑儿,桑儿仍然忍 不住捧腹大笑。 “你要把他们两个一箭双雕?”桑儿说,“嘿,小鬼啊,人家可不 是给你奖章,而是要把你放进电椅里。这,你懂吗?这不是逞英雄 的玩艺儿,你可不是从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向人家射击,你要在能看 到对方白眼仁儿的地方开枪,就像咱们在学校学的肉搏战一样,你 还记得吗?你挨着人家站着,把人家的脑袋敲掉,飞溅的脑浆就可 能洒满你那漂亮的名牌大学的校服。怎么样,小鬼,仅仅因为一 个笨蛋警官打了你一记耳光,你就一反常态,想要杀人吗?” 他仍然忍不住大笑。 迈克尔倏地站了起来。 “你别笑了。”他说,他的态度实在不同寻常。克莱门扎和忒希 奥两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迈克尔身材不高,也不壮实,但 他现在那种凶狠的样子,似乎散发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威力。在这一 刹那,他就是考利昂老头子本人的化身。他的眼睛变成了灰褐色, 脸变成了灰白色。他随时都可能向着比他年长又比他强壮的哥哥 象老虎一样扑过去。毫无疑问,要是他手中有武器,桑儿的命就难 保了,桑儿不再笑了。迈克尔以冷酷的语气说: “你这个狗杂种,莫非你认定我办不到?” 桑儿刚才那阵笑的冲动过去了。 “我知道你能办到,”他说,“我笑的不是你说的话,而是奇迹是 怎么出现的。我经常说你是咱家族中最顽强的一个,比老头子还要 顽强。你是唯一能犟过老头子的人。你小时候的情况,我现在仍记 忆犹新。那时候,你脾气好大呵!嗨,你甚至常常打我,而我比你年 长得多。现在索洛佐认定你是咱家族中的脓包,就因为你让麦克罗 斯基打而下还手,同时你也不愿意卷人家族斗争。他以为与你会面 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有,麦克罗斯基对你也是这种看法,他甚 至把你当成了窝囊废。 桑儿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柔和他说: “但是,你这个狗东西,也不愧姓考利昂。这一点只有我一个人 明白。自从咱老头子遭枪击以来,我一直都坐在这儿等待着,等待 着你从那个名牌大学的象牙塔里跳出来,从套着你的狗屎英雄的 枷锁里解脱出来。我一直等待着你能成为我的得力助手,这样咱们 就可以把那些企图毁掉咱爸爸和咱家族的混帐王八蛋统统干掉。 愕骨上挨了拳,头脑就清醒过来了。你喜欢这个吗?” 桑儿做了个喜剧手势,用拳头在自己的脸上试打了一下,然后 又重复说: “你喜欢这个吗?” 屋子里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了,迈克尔摇摇头,说: “桑儿,我是不得己而为之的。我不忍心听任索洛佐再来袭击 咱老子。看来我是唯一能够接近索洛佐的人。我全面想了一下,要 敲掉一个警官,你是另外找不到人的。桑儿,也许你本人可以,但是 你有妻子儿女,而且在老头子康复之前,你还得料理家族事务。因 此,这个任务就只能由我和弗烈特去完成,而弗烈待现在处于休克 状态,动弹不得。说来说去,这个任务给我最合适,聘骨上挨一拳 同这个根本没有关系。” 桑儿走过来,同他拥抱,然后说: “你同我们朝夕相处这么久,我一直都不把你放在眼里。我还 要说的是:你一直都是正确的。汤姆,你有什么要说的?” 黑根耸耸肩,说:“他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之所以能够站得住 脚就是因为‘土耳其人’并不诚心想搞什么交易。我看他仍然还想 槁掉老头子,咱们必须根据他的过去来判断他的现在。因此咱们就 得设法搞掉索洛佐,即使不得不把警官一道搞掉,咱们也得搞掉 他。但是,随便谁完成这个任务,终归是要弄得群情激昂的。这个 任务一定要迈克尔去完成吗?” 桑儿温和他说:“我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黑根急忙摇摇头,说:“索洛佐即使有十个警官保缥,也不会让 你走到离他不足一英里的范围以内。再说,你眼下是家族的代理头 目,不可拿你去冒险。” 黑根停了一会儿,然后对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说: “你们两个能不能找到一个真正杰出的武工队员来接受这个 任务?谁接受这个任务,他今后一生不愁没钱用。 克莱门扎首先发言:“我的人,索洛佐全都认识,谁出场,谁就 会马上给抓住。即使我或忒希奥陪着去,照样会马上给抓起来。 黑根说:“找一个不出名的,招一个新兵,怎么样? 两位司令都在摇头。忒希奥先笑了一下,企图借此来消除白己 要说的话里的刺,然后说: “这简直是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去同世界拳击健将对抗。” 桑儿直截了当地插嘴说:“看来还是迈克去才行。可以列举出 一百万条理由,但最主要的是他们认定他是个窝囊废。他能够完成 这个任务,这我敢担保;这是很重要的任务,因为这是咱们于掉那 个‘土耳其人’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咱们必须想出最好的办法 来成全他。汤姆、克莱门扎、忒希奥,打听一下,看索洛佐打算把他 带到什么地方去会谈。只要能打听出来,我是不惜任何代价的。等 到把会谈地点打听出来之后,咱们就可以设想一下如何在中途把 武器送到他手里。克莱门扎,你从你收藏的枪支中找一支真正的 “安全”枪,你存货中的“最冷”的冷门货,要的是不可能追查出来的 那种。枪筒子要短,爆炸力要大,准确度不必高,他开枪的时候是直 接对着他的脑壳的。迈克,你一用过,就把枪丢在地板上。千万不 能让人抓看作的时候,你还带着枪。克莱门扎,用你那种特制带子 把枪管和扳机缠好,他的指纹也就不会留在上面了。迈克尔,你要 记着,我们把什么都可以圆通过去,见证人呀什么的,但是如果人 家抓着你的时候你身上带者枪,那我们就无法圆通了。我们要准备 好运送和掩护,然后我们就让你失踪一个相当长的时期,等到社会 上的情绪逐渐消失了之后,你再露面。迈克,你将离开很久很久,但 是我不准你向你的女朋友辞行,也不准给她打电话。当你完成任务 并离开了这个国家之后,我们可以给她捎个信,就说你安然无恙。 以上说的这些话都是命令。 桑儿对弟弟笑了一下又说: “现在你就跟着克莱门扎,要学会使用他给你选择的枪。也许 还得实习。别的一切都归我们负责。好吗,小鬼?” 迈克尔·考利昂又一次感到了那种香甜的催人振作的快意掠 过全身。他对哥哥说: “关于不要把这样的故事讲给女朋友听,你用不看对我说教。 你认为我打电话向她告辞的目的是想干什么? 桑儿连忙说:“那好吧,但是你仍然是个没有经验的新手,所以 我就脱口而出,说了些难听的话,别放在心上。” 迈克尔咧嘴一笑,说: “你说‘没有经验的新手’是什么意思,我原来同你一样也是竭 力听从咱老头子的话的,你怎么就把我看得那么柒骛不驯?” 他们兄弟俩会心地大笑起来。 黑根给每个人倒了些酒,他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政治家拼命 要诉诸战争;律师拼命要诉诸法律。 “好吧,管它三七二十一,眼下咱们总算明确了下一步该干什 么了,“他说。 第十一节 警官马可·麦克罗斯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舞弄着三个装 满赌签的纸袋。他皱着眉,挖空心思地想认出赌签上的记号。能不 能认出上面的记号是事关重大的。纸袋里的赌签是他的突击队在 前一天晚上袭击考利昂家族经营的赌场时抢来的。如今,那个赌场 老板务必把这些赌签买回去,不然的后,每个赌徒都可能声称自己 中彩了,那老板就可能倾家荡产。 警官麦克罗斯基认出这些赌签上的记号是非常重要的,因为 他要把这些赌签卖给赌场老板,他深怕受骗而少卖钱。如果赌注总 值是五万美元,那他卖时就可得五千美元。但是,如果大赌注很多, 而赌签总值是十万美元,或者甚至是二十万美元,那么卖价自然也 要相应大大提高。麦克罗斯基在舞弄着纸袋,决定先敲老板的竹 杠,让赌场老板自己先出个价。只要他出价,赌签真实总值也就可 能有个眉目了。 麦克罗斯基坐在警察局办公室里,望了一下墙上的钟。时间到 了,他应该去接那个油水很大的索洛佐,并把他送到同考利昂家族 代表会面的地方。麦克罗斯基向壁柜走去,换上便服后就给他老婆 打了个电话,说他今晚不回家吃饭,外面有任务。他向来不把自己 的秘密吐露给自己的老婆。她以为他们的生活靠的是他当警察的 薪水,麦克罗斯基想到这里感到好笑,哼了起来。他母亲原来也是 这样想的,可就是不知道他从小学会的那一套。他父亲用实际行动 向他揭示了捞钱的决窍。 他父亲是个警察上士巡佐,每星期要带儿子到管区内走一走。 老麦克罗斯基总要把自己六岁的儿子向商店老板介绍说: “这就是我的小儿。 商店老板总要同他握握手,用甜蜜的语言把他恭维一番,然后 打开现款箱,取出五美元或十美元送给小儿。逛了一天,小马可· 麦克罗斯基衣服口袋全给钞票塞得满满的,他感到得意洋洋。他父 亲的朋友非常喜欢他,看到他都要给他些钱。当然罗,父亲把这些 钱给存到银行里,说是准备将来卜大学的时候使用,其实小马可使 用的最多也不过一半。 当时,马可的警察叔叔就问他长大了想当什么,他稚气十足地 咬着舌头:“当警察。 他们都会大笑起来。这样,到了后来,虽然他父亲要他上大学, 但他高中毕业后就去当警察了。 他是个称职的警察,一个勇敢的警察,那些身体强壮的小流氓 在街头巷尾行凶闹事,一见他就逃跑了,最后硬是给他打得无影无 踪了。他是一个非常坚强的警察,同时又是一个非常公正的警察。 他绝不领着自己的小儿走东家串西家地到商店老板那里去,只顾 搜括礼钱而忽略有关倒垃圾和停车的违章行为;他把罚款直接装 进自己的腰包,因为他觉得那是他赚来的钱。当他徒步巡逻的时 候,他绝不像某些警察那样动不动就钻进电影院或饭店,尤其在冬 天晚上巡逻,他更是忠于职守,绝不乱窜。他总是按照规定路线来 回走动,也真立下了汗马功劳,当酒鬼、醉汉从农场街流窜过来 讨他打的时候,他就拳打脚踢地把他们赶跑。他们吃了亏,下回就 再也不敢来了。他负责的地区内的商人很赏以他的这种作风,而且 公开表示对他很赞赏。 他也很遵守制度,他管区内的赌场老板都知道他绝不为了私 人得外快而故意制造麻烦,他满足于他从警察局猎取的总数中分 得的那一份。他的名字同其他警察的名字都是同样排列在贿赂的 名单上的,但他个人从来不敲诈勒索。他是个只通过官方渠道受贿 的公正的警察,因此他在警察局提升,虽然不算飞黄腾达,也算是 稳稳当当地青云直上。 他养着有四个儿子的一大家人,四个儿子全都上了福特姆大 学。从那以后,马可·麦克罗斯基从上士巡佐爬到了少尉,最后 爬到上尉。他一家什么也不缺,就是在这期间,麦克罗斯基获得了 “抓钱铁手”的名声。他负责区域内的赌场老板付出的保护费比全 市任何区域的赌场老板付出的保护费都要多。也许这是因为供四 个男孩子念完大学的开支大大的缘故。 麦克罗斯基觉得通过官方渠道捞些外快是无可厚非的。为什 么他的孩子就该上具办专科学校或南方的花钱不多的什么学院? 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警察局出不起更多的钱,他们的家 庭、子女也活该得不到妥善照顾吗?他用自己的生命保卫着千家万 户;他的档案记录表明他屡受嘉奖,表扬他打了抢人的强盗、给人 保缥的大汉、乱拉皮条的冒失鬼,而且还常常勇敢地进行一对一的 枪战。他把这类人打得不敢露面。他把他负责的纽约市的一隅整 洁得成了普通老百姓的安全之地,也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比他每 星期只领一百美元的微薄响金更高的报酬。但是他对自己的低薪 待遇并不怨恨,因为他很懂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哲学。 布鲁诺·塔塔格里亚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布鲁诺上的也是福 特姆大学,同他的一个儿子是同学。后来布鲁诺开办了夜总会,每 当麦克罗斯基一家偶尔晚上上街消遣消遣的时候,他们就在夜总 会一面吃吃喝喝,一面欣赏歌舞表演。大年除夕,他们都会收到经 理部发来的镌版精印的请帖,每次都被请到位置最好的餐桌去,布 鲁诺每次都把他们介绍给在他的夜总会表演的名流,有些是著名 歌唱家,有些是好莱坞明星。当然,布鲁诺有时也会要他帮个小忙, 比方他想雇一个历史不干净的人,就得先把污点去掉才能领到在 酒吧间表演的执照,通常总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因为非法卖淫或趁 机偷窃而在警察局有一宗档案材料。麦克罗斯基每次都会满口答 应。 去克罗斯基的策略是:绝不表现出他懂得别人的意图。当索洛 佐向他建议把医院的考利昂老头子设法置于无保护状态时,他并 不同为什么,只问给多少钱。当索洛佐说一万美元时,麦克罗斯基 就知道其中的奥妙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考利昂是最大 的黑帮头目之一,他在政界的后门比任何神通广大的政客还要多。 随便谁把他敲掉,也就等于给国家做了一件大好事。麦克罗斯基先 把钱拿到手,然后就完成了任务。当他接到索洛佐的电话说医院门 前仍然有考利昂家族的两个人时,他暴跳如雷,原来他把忒希奥手 下的人全部关了起来;他把侦探警卫也从考利昂病房门口撤下来。 而眼下,作为有原则性的人,他一定得把那一万美元退回去,这一 万美元他早盘算好,预定为供他孙子上学的基金的。于是他带着那 种怒不可遏的心情来到医院,打了迈克尔·考利昂。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是福。他在塔塔格里亚夜总会遇到了索洛 佐,他俩谈妥了一笔更妙的交易。这一次麦克罗斯基仍然没有问任 何问题,因为一切答案他都心中有数。他只落实了一下他该得多少 钱。他压根没有想过他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任何人也会认为:谁要 是一时头脑发昏而企图杀掉纽约市一个上尉警官,那简直是太异 想天开了。黑帮里最强悍的分子若碰到最下级的巡警要掴他的耳 光,也只好乖乖地站看,动也不动。杀警察是绝对没有便宜可占的。 这是因为:如果杀了警察,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亡命之徒因拒捕或因 企图逃离现场面被击毙。遇到这种情况,谁又敢于挺而走险呢? 麦克罗斯基叹了一口气,准备好要出发了。福不双至,祸不单 行。他老婆的姐姐在爱尔兰同癌症斗争了好几年刚刚才死去,为了 给她治病,他也破费了好多钱。眼下又是安葬费,他还得破费更多 的钱。他的叔叔婶婶在爱尔兰也时常需要些帮助来维持他们的红 召农场。寄钱去也是另有目的的。钱他并不吝惜。他同老婆回国 时受到的款待严如衣锦还乡的国王和王后。也许来年夏天他们又 回国了,一来因为战争结束了,二来因为有外快源源不断。麦克罗 斯基告诉他的巡警秘书说:哪里需要他,他就到哪里去。他一向认 为,就他个人而言,没有必要采取任何预防措施。他随时都可以声 称索洛佐是他要去会见的一个告密的人。出了警察局,他走过儿 个街区,然后叫了辆出租汽车,直驱他约定的同索洛佐会面的房 子。 黑根必须为迈克尔离开美国作好一切安排,给他办假护照,海 员证,还给他预定了要在西西里港口停伯的意大利货轮的卧铺。几 个密使受命,于当天乘飞机到西西里去同山区里的黑帮头目研究 给他准备一个藏身之地。 桑儿安排了一个绝对可靠的司机开车去接迈克尔,以便他从 会谈的饭店一出来就可以上车。选中的司机就是忒希奥本人,其实 他也是毛遂自荐的。选中的汽车看上去破烂不堪,但上面的发动机 却非常好。车上的执照牌是假的,凭这辆车要追查车主人也是不可 能的。这辆汽车是专门应付头号特殊任务的。 迈克尔一整天都同克莱门扎在一起,练习使用那支微型手枪。 口径只有二点二毫米,里面装的子弹弹头是软的,打进去只有针孔 那么一个洞眼,接触到人体就爆炸,出口处却留下很大的洞洞。他 发现这支微型手枪离目标五步远打起来还是很准的,再远一点,子 弹就击不中目标了。扳机不够灵活,克莱门扎修理了一下,扣起来 灵活多了。这枪一打,有响声,他们决定,管它去,原因是他们想预 防天真的旁观者对情况有误解,出于匹夫之勇而贸然干预。枪一 响,旁观者就会躲开。 在训练过程中,克菜门扎一直在给他出点子。 “你一用过,就把枪丢掉。把胳膊直直地贴着身子,让枪自然地 从手上滑下去。这样,谁也不会注意到。人家可能认为枪还在你身 上,还可能盯着你的脸膛而视。你可以很快地从现场走开,但是,可 别跑。不要盯着任何人的眼睛看,但是不要故意把目光躲开好像不 敢直视他们似的”要记住,旁观者是会怕你的;我敢保险,旁观者是 会怕你的。没有人会干预。你一走出门,忒希奥就在汽车里等着你。 你一上汽车,别的你就甭管了。一切由他负责,别担心意外事故,到 时候你会惊叹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戴上边顶帽子,让我看看 你的样子如何。 说罢,他就给迈克尔头上对口了一顶灰色浅顶软呢帽。向来不带 帽子的迈克尔做了个鬼脸。克莱门扎接着给他解释戴帽子的好处。 “戴上帽子,以防万一有人认出你。当咱们向见证人说明情况 时,见证人也可以有个借口改变证词,记着,迈克,别担心指印问 题,枪托和扳机都是用特制带缠好的。枪的其余部分你可别摸。这 点要记住。 迈克尔说:“桑儿已经查出了索洛佐打算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吗? 克莱门扎耸耸肩。 “还没有哪。索洛佐眼下是非常小心的,但是,用不着担心他会 伤害你,联系人在咱们手中攒着,你不回来,我们就不放他。万一 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找联系人算帐,由他负责。” “那,联系人为什么要这样玩命哪?迈克尔问道。 “他得了一大笔钱,”克莱门扎说,“算得上一笔小家产,此外, 他在各大家族中都是一个重要人物。他明知道索洛佐不会让他损 失一根毫毛,对索洛佐来说,你的命根本没有联系人的命贵重,事 情就这样简单,你会安全无恙的,但也要做最坏的准备。” “局势会坏到什么程度?”迈克尔问道。 “会坏到非常严重的程度,”克莱门扎回答说。“这就是说,会爆 发一场全力以赴的战争,塔塔格里亚家族同考利昂家族较量的一 场大战。其他大多数家族都会站到塔塔格里亚一边。今冬,卫生部 将会收拾许多尸体。 说着,他耸了耸肩膀。 “这类事每十年左右总要发生一次,这是恶感积累到一定程度 的必然结果。如果咱们在小事情上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他们就会得 寸进尺,逼得咱们元路可走,一开始你就不能让他们吃到甜头。就 像当年在慕尼黑不该让希特勒吃到甜头一样,当年在会议上不 该让他占那么大的便宜。让他占那么大的便宜,就等于自我那么大 的苦吃。 这条历史教训,迈克尔早在战争正式爆发之前的1938年。就 听他父亲讲过。假如当年由黑帮大家族来主持国务院,那就绝对不 会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迈克尔这样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坐车回到林荫道,回到老头子的家里,桑儿仍然把老头子的 家当作他的司令部。迈克尔感到怀疑的是桑儿在林荫道这个安全 地带究竟还能窝藏多久。到时候,他非冒险出去不可。现在桑儿在 长沙发上打盹儿。咖啡桌上还摆着他吃剩下的很晚的午饭:牛排碎 片、面包屑,还有半瓶威士忌。 他父亲这个平时总是整洁的办公室,现在却成了乱七八糟地 摆着家具的屋子。迈克尔把哥哥摇醒,说: “你怎么搞的,还不把你那种懒散习气改一改,把屋子整理整 理? 桑儿打了个哈欠,说: “你算什么东西,竟来检查兵营?迈克,我还没有打听出来人家 计划把你带到哪儿去。索洛佐和麦克罗斯基这两个狗杂种真狡猾。 万一到时候查不出地方,妈的,我们怎么给你送枪哪?” “我就不可以把枪带在身上吗?”迈克尔问。“也许他们不搜我 的身,即使搜身,只要藏得巧妙,也许搜不出来。退一步讲,即使搜 出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让人家把枪拿去就是了,也无妨嘛。” 桑儿摇摇头。 “那不行,”他说,“咱们这次对索洛佐这个烂货必须稳扎稳打; 麦克罗斯基比较愚蠢,也比较迟钝,你慢点收拾他也来得及。克莱 门扎是否已给你讲过一定要把枪丢掉?” “给我讲过一百万遍了,”迈克尔说。 桑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小鬼,你胯骨感到怎么样?” “感到不好受,”迈克尔说。 他的左脸感到阵痛,用钢丝箍着的地方感到麻木。他从桌子上 抓起威士忌酒瓶凑到嘴上就大口大口地痛饮起来。疼痛减弱了。 桑儿说:”忍一忍,迈克,目前不是用痛饮来消磨光阴的时候。 迈克尔反唇相讥:“啊,基督呀,桑儿充老大。我是身经百战的 好汉,见过比索洛佐更厉害的家伙,也经历过更严峻的考验。他有 迫击炮吗?他有空中掩护吗?育重型大炮吗?有地雷吗?他只不 过是一个狗娘养的乖巧小子,有个警察老爷陪着他而已。随便什么 人,只要下定决心干掉他们,就没有困难。这里的关键是下定决心, 他们挨了打,也绝不会知道什么人打了他们。” 汤姆·黑根走了进来。他向他们点点头,就向登记着假地址的 电话机走去。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对桑儿直摇头。 “一点风声也探听不出来,”他说。“地点只有索洛佐本人知道, 非到最后必要时他不会给第二个人讲的。” 电话铃响了。桑儿自己接电话,虽然屋子里没有人说话,但他 仍然扬起一只手表示要别人安静下来。他一面听,一面在便笺簿上 作记录。然后说:“好吧,他到时候就赶到那儿。”说罢,他就挂断了 电话。 桑儿哈哈大笑: “那个狗儿子索洛佐真还有两下子。安排是位样的:今晚八点, 他同警官麦克罗斯基在百老汇的杰克·代姆普瑟酒吧间门前接迈 克。他们到另一个地方去会谈,这点要注意。迈克和索洛佐用意大 利语交谈,这样那个爱尔兰警察就听不懂他俩究竟在谈些什么。他 甚至还告诉我说,别担心,他知道麦克罗斯基除了’铜钱’这个词之 外连一个意大利词也听不懂;同时,他把你的老底也摸清了,他知 道你能听得懂西西里方言。” 迈克尔冷静他说:“西西里方言我已经荒疏得差不多了,不过 没关系,我们不会谈得很久的。” 汤姆·黑根提醒说:“联系人不来,咱们是不能让迈克去的。 这,双方谈妥了吗? 克莱门扎点点头。 “联系人就在我家里,正在同我手下的三个人玩扑克。他们要 等到我的电话才放他走。” 桑儿在皮垫扶手椅上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坐着。 “眼下咱们怎样才能探听出会谈地点哪,汤姆?咱们在塔塔格 里亚家族里的内线,怎么还不送情报来?” 黑根耸耸肩。 “索洛佐真他妈的厉害,他这是在提着脑袋玩命,而且没有任 何掩护。他认为有这个警官就够了,一个警官比几支枪还更安全、 更重要,他这种看法也是有道理的。咱们一定得派个人跟着迈克, 争取最好的结果,也还得作好最坏的打算。” 桑儿摇摇头。 “没有用,随便什么人只要打定主意都可以甩掉尾巴。甩掉尾 巴,一定是人家要落实的头等大事。” 眼下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桑儿愁容满面他说: “说不定咱们还应该允许迈克把前来接他的汽车里的随便什 么人都一锅端掉。” 黑根摇摇头,说:“万一索洛佐不在汽车里,那,咱们就白白摊 牌了。妈的,咱们一一定得探听出索洛佐计划把迈克带到哪儿去。” 克莱门扎插嘴说:“我看咱们应该揣摩揣摩他为什么如此保 密?” 迈克尔连忙接过来说:“因为这里有很大的风险,他于吗要把 可以向我们保密的事情让我们知道哪?还有,他感到里面有危险, 即使有个警官同他形影不离,他也难免要疑神疑鬼。 黑根灵机一动,把手一甩,同时把手指捻得劈啪劈啪作响。 “那个侦探,就是那个叫费力普斯的小伙子。桑儿,你干吗不给 他打个电话哪?说不定他能探听出警官的去处。麦克罗斯基根本 不在乎谁知道他到哪儿去。 桑儿抓起电话,拨了号码。他对着话筒轻声他说了些什么,然 后挂断了。 “他回头给咱们打电话,”桑儿说。 他们等了差不多三十多分钟,电话铃响了,是费力普斯打来 的。桑儿一面听,一面在便笺簿上记了些什么,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桑儿紧绷着脸。 “现在,总算探听出来了,”他说,“警官麦克罗斯基向来到哪儿 去都是要留话的,好让人家有事可以找到他。他预定今晚从八点到 十点将在布郎克斯区的‘晴空月’饭店。谁知道这个饭店?” 忒希奥很有把握他说:“我知道,那个地方倒挺理想,地方不 大,里面隔成一问一问的,每间也还宽敞,便于几个人私下谈话,饭 菜质量很好。顾客各人吃自己的饭,互不干扰,很理想。” 说着,他站起来把身子靠在桑儿的办公桌上,用掐灭的香烟屁 股摆成示意图,指着说: “这是大门。迈克,你完成任务之后就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出了 门就朝左走,然后拐一个弯。我一看到你,就打开前灯,慢慢开车, 你一面走着就上车了。万一遇到有人纠缠,你就大喊一声,我设法 来解脱你。克莱门扎,你要赶快行动,赶快派人把枪放到约定的地 方去。那儿的厕所是老式的,水箱背后靠墙的地方有点空隙,就叫 你的人把枪用胶布贴在水箱背后的空隙处。迈克,你上车后,他们 搜了你的身,证明你没有带枪,他们可能对你放松警惕。到了饭店 后,要稍过一会儿,然后再说你要上厕所。不要慌,先征求人家同意 那就更好,先要装出屎尿憋得慌的样子,要装得非常自然。这样,他 们就不会想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但是当你从厕所出来之后,可别丙 耽搁时间了。一回到餐桌前,别坐下来,就开枪。不可凭侥幸,要把 稳一些。要朝头上打,每人打两枪,然后尽可能快地溜出来。 桑儿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看,得找一个非常精明、非常可靠的人去把枪摆到预定地 点去,”他对克莱门扎说。“我不能让我弟弟从厕所出来因为找个到 枪而两手空空。 克菜门扎斩钉截铁他说:“枪保险会放到那儿。” “好吧,“桑儿说,“那就各负其责,赶快行动吧。” 忒希奥和克莱门扎两人离开了。汤姆·黑根说: “要不要我用汽车把迈克送到市中心去?” “不要你送,”桑儿说,“我要你待在这儿。迈克任务一结束,咱 们就要干开了,到时候,我会需要你的。你把报馆的那些人都串联 好了吗?” 黑根点了点头。 “事情一张扬出去,我就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提供宣传材料。 桑儿站起来,走到迈克尔面前,握着他的手。 “就这样吧,小鬼,”他说,“你就上路吧,离开前不能去看妈妈, 我负责向她解释。适当的时候,也给你的女朋友捎个信,这样行 吗广 “行,”迈克说,“你预计我此去要好久才能回来?” “至少一年,”桑儿说。 汤姆·黑根插嘴说:“到时候,老头子会想办法,也可能提前。 但是,迈克,你可不能指望这一点。时间问题取决于许多因素,比 方,咱们向记者提供的情节怎么样;警察局在多大程度上也想把事 情搪塞过去;别的大家族反应是否强烈。将来一定会沸腾起来,出 现一场风波。目前,咱们可以预料的也就只有这一点。” 迈克尔紧握着黑根的手。“你就尽量想办法吧,”他说。“再来 一次一离家就是三年,我可就有意见了。” 黑根柔声柔气他说:“现在回头再考虑还来得及,迈克,他们可 以另外找人,不妨回头重新考虑另外的解决办法。也许没有必要于 掉索洛佐。” 迈克尔放声大笑。 “我们随便怎么办都会给自己摆出一大堆道理,”他说,“但是 眼下设计的方案才第一次对头了。我这一辈子一直过的是轻松的 日子,现在轮到我吃点苦头的时候了,” “你不该让受伤了的胯骨来左右你的观点,”黑根说。“麦克罗 斯基是个蠢货,不用多说。问题总归是生意上的问题,而下是个人 感情上的问题。 他又一次发现迈克尔·考利昂的脸一沉,显出了古怪的表情, 同老头子相像得出奇。 “汤姆,别再人云亦云,受人愚弄了。本来嘛,一切都是个人问 题,生意上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个人问题。每个人吃的每顿饭, 拉出来的每一堆屎,他一生中的每一天,全都是个人问题。有人把 这叫做生意。好吧,就叫生意吧。但是,所谓生意,实际上也还是个 人问题。你知道我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吗?从老头子那儿,从我 老子那儿,从我教父那儿。就我老子来说,即使雷击了他的一个朋 友,他也会把这当作个人间题的。我当年参加了海军陆战队,他认 为是个人问题。他之所以伟大,关键也就在这一点。伟大的老头子, 他把一切都看作是个人间题。像上帝一样,他知道每只麻雀尾巴上 掉下的每根羽毛;或者究竟是怎么掉下来的,他也清楚。对吗?你 明白其中的奥妙了吗?凡是把意外事故当作是对个人尊严的侮辱 的人,就不会遇到意外事故。对,在这方面我算是落后了。好吧,落 后就落后呗,但是我正在赶上来,千真万确,我是把腭骨受伤的问 题当作个人间题的;同样千真万确,我也把索洛佐企图杀害我爸爸 的问题当作个人间题。” 他放声笑起来。 “请转告我老子,就说我这一套全是从他那儿学来的,就说我 有这样的机会来报答他对我的开导,感到很高兴,他是个好爸爸。” 他停了一会儿,对黑根深情他说:“你知道,据我所尼得的,他 从来没有打过我,也没有打过桑儿和弗烈特。当然更没有打康妮。 甚至也没有大声吼过她。汤姆,你给我说实话吧,你估计老头子杀 了多少人。” 汤姆把话题岔开了。 “我要说的是,你还有一点没有学到手。你刚才谈话的那种方 式就不合乎他的一贯作风。有些事必须干,你干就是了,根本不必 高谈阔论。你也不必想方设法企图证明哪些事情是有道理的,哪些 事情的道理是无法说明的。你干你的就是了,干过之后就忘掉。” 迈克尔·考利昂皱起眉头,平心静气他说:“有一种看法认为, 让索洛佐活着对老头子的整个家族都很危险。你作为参谋同意这 种看法吗?” “同意,”黑根说。 “那好,”迈克尔说,“我就得把他杀掉。” 迈克尔·考利昂站在百老汇大街“杰克·代姆普瑟”饭店门 前等人来接他。他看看自己的手表,八点差五分。索洛佐看来是会 准时的,迈克尔为了把稳,提前赶到。他已经等了十二分钟了。 从长滩镇到市区的路上,他都在设法忘掉他对黑根说的话。因 为如果他念念不忘他所说的话,那他此去也就没命了,等于无可挽 回地踏上了死路。但是,今晚之后,事态的发展会不会出现转机?迈 克尔把事情想得很可怕:如果他还把那一套废活挂在嘴上,那他今 天晚上过后也就没命了。他一定得把心放在生意上。索洛佐不是 人形靶,麦克罗斯基却是个砸不烂的顽石。他感到他那上了钢丝的 胯骨阵阵作痛,他欢迎这种疼痛,因为这种疼痛可以促使他保持警 惕。 百老汇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即使在戏院的夜场开演时刻,也并 不那么拥挤。当一辆氏长的黑色汽车停在路边时,他不由得畏缩了 一下。司机探出身子,打开前门,说:“请进,迈克。 司机是个小阿飞,油光油光的头发,衬衫是敞开的。他不认识 这个小子,但他还是上了车。后面座位上是警官麦克罗斯基和索洛 佐。 索洛佐把手越过椅背伸了过来,迈克尔同他握了手。手是硬 的、温的、干的。索洛佐说:“迈克,你来了,我很高兴。我希望咱们 能够把一切问题全都澄清。这一切都很可怕,事情的发展变化根本 不合乎我原来的想法,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太不应该了。” 迈克尔·考利昂心平气和他说:“我希望咱们今天晚上就能把 事情搞个了结。我不愿意我爸爸再受烦扰了。“ “他下会再受烦扰,”索洛佐恳切他说。我向你发誓,他不去再 受烦扰了。我要是言行不一的话,让我的儿子不得好死。咱们在会 谈时都要保持开诚布公。我希望你不像你大哥桑儿那样头脑容易 发热,跟他无法谈正经事。 警官麦克罗斯基像猪一样哼哼着说:“他是个好小子,没有问 题。 他把身子向前一倾,在迈克尔的肩上热情地拍了一下。 “迈克,对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于这一行,年纪大大了, 也太容易发脾气。我感到我得很快退休。干这一行,老是发火,真 受不了。我整天都碰到今人发火的事,你可想而知这是什么滋味。 然后他悲叹了一声,彻底搜了迈克尔的身,看他是否带有武器。 迈克尔看到司机露出一丝微笑,汽车径直朝西开去,没有企图 甩掉跟踪者而要耍花招,汽车开上了西边公路,飞驰前进,一会儿 钻进来来往往的车群里,一会儿又窜出来,若后面有汽车跟踪,肯 定也得照样钻进窜出。接着,迈克尔惊愕的是,汽车拐上岔道,直奔 华盛顿大桥,他们要过桥到新泽西州去了。谁给桑儿提供了会谈地 点的情报?实际上提供的是错误的情报。 汽车迂回开上了引桥,开上了正桥,把灯火辉煌的城市留在后 面了。迈克尔的脸始终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人家打算把他丢进 沼泽里去,还是诡计多端的索洛佐在最后一分钟改变了会谈地点? 但是,当他们差不多快要过界的时候,司机突然来了一个急转弯。 这辆很重的汽车碰到分路石标上了,一下子跳起老高,跃迸了苹行 车道,又回头向纽约市开来。麦克罗斯基和索洛佐都在朝后张望, 看是合有汽车也来了个急转弯跟上来。接着,他们就离开大桥,直 奔东布郎克斯。他们专走背街,后面也没有汽车跟上来。这时,快 到九点钟了。他们总算放心了,没有人在后面跟踪。索洛佐把自己 的香烟掏出来,请麦克罗斯基和迈克尔抽烟。但两个人都不想抽。 他自己点着,抽了起来。他对司机说: “干得妙,我会记着的。 十分钟之后,汽车开到意大利侨民聚居区的一家很小的饭店 门前停了下来。街道上空无一人;因为时间很晚了,所以只有少数 几个人还在里面吃饭。迈克尔开始还担心司机也跟他们一同进去, 但是还好,司机留在外面守汽车。联系人原先没有提到过司机,别 人也没有提到过司机。索洛佐另找司机开车跟着一同来,从技术上 讲算是破坏了协议,但是迈克尔决定对此保持沉默,因为他知道他 们怕提这一点,怕毁坏会谈成功的机会。 他们二个坐在餐厅里唯一的圆桌旁,因为索洛佐拒绝坐在隔 间里。除了他们三个,餐厅里也只剩下两个人了。迈克尔怀疑这两 个人是索洛佐安下来的保嫖。但是这也无妨,到时候他会对他们也 来个突然袭击,使他们措手不及。 麦克罗斯基以真正关心的心情问道:“这儿的意大利饭菜真的 很好吗?” 索洛佐再一次向他保证这里的饭菜很好。 “不信,你尝尝小牛肉就知道了。这儿的小牛肉是纽约市最鲜 美的。 堂佰给他们拿来了一瓶酒。奇怪,麦克罗斯基并不想喝酒。 “我想当唯一绝不酗酒的爱尔兰人,”他说,“我亲眼看到过许 多人由于酗酒而惹得一身麻烦。 索洛佐以安慰的语气对警官说:“我打算用意大利语同迈克尔 谈话,这并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而是因为我不能用英语把我的意 思说得恰如其分。而我要使迈克尔相信我是怀着善意的,相信双方 在今晚就达成协议对大家都有利。你不要因此而感到受了奚落,要 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 警官麦克罗斯基对他们趾牙咧嘴地冷笑了一下。 “没关系,你俩只管说你们的意大利语吧,”他说,“我可要集中 精力干我的小牛肉和细条实心面。 索洛佐开始用西面里方言对迈克尔说话。 “你必须明白我同你爸爸之间发生的问题纯粹是生意上的问 题,我个人对考利昂老头子非常尊敬,巴不得能有机会为他效劳。 但是你也必须明白,你爸爸已经老朽了,他成了生意路上的绊脚 石。我目前从事的生意是有奔头的,也是未来的潮流,大家都能成 百万美元地赚钱。但是你爸爸因为一些不切实际的清规戒律就蜘 蹰不前,阻碍了生意的前进。这样,他把他个人的意见甚至要强加 干我这样的人身上。对,对,我知道,他对我说过:‘你自个儿去干 吧,那是你自己的生意。’但是,我俩都知道那是不现实的,我们一 定会互相触到对方的痛处。他实际上等于对我说,我的生意是做不 成的。我是个有自尊心的人,不能让别人把他的意志强加于我,因 此也就发生了必然要发生的事情。让我把话讲明白,我是有后台 的,纽约所有的大家族都是我的后台,而塔塔格里亚家族是踉我搭 伙干的。如果这场争吵继续下去,那么考利昂家族就会孤立,陷于 四面楚歌。如果你爸爸的身体还好,那也许还可以顶得下去。而从 另一方面讲,老人的为人根本不能同教父相提并论,我这活并没有 贬的意思。而爱尔兰籍参谋黑根,论威望,也不能同劲科。阿班旦 杜同日而语。愿上帝降福劲科的灵魂安息。因此,我提出讲和,提 出休战。咱们还是先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吧,等你爸爸恢复健康,可 以参加讨论的时候再说。由于我好说歹说,同时还提出补偿,塔塔 格里亚家族才同意不为布鲁诺报仇。咱们之间会有和平的,同时我 也得有个谋生之道,在我这一行里做点买卖。我并不要求你们合 作,但我要求你们考利昂家族不要干扰。这,就是我的建议。我认 为你是有权表示同意并达成协议的。 迈克尔用西西里方言说:“请进一步给我谈谈你打算怎样开始 你的生意,我们家族在里面究竟扮演什么角色。还有,我们从这种 生意里能得到多少红利。“ “那么,你是想听听整个方案的详细内容罗?索洛佐问道。 迈克尔严肃他说:“头等重要的问题是我必须得到可靠的保 证:我爸爸的性命不再受到威胁。” 索洛佐举起一只手,很富于表情。 “我能给你什么保证哪?我是受到追击的对象,已经失去了机 会。朋友啊,你把我抬得大高了。我没有那么能干。” 迈克尔现在确信,对方会谈的目的只不过是争取几天时间而 已。索洛佐会再一次冒险杀害老头子。眼前妙就妙在“土耳其人” 看不起他,把他当作小阿飞。因此,迈克尔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甜 香的凉气充满全身,脸上却故意装出难受的样子。索洛佐单刀直人 地问: “你怎么啦? 迈克尔显出难为情的神态,说: “尿憋得受不了,我到厕所去一下,可以吗? 索洛佐用他那黑色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端详他的面部表情,然 后侧过身子,蛮不讲理地把手伸到他的腿又那儿上下左右到处乱 搜,看是否有枪。迈克尔显出生气的样子,麦克罗斯基直截了当他 说, “我已经搜过了。我搜过千千万万个亡命之徒的身,没有出过 差错。他身上没有枪。 索洛佐对这一点很不高兴,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他对这一点 就是不高兴。他向对面桌子旁坐着的一个人递了个眼色,向厕所方 向扬了扬眉。那个人稍稍点了一下头,表示他把厕所已经查看过 了,里面没有人。索洛佐才勉强表示同意他说: “别耽搁太久。” 他的触觉实在灵敏得惊人。 迈克尔站起来,走进厕所。小便他上面有一条粉红色的香皂是 放在小铁丝篮里的。他走进一个隔间,真的想小便,尿憋得差点漏 出来。他很快地撤完了尿,就伸到水箔后面摸到了用胶布固定在那 儿的微型手枪。他把胶布撕开,取出手枪。迅速插在裤腰带上,把 上衣拉展,盖好,扣上钮子。他洗了洗手,湿了湿头发,还用手帕擦 去水龙头上留下的指印。然后,他走出了厕所。 索洛佐在那儿没有动,脸正面对着厕所的门,乌黑的眼睛闪耀 着机警的光芒。迈克尔对他微笑一下。 “现在我可以谈话了,”他松了一口气,说道。 警官麦克罗斯基在专心地吃着刚端上来的那盘小牛肉细条实 心面。靠墙坐着的那个人,原来是全神贯注,一动不动,现在显然也 松懈下来了。 迈克尔又坐了下来。他想起克莱门扎给他所说的:“不要坐下 来,从厕所出来就开枪。他没有这样着急,其原因不是出于本能的 警觉就是出于单纯的惊恐。他预感到,要是他做一个急促动作,就 会给人家拦住。现在他不感到紧张了,刚才可能给吓坏了。他感到 高兴的是,现在他不是站着而是坐着了。他颤抖的双腿实在软弱无 力。 索洛佐向他侧着身子。迈克尔哪,他的肚子给餐桌遮住了,一 面装做注意听,一面悄悄地解开了上衣钮子。索洛佐对他说什么, 他连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所听到的只是一些卿卿咕咕的声响而 已。他的头脑给热血冲击得嗡嗡作响,什么话也听不见。餐桌下面, 他伸出右手去摸那支插在裤腰带上的手枪。他把枪抽出来了,恰在 此刻,堂倌走过来问他们还要些什么;索洛佐回头给堂倌说话去 了。迈克尔用左手把桌子猛地一推,他右手握着的枪差点抵着了索 洛佐的脑壳。索洛佐的反应也迅速极了:迈克尔刚一动,他就一个 箭步闪开。但是,迈克尔究竟更年轻一些,反应也更敏捷一些,扣了 一下扳机。子弹刚好打中索洛佐的眼睛和耳朵之间的地方,于弹从 另一边迸了出来,炸出了一大团血,血和头骨碎片四处飞溅,也溅 满了给吓得呆若木鸡的堂倌的衣服。迈克尔本能地认为一颗子弹 已经足够了。索洛佐在最后一刹那回过头来,迈克尔清楚地看到索 洛佐眼睛里的生命之光熄灭了。看得清清楚楚,就像看到一根蜡烛 熄灭了那样。 只用了一秒钟,迈克尔就转过手枪,对准了麦克罗斯基。这位 警官以旁观者的惊讶神色直瞪着索洛佐,仿佛这与他没有关系。他 似乎还没有觉察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手里拿着的叉子还叉着小 牛肉,举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的眼睛转过来瞅着迈克尔。他脸上和 眼睛里的表情蕴藏着信心和愤怒,似乎他现在正等着迈克尔投降 或逃跑。迈克尔向他微笑着扣动了板机。这一枪没有打准,没有击 中致命处,打到麦克罗斯基那像牛一样的粗脖子上。他呼呼地大声 喘气,活像吞了一大口牛肉,咽不下去似的。他火碎裂的肺里咳血 的时候,像是用喷雾器喷出来的一样,空中弥漫着血雾。迈克尔开 了第二枪,打穿了他那披满白发的脑瓜盖。 空中弥漫着粉红色的雾。迈克尔向靠墙坐着的那个人转过身 来,这个人没有动,像是给吓瘫了,小心翼翼地把手亮在桌面上, 故意转过脸去。堂倌蹒蹒跚跚地向厨房退去,脸上带着惊恐的神 色。索洛佐仍然像坐在原来的椅子上,身上的侧面靠着桌子。麦克 罗斯基那笨重的身子垮下去了,从椅子上滑下来,掉到地板上。迈 克尔垂下胳膊,让枪从手中滑脱,沿着身子掉下去,没有什么响声。 他看到靠墙坐的那个人和堂倌都没有注意到他把枪丢了下去。他 跨了几步就到门口,自己开门出去了。索洛佐的汽车仍然还停在马 路边,但是不见司机的影子。迈克尔朝左,绕过了拐弯处。一辆汽 车的前灯亮了,这辆破烂不堪的小轿车停在他跟前,车门也同时打 开了;他一步跨了进去,汽车“呜呜”地开走了。他认出开车的是忒 希奥,忒希奥那端庄的脸板得像大理石。 “你把索洛佐干上了没有?”忒希奥问。 这时,迈克尔对忒希奥所用的“干上了”这个习语特别注意。这 个习语通常用于男女之间的暧昧关系。在目前这个场合,忒希奥使 用这个习语,是很有趣的。 “他们两个一起——”迈克尔说。 “保险吗?”忒希奥问。 汽车里有一套让迈克尔换的衣服。二十分钟之后,他登上了一 艘开往西西里的意大利货轮。两小时之后,货轮启航了,迈克尔从 船舱里可以看到纽约市的灯火恰似地狱里的鬼火那样燃烧着。他 感到大大地轻松了。他现在离开纽约了,这种轻松之感,过去也曾 有过。他记得有一次他所在的那个海军陆战师在一个岛屿强行登 陆时,他给抬了下来。战斗仍然在进行,但是他因受了点轻伤就被 转运到轮船上的医院里。他现在所感到的轻松之感也就是当年从 火线上撤下来时的压倒一切的轻松之感。地狱看来要闹个天翻地 覆,但是他总算离开了。 在索洛佐和警官麦克罗斯基遭谋杀后的第二天,纽约市各警 察局的上尉和中尉警官都发布禁令说:在谋杀警官麦克罗斯基的 凶手被捉拿归案之前,严禁赌搏,严禁娼妓,严禁签订任何密约。在 全市进行突然袭击的大搜捕开始了,一切非法生意瘫痪了。 那天的后半天,各大家族派来了一个密使问考利昂家族是否 打算交出凶手。各大家族得到的答复是:“那件事同考利昂家族无 关。就在那天晚上,一颗炸弹在长滩镇的林荫道上爆炸了,有一辆 汽车突然开过来停在铁链封锁线跟前,扔了一个炸弹就“呜”地一 声开跑了。那天晚上,考利昂家族系统中的两个基层人员正在格林 威治村的一家小小的意大利饭店安安静静地吃饭的时候,给入 杀害了。五大家族1946年大战爆发了。 第二章 第十二节 约翰呢·方檀漫不经心地向男佣人摆了摆手要他离开,同时 还说:“比里,明早见。”黑人管家点头哈腰地退出了这间餐厅同起 居室合二而一的宽敞的房子,从这里可以盼望太平洋。管家的点头 哈腰是一种朋友之间告辞的表示,而不是那种仆人对主人的奴颜 婢膝的表示。他所以要那样表示,是因为约翰呢·方檀有客人陪着 吃饭。 约翰呢的客人是个名叫莎蓉·慕尔的女郎,家住纽约市格林 威冶村,到好莱坞是要在一个多年的情人创作的一部电影里试演 一个配角,她的情人已经一举成名了。早在约翰呢还在乌尔茨电影 制片厂当演员的时候,她就访问过这里。约翰呢见她又年轻又鲜 嫩,又媚人又伶俐,因而请她在这夭晚上到他的住所来吃饭。他经 常请人吃饭,这也是远近闻名的。而他的邀请具有皇家邀请的那种 魅力,她当然满口答应了。 莎蓉·慕尔久闻他的大名,但约翰呢讨厌好莱坞那种“见肉就 吃”的方式。他绝不随便同任何女郎睡觉,除非他真的喜欢她。当 然也有例外,有时醉得不省人事,突然发现自己同一个他甚至记不 得曾在哪儿遇到或看到过的女郎睡在一张床上。现在他已经三十 五岁,离过婚,又同第二房老婆闹翻了,也许曾经摸过上千个女人 的光屁股,因此他并不那么急切。但是,莎蓉·慕尔身上有一种韵 味,激起了他心上的爱情的浪花,所以他才邀请她来吃饭。 他饭量不大,但是他知道年轻漂亮的姑娘对漂亮衣服是贪得 无厌的,在同男人约会时通常也是很能吃的,所以餐桌上摆的饭菜 十分丰富。酒也不少:有用桶装的香摈酒,苏格兰威士忌,黑麦威士 忌,白兰地等。食橱里还摆着各种味浓性烈的甜酒。他俩吃完饭, 他领着她走进了宽敞的起居室,透过玻璃窗可以眺望太平洋。他往 收录机上放了一叠艾拉·费茨杰罗德的唱片,然后就同莎蓉一同 坐在长沙发上。他同她瞎聊天,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她小时候是 个像男孩子一样顽皮的姑娘呢,还是一个迷恋男孩子的娇嫩姑娘? 她原来长得普普通通呢,还是很漂亮?生性孤僻呢,还是很开朗?他 始终认为这些情况是很能触动感情的,一谈这些琐碎情节就会引 起他同女人睡觉时所需要的激情。 他俩在沙发上偎在一起,非常友好,非常安逸。他吻她的嘴唇, 这是冷冰冰的友好的吻,她并不激动地让他吻着。在巨大的、观赏 风景的窗于外面,他可以看到平展的太平洋在月光下呈现着一片 深蓝色。 “你怎么不放你自己灌的唱片?“莎蓉问他。 她的声音带着戏弄的腔调。约翰呢对她微笑了一下,对于她的 戏弄,他感到很有趣。 “我可没有那种好莱坞风骚,”他说。 “给我放放,”她说,“不然你就给我唱唱。你明白,要唱得像电 影里一样才行,我就会像姑娘们在银幕上看到你那样,我就会沸腾 起来,软绵绵地倾倒在你身上。” 约翰呢忍不住大笑起来。想当年他还年轻的时候,本来也干过 这种事,效果也一直像演戏:样,姑娘们故意装出肉感的媚态,显 得软绵绵的,把眼睛也弄得泪汪汪的,充满了欲望。现在他绝不再 对一个姑娘唱歌了;其一,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唱了,对自己的嗓 子也没有把握;其二,外行人根本不明白,职业演员是如何借助了 技术设备的帮助才能唱得那么好听。他本来可以放放当年灌的唱 片,但是他现在一听到自己那充满青春活力的热情奔放的声音就 感到害臊,好像一个。上了年纪、秃顶发胖的老头于,把自己当年风 华正茂的照片拿给人看时感到的那种害臊。 “我嗓子不行了,唱不起来了,”他说。“说老实话吧,我一听到 自己唱歌就想呕吐。” 他俩又喝起酒来。 “我听说你在这部电影里演得很出色,”她说,“你演戏,不要 钱,这是真的吗?” “只要象征性的一点钱算个表示,”约翰呢说。 他站起来,给她的玻璃杯里又斟满了白兰地,给她递了一支上 面有金色图案的香烟,还打着打火机给她点烟。她一面抽烟,一面 喝酒;他又在她的身旁坐下来。他玻璃杯里的酒比她的多得多,他 需要酒来使自己发热、兴奋、冲动。他现在的情况与情人幽会时的 一般情况相反,需要把酒喝醉的是他本人而不是姑娘。姑娘通常都 是满心情愿的,而他自己却有点鼓不起劲来。最近两年他对他的身 体实在太恼火了。他就用这个简单的方法来使自己的身体恢复活 力:同一个年轻的姑娘睡一夜,请她吃几顿饭,送给她一件贵重礼 物,然后用最巧妙的方式一甩手让她去,而下伤害她的感情。过后, 她们还可以随时说她们曾同赫赫有名的约翰呢·方檀有过一段交 情,这不是真正的爱情,但是若遇到漂亮而又真正可爱的姑娘,这 类事也不能禁绝。他讨厌那种死乞白赖的淫荡货,这种女人先是步 步紧逼,然后又拂袖而去。她们见了自己的朋友就说她们曾经把赫 赫有名的约翰呢·方檀诱上了钩,说完之后照例还要补充一句,劝 她们的朋友最好也去试一试。但使他百思不得一解的是,那些讨好 卖乖的丈夫的表现简直等于当面告诉他说:他们原谅自己的老婆。 因为他们认为,即使是最贞节的婆娘,同约翰呢·方檀这样一位歌 唱家兼电影明星勾搭,也是情有可原的,这可真叫他甘拜下风。 他喜爱唱片上的艾拉·费茨杰罗德的录音,喜爱那种干干净 净的歌唱,那种清清爽爽的歌词,这是他真正理解的生活中唯一的 东西。他知道他对这一点的理解比世界上任何人的理解都要深刻 得多。这会儿他仰靠在沙发上,白兰地酒在使他喉咙发热,感到了 一种想唱歌的欲望,不是唱唱曲调,而是随着唱片哼哼歌词,但是 在陌生人面前是不能这样做的。他一只手端着酒杯在呷酒,随便把 另一只手搭在莎蓉的大腿上,把裙子往上一掀,亮出了乳白色的大 腿。要是他在这方面也像他的嗓子一样变得力不从心,那可怎么办 哪? 这会儿他已经准备好了。他把酒杯放在长长的嵌花矮桌上,然 后转过身子对着她。他非常有把握,非常沉着,也很柔和。在他爱 抚的表示里,既没有掩饰也没有放纵情欲的狂热。他吻她的嘴唇。 她还他的吻是热情的但不是纵情的;他倒喜欢温温和和的吻。后 来,她把她的嘴唇从他的嘴唇上挪开,把她在沙发上仰卧着的身子 微微一扭,伸手拿起了酒杯,这是一种冷静的但也是明白无误的拒 绝。以往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偶尔发生过,但毕竟是发生过。约 翰呢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抽了一支香烟。 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得非常甜蜜,非常柔和。 “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约翰呢,你比我原来所想的还要可爱 得多。也不是因为我不是那号女郎。主要是我需要人家挑逗,引起 我的性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约翰呢·方檀对她微笑了一下,仍然很喜欢她。“莫非我不能 把你挑逗起来?” 她有点难为情了。 “嗯,不说你也知道,当你成了赫赫有名的歌唱家、大红人的时 候,我还是个小娃娃。命运恰恰把我同你错开了,我是小辈。老实 说,也不是我假正经,假使你是个明星的时候我就是个大姑娘,那 我就会主动把自己的内裤脱掉。 这一下他不怎么喜欢她了。她很甜蜜,很伶俐,很有头脑。她 并没有因为他的后门可以在演出方面帮她的忙而倾倒在他怀里, 实在是个坦率的姑娘。但是,除此以外,他另有体会,这以前也曾发 生过几次。同他幽会的女郎早就下定决心不同他睡觉,尽管她非常 喜欢他,其目的只是为了可以告诉她的朋友或自我陶醉,说什么她 主动放弃了可以引诱赫赫有名的约翰呢·方檀的机会。他现在才 明白:他上年纪了。他并不生气。只是这会儿不像原先那么喜欢她 了;他原先真的是非常喜欢她的。 因为他现在不像原先那么喜欢她了,所以他感到轻松多了。 他一面喝酒,一面凝视太平洋。她说:“我希望你不要寒心,约翰呢, 但我是直率的。我党得好莱坞一个姑娘遇到这种情况是可以随便 离开的,就像晚上分别时吻一下手表示晚安一样。我好久没有来这 里了,不懂这里的规矩。” 约翰呢对她笑笑,摸摸她的脸蛋儿,他的手伸下去拉拉她的裙 子盖过她那圆圆的、光光的膝盖。 “我不寒心,”他说。“来一个老式幽会也是挺有意思的。 他俩又各喝了一杯酒,相互冷冰冰地吻了几下,她决定要走 了。约翰呢斯文他说:“以后某天晚上我还可以请你吃吃晚饭吗?” 她索性来个彻底坦率、恳切,把问题挑透。 “我知道你不愿意白费工夫而到头来落个空,”她说,“谢谢,今 天晚上我过得挺痛快。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我的孩子说:‘我同赫 赫有名的约翰呢·方檀共进过晚餐,就在他公馆里,’” 他又对她微微一笑。 “还呵以告诉你的孩子说,你没有间服,”他说。他俩都放声笑。 “这话我的孩子是不会相信的,”她说。 接着,约翰呢又装腔作势他说:“我愿意给你写个书面证明,要 吗?” 她摇摇头。 他继续说下去:“谁要是怀疑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保证给你 把问题澄清。我就说我满屋子追呀追的,但是你一直保持着自己的 贞洁。这样说,行吗?” 他最后实在太刻薄了,他也感到伤了这个姑娘的面子。她明白 他的言外之意是说他并没有把她逼得太紧,这一下就把她胜利的 甜蜜感大大减弱了。今晚她之所以能成为胜利者,就是因为她还缺 乏魅力和吸引力。当她讲述她如何拒绝赫赫有名的约翰呢·方檀 的时候,像她这样的脾气,她会带着尴尬的微笑说:“当然罗,他也 没有硬逼。”他倒有点同情她,因此他说: “如果你迟早感到无聊,就给我打个电话,好吗?我不一定同我 认识的每个女郎都要过夜。”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说罢,她就走出了门。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得熬过这漫漫长夜。他本来可以采取杰 克·乌尔茨所说“肉店政策”,即网罗一大群自愿上钩的小女明星, 但是他渴望的是有人情味的伴侣。他渴望能像人那样地交谈。他 想起了他的第一房妻子维滇妮杠。现在那部影片的拍制工作已经 结束了,他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关心自己的孩子了。他愿意同他 们的生活重新打成一片。他也很担心维滇妮姬。她无法应付好莱 坞那些招摇撞骗的时髦人物,他们很可能追她,目的是他们可以吹 牛皮,说什么他们已经把约翰呢·方檀的第一房妻子引上钩了。据 他所知,目前还没有人能够吹这样的牛皮。不过,说到他的第二房 妻子,每个男人都可能这样吹嘘。他前思后想,心里很不自在,便拿 起了电话。 他立即听出了她的声音,这也并不奇怪。当他十岁时,他俩都 在音乐班学唱歌。“晦,琪妮,”他说,“你今天晚上有事吗?我可以 过来坐一会儿吗?” “可以,”她说,“不过孩子都睡了,我不想叫醒他们。” “不叫醒他们也行,我只想同你谈谈。” 她的声音先有点犹豫,后来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流露出 半点烦躁的心情。她问道:“有什么非谈不可的事情吗?有什么重 大的事情吗?” “没有,”约翰呢说,“我今天刚刚拍完那部影片;我觉得也许我 可以来看看你,同你谈谈。如果你觉得不会把孩子惊醒,也许我还 可以顺便瞧瞧他们。 “那你就来吧,”她说“你演了你所要演的角色,我为你高兴。” “谢谢,”他说,“半小时之后我就来了。” 约翰呢·方檀到了那个一度是他的家的所在地贝维里山, 但没有马上下汽车。他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凝视着那栋房子。他想 起了教父说的话,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来创造自己的生活。如果 你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成功的机会是有的,但是,他的愿望究 竟是什么呢? 他第一房妻子在门口等着他。她长得很美,小巧的身材,淡黑 色的皮肤,是个可爱的意大利女郎。她从来不同其他男人鬼混,这 一点在他看来是非常可贵的。他还想要她吗?他们心自问,回答是 个“不”字,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不可能主动向她表示爱情 了。因为他俩之间的感情太年深日久,没有新鲜味儿,另外还有一 些同性爱无关的事情,她也绝不可能原谅他。但是如今他俩已不再 是相互仇视的敌人了。 她给他冲了些咖啡,端来了些家里做的糕点,让他在起居室里 坐。 “你可以躺在沙发上休息休息,”她说,“看来你是累了。 他脱掉了上衣和鞋,松开了领带;她呢,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脸 上带着严肃的微笑。 “奇怪,”她说。 “有什么奇怪?”他一面问,一面喝咖啡,没注意把咖啡洒在衬 衫上了。 “赫赫有名的约翰呢·方檀下去找女人幽会,自己于发闷,”她 说。 “赫赫有名的约翰呢·方檀如果能够从女人的纠缠中脱身就 算是走运了,”他说。 他说后难得如此直率,滇妮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约翰呢对她苦笑了一下:“我同一个姑娘在我的寓所幽会;她 甩开我,拂袖而去。你知道,这一下我才如释重负。” 使他惊奇的是他发现琪妮的脸上现出了怒色。 “别为那些小贱人伤脑筋,”她说,“那个女人原来一定以为用 那种办法可以使你对她产生兴趣。” 琪妮实际上是恼怒那个女郎,原因是她拒绝了他。 “哎呀,烦死了,”他说,“我对这玩艺儿厌烦了。我就要老了。如 今我连歌子也唱不起来了,我党得我要吃娘儿们的苦头。你看,我 国前的外表上还不显老。” 她诚恳他说:“你平时比你的照片还要好看得多。 约翰呢摇摇头。 “我正在发胖,头发脱得也炔秃顶了。妈的,如果这部影片不能 使我在影坛重振旗鼓,那我就不如去烤馅饼。不过我也许会把你安 插在制片厂里,你看上去还是一表人才。” 她看上去有三十五岁,足足三十五岁了,但终究只有三十五岁 而已。而在好莱坞,这个年纪也就相当千一百岁。年轻漂亮的姑娘 遍地都是,个个昙花一现,新鲜也是一年,有的可以新鲜两年。有些 实在漂亮极了,男人见了心脏都可能停止跳动,但是一旦她张开金 嘴,露出玉牙,一旦她们急于要一举成名的渴望蒙住了她们眼睛里 的可爱的闪光,她们也就失去了新鲜。貌不惊人的女郎休想同她们 竞争。你高兴的话,也可以高谈什么妩媚、机灵、萧洒,但是女郎的 赤裸裸的肉感美仍然是压倒一切的力量。如果这样的女郎不是那 么多,那么,一个看上去平平常常、端庄大方的女人也许会有出出 风头的一线希望。所以琪妮觉得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只不过是想奉 承奉承她而已。他在这方面总是讨人喜欢的,即使在他誉满全国、 飞黄腾达之时,他对女人也一直是彬彬有礼的,向她们献殷勤,给 她们点香烟,给她们开门,因为他这样献殷勤照例全是为了他自 己,所以给那些陪他出去玩的女郎留下的印象也是格外深刻。他对 所有女郎都是这样,甚至对一夜之交的女郎,对不知其姓名的女 郎,也是这样。 她向他微微一笑,友好的一笑。 “约翰呢,你可知道你使我想起一件事。整整十二年了,你没有 必要给我打电话。 他叹了口气,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不是开玩笑,琪妮,你看上去还很神气,但愿我看上去也能像 你那样神气就好了。 她没有对他的话作出直接反应。她能看出他情绪有点郁闷。 “你觉得影片还可以吗?影片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吗?”她问。 约翰呢点了点头。“会带来好处的。它会给我把当年美好的时 光带回来。要是我能得到学会奖,又善于随机应变,抓住良机,就是 不唱歌,我也能重温当年的好景。到那时候我也许还可以再多给你 和孩子一些钱。” “我们的钱绰绰有余了,”琪妮说。 “我想多来看看孩子,”约翰呢说,“我想以后要安分守己一点。 我干吗不可以每星期五晚上到这儿来吃个晚饭?我发誓:今后每 星期五我绝不去不来,不管离这儿多远,也不管我有多忙。到时候, 一有可能我就来过周未,或者孩子在寒暑假也可以同我过几天。” 琪妮在他胸膛上放了一个烟灰缸。 “我觉得可以,”她说,“我之所以坚持不改嫁,就是因为我想要 你能够继续当他们的爸爸。“ 她说这些话时虽然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但是约翰呢·方檀 凝视着天花板,心里明白她说这些后的目的是为了冲谈那些不愉 快的往事。当他俩的婚姻关系刚刚破裂、他的事业开始每况愈下 时,她曾经说过一些无情的活。 “我顺便想请你猜猜准给我打过电话,”她说。 约翰呢通常不搞这种名堂,也从来不瞎猜。“谁?”他问。 滇妮说:“你可以随便乱猜一下嘛。 约翰呢没有吭声。 “你教父,”她说。 约翰呢实在感到惊奇。 “他从来不同任何人在电话里说话吁。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帮助你,”琪妮说,“他说你还会同从前一样走红运,你 现在正东山再起,但是你需要人们信任你。我问他,干吗要我帮助 你?他说,因为你是我孩子的亲爸爸。他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头子, 而别人却给他编造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故事。” 维琪妮娅是很讨厌电话的,她把家里许多支线都扯掉了,只留 下卧室和厨房里的。这时他们听到厨房里的电话铃在响,她去接电 话。她回到起居室,脸上浮现了神奇的神色。 “是打给你的,约翰呢,”她说,“是汤姆·黑根打来的,说有重 要事情。 汤姆·黑根的声音很冷静:“约翰呢,教父要我去看看你。电影 既然已经拍完了,他要我来安排一些事情,帮你一把。他要我乘明 早的飞机,你可以到洛杉矾来接一下吗?我当天晚上就得这回纽 约,所以你不必怕我缠着你,耽搁你整个晚上。 “好哟,汤姆,”约翰呢说,“你也别担心我会损失一个晚上。住 一夜,休息一下,我可以临时办个舞会,你也可以顺便见见电影界 的名流。 他经常主动提出为客人办舞会。他不愿意让老邻居认为,他同 他们来往有什么不光彩。 “谢谢你,”黑根说,“但是我必须赶后半夜的飞机回来。好,你 就准备接从纽约出发的上午十一点正的班机,好吗?” “好,”约翰呢说。 “到时候你别下汽车,”黑根说:“我下飞机的时候,你派一个人 来接我,领我上汽车就行了。” “行,”约翰呢说。 回到起居室,琪妮以询问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教父为我设计了一套计划,要帮我的忙,一帮到底,”约翰 呢说。“他想办法让我得到了扮演那部影片里的主角的机会。我还 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但是我希望以后的事他最好别插手。” 他又坐在沙发上,感到累极了。 琪妮说:“你千吗不就睡在客人卧室?今晚索性就不回去了;你 可以同孩子一道吃旱餐。想到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在你的那个 寓所里,我就寒心。你感到寂寞吗?” “我平时在家里的时间不多,”约翰呢说。 她哈哈一笑:“那你的老毛病也没有多大改变。她停了一会儿 又说:“要我把另一问卧室给你收拾收拾吗?” 约翰呢说:“我干吗就不能在你的卧室里?” 她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不行,”她说。 她对他微笑了一下,他也对她微笑了一下,他俩仍然是朋友。 当约翰呢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真要晒焦他的屁股了。凭着 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可以判断出他是睡过头了。阳光绝不 会从那个方向射进来,除非是下午。他喊叫起来:“响,琪妮。我现 在还能吃早饭吗?”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马上就来了。“ 她一定是早就准备好,吃的东西在炉子里热着。盘子也准备 停当了,到时候把吃的东西装进去就行了。因此当约翰呢刚点着醒 后的第一支香烟时,卧室门就推开了,他的两个小女孩推着早餐车 走了进来。 两个女孩子长得实在漂亮,他的心碎了。她们两个容光焕发, 眉清目秀,眼睛闪呀闪的,流露着惊讶和急于向他扑过来的热望。 她俩的头发是老式打扮,梳成了长辫子,身上穿的是古色古香的罩 衣,脚上穿的是漆皮鞋,当他正在掐灭香烟的时候,她俩站在早餐 桌旁端详着他,等着他叫她们,伸开双臂拥抱她们。然后她俩扑到 他的怀里。他把他自己的脸颊贴在她们那鲜嫩而芬芳的脸蛋儿中 间,他的胡子把她俩戳得尖叫起来。滇妮出现在卧室门口,把早餐 车接着往前推,以便他可以坐在床上吃旱点。她挨着他坐在床边, 给他倒咖啡,给他吐司面包上抹奶油。两个小女孩坐在沙发上端详 着他。论年龄,她俩已经不是抱着枕头在床上打闹,或者让人家举 起来甩的小娃娃了。她俩已经在注意梳理打扮她们的头发了;她俩 的头发原来是乱蓬蓬的。他心里想:啊,基督啊,她俩眼看就要长大 成人了,好莱坞的流氓阿飞很快就要追她们了。 他吃饭的时候,把吐司面包和火腿给她们分了一些,还让她们 喝了几口咖啡,这是早年遗留下来的老习惯:当年他在乐团唱歌的 时候,就难得同他们在一起吃饭,因此他在吃饭的时候(比方,下午 吃早餐,早晨吃晚餐),她们也喜欢分点他的东西吃。在什么时间该 吃什么东西这么颠来倒去地一变,使她们感到很有趣——早晨七 点钟吃牛排和法国式油煎食品,下午却吃火腿和鸡蛋。 只有滇妮和他的少数几个亲密朋友才知道他是多么疼爱他的 女孩子。当年离婚,离开这个家,这曾是最伤脑筋的一个问题。他 为之奋斗和争取的一件事,就是让他保持她们的父亲地位。他旁敲 侧击、拐弯抹角地让琪妮明白:他不愿意她改嫁,倒不是因为他有 妒嫉心理,而是因为他不能失去作为孩子的父亲的地位。他按时付 钱给她,从钱财收入方面来说,不改嫁对她是大大有利的,双方的 默契是她可以同情人来往,只要他们不变成她的家庭成员就行。不 过,在这方面他对她是绝对信任的。她在男女关系方面腼腆得令人 吃惊,也特别古板。好莱坞那些专靠有钱的女人养的二流子,一群 群地围着她转,对同她结合后可从她那个大名鼎鼎的前大的威望 中捞到种种好处而垂涎二尺,但到头来都落了个空欢喜。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因为他前一天晚上提出同她睡觉而产 生破镜重圆的念头。他们双方都不想恢复当年的夫妻关系。她知 道:他对美人的渴求,对那些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的冲动无法遏 止。不言而喻,他经常同那些和他一道排演的女明星同床睡觉,他 那种男人的特有魅力,对她们是不可抗拒的,正像她们的美色对他 也是不可抗拒的一样。 “你得赶快穿衣服了,”琪妮说,“汤姆的飞机要到了。 她像赶鸡一样嘘了一下,那两个女孩子退了出去。 “晦,”约翰呢说,“琪妮,顺便问问,你可知道我正在离婚?我又 是个没有牵挂的自由自在的人了。 她看着他穿好了衣服。自从考利昂老头子的女儿结婚之后他 俩达成了新协议以来,他经常在她的家里放着干净衣服。 “离圣诞节只有两周了,”她说,“要不要把你计划在内?” 她想到他的假日生活,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当他的嗓子很好 的时候,假日正好是唱歌赚大钱的日子,但是即使那个时候,圣诞 节也是神圣的,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大好时光:如果他把今年这个圣 诞节放过去,那就是他所放过的第二个圣诞节了。去年圣诞节他正 在西班牙追求他的第二房妻子,拼命央求她同他结婚。 “好,”他说,“圣诞节前夜和圣诞节一整天。” 他没有提除夕之夜。除夕之夜乃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来 一次的狂欢之夜,同他的朋友一起喝得醉醺醺的;在这样的场合他 不需要一个婆娘混在他们中间。 她帮他穿好上衣,还把上衣刷了几下,他很爱整洁。她看得出 来他正皱眉头,因为他刚刚穿上的衬衫烫得不合他的要求,衬衫袖 口的链扣也是他好久没有用过的了,对他目前穿戴的爱好来说显 得有点过分花哨。她柔情地一笑,说: “这种穿着上的小问题,汤姆是不会注意的。” 淇妮领着两个女儿送他出门上了车道。两个小孩子拉着他的 手,一边一个,他的前妻在后面跟着,保持着一点点距离。他显得很 高兴。她也感到很愉快。他走到汽车跟前,回过头来,轮流把女孩 一个一个举到半空,一面向下放就一面吻。然后,他把他的前妻也 吻了一下就上车了。他向来不喜欢缠缠绵绵的告别。 准备工作已经由他的对外联系人和助手安排好了,在他的家 里有一辆租来的汽车等着,司机就在里面。车里还坐着他的联系人 和另一个随从。约翰呢停下自己的汽车,上了租来的那辆汽车,直 奔机场。他的对外联系人下车去接汤姆·黑根,他坐在汽车里面等 着;汤姆上下汽车,他俩握了握手,然后就驱车回家。 起居室里只有他同汤姆两个人,他俩之间显得冷冰冰的,因为 在老头子生他气的时候,在康妮婚礼之前的苦闷的日子里,他想同 老头子联系,黑根从中起了妨碍作用,他对黑根的这种行为一直耿 耿于怀。黑根从来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作过辩解,他想辩解也不可 能。因为他的一部分职责就是为人们的愤怒当个避雷针:人们由于 慑于老头子的威力而下敢对老头子本人表示愤怒,虽然他的所作 所为本应受到斥责。 “你教父派我到这儿来在一些事情上再帮你一把,“黑根说, “我想在圣诞节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约翰呢·方檀耸耸肩,说: “影片已经拍完了。经理是个直爽人,待我很好。我参加的镜 头太重要了,不可能在剪辑室里剪下来扔到地板上去,让乌尔茨白 白给我工钱。他总不能把价值一千万美元的一部影片轻易毁掉。所 以如今一切都取决于人们如何评价我在影片里的表演。” 黑根提醒他说:对于一个演员的事业来说,获得学会奖真能 起到大得惊人的作用吗?从另一方面来说,难道老一套的宣传硬是 毫无意义吗?” 他稍停了一下,又急忙补充说:“什么奖呀,宣传呀,若撇开荣 誉,当然毫无意义。大家争的也就是荣誉嘛。” 约翰呢对他瞅牙咧嘴地笑了一下。 “还有,若撇开我的教父,撇开你,汤姆啊,宣传并非一大堆废 话,得一次学会奖可以使一个演员红十年。他有资格选择角色。群 众都去看他的戏。这显然不是一切的关键,但对一个演员来说,却 是顶重要的。我估计我会获得学会奖。这并非因为我是一个了不 起的演员,而是因为我是以一个歌唱家的身份出名的。那个角色很 简单,笨蛋也能演,我也很有风度嘛,这不是开玩笑。” 汤姆·黑根耸耸肩,说: “你教父告诉我说,照目前的情况看,你没有得奖的机会。 约翰呢·方檀生气了。 “你这是什么话?影片连剪辑都还没有剪辑,更说不上放映。而 老头子甚至也不是电影界的人,你干吗仅仅为了给我说那样的屁 话而飞三千英里?他激动得差点流出了眼泪。 黑很忧心忡忡他说:“约翰呢,对电影界的种种玩艺儿,我本人 一无所知,别忘了,我只不过是老头于的一个小小的通讯员。不过, 我们已经把你的这个问题从头到尾讨论过好几次了。他担心你,担 心你的前途,他感到你需要他的帮助。他想一劳永逸地解决你的问 题,这就是我来的目的,把事情推动一下。但是,约翰呢,你总是愈 活愈老,不可能老是认为自己是个歌唱家或者演员。你必须把自己 当作火车头,当作有血有肉的猛士,好好设想一下自己的前途。 约翰呢·方檀一面哈哈大笑,一面给自己的玻璃杯里倒酒。 “要是我这次得不到学会奖,那我就算完蛋了。我的嗓子不行 了,如果我恢复了嗓子,那我也就能闯一闯了,嗯,真是太那个了。 我教父怎么会知道我得不了奖?好吧,我相信他会知道。他向来没 有作过错误的判断。” 黑根点着了一支很细的雪前烟。 “我们得到消息说,杰克·乌尔茨不愿意拿制片厂的钱来支持 你为得奖候选人。事实上他对每个投票者放出话说,他不想要你当 选;另一方面,他又把广告费和一切可能有助于你当选的费用全压 了下来。他还在竭力活动,想让另一个小子尽可能多得一些选票来 与你抗衡。他在使用各种拉拢手段——安插工作,给钱,还有美人 计,总之是不择手段,他一方面千方百计地阻碍你得奖,另一方面 又想让影片不受损失或尽量减少损失。” 约翰呢·方檀耸耸肩,给自己的玻璃杯里倒满了威士忌,一饮 而尽。 “这一下,我算完了。 黑根呀起嘴,很反感地打量着他。 “喝酒是治不好你的嗓子的,”他说。 “别罗嗦了,”约翰呢说。 黑根立刻板起面孔,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然后说: “好,我就单纯就事论事吧。” 约翰呢·方檀放下酒杯,走过来,站在黑根面前。 “汤姆,对不起,刚才我的话不妥,”他说,“基督啊,我很抱歉。 我恨不得一下子干掉那个狗杂种杰克·乌尔茨而又怕说出我的教 父,所以就在你身上出气,因而也就对你发起火来。 他说话时眼泪汪汪的。他把喝完了威士忌的空玻璃杯往墙上 扔去,但仍得软弱无力,又厚又结实的玻璃杯并没有碰破,掉下去 之后在地板上向他滚来了。他怀着满腔无处发泄的闷气,低头望着 向他滚回来的玻璃杯。接着,他又放声大笑。 “那稣基督啊……”他念了起来。 他走到屋子边,坐在黑根的对面。 “你知道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切都是很顺心的。后来,我同 琪妮离了婚,接着一切都别扭起来了。我的嗓子完蛋了。我灌的唱 片卖不出去。我就再也得不到参加拍制影片的工作了。于是,我教 父也生我的气,不愿意在电话上同我通话,甚至我到了纽约市,他 也不愿意见我。你老是堵着我的路。我怪你,但是我心里明白你没 有老头子的命令是不会那样子的。但是,我可不能生他的气,生他 的气就像生上帝的气一样。所以我咒骂起你来了,但是你始终是正 确的。为了向你表示我认错的诚意,我马上接受你的忠告,嗓子不 恢复,我就不再酗酒了。你不生气了吧?” 认错是诚恳的,黑根早忘记了他的愤怒。这个男子汉身上一定 有点什么名堂,不然老头子也不会这么喜欢他。他说: “过去的事,忘掉就算了,约翰呢。” 看到约翰呢发自内心深处的激动感情,他觉得很窘迫。同时, 约翰呢也害怕他唆使老头子来反对他而疑神疑鬼,因此约翰呢也 觉得很窘迫。其实,老头子绝不可能受任何人的唆使,以任何理由 都不可能,他的感情只能由他本人去扭转。 “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他对约翰呢说。“老头子说他能够消 除乌尔茨为危害你而干的每一桩事的后果,还说差不多可以肯定 你会得奖。但是他觉得这还不能彻底解决你的问题。他想了解一 下你有没有头脑和胆略来当个自力经营的制片厂厂长,用清一色 的自己人建立起来的制片厂。” “他究竟打算怎佯使我得奖呢?”约翰呢以不相信的语气问道。 黑根针锋相对地反问道:“你是怎么搞的,就那么相信乌尔茨 能够瞒天过海而你教父就不能?现在看来有必要让你对我们所进 行的活动的另一面产生信心,我得把实情告诉你。你自己知道就行 了,别给外人讲。你教父这个人比乌尔茨要神通广大得多,而且在 更加关键的领域,他也要神通广大得多。他怎么能够左右学会奖 呢?他控制着电影工业界所有的工会,或者控制着那些电影工业界 的人们,还控制着全部或几乎全部投票的人。当然罗,你自己必须 争气;你必须凭着自己的成就来竞争。你教父比杰克·乌尔茨更有 头脑。他并不突然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用枪抵着他们的脑袋,说: ‘投约翰呢·方檀的票,不然就要算你的伙食帐。’在武力的威胁无 济于事的场合,或可能树敌过多的时候,他是不使用武力威胁的。 他会想办法让那些人自愿投你的票。但是,他要是不插一手,他们 就不会自愿。眼下你就相信我的话吧:他能够使你得奖。还有,要 是他撒手不管,你就不会得奖。” “对,”约翰呢说,“我相信你的话。但自己建立一个制片厂我虽 然有胆略和头脑,但是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没有哪家银行愿意给我 提供资金。支持一部影片的拍摄所需要的美元,是要以百万为单位 来计算的。 黑根直截了当他说:“等你得奖之后,你就着手制订计划,准备 生产三部你自己的影片,录用电影界最优秀的人员,最优秀的技 师,最优秀的明星,你需要谁就录用谁。制订生产三部到五部影片 的计划。” “你在说疯话,”约翰呢说,“那么多影片可能需要两千万美 元。 “当你需要钱的时候,”黑根说,“就同我联系一下,到时候我就 把加利福尼亚的银行的名字告诉你,向你提供资金。甭担心,这家 银行一直都在为影片提供资金。按正常手续向他们要求贷款,要有 正当理由,就像正规生意来往一样,他们会同意的,但你首先得见 见我,并把钱的数目和计划告诉我,这样行吗?” 约翰呢沉默了好久,然后平心静气他说: “还有条件吗?” 黑根微笑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否必须力两千万美元的贷款做些什么来 报恩吗?肯定你得做点什么。” 他停下来等约翰呢表态。 “如果老头子要求你为他做点什么,该没有什么不愿意做的 吧。 约翰呢说:“如果有严重的问题,那就必须由老头子本人直接 向我提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在这一点上,我不听你的,也不听桑 儿的。 黑根对他有如此清醒的理智感到叹服,方檀不愧为有头脑的 人,他意识到,老头子太喜欢他了,不会要求他去干那些又愚蠢又 危险的事情,而桑儿却可能要求他去冒险。他对约翰呢说: “让我再说明一下,你可以对这个问题放心,你教父给我和桑 儿都下了严格的命令,不许我们以任何方式牵连你,以免由于我们 的错误判断而破坏你的声誉。他本人绝对不会要求你冒险去干任 何蠢事。我敢向你保证:他要求你办的任何事情,在他提出要求之 前,你也会主动去办。你看,行吗?” 约翰呢微笑了。 “行,”他说。 黑根说:“还有,他对你很信任。他认为你是有头脑的,所以他 估计银行给你的投资是会赚钱的。这意思也就是说,他也会随之赚 钱。因此这是一桩地地道道的生意上的交易,这一点你可千万别忘 记,可别拿这些钱到处乱花。你尽管是他得意的教子,但两千万美 元也可是一大笔钱。为了保证你能得到这笔钱,他本人也要担很大 的风险。” “转告他,叫他别焦心,”约翰呢说。“如果像杰克·马尔茨这样 一个蠢货都可以成为电影界的天才,那任何人也都可以。” “你教父也是这样认为的,”黑根说。“你能想办法用汽车送我 到飞机场吗?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当你为采取每一个步骤 而开始签订合同的时候,要先雇好律师,我是不会直接参加的。但 是,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我愿意事先看看你准备签订的每个合 同。还有,你也绝对不会遇到任何劳资纠纷,在某种程度上这就降 低了你影片的成本,所以当会计师把这点也计算在内的时候,你就 可以不考虑这类开支。” 约翰呢谨慎地问道: “在别的事情上,比方剧本、明星,诸如此类的各个方面,我也 必须先征求你的同意吗? 黑根摇摇头。 “不必,”他说。“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就是老头子到时候也许会 反对一些什么。但是如果他真要反对什么的话,他也会直接提出 来。眼下我还想象不出他反对的可能是些什么。电影根本感动不 了他,因为他也没有兴趣。而他是不爱多管闭事的、这我凭经验可 以告诉你。” “说得很好,”约翰呢说,“我自己开车送你到飞机场,请代我感 谢教父。我本来想打电话感谢他,但是他从来不接电话。顺便请问 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黑根耸耸肩。 “他难得对着电话筒说话。他不想让他的声音被录下来,哪怕 说的是一些完全无妨的话也罢。他唯恐人家把他的话东拼西凑起 来,这样一乱拼凑,听上去好像他说的是另外的意思。我想就是这 么一回事。总而言之,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有朝一日当局会给他罗织 罪状,所以他不愿意让人家抓住把柄。” 他俩坐上汽车,直驱飞机场。黑根在想:约翰呢这个人比他原 来估计的要好得多。他已经领会到一些道理,他亲自开车送他到飞 机场这个事实就证明了这一点。还有,文明礼貌,这是老头子一向 重视的。还有,他承认错误,而且认错时态度很真诚。他认识约翰 呢已经很久了,知道刚才约翰呢认错绝不是由于恐惧。约翰呢很有 胆量,因此他常常闹别扭,同制片厂老板闹,也同他的姘头闹。他是 不怕老头子的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据黑根所知,只有方擅和迈克 尔才敢于这样。 在今后几年里,他同方檀见面的机会一定很多。下一步方檀将 经受新的考验,这也将考验出他究竟有多么精明。他一定得为老头 子做些什么事情,但在做的时候绝不能显出是老头子硬要他做 的,或坚持要他履行协议去做的。黑根心里在盘算着:约翰呢·方 檀是否精明得能够领悟出这桩交易中的这个微妙之处。 约翰呢把黑根送到飞机场,让他下了汽车之后(黑根坚持不让 约翰呢陪着他在附近游来荡去地等飞机),就驱车回到琪妮的家 里。她看到他又来了,感到很诧异。但是他想要待在她家里,以便 可以安安静静地想想问题,订订计划。他知道黑根给他出的点子是 极力重要的,他一生命运正在随之转变。他曾经是红极一时的大明 星,但在三十五岁这个年纪上就像废物一样给冲进臭水沟了。在这 方面他对自己并不抱任何天真的幻想,即使他获得最佳演员的学 会奖,这究竟能起什么大不了的作用?要是他嗓子不恢复,什么作 用也起不了。他将落到二流演员的地位,没有实权,也没有实惠。就 拿拒绝了他的那个女郎来说吧,她本来是又可爱又精明又善于卖 弄大腿的行家。假使他仍然是天字第一号大红人,她当时会那么冷 淡吗?现在有老头子当后盾,他可以同好莱坞的任何人比比高低 了。他可以当国工了。约翰呢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妈的,他甚至可 以当老头子了。 同琪妮在一起过上几周或者更久一点,倒也是挺好的。他每天 带孩子出去玩玩,也许还可以请几个朋友来坐坐。他可以戒酒,戒 烟,真正爱护自己的身体。也许他的嗓子又会洪亮起来。如果嗓子 真恢复了,再加上老头子的资助,他就是无与伦比的了。在美国国 情的许可下,他可以真正生活得尽可能地接近古代国王或皇帝。这 将不取决于他的嗓子能保持多久,也不取决于群众把他作为演员 能关心多久。这将是以金钱为根基的帝国,是最特殊的、最令人梦 寐以求的权力。 琪妮把客人卧室给他整理好了。双方的默契是:他不跟她同 房;他俩不是以夫妇关系在一起生活的。他俩绝不可能破镜重圆 了。虽然外界的街谈巷议的专栏作家和电影迷都把他俩婚姻破裂 的责任一股脑儿推到他身上,但是很奇怪,他们双方一致认为,她 对他们的离婚甚至应负更大的责任。 当约翰呢·方檀成了最受群众喜爱的歌唱家和音乐喜剧片明 垦之后,他绝对没有想过要抛弃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身上意大利 气味太重了,思想也大守旧了。自然罗,他早就同别的女人勾勾 搭搭。干他那一行,这也是难免的,加上他经常受到明眸善睐的女 郎的引诱,也就更难免了。尽管他是个瘦瘦的、单薄的小子,但却具 有拉丁民族中典型的筋骨人的特点。 滇妮把咖啡和糕饼端进他的卧室,放在长桌子上。他简单地告 诉她说,黑根正在帮助他把贷款收拢起来作为电影制片基金;她听 了也很激动。他又可以受到重视了。但是,她根本不了解考利昂老 头子到底有多大神通,所以她也不理解黑根从纽约市远道赶来的 实际意义。他还告诉她说,在涉及法律的具体问题上,黑根也会帮 忙。 他俩喝完咖啡之后,他说晚上就要开始工作,打些电话,为将 来拟定计划。 “全部资金的一半将记在孩子的名下,”他告诉她说。 她对他感激地笑了,又吻了他一下,表示祝他晚安,然后就离 开了他的屋子。 在他的写字台上有个玻璃碟子,里面摆满了他所喜爱的、上面 标有烟厂名字起首字母交织图案的香烟,还有个特制的能保持一 定湿度的雪前烟盒,里面装的是同铅笔一样粗细的古巴黑色雪前 烟。约翰呢把身子向后一仰,靠着椅背,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 他的头脑在飞转。他打电话给一部畅销小说的作者;他的新影片就 要以这部小说为蓝本。作者是个和他同样年纪的人,出身也是很苦 的,而现在却成了文艺界的名流。他来到好菜坞,本来指望人家把 他当作顶梁往来重用,丽实际上却像大多数作家一样被当成了狗 屎堆。约翰呢曾亲眼见过这位作家有一天晚上在“布郎·达比”饭 店受辱的经过。这位作家同一位有名的胸脯长得很美的小女明星 上街去玩,肯定是要过夜的。但是他们正在吃饭的时候,正好来了 个鼠头鼠脑的喜剧演员,伸出无名指向小女明星摇晃了一下,她就 甩下作家,跟着人家走了。这件事使这位作家对什么样的人在好莱 坞情场的角逐中是名列前茅的,心中大致有谱了。他写的书使他誉 满全球也是无济于事的。一个小女明星总喜欢那种最低级下贱的、 鼠头鼠脑的、最善于招摇撞骗的电影界的风云人物。 现在约翰呢打电话给作家在纽约的家里,感谢作家在书里为 他写出了那个了不起的角色。他把这位作家夸奖得忘记了自己一 无能吃几碗饭,能拉几堆屎。然后他随随便便地问作家下一部小说 进展得如何,大致内容是些什么。当作家在给他介绍书中特别有趣 的一章时,他点着了一支雪前烟,一面抽,一面听,未了他说: “哎呀,好,你写完了之后我想先读为快。给我寄一本,怎么样? 也许我可以使你大大捞一把,反正比你从乌尔茨那里得到的要更 多一点。” 作家声音里流露出来的感激涕零的急切语气使他明白:他是 猜对了。鸟尔茨敲了这个作家的竹杠,用了他的书,却只给微不足 道的一点点钱。约翰呢还提到圣诞节假期过后,他可能马上要到纽 约来,问作家到时候是否愿意同他的几个朋友一道吃顿饭。 “我认识几个漂亮女人,”约翰呢开玩笑他说。 作家听了哈哈一笑,说:“行。” 接着,约翰呢给他刚刚完成的影片的制片主任和摄影师打电 话,感谢他们在那部影片里对他的帮助。他用信任的语气告诉他们 说:他知道乌尔茨同他作对,因而他更加感谢他们的帮助。还说如 果有什么事情可以为他们效劳的话,只消打个电话就行了。 然后,他就打最困难的一个电话,这是直接打给乌尔茨本人 的。他为自己能在那部影片里担任那个角色而向他表示感谢,还告 诉他说,他是多么乐意随时为他工作。他说这些话的目的,纯粹是 为了迷惑乌尔茨。他做事一向是光明磊落、直来直去的。几天之后 乌尔茨就会发现他耍的花招,对打这次电话的哄骗行为也会使他 大吃一惊。这恰巧就是约翰呢·方檀要他产生的感觉。 之后,他坐在写字台旁,抽他的雪前烟。在旁边小桌上放着威 士忌,但是他曾经对他自己和黑根作过一种非正式的保证:他不再 喝酒了。甚至现在他抽烟也是不应该的。其实这也是枉费心机,他 的嗓子出了毛病,靠戒烟戒酒是无济干事的,只要不过分也无妨, 但是烟酒能提神,而他需要的是发挥全身的解数,因为当前面临着 只有战斗才有出路的紧要关头。 眼下这栋房子里鸦雀无声:他离婚了的妻子睡着了,他可爱的 女儿睡着了,他可以回想当年遗弃她们这段可怕的经历,为了他现 在的第二房妻子这个妓女一样的烂母狗而遗弃了她们。但是,即使 现在一想起她,也不由得发笑,她在许多方面仍不失为可爱的女 人。另外,使他这一生免于毁灭的唯一的关键,就是那一天他早已 下定决心绝不恨女人。或者更具体他说,不能恨他的第一房妻子和 他的女儿,他的女朋友,他的第二房妻子,以及从二次结婚之后新 交的那些女朋友,最后还有莎蓉·慕尔。 他原来是跟着乐团到处旅行的,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唱歌。接着 他就成了无线电广播剧的明星,电影剧团舞台演出时的明星。最后 他终于参加拍摄电影了。在这一段时间,他的生活是如意的,他想 要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他想要勾引哪个女人就勾引哪个女人,但 是他绝对不让这类事情影响他的个人生活。后来他就拜倒在玛葛 特·娅希彤的裙下,她很快成了他的第二房妻子;他想她真是到了 发疯的地步。于是他的事业就活见鬼了,他的嗓子活见鬼了,他的 家庭也活见鬼了。最后他终于落得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关键的问题是,他为人一向大方,正派。当他同他第一房妻子 离婚时,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她。他还保证:他赚得一切, 灌的每张唱片,演出的每部电影,以及每次在夜总会的表演,总之, 一切活动所得,他的两个女儿都将分到一份。当年他有钱有名,也 没有克扣过他的第一房妻子;他慷慨地帮助过她的兄弟姐妹,她的 父母,她小时候一道上过学的女同学以及她们的家属。他从来部不 是势利之徒。他曾在他妻子的两个妹妹的婚礼上唱过歌,这本来是 他不愿干的。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当他倒霉的时候,当他得不到电影拍摄工作的时候,当他再也 不能唱歌的时候,当他的第二房妻子背叛了他的时候,他就来同真 妮和他们的女儿过上几天。一天晚上他因为感到无地自容,多少有 点像是要求她的宽容。那夭他听了自己灌的唱片,他的声音难听极 了,他还责怪录音技师故意捣鬼,暗中破坏了录音效果。最后他才 确信,他的声音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他把那张唱片砸碎了,以后就 拒不唱歌。他感到非常惭愧,因此除了在康妮·考利昂的婚礼上同 尼诺那次合唱之后,他连一个音符也没有唱过。 琪妮在了解到他的种种不幸遭遇时,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他 一直没有忘记。那种神情在她脸上仅仅出现了一秒钟,但这已足够 使他永远难忘了。那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那种神情只能使他 相信:这几年来她一直在鄙视他,恨他。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向 他表示了冷漠而礼貌的同情。他也故意装糊涂,对她的同情表示感 谢。在随后的一些日子里,他曾去看过他多年来最喜欢的一些女郎 中的三个女郎,他同这些女郎一直保持着友谊,有时还同她们友好 地在一起睡觉。他曾经尽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去帮助过她们,他给这 些女郎送的礼物或提供的工作机会,若折合成钱的话,等于十凡万 美元。在她们的脸上,他也瞥见了同样幸灾乐祸的神情一闪面过。 就在这段时间里,他懂得了他必须下个决心:他得学学好莱坞 许多其他男人的样子,比方那些飞黄腾达的制片厂厂长、作家、主 任、演员,一个个像猛兽一样,怀着性欲的仇恨扑向漂亮女人。在为 别人使用自己的魔力和金钱方面,他满可以吝啬吝啬、计较计较、 以防背叛,还要时刻注意女人出卖他、遗弃他。 但他心里明白,不去爱女人,他是受不了的;不管女人是多么 背信弃义,水性扬花,如果他不继续爱她们,那他的精神中的某些 方面就会死亡。而他最爱的那些女人却暗暗喜欢看到他受命运的 捉弄而毁灭、而出丑,这也没有关系;那些女人一直对他喜怒无常。 方式很骇人听闻,但不是在性爱方面,这也没有关系。他没有别的 办法,无法拒绝她们。因此他向她们都表示爱情,给她们送礼物;她 们的幸灾乐祸给他带来的伤害,他藏在心里。他过去生活在不受女 人左右的极端自由之中,生活在人情味最充分的氛围之中,他明白 他已得到报应,因此他原谅她们。但是目前他对她们不忠,他却一 点儿不感到内疚。回顾他是怎么对待滇妮的,他也一点儿不感到内 疚。他一方面坚持要继续独占他的孩子的父亲地位,另一方面却绝 不考虑同她复婚,也不把这一点明确告诉她。他从顶峰跌落下来, 一切都丢光了,唯一抢救下来的也就是这个作风。说到他对女人造 成的创伤,他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 他累了,想睡觉,但记忆中有一件事怎么也摆脱不了:同尼 诺·华伦提一道唱歌的事。这一下子使他恍然大悟!他想到没有 比这更能使考利昂老头子高兴的了。他抓起电话,要接线员给他接 通纽约。他先给桑儿·考利昂打电话,问他尼诺·华伦提的电话号 码。接着他给尼诺打电话。尼诺的声音同往常一样,听上去有点喝 醉了。 “嗨,尼诺,愿意到这儿来给我工作吗?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 人。 尼诺故意开玩笑他说:“哎呀!我拿不定主意,约翰呢,我找到 一个开车的好工作,沿途同家庭主妇嘻嘻哈哈,每周争得一百五。 你打算出多少钱?” “我一开始每周就可以给你五百,而且还可以给你牵线,让你 同电影明星玩玩,怎么样?”约翰呢说,“说不定我还要请你到我办 的晚会上唱唱歌。” “哎呀,好吧,让我想一想,”尼诺说,“让我把这个问题同我的 律师、会计师、卡车方面的助手谈一谈。” “啮,你别瞎扯蛋,尼诺,”约翰呢说,“我这儿需要你。我要你明 天早晨坐飞机来先签个每周五百、为期一年的私人合同。另外,如 果你把我的姘头偷去一个,我解雇你,那你也至少可以拿到一年的 薪金,行吗?“ 双方停了好一会。尼诺认真起来了。 “嗨,约翰呢,你是开玩笑吧?” 约翰呢说:“我是认真的,小东西。请到我设在纽约的代办处联 系吧。那儿有你的飞机票,也会给你一些路费。我明天一早首先给 他们打电话,你下午到那儿去,行吗?到时候飞机来了,我去桂你, 把你领到我家来。” 双方又停了好一会,然后尼诺又开腔了,他的声音显得很舒 缓,也有点心神不定。 “好吧,约翰呢。 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再有醉意了。 约翰呢挂上电话,准备上床睡觉了。他把那张录制的唱片砸碎 了,他感到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受一些。 第十二节 约翰呢·方檀坐在宽敞的录音室,在一本黄色便笺上计算成 本费。音乐家鱼贯而入,全是他当年在乐团当儿童歌唱演员时的老 朋友。指挥是吃香的流行音乐伴奏这一行的拔尖人物。这个人当 约翰呢倒霉的时候,一直对他挺好,现在正在给每个音乐家分发一 捆又一捆乐谱和一些文字说明书。他的名字就叫艾地·奈尔斯。虽 然他承接的任务早就满了,但仍然承担了这次录音任务,作为对约 翰呢的善意表示。 尼诺·华伦提坐在那儿弹钢琴,神经质地瞎抚弄着琴键。同 时,他还用大玻璃杯呷着黑麦威士忌。约翰呢对这一点毫不介意。 他知道尼诺唱歌,醉也罢不醉也罢都唱得一样好,而今天他们所进 行的工作并不要求尼诺所扮演的角色具有真正艺术家的风度。 艾地·奈尔斯特别安排了一些意大利和西西里民歌,还特意 把尼诺和约翰呢在康妮·考利昂婚礼上唱的对歌二重唱也安插进 来。约翰呢之所以要灌制这个唱片,主要是因为他知道老头子喜欢 这样的民歌,同时这也是送给老头子的很理想的礼物。他总觉得这 种唱片销售量是很大的,当然也不会达到一百万张。同时他也估计 到,帮助尼诺也就是老头子要求于他的报答方式。因为尼诺也是老 头子的教子。 约翰呢把书写板和黄色便笺簿放在身旁的折叠椅上,站起来, 立在钢琴旁边。他说:“嗨,老伙计。” 尼诺抬头一瞥,勉强笑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生病了。约翰呢靠 过来,揉揉他的肩膀。 “松一口气,小伙子,”他说,“今天好好干,以后我给你在好莱 坞物色一个顶好的顶有名的大屁股。” 尼诺呷了一大口威士忌。 “是哪一个?是拉希吗?” 约翰呢哈哈一笑,说: “不是拉希,是迪安娜·冬恩。我担保是好货。” 尼诺本来已经中意了,但他却忍不住故意装出好像希望没有 实现而感到遗憾的样子,说: “你就不能给我把拉希搞到手吗?” 乐团开始演奏集成曲的序曲。约翰呢·方檀在聚精会神地倾 听着。艾地·奈尔斯要把所有的歌曲按照特殊顺序先从头到尾预 演一遍,然后就开始第一次试录。约翰呢一面听,一面盘算究竟怎 么处理每个句子,中途怎么插进每一支歌。他明白他的嗓子是耐不 了好久的,但是大部分将由尼诺唱下去,约翰呢将压低声音给他当 陪衬。当然罗,对歌二重唱除外。为了唱好对歌,他也务必养精蓄 锐。 他拉尼诺站在他跟前,他俩都站在各自的麦克风前面。尼诺开 始就把序曲唱糟了,再来一次又糟了。他感到难为情,脸也红起来 了。约翰呢对他开玩笑他说: “嗨,你这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想得加班费吧!” “没有曼陀林琴我感到不自然,”尼诺说。 约翰呢想了一下。“把那个玻璃酒杯拿在手上,”他说。 这一下似乎很灵,尼诺一面喝酒一面唱,唱得倒挺好。约翰呢 唱得很柔和,一点儿也不显得紧张,他的歌声环绕着尼诺的主调悠 扬婉转。这种唱法用不着热情奔放,但是原来他也没有根到自己的 技巧如此纯熟。十年来练嗓子他也真学到了一点诀窍。 当他俩开始演唱那段安排在唱片最后的对歌二重唱时,约翰 呢就放开嗓子唱起来,唱完了之后,他的喉咙疼起来了。那些音乐 家给最后那支歌弄得飘飘然了,因为对那些麻木不仁的老家伙来 说,能听到唱得那样幽雅的歌也是难得的。他们一个个使劲地敲打 他们的乐器,脚在地板上踏得踢踢哒哒的,表示赞成,表示喝彩。鼓 手轻轻地擂着鼓槌。 在整个排练过程中,他们时常停下来议论议论,排了差不多四 个小时才结束。艾地·奈尔斯走过来对约翰呢轻轻他说: “你的歌声听上去满好。小伙子啊,也许你想灌个唱片,我这儿 有支歌子,你唱合适极了。” 约翰呢摇摇头。 “好啦,好啦,艾地,别开我的玩笑,也许再过一两个小时,我的 嗓子会哑得连话也说不成了。你觉得咱们今天排练的大部分节目 可以定下来吗?” 艾地深思他说:“尼诺明天再到音乐室来一下,有些地方唱错 了。但是他唱得比我原来所想的要好得多。至于你唱的那些玩意 儿,我打算叫录音技师把我不喜欢的部分选录下来让你自己听听, 这样行吗?” “行,”约翰呢说,“试录的唱片我什么时候可以听到?” “明天晚上,”艾地·奈尔斯说,“就在你家里好吗?” “好,”的翰呢说,“谢谢,艾地,明天见。” 他牵着尼诺的胳膊,走出了音乐室。他俩是到约翰呢自己家里 去,而下是到琪妮家里去。 这时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候了。尼诺仍然醉得几乎不省人事。 约翰呢劝他去洗个淋浴澡,然后睡一下。当晚十一点,他们就得出 席一个盛大的晚会。 尼诺睡醒之后,约翰呢向他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这次晚会是由电影明星组成的‘孤心俱乐部’主持的,”他说, “这些女人都是你在电影上看到的扮演妖娆皇后的女郎,成百万的 小伙子都巴不得有机会伸开略膊来拥抱她们。她们今晚来参加晚 会的唯一目的,就是找个人睡觉过夜。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因 为她们如饥似渴地想男人,她们只是年纪稍大一点。她们想要同男 人睡觉,是出于她们那一类型人物的本性。” “你的嗓子出了什么毛病?”尼诺问道。 约翰呢说话的声音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 “每次我唱一点歌之后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我不能连续一个 月天天唱歌了。但是,每次嗓子哑,过一两天就好了。” 尼诺深思他说:“有韧性,嘿?” 约翰呢耸耸肩。 “听着,尼诺,今晚可别喝得过火了。你必须向那些好莱坞女流 表明,我的这位老伙计不是软弱无力的。” 尼诺又给自己倒酒。 “我向来干得很漂亮。”他说。 他干了杯,咧嘴一笑,又说: “说正经的,你真能想办法使我接近迪安娜·冬恩吗?” “别那么着急嘛,”约翰呢说,“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 好莱坞明星“孤心俱乐部”每星期五晚上聚会,地点是在罗 伊·迈克艾尔罗伊居住的、产权属于制片厂的宫殿似的大屋子里。 此公是乌尔茨国际电影公司的记者接待员,或是对外联络顾问。实 际情况是,虽然这是迈克艾尔罗伊举办的公开家庭晚会,但这个主 意却是从杰克·乌尔茨本人的很讲究实际的头脑里冒出来的。他 有一批很赚钱的明星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不用特殊灯光,没有天 才的化妆师的巧夺天工的化妆,她们就显老了。她们也正在遇到麻 烦。她们在身体和精神两方面,在某种程度上,也都变得迟钝了。她 们再也不能“堕入情网”,再也不能充当受到追求的女人的角色了。 她们给捧得养成了傲慢的习惯,原因是她们有钱,有名,当年又有 姿色。乌尔茨举办晚会,为的是给她们提供方便,让她们有机会摄 取情人,哪怕是只睡一夜的情人。如果有条件也可以演变成专职洞 房伴侣,从而也可以青云直上。这种活动有时候会堕落成喧闹舞会 或兽欲大发作的舞会,曾经引起警方来找麻烦,所以乌尔茨决定改 在对外联络顾问的家里举行。顾问可以就地解决问题,记者和警察 来了,就给些钱打发他们走开,一切都保持得很平静。 某些受雇于制片厂的血气方刚的青年男演员,因为还没有取 得明星的地位,也没有演过有特色的角色,来参加星期五晚会也并 不总感到是个好差使。这,用下面的事实可以解释:制片厂还没有 发售出去的新影片,总要先在晚会上放映。事实上这只不过是晚会 的借口。人们总是这样说:“去看看某某参加演的新影片怎么样。” 因此,这种活动有一种行家的气氛。 年轻的小女明显是被禁止参加星期五晚会的,或者说得确切 点,是受劝阻的。绝大多数人也都能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放映新影片通常在半夜进行。约翰呢和尼诺十一点就到了。罗 伊·迈克艾尔罗伊看上去倒也是个挺讨人喜欢的人,打扮得很整 齐,穿得也很漂亮。他同约翰呢打招呼时高兴得惊叫起来。 “你来这儿究竟想于什么呀? 他以真正惊奇的神色说。 约翰呢同他握握手。 “我把从农村来的表弟领来见见世面。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尼诺。” 迈克艾尔罗伊一面同他握手,一面认真地打量他。 “她们会活活地把他吞下去,”他对约翰呢说。说罢,他把他俩 领到后院去。 所谓后院实际上是个花园,里面有水塘,还有一排排宽敞的屋 子,这些屋子的玻璃门就对着花园。差不多有上百人在这儿三五成 群地窜来窜去,每人手里都拿着酒杯。后院的灯光安排得很巧妙, 能使女人的脸和皮肤显得更美。这些女人,在尼诺还是娃娃的时 候,在灯光昏暗的电影银幕上见过。但是如今看到了她们本人,就 像看到了她们化妆得非常拙劣的丑态。她们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疲 倦状态是遮掩不住的,岁月把她们身上的神性腐蚀光了。她们的举 止同他所记得的一样漂亮,但她们却像蜡做的水果,不能激发他的 食欲。尼诺又喝了两杯,走到另一张桌子跟前,他可以靠近许多配 套摆在一起的酒瓶。他和约翰呢正在喝酒,突然从后面传来了迪安 娜·冬恩很有魔力的声音。 尼诺,像别的男人一样,早就把这种声音永不忘记地铭刻在心 中。迪安娜·冬恩曾经二次荣获学会奖,曾经在好莱坞所摄制的最 粗俗的影片里担任角色。在银幕上她表现出一种柔媚的女性魅力, 这种魅力使一切男人在她面前无不倾倒。但是她的声音在银幕上 根本是听不见的。 “约翰呢,你这个小杂种,跟我睡了一夜再也不来了,害得我又 去找我的精神病专家,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约翰呢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跟你来一次,害得我一个月都恢复不过来,”他说。我想要你 认识一下我的表弟尼诺。看,他是一个身体强壮的意大利美男子。 也许他可以奉陪到底。” 迪安娜·冬恩回过头来,冷冰冰地瞧了瞧尼诺。 “他喜欢看预演。 约翰呢哈哈大笑。 “我说呀,他从前根本没有这种机会,你干吗不给他开开窍? 当尼诺同迪安娜·冬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得不痛饮一 番,竭力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实在困难。迪安娜·冬恩的鼻子 微微朝上翘着,面容清秀,是盎格鲁撒克逊标准的美女的脸型。而 他又是那样地熟悉她。他曾经看到过她在卧室里孤零零的,伤心得 很,哭她死去了的飞行员丈夫给她留下了没有父亲的孩子。他曾经 看到过她发怒、受伤害、受屈辱,但是仍然光明磊落,不亢不卑。即 使当无耻的克拉克·加勃尔把她骗到手之后,又抛弃她而去追求 另一个有件感的女人,她仍然表现得很坚强(迪安娜·冬恩在电影 里从来也没有扮演过有性感的女人)。他曾经看到过她爱情得到了 报偿而眉飞色舞,在她所崇拜的男人的怀抱里扭来扭去;他曾经看 到过她至少死过六、七次,而且死得令人惋惜。总之,他曾经看到过 她,听到过她,梦到过她。但是对她在单独谈话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思想上却毫无准备。 “约翰呢是个真正有睾丸的男子汉,这个城镇只有少数几个这 样的男子汉,”她说,“其余的男人全是脓包窝囊废。 说罢,她牵着尼诺的手,把他拉到大厅的一角,那儿人少,免得 别人插进来竞争。 她的神态仍然于冷静之中显示出了迷人魅力,她问他的身世。 他看穿了她的意图,她正在扮演有钱的交际花的角色,她爱上了马 童或司机,但在影片里她要么是给他的爱情疯狂地泼冷水(如果男 角是斯宾塞·特拉喜扮演的),要么对他一往情深,神魂颠倒(如果 男角是克拉克·加勃尔扮演的)。这也无妨。他向她讲述他同约翰 呢是怎样在纽约一起长大的,他同约翰呢怎样在小小的俱乐部的 集会上一起唱歌,他发现她流露出了异常的同情和兴趣。她顺便 插嘴问道:“你知道约翰呢是怎样诱使那个老杂种杰克·乌尔茨同 意他扮演那个角色的吗? 尼诺愣住了,只是摇摇头。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时间到了,该去看一部新的乌尔茨影片的预演了,迪安娜·冬 恩领着尼诺,用她那温暖的手紧紧地握着尼诺的手,牵他走进大厦 的内屋。周围没有窗子,里面稀稀拉拉地摆了五十张很小的双人沙 发。沙发摆得很讲究,互不干扰,每个沙发都像个半隐蔽的小孤岛。 尼诺看到沙发旁边有个小桌,上面放着一碗冰,几个玻璃杯和 凡瓶酒,此外还有一个装着香烟的碟子。他给迪安娜·冬恩递了一 支香烟,给她点着。然后又给他俩倒满了酒。他俩没有说话,几分 钟之后,灯光全灭了。 他预料会有暴烈的行为,好莱坞的腐化堕落的今古奇谈,他早 就听说了。但是迪安娜·冬恩连一句寒喧、友好的预备性的话也不 说,就向他猛扑过来。对她这一手,他却没有充分的准备。他不停 地在呷酒,在看电影,但是却饮而下辨酒味,视而下见影戏。他感到 了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那种冲动,部分原因是由于在黑暗中激发他 的这个女人就是他当年青春梦里面的美人。 然而,在一定程度上他的男性主动地位受到了轻视,因此,当 举世闻名的迪安娜·冬恩得到满足并给他把衣服拉整齐之后,他 冷冰冰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又给她掺和了一杯酒,点着了一支香烟, 用极其轻松的语气说:“这看来倒像是一部挺好的电影。“ 他感到她装得拘谨起来,难道是等着人家恭维她几句?尼诺在 黑暗中摸来摸去,抓起最靠近手边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玻璃 杯酒。真他妈的活见鬼。她把他当成穷极潦倒的男妓了。眼下,由 于某种原因,他对这类女人产生了一种冷酷的仇恨。他们又看了十 五分钟电影,他向旁边一歪,他俩的身子互相不再接触了。 她压低声音,哑着嗓子说: “别装得像个小阿飞那样的下贱坯子了,你是喜欢这一套的 嘛。 电影完了,灯亮了。尼诺向周围扫视了一已这才发现,刚才在 黑暗中举行了舞会,说也奇怪,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有些女郎 跳得很痛快,也就是那些容光焕发的、目光炯炯的女人,她们跳得 实在安逸。她们逍遥自在地步出了放映场。迪安娜·冬恩马上扔 下他,走过去同一个年纪大广点的人攀谈。尼诺认出这是个有名的 眉清目秀的演员,他还看得出这个人是个脓包。他一面呷酒,一面 沉恩。 约翰呢·方檀来到他身旁,说: “晦,老伙计,刚才过得挺痛快吗?” 尼诺毗牙咧嘴地笑了。 “我不知道,反正不同。不过回到老家的时候,我就可以说:迪 安娜·冬恩曾经要我同她干过。 约翰呢放声大奖。 “要是她请你到她家去,那她就表现更好了。她是否请了你?” 尼诺摇摇头。 “我对电影大感兴趣了,”他说。 这次约翰呢没有笑。 “要严肃对待,小伙子啊,”他说,“像那样的女郎对你是大有好 处的。而你对任何事情总是一笑了之。小伙子啊,我一想到那些你 平时推来扳去的丑女人,仍然要做噩梦。” 尼诺醉醺醺地挥动着玻璃酒杯,大声野气他说: “是呀,她们样子很丑,但她们究竟还是女人,” 迪安娜·冬恩从屋子的一角回过头来,瞧了瞧他们两个。尼诺 向她挥挥玻璃酒杯,表示致意。 约翰呢·方檀叹了一口气。 “你恰恰是个不知好歹的笨蛋。” “我并不打算改变。”尼诺带者他特有的、甜蜜而醉意很浓的微 笑说道。 约翰呢对他很了解,他知道尼诺醉是醉了,但有几分是装出来 的。他知道尼诺装的目的是想说说心里话:说实话,他认为在清醒 的时候说给他的好莱坞新主人听,就显得大失礼了。约翰呢用一只 胳膊搂着尼诺的脖子,深情他说:“你是个玩世不恭的机灵鬼,你知 道你签订的是万无一失的为期一年的合同,你要说什么就说吧,要 干什么就干吧,反正我不会开除你。 “你真的不会开除我?”尼诺带着醉后的机警神色说。 “真的不会,”约翰呢说。 “那就滚你的蛋吧!尼诺说。 这一下约翰呢确实给激怒了。他看着尼诺脸上那满不在乎的 样子,还在敞牙咧嘴地憨笑。但是在最近这几年他约翰呢已经受得 更聪明了,或者就是因为他从明星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变得更敏感 了。在那一瞬间,他很理解尼诺的心理:为什么他这个儿童时代的 歌唱伙伴老是一筹莫展;为什么现在他还老是要毁掉成功的机会。 尼诺的行为同成功之途是背道而驰的。随便给他提供什么方便,他 都感到是受了屈辱。 约翰呢拉着尼诺的胳膊,把他领出了大门。尼诺眼下走都走不 动了,约翰呢在安慰他。 “好吧,小伙子,你就给我唱歌吧。我想要在你身上赚大钱,但 不会把你逼得成天疲于奔命。你想要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行吗, 老兄?你的全部职责就是给我唱歌,给我赚钱,而我如今是再也唱 不成了。听明白了吗,老伙计?” 尼诺挺直了身子。 “我给你唱歌,约翰呢。他声音含含糊糊,简直难以听懂。“如 今我是一个比你更出色的歌唱家,过去也如此,这你知道吗?” 约翰呢想,这是情有可原的。他知道,当他的嗓子还好的时候, 他和尼诺根本不在一个歌唱队,当年也从来没有在一起配合着唱 过歌子。他看着尼诺在月光下摇来晃去,等待着他的回答。 “滚你的吧!”他轻柔他说。 接着,他俩就像当年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当约翰呢·方檀听到考利昂老头子遭到枪击的消息之后,他 不仅担心教父的安危,而且也担心对他摄制电影的资助是否会继 续。他本想到纽约去,到医院里去向教父表示敬意,但是却有人对 他说,不可沾上任何坏名声,因此他在等待着。一周之后,汤姆·黑 根派来的一个使者说,资助仍然有效,但一次只能是一部片子。 同时约翰呢让尼诺在好莱坞和加利福尼亚自己去闯;尼诺同 年轻的小明星相处得很融洽。有时候约翰呢约他出去一道演出个 把晚上,但绝不依靠他。当他们谈起老头子遭枪击这事时,尼诺对 约翰呢说: “你知道吧,有一次我要求老头子在他的组织系统里给我找个 工作,他却不愿意。开卡车我是开厌了,我想找个门路,赚点钱。你 知道他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说每个人只有一个命运,还说我命中 注定是个艺术家。言外之意是说我不是做非法生意的那号料子。” 约翰呢把这个问题反复考虑了一番。教父真不愧为世界上最 精明的人,他当时就看出了尼诺不是做非法生意的那号料子,勉强 于的话,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个脱不了于系,或者给人家于掉。只消 一句俏皮话,他就会给人家干掉。但是老头子怎么能知道他会成为 一个艺术家?因为啊,真他妈的,他估计到有朝一口我是会帮助尼 诺的。他又是怎么估计到这一点的呢?因为到时候他会向我提示 这一点,而我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必然会竭力按他的意思去 办。当然罗,他从来没有要求我这样办。想到这里,约翰呢。方檀 叹了一口气。如今教父受了伤,他也只好和学会奖吻别了。只有老 头子才有后门可以施加压力;而考利昂家族忙于别的事务,实在无 暇考虑这个问题。约翰呢主动提出要去帮忙,而黑根早就给他回答 了一个简单的“不”字。 约翰呢忙于张罗自己的影片摄制业务。他已经安排好了明星 的那部作品,就是作者现在已经完成了的新小说。作者现在应约翰 呢之请,专程来到西部进行当面谈判,不要代理人或制片厂在中间 插手。这位作家的第二部作品,正好适合约翰呢的要求。他可以不 唱歌;故事情节很好,很有力,里面有根多女郎,也有很多性爱;里 面还有一个角色,约翰呢马上认为简直像量体裁衣一样,刚好适合 尼诺。这个人物说起后来像尼诺,一举一动也像尼诺,甚至长相也 很像尼诺。这实在妙不可言,到时候尼诺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本来 的样子原封不动地搬上银幕。 约翰呢的创业工作开展得很顺利。他发现自己所掌握的制片 知识比他原来估计的要多得多,但他还是雇了一个专门负责制片 的主任。此公精通业务,但因名字上了黑名单而找不列工作。约翰 呢并不趁机敲诈勒索,而同他签订了一个公平合理的合同。 “我指望你能在这一方面给我多省一些钱,”他开诚布公地对 那个人说。 因此当制片主任来告诉他,必须给工会方面照顾五万美元时, 他感到惊讶。在处理加班加点、雇人方面,也有许多不明不白的问 题,五万美元要花得有价值。约翰呢考虑这位制片主任是否在敲他 的竹杠,因此他说: “叫工会头头比勒·果夫来见我。” 他对比勒·果夫说。 “我认为工会方面的问题已经由我的朋友安排好了。有人已经 告诉他说,不必担心工会方面出问题,完全不必担心。 果夫说:“这是谁告诉你的?” 约翰呢说:“至于谁告诉我的,这你清清楚楚。我不愿意说出他 的名字,反正他给我讲了这一点。” 果夫说:“情况变了,你的那个朋友目前处境困难,他的话再也 不能在西部这么远的地方起什么作用了。” 约翰呢耸耸肩。 “一两天之后再来见我,行吧?” 果夫微微一笑。 。‘当然行,约翰呢,”他说,“但是,即使给纽约打电话去求援也 帮不了什么忙。” 但是,黑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要付那笔钱。 “要是你给那个小杂种付一毛钱,你教父会给气死的。”他对约 翰呢说,“这将有失老头子的体面,而眼下他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我可以给老头子直接谈话吗?”约翰呢问,“我把影片摄制工 作已经张罗起来了。 “眼下谁也不能和老头子谈话,”黑根说,“他病情大严重了。我 给桑儿说说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对这点我马上就可以作决定:对 那个狡猾的小杂种,连一毛钱也不要付。如果有新的决定,我会通 知你的。” 真伤脑筋,工会的捣乱会使制片成本大大增加,会使制片厂全 面瘫痪,他念头一转,想悄悄地给果夫送去五万美元。照目前局势 的变化看,老头子给他讲的情况,黑根给他讲的情况和给他下的命 令,同现实是两回事,他决定等几天再说。 这一等,他就省下了五万美元。过了两个晚上,果夫就被击毙 在自己格伦德尔镇的家中了。这一下,再也不会有什么工会制造 麻烦的事了。约翰呢对这次谋杀感到有点震惊,这是老头子的长臂 第一次在离他如此远的地方显示了威力。 一周又一周地过去了,约翰呢越来越忙,准备电影剧本、物色 演员、制定制片计划具体细节。他忘记了自己的嗓子,忘记了自己 不能唱歌。可是,当学会奖初步提出的名单公布之后,他发现自己 是候选人之一,但是人家没有邀请他去向全国作电视广播。他虽然 很不高兴,但也只耸了耸肩就过去了,照样干他的工作。日前教父 无能为力了。他没有获得学会奖的希望,但是获得了提名也还是有 一定价值的。 他同尼诺两人共同灌的唱片,是意大利民歌专集,比他最近所 灌的任何歌曲都要畅销得多。但是他心里明白,这里面尼诺的贡献 大于他的贡献。他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再进行正式演唱 了 他同事妮和孩子每周一起吃一次饭。不管事情多么忙乱,他从 来也没有忽略过这个义务。但是,他可没有同琪妮睡觉。同时,他 第二房妻子从他那里骗到了双方默认的离婚。因此他又变成了单 身汉。说也奇怪,他如今不再那么热衷于同小女明显拉拉扯扯,要 是他愿意的话,那些小女明星简直就等于送上门来的肉。他也实在 太高傲了。那些仍然很红的年轻的女明星和女演员竟没有一个来 找他,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他也正好便于埋头工作。大多 数晚上,他总是一个人在家,把自己灌的旧唱片放在留声机上,呷 点酒,跟着哼儿小节曲子。他原来唱得很好,好极了。他早已是个 真正的艺术家了,这,他自己还不了解。他也不了解自己是多么热 爱艺术。当他真正了解到艺术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恰恰由于酗酒、 抽烟、乱搞女人而把嗓子毁掉了。 有时候尼诺过来同他一起喝喝酒,听听唱片,约翰呢总要盛气 凌人地对他说: “你这个笨杂种,你从来没有唱得像那个样子。” 尼诺总要天真得有点稀奇地微笑一下,摇摇头,说: “对,而我也根本不愿意。” 他说话的语气总有点表示同情,仿佛他洞悉约翰呢的心思似 的。 在新影片开拍的前一周,学会奖揭晓之夜来临了。约翰呢邀请 尼诺过来陪陪他,尼诺却拒绝了。约翰呢说: “老伙计啊,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过什么要求,对吗?就求你今天 晚上做做好事,到我这儿来吧。要是我得不到奖,你是真正能为我 感到遗憾的唯一的人。” 尼诺一下子现出了吃惊的神色,他说: “没问题,老伙计,我成全你。”他停了一会儿又说,“要是你得 不到奖,就忘掉这回事吧,只管喝醉好了,尽量喝醉吧,我会照顾你 的。妈的,我自己今天晚上哪怕不喝酒也行,怎么样,这样该够朋友 了吧?” “有义气,”勺翰呢说,“这就够朋友。” 学会奖揭晓之夜尼诺没有失信。他来到约翰呢家里清醒极了, 毫无醉意。他俩一同到评选揭晓剧院,尼诺真不明白约翰呢为什么 不邀请他的几个姘头和他的两个前妻也来参加授奖宴会,特别是 滇妮。难道他认为琪妮不会向他喝彩吗?尼诺此刻真希望自己也 能喝一点酒,这可真是一个令人难熬的漫漫长夜。 尼诺·华伦提觉得学会奖这玩艺儿实在无聊,直到最佳男演 员获奖人宣布之后,他才觉得挺有意思。当他听到“约翰呢·方 檀”这个名字时,他情不自禁地一面跳跃,一面欢呼。约翰呢伸出手 让他去握,他紧紧地抓住约翰呢的手,尼诺知道他的伙计需要摸一 摸他所信任的人。尼诺感到难过的是,约翰呢在他光荣感勃发的瞬 间,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去摸一摸了。 接着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噩梦,杰克·乌尔茨的影片囊括了全 部主要项目的奖,因而制片厂的晚会给记者和各种各样正在发迹 的男男女女的活跃人物挤得水泄不通。尼诺信守自己的诺言,仍然 不喝酒;他竭力守护着约翰呢。但是晚会上的女人接连不断地拉约 翰呢到卧室去聊天,约翰呢越喝越醉,越喝越醉。 同时,荣获最佳女演员奖的那个女人也遭到同样的命运,但她 更喜欢这一套,对付得也更好一些。尼诺可就是不买她的账,尼诺 是晚会上唯一不买她的账的男人。 最后,有人想出了一个不平凡的主意,让那两个获奖者在大庭 广众之中公开交配,晚会上其余的人都站在看台上当观众。那位女 演员已经被大家把衣服脱光了;另外一些女人七手八脚地给约翰 呢·方檀扒衣服。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尼诺这个在场的唯一保持头 脑清醒的人,一把抓住半截身子被剥光了衣服的约翰呢,往肩膀上 一甩,推呀挤呀地冲出了屋子,冲到了他们自己的汽车跟前。尼诺 在开车送的翰呢回家的路上心里想,如果有了成就就是这个样子, 那么他就宁愿不要成就。 第三章 第十四节 这位老头子在十二岁上就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他个儿 很矮,皮肤很黑,体格很瘦削,原来往在西西里一派摩尔风貌的古 怪的考利昂村。他生下来取的名字是维托·安杜里尼,但是当几个 人先杀害了父亲又想来杀害儿子的时候,母亲就把他送到了美国, 住在朋友家里。到了陌生的国度,他就把姓改成了考利昂,为的是 同自己的故里保持某种联系。但那是他在感情方面所作出的很少 的几次表示中的一个例子。 在西西里,在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黑帮组织严然是第二 政府,远比罗马的官方政府要强大得多。维托·考利昂的父亲同另 一个村民结下了世仇,这个村民就向黑帮组织告了状。父亲不屈 服,而且还在一次公开争吵中一怒之下杀死了当地黑帮组织的头 头。一星期之后,有人发现他一命呜呼了,身上给角铁打得干疮百 孔。安葬后的一个月,黑帮组织派了几个带枪的队员打听那个年轻 娃娃维托。他们断定,他接近千成年了,将来说不定哪一年会给他 父亲报仇。十二岁的维托由亲属设法隐藏了起来,并偷运到了美 国。在美国他就寄宿在阿班旦杜家里,阿班旦杜的儿子劲科就是后 来老头子的参谋。 年轻的维托来到纽约阴间厨房地区的第九路的阿班旦杜食 品杂货店工作。维托到了十八岁,就同刚从西西里来的意大利姑娘 结了婚。这个姑娘当时只有十六岁,做得一手好菜,也是个挺能干 的家庭主妇。他俩把家安在第十路靠近第三十五街的大杂院里的 一套房间里,这儿离维托工作的地方只隔几个街区。两年之后,他 俩就得了个头生子,取名桑迪诺。因为桑迪诺对父亲表现了特殊的 心悦诚服的态度,所以亲戚朋友都管他叫桑儿。 邻居中有一个人名叫法怒其。他是个身体很结实,而样子很可 怕的意大利人,平时身穿很昂贵的浅色服装,头戴奶油色的浅顶软 呢帽。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黑爪”,是黑帮组织里面一个分支的成 员。这个分支组织就是专门用暴力手段从住家户和商店勒索钱财 的。但是,因为附近居民大多数也都是靠行凶过日子,所以法怒其 也只能对那些没有男孩子保护的、上了年纪的老两口子起作用。有 些商店老板权当行个方便,也付给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钱。不过;法 怒其是个连罪犯也不放过的饥不择食的人,就是那些非法贩卖意 大利国家奖券的人和在自己家里私摆赌场的人他也不放过,阿班 旦杜食品杂货店就是按时给他进一点贡的。尽管年轻的劲科提出 了反对,说要收拾法怒其,但进贡还是没有停止过,他父亲禁止他 去闯祸。这一切,维托·考利昂都看在眼里,但感情上一点儿也没 有介入。 有一天,法怒其遭到了一伙年轻人的突然袭击,他们在他的咽 喉处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从左耳下面一直划到了右耳下面,虽然 划得不够深,还没有达到致命处,但却足以把他吓一跳,也使他流 了许多血。维托亲眼看到法怒其为了摆脱那三个想惩罚他的人而 竭力逃命,那道半圆形的长口子在流看血。他从来没有忘记法怒其 逃命时的那副狼狈相,手捧着那顶奶油色的浅顶软呢帽,端在下巴 底下,一面跑,一面用帽子接着流下来的血。好像他是不愿意让自 己的衣服给血弄脏,或者不愿意在地上留下可耻的血迹。 但是这次袭击对法怒其来说,也真是侥幸。原来那三十年轻人 并不是真的想杀他,他们只不过是几个性格倔强的小伙子而已,本 来只想教训他一下,使他不再敲诈勒索。而法怒其自己却证明白己 是个谋杀犯。几星期后,那个拿刀子的青年就被击毙了,另外两个 青年的家属给法怒其付了一笔补偿金,要求他发誓不再报仇。这一 下,贡款越来越多了,法怒其也就成了主办街道赌场的一个合伙 人。说到维托·考利昂,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他很快也就把这件 事忘记了。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当进口的橄榄油缺乏的时候,法怒其 不但向阿班旦杜食品杂货店供应橄榄油,而巨还供应进口的意大 利香肠、火腿和乳酪,因而获得了店里的部分股权。接着他就把自 己的一个侄子安插在店里,维托·考利昂稀里糊涂地失了业。 这时,第二个孩子弗烈德里科已经生下来,维托·考利昂有 四张嘴巴向他要饭吃。直到这时,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非常能忍 的年轻人,有什么想法总是压在心里。食品杂货店老板的儿子、年 轻的劲科·阿班旦杜是他最亲密的朋友,维托因为他朋友的父亲 的行为而责怪起他的朋友来了,这一点维托自己和他的朋友都感 到诧异。劲科羞红了脸,对维托发誓说:维托不必为吃的发愁。他 还说,他打算从食品店里偷东西来保证他的朋友的需要。不过,这 种毛遂自荐遭到了维托的断然拒绝,因为太可耻了,当儿子的竟然 偷起他的爸爸来了。 可是从另一方面讲,年轻的维托对令人望而生畏的法怒其却 从心底产生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他从来没有以任何方式流露 过这种愤怒,但是他一直在等待着时机,他在铁路上干了几个月。 不久,战争就结束了,工程进度缓慢下来,他一个月只能挣几天的 钱。还有,大多数工头都是爱尔兰人和美国人,经常用不堪人耳的 臭话来辱骂工人。维托一直忍着,面不改色,好像他听不懂似的,其 实尽管他口音不纯,听力还是很好的。 一天傍晚,维托正在同他家里的人吃晚饭,忽然听到有人敲窗 子。窗子外面是一道狭窄的里弄,里弄那边就是另一栋房子。维托 拉开窗帘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邻居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彼得· 克莱门扎从里弄那边的窗口探出身子,递过来一个用白布裹的小 包。 “喀,伙计,”克莱门扎说,“给我把这东西保管起来,等我要的 时候再说,快,接住。 维托机械地把手伸去接住了小包。克莱门扎的神色很紧张,很 焦急。他遇到了某种麻烦,维托的帮助也是出于本能。但是他把小 包拿到厨房打开一看,是五支擦了油的枪。他把枪放在他卧室的壁 橱里,看有什么动静。后来他得知克莱门扎被警察抓去了。 维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当然罗,他那个给吓坏了的 老婆即使在闲谈中也不敢信口开河地乱说,深怕害她的丈夫去坐 牢。两天之后,彼得·克莱门扎又回来了,见了维托随随便便地问 道:“我的货还在你那儿吗?” 维托点了点头,他有个沉默寡言的习惯。克莱门扎来到维托家 里,主人给他端来了一玻璃杯葡萄酒,同时从卧室的壁橱里翻出了 那个小包。 克莱门扎一面喝酒,一面和善而机警地注视着维托。 “你看过里面吗? 维托毫无表情,摇摇头。 “我这人对与我无关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他说。 接着,他俩就一起喝酒,直到天色黑下来。他们发现互相志趣 相投。克莱门扎健谈,维托·考利昂善听。他俩随随便便地就交上 了朋友。 几天之后,克莱门扎问维托·考利昂的老婆,她是否想要一张 精致的地毯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他拉着维托去帮他抬地毯。 克莱门扎领着维托来到一栋公寓,门廊有两根大理石柱子,台 阶也是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他用钥匙打开门,走进一套奢侈豪华 的房间,克莱门扎说:“到那头去,帮我把这东西卷起来。” 地毯是羊毛织的,颜色是深红色的,维托·考利昂对克莱门扎 的大方感到惊奇。他俩一道把地毯卷成一捆,克莱门扎抬这头,维 托抬那头,他俩抬起来,向门口走去。 恰在此刻,公寓的门铃响了,克莱门扎丢下地毯,大步走到窗 口。他把窗帘拉开一点点儿,朝外一看,立刻抽出枪来。直到此时, 惊得目瞪口呆的维托·考利昂才恍然大悟:他们是从陌生人的住 所偷地毯。 门铃又响了,维托走到克莱门扎身边,这样他也能看到外面究 竟出了什么问题。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他俩看见,警察 又按了一下门铃,然后耸耸肩,下了大理石台阶,向大街走去。 克莱门扎满意地哼了一声,说:“来,抬起来,咱们走吧。” 警察刚刚拐过弯,他俩就抬着地毯,侧着身子慢慢走出了厚实 的橡木门;到了大街上。三十分钟之后,他俩就按维托·考利昂家 那套房间的起居室来剪裁地毯。剩下来的也足够卧室里用,克莱门 扎是个熟练工人,在他那宽大得不合身的上衣(即使当时他并不怎 么胖,他就爱穿宽大的衣服)衣袋。里,装着必要的地毯剪裁工具。 光阴在流逝,景况却并没有好转。考利昂一家总不能吃漂亮的 地毯嘛。没有工作,老婆孩子就得饿死。维托从他的朋友劲科那里 也接受过几包食品,但他在考虑今后的出路。最后克莱门扎和邻居 中另一个小流氓忒希奥上门找他来了,他们俩对他的为人和作风 印象很好,他俩了解他是个亡命之徒。他们向他提出的建议是要他 参加他们专门拦路抢劫装满丝绸衣服的汽车的抢劫队。汽车在第 三十一街的工厂装货之后,就在中途拦路抢劫。这井没有危险,卡 车司机都是很明智的工人,他们一看到枪,乖得就像天使一样,在 人行道上等着,让抢劫的人把汽车开走,把货下到朋友的库房里。 有些商品可以卖给意大利批发商,有些商品可以拿到意大利的移 民聚居区挨门挨户地去零售一一譬如布朗克斯区的亚瑟路,曼哈 顿区的桑树街和切尔西地区一一卖给那些等着买便宜货的贫寒的 意大利人家,这些穷人家的姑娘平时是根本买不起如此精美的衣 物的。克莱门扎和忒希奥需要维托来开车,因为他俩知道他曾经在 阿班旦杜食品杂货店的运货卡车上当过司机,当时,熟练的汽车司 机是很稀罕的。 维托·考利昂违背自己更为明智的分析判断,勉强接受了他 们的建议。经过讨价还价,最后确定:他参加干,至少得挣一千美 元。但是他那两个年轻伙伴给他的印象是冒失,计划不周,赃物的 推销简直是蛮干,实在大草率了。但是他认为他们人品好,也可靠。 早已表现出了心宽体胖特点的彼得·克莱门扎赢得了他一定的信 赖,而瘦削阴沉的忒希奥赢得了充分的信任。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当那两个小伙子亮出枪逼着装满丝绸衣 服的汽车司机下车时,维托·考利昂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这使他 自己也感到非常奇怪。另外,他对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个人表现 出来的冷静沉着,也产生了根深刻的印象。他俩并不紧张,而是同 司机开起玩笑来了,说什么如果他表现得很好,他们还打算给他老 婆也送几套衣服。因为维托认为自己出面拿着衣服到处叫卖是愚 蠢的,所以他把自己分得的全部衣服一下子卖给了专门经营赃物 的人。他只得了七百美元,但是,这在一九一九年却是相当可观的 一笔钱。 第二天在大街上,维托遇到了那个身穿奶油色衣服、头戴白色 浅顶软呢帽的法怒其,并拦住了他的去路。法怒其根本没有把他那 半圆形伤口遮掩一下,白白的圆形伤口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眉毛又 浓又黑,面容很粗鲁,当他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古怪,又有点和善。 他说起话来,带有根重的西面里土腔土调。 “啊,年轻小伙子,”他对维托说,“听说你发大财了。你,另外还 有你的两个朋友。但是,难道你不觉得你们待我太吝啬了吗?再说, 这个地段也算是我的,你们起码得给我点酒钱嘛。” 他说出了黑帮组织最爱用的一句西面里谚语:“鸟儿长尖嘴, 就是要吃。 所谓尖嘴,意思就是要求分脏。 维托·考利昂按照自己的习惯,没有回答。他其实早就懂得引 用那句谚语的意图,他在等待对方提出明确要求。 法怒其对他微笑了一下,露出金牙,他那像绞架上的套索一样 的伤痕紧紧地绷在脸庞下面。他用手帕把脸擦了一下,把上衣钮子 解开,好像是为了使自己凉快一下,其实是想亮一亮他那插在裤腰 带上的枪。然后他叹了口气,说: “给我五百美元,我就忘记这种侮辱。年轻人嘛,还不懂该向我 这样的人表示什么礼貌。” 维托·考利昂向他微微一笑,尽管是一个手上没有沾过血 年轻人,他的笑里仍然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气。法怒其顿 了一会儿又说下去: “不然的后,警察就会来找你的麻烦,你老婆孩子也要受到连 累,弄得缺吃少穿。当然罗,如果在你得到的钱数卜我的情报不准 确,那我也可以少捞一点。但是,不能少于二百美元。可别想骗我。 维托·考利昂开口了。他说话的语气人情人理,一点儿也没有 气愤的样子。他表现得很谦恭,很适合一个年轻人在向法怒其这样 显赫的人说话时应有的礼貌。他轻声细气他说:“我的那一份钱在 我的两个朋友那里放着,我得给他们说一说。” 法怒其感到放心了。 “你可以告诉你那两个朋友,就说我希望他们能让我润润嘴 唇。别怕,就这样告诉他们好了。“他以消除对方疑虑的语气补充 说,“克莱门扎同我互相都很了解,他懂得这些规矩。你就听他的好 了,他在这类事情上经验要多些。” 维托·考利昂耸耸肩,故意装出尴尬的样子。 “当然,当然,”他说,“你知道,于这种事我完全是个生手,谢谢 你,你像教父一样的在开导我。” 法怒其得到了深刻的印象。 “你是个挺好的小伙子。他说,同时抓住维托的手,用他自己 那毛茸茸的双手紧紧地握起来。 “你懂得尊敬长辈,”他说,“这在年轻人身上是个美德,下次见 了我,可要先说话呀,嗯?也行,你有什么打算,我还可以帮帮你的 忙。 过了几年之后,维托·考利昂才明白,当时他之所以能在法怒 其面前表现得那么老练而有策略,就是因为他的父亲由于性情暴 躁而被黑帮杀死在西西里,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的全部感 觉就是盛怒。这个人要抢他冒着生命、冒着坐牢的危险所赚来的 钱。他当时也并不怕,他认为法怒其是个发了疯的傻瓜。凭着他对 克莱门扎的观察,这个身体结实的西西里人宁愿不要命,也不肯把 自己抢到手的钱丢掉一分半文。为了偷一张地毯,克莱门扎竟然准 备杀一个警察,而身体瘦削的忒希奥,像毒蛇一样,也能吓死人。 当天晚上,在通气道那边的克莱门扎的房间里,维托·考利昂 在他刚刚开始的训练过程中又上了一课。克莱门扎破口大骂,忒希 奥愁眉苦脸。但后来,他们两个都议论起法怒其只收到两百美元是 否会心满意足,忒希奥认为他是会满足的。 克莱门扎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行,那个疮疤脸狗杂种,一 定会打听出咱们得了多少钱。法怒其要三百,少一毛也不会干。我 们得付足数才行。” 维托感到很惊讶,但却很小心,没有使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 “咱们干吗一定得给他钱?他能把咱们三十怎么样?咱们三十总比 他一个强嘛,何况咱们还有枪。咱们干吗要把挣来的钱拱手交出 去?” 克莱门扎耐心地解释了一下:“法怒其有一帮人,那些人都是 些真正的野兽。他在警察局也有后门,他想要咱们把计划告诉他, 这样他就可以让警察来收拾咱们,顺便也可以博得警方的欢心,而 警方也会感激他。他就是耍的这种把戏,他直接从马兰扎拉那里领 到了特许证,负责这个地区。” 马兰扎拉是个经常上报的大坏蛋,是专门敲诈、摆赌、武装抢 劫的犯罪集团的头头。 克莱门扎把自己做的酒端出来给大伙喝。他老婆端来了一盘 意大利香肠,还端来了橄榄果和一块意大利面包。她把东西放在桌 子上,就带着椅子下去同女伴们坐在房子门前。她是一个年轻的意 大利女郎,来到美国也只有短短几年,因此还不大能听懂英语。 维托·考利昂同他的两个朋友一起喝酒。他从来没有像现在 这样认真地使用过自己的推理分析能力。他对自己的思路如此条 理清楚也感到很诧异,他把他所知道的法怒其的情况全面回顾了 一下。他回想到那天法怒其的咽喉给人家划了个长口子,他捧着浅 顶软呢帽接着淌下来的血,沿街跑过来。他回想到拿刀子划法怒其 咽喉的人遭到的暗杀,回想到另外两个年轻人用支付补偿金的方 式取消了可能要受到的刑罚。摹地一下,他认定法怒其没有大后 门,也不可能有大后门。一个向警察告密的人,不可能是个了不起 的人。一个甘心接受收买而有仇不报的人,也不可能是个了不起的 人。一个真正的黑帮骨干分子,就会把另外两个人也干掉。法怒其 没有什么了不起,他只是碰上运气罢了,他杀死了一个,就知道另 外两个人有所提防,杀不成了,因此他甘愿接受收买。只是因为他 有一股蛮劲,才能向商店和在大杂院里摆赌场的庄家勒索贡金。但 是,维托·考利昂知道至少有一个赌场从来都不向法怒其纳贡,而 那个赌场的主办人一直安然无恙。 这样看来,法怒其是孤立的。或者说得明白一点,他只是在严 格的现金交易的基础上,为了执行具体任务而临时雇了几个带枪 的刺客而已,这种推理分析,对维托·考利昂起了另一种决定作 用,决定了他自己今后的生活道路。 从这个经验里产生了他的口头禅: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那天 晚上他也可能决定给法怒其纳贡,这样他也就可能重新当一个食 品杂货店的职员,过上几年之后,自己开办自己的食品杂货店。但 是,命运决定他要当一个老头子,命运把法怒其送到他身边来推动 他踏上自己的命运之路。 当他们三十喝完了那瓶酒之后,维托对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两 个人说:“如果你们两个愿意,不妨每人给我两百美元,让我转变给 法怒其,这不就得了吗?我保证,我就给他这些钱,他也是会收下 的,然后,一切都由我负责,我要把这个问题解决得使你们两个都 满意。 克莱门扎的眼睛闪了闪,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维托冷静地对他说:我绝不欺骗我已经接受为我的朋友的 人。明天你自己直接对法怒其说吧,他向你要钱就让他要,但你可 别给他,也别同他发生任何争吵。你就告诉他说,你先得把钱搞到 手后,交给我,由我转交给他。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他要多少你 们也是愿意付多少的,别同他讨价还价,具体数目由我负责跟他蘑 菇。如果他真是一个如我们所说的那种危险人物,那么刺激他发火 也就毫无道理。 他们谈到这里就结束了。第二天,克莱门扎直接同法怒其谈 话,想落实一下维托所说的是否属实。然后克莱门扎就来到维托的 家里,交给了他两百美元。他一面凝视着维托·考利昂,一面说: “法怒其告诉我说,少于三百美元不行,看你有什么办法能使他接 受少于三百这个数目。 维托·考利昂理直气壮他说:“这就同你无关了,只要记着我 给你们立了一功就行了。 不久,忒希奥也来了,他要比克莱门扎含蓄一些,狡猾一些,聪 明一些,而表现得也不那么锋芒毕露。他觉察到有些什么不对头。 不十分妥贴,有点担心。他对维托·考利昂说:“同那个‘黑手’老杂 种打交道,可要当心,他说话像牧师一样靠不住。你交钱给他的时 候,要不要我在这儿当个证人? 维托·考利昂摇摇头。他甚至觉得用不着回答。他对忒希奥 只简单他说:“请转告法怒其,我打算今天晚上九点钟在我家里把 钱交给他。我打算先敬他一杯酒,然后同他谈判,讲道理,劝他少拿 点钱。 忒希奥摇摇头。 “你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法怒其向来是不让步的。” “我要同他讲道理,”维托·考利昂说。 他说的这句话,在今后几年里就变成了一句名言,变成了进行 一次致命打击之前的信号。后来他当上了老头子,邀请对方坐下来 同他讲道理的时候,他说出这句话,他们就明白,这是不流血而又 解决问题的最后机会。 维托·考利昂告诉他老婆,要她在晚饭后把桑儿和弗烈特领 到街上去玩,而且,没有他的允许,绝不可让他们回来。她的责任就 是在公寓大门口放哨,他同法怒其有些事情要办,中间不许别人来 干扰。发现她面有惧色,他很生气,耐着性子平心静气地对她说: “你以为你结婚时结了个笨蛋,是不是?” 她不吭声。她之所以不吭声,是因为她已经给吓慌了,不是怕 法怒其,而是怕她丈夫。他在她的眼前明显地在变一小时又一小 时地在变,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危险魔力的人。他一向是沉默寡言 的,一旦说话,也始终是文质彬彬、通情达理的。这种性格,在年轻 的西西里男人中也实在是凤毛麟角。她如今眼睁睁地看到的是他 身上的那层与世无争的无名小卒的保护色正在脱落。现在他要跨 上他的命运之途了。他在开始跨上自己的命运之途时显得晚了“他 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但他一开始就引起了轰动。 维托·考利昂打定主意要暗杀法怒其。这样他又可以给自己 的存款里额外增加七百美元。他自己答应要给那个“黑手”恐怖分 子交付的三百美元,加上忒希奥拿来的两百美元和克莱门扎拿来 的两百美元,正好七百美元。如果他不干掉法怒其,他就不得不付 足七百美元现金。对他来说,法怒其活着,根本值不了七百美元。他 当然不愿意支付七百美元来保住法怒其的狗命。如果法怒其要动 个手术抢救自己的生命而急需七百美元,他是不愿意替法怒其给 外科医生交付七百美元的。他不曾受过法怒其个人恩惠,他俩也并 不是亲骨肉,他也并不爱法怒其。那么,他凭什么要给法怒其支付 七百美元呢? 下一步不可避免的发展局势是法怒其想用武力从他手中抢去 七百美元,他于吗就不该杀掉法怒其?毫无疑问,少了法怒其这样 一个人,地球照样会转动。 当然罗,还有些现实情况必须考虑进来,法怒其可真的有几个 很历害的同伙要为他报仇,法怒其本人也是个危险人物,要杀掉他 并不那么容易。另外,还有警察和电椅。但是维托·考利昂自从他 父亲遭到谋杀以来,就一直是在死刑判决之下活过来的。还是十二 岁的时候,他就从他的死刑执行人的手中逃脱了,漂洋过海,来到 一个陌生的国度,取了一个陌生的姓。经过几年冷静的观察,他确 信,他比别人有更多的智慧和勇气,不过他却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自 己的智慧和勇气。 然而,在走向自己的命运的第一步之前,他却犹豫起来了。他 甚至把七百美元钞票另外包成了一个小包,装进一伸手就能掏出 来的裤包里,但是他把钱装进了左边的裤包里。在右边裤包里,他 装的是克莱门扎给他的、让他在抢劫卡车时使用的手枪。 法怒其晚上九点准时来了,维托·考利昂把克菜门扎送给他 的一缸自家酿的葡萄酒端了出来。 法怒其把自己的白色浅顶软呢帽放在桌子k的酒缸旁边。他 把他那宽宽的、花花绿绿的领带放松了,番前汁沾上的斑斑点点隐 藏在五颜六色的图案里,不大看得出来。夏天的夜晚很闷热,煤油 灯也不那么亮,公寓里鸦雀无产。但维托·考利昂却冷若冰霜。为 了表明自己守信用,他把那卷钞票递了过去,然后全神贯注地望着 法怒其。他先点点钱数,然后取出宽大的皮夹子,把钱塞了进去。法 怒其端起玻璃杯呷了几口酒,说:“你还欠我两百美元。”他那浓眉 大眼的脸毫无表情。 维托·考利昂用冷静而通情达理的语气说:“我手头有点不 便,一直失业,就让我拖欠几周吧。” 这是一个可允许的解决办法,法怒其已经把大部分钱拿到手 了,是可以等一下的。甚至还可以说服他:要么不再多要了;要么再 多等几天。他一面喝酒,一面笑着说,“啊呀,你是个很精明的小伙 子,怎么搞的,我以前还没见到过你。你这个小伙子太默默无闻了, 对自己很不利。我可以找些工作让你做,是个非常有油水的肥缺。” 维托·考利昂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还从紫色酒缸里给那个 大玻璃杯又斟满了酒,以表示他对那个人所说的活很感兴趣,但是 法怒其本人认为他自己下面还有更为重要的后要说,从椅子上站 起来,握握维托的手。 “再见,小伙子,”他说,“别感到心疼嘛。有什么事要我办,就来 告诉我一声好了,你今天晚上为自己办了一件很漂亮的事。 维托没有动,让法怒其下了楼梯,出了大门。街道上成群结队 的人群都是见证人,他们可以证明法怒其安安全全离开了考利昂 家,维托从窗口注视着。他看到法怒其转过街角,到了第十一路,断 定他是要回自己的公寓去的,也许是要把钱放在家里,然后再上 街,也许还要把他的枪也放下。维托·考利昂走出自己的家,上了 楼梯,爬到了屋顶。他走过了那个街区的房顶,沿着一座空厂房的 消防梯下去,到了后院。他一一脚踢开后门,走了进去,又从前门出 来,跨过街道就是法怒其的大杂院式的公寓住宅。 这片大杂院式的公寓居住区,向西也只伸延到第十路。第十一 路主要是些仓库和厂房,这些仓库和厂房全是由依靠纽约中枢铁 路公司运货的商行租用的,这些商行需要就近利用这些堆货场,这 些堆货场把第一路到哈得逊河之间点缀得像蜂窝一样。法怒其住 的公寓是这一空旷地区留下来的几栋房子中的一栋,里面住的大 都是火车乘务员中的单身汉,堆货场的工人,还有最廉价的妓女。 这类人物不像意大利人那样老实,他们是不坐在大街上聊天的;他 们都坐在啤酒馆里,把他们的钱大吃大喝地花个精光。因此,维 托·考利昂很容易地就溜过了冷冷清清的第十一路,钻进了法怒 其所住的公寓的门厅,就在这儿,他抽出了他从来没有使用过的 枪,等着法怒其。 他透过门厅的玻璃门在注视着,预计法怒其会从第十路走回 来。克莱门扎曾经把枪上的保险机指给他看过,他没装子弹,试扳 了一下扳机。当年在西西里还是个不足九岁的小娃娃时,他常跟着 父亲出去打猎,也常放那种当地叫做“狼枪”的笨重的滑膛枪。就是 因为他小时候有使用“狼枪”的本领,所以那些谋杀他父亲的人才 给他判厂死孤。 这会儿,他躲在门厅暗处,看到法怒其白色的身影跨过马路, 向大门走来。维托往后退了几步,肩膀紧紧靠着通向楼梯的门,他 端起枪,准备开火。他那只拿枪的手伸出去,离外面的门只有两步 远。门朝里一转,开了。法怒其,身上白白的,宽宽的,散发着臭气。 出现在从门里透进来的方形亮光里,维托·考利昂放枪了。 枪声通过开着的门传到了大街上,枪声把楼房震得抖动了起 来。法怒其抓住门边,拼命想站直,伸手掏自己的枪。他挣扎时用 力过猛,把上衣的钮扣都挣脱了,上衣敞开了,他的枪亮了出来,但 是他衬衣前襟上蜘蛛网似的血迹也淌出来了。维托·考利昂非常 注意,仿佛是要把针插进血管似的,对准网状血迹,打了第二颗子 弹。 法怒其腿一弯,跪了下去,把门撑开了。他发出了可怕的一声 “啊”,维托把枪抵着法怒其那冷汗横流的板油似的脸颊,稍稍朝上 对准脑壳开了一枪,不到五秒钟,法怒其颓然倒下去,死了,他的身 子把开着的门堵住了。 维托非常沉着地从死人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宽大的皮夹子,揣 进自己的衬衫里。然后他横跨街道,进了对面的空厂房,穿过厂房 到了后院,爬上消防梯,来到屋顶。他从屋顶上俯视街道,法怒其的 尸体仍然躺在门口,还看不到另外的人影。公寓里有两个窗子推开 了,他可以看到几个脑袋伸了出来,但是既然他看不清他们的面 容,他们肯定也看不清他的面容。而这种人是不会向警察提供情况 的。法怒其的尸体可能要在那儿躺到天亮,或一直到夜间巡逻的人 不小心绊倒在他的身上。那栋公寓肯定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自我 麻烦,让警察怀疑或盘问;他们必然会锁起门,装做什么也没有听 见。 他不慌不忙地走过一个屋顶又一个屋顶,最后来到了自己屋 顶的天窗,下去就是自己那套房间。他开了门,走进去,随手又锁上 门。他把皮夹子翻开搜查了一遍,除了他交给法怒其的六百美元, 里面只有几张一元的钞票和一张五元的钞票。 藏在皮夹盖于里的是一块古老的五美元的金市,这很可能是 吉利钱。如果法怒其是一个有钱的坏蛋,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家 底带在身上。这一情况证实了维托的一部分清测。 他明白他一定得把皮夹子和手枪甩掉(当时他还清楚地认识 到,必须把那块金市留在皮夹子里一起甩掉)。他又上了屋顶,走过 几段屋脊,把皮夹子朝下甩到一个通气道里去了,然后把枪的子弹 退出来,把枪筒子在屋脊上拼命地砸,但怎么也砸不坏。他把枪调 过头来,又把枪托在烟囱壁上拼命地砸,枪托喀嚓一下成了两截, 又砸了几下,手枪的枪筒和枪柄裂开了,成了互不相连的两截。他 把枪筒甩进一个通气道,把枪柄甩进另一个通气道,枪筒和枪柄从 五层楼落到地下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响声,而是陷进了下面稀软的 垃圾堆里了。明天早晨,会有更多的垃圾从窗子里倒出来,会把什 么都盖起来的,真是侥幸。维托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有点儿发抖,但却完全能够控制自己。他换了身上的衣服, 惟恐穿着的衣服溅上血。他用碱水和很浓的褐色洗衣肥皂水把衣 服浸湿,把衣服放在洗涤槽下面的金属洗衣板上刷干净。然后他又 用碱水和肥皂水把桶和洗涤槽冲洗干净。他在卧室的一角发现了 一堆刚洗好的衣服,就把自己的衣服也混杂在这一堆衣服里,然后 穿着干净衬衫和裤子下楼来,到公寓门前同老婆孩子和邻居一起 谈笑风生了。 其实这一切措施都证明是不必要的。警察在天亮发现了那民 尸体之后,也从来没有盘问过维托·考利昂。更使他感到惊讶的 是,他们根本还不知道法怒其在击毙的当天晚上曾经来到过他家。 他原来预计这就是一种“不在出事现场”的证明:法怒其是活着离 开这栋公寓的。他后来只听说警方对怯怒其被谋杀一事例感到很 高兴,而并不急于追查凶手。他们认定这又是一起歹徒凶杀案,所 以只查问了那些有敲诈记录的和有暴行历史的流氓。因为维托从 来没有犯过案,所以他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但是,假使他已经智胜了警察,那么他的同伙却是另一个问 题。彼得·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两个都在事后一两周内躲着不见他 的面,然而在一个傍晚他俩上门找他来了,是带着明显的敬意来 的。维托·考利昂很礼貌,但却毫无表情地接待了他俩,还给他们 端来了酒。 克莱门扎首先开口说话。他轻声他说:“没有人再在第九路商 店老板那里征收贡钱了,没有人再在附近玩纸牌和摆赌场的入那 里证收保护费了。” 维托·考利昂目个转睛地盯着这两个人,一言不发,忒希奥开 口了。 “咱们不妨把法怒其的生意接过来,原来给法怒其交钱的人也 会给咱们交钱的。” 维托·考利昂耸了耸肩。 “这个问题于吗找我?对这类事我不感兴趣。” 克莱门扎放声大笑,即使在年轻时候,他一笑起来就有心宽体 胖的那种爽朗劲儿。他对维托。考利昂说:“为了抢卡车上的丝绸 衣服,我给你的那支手枪现在怎么样啦?如今你不可需要了,就还 给我吧。” 维托·考利昂非常沉着,胸有成竹地从衣袋里掏出一迭钞票, 抽出了五张十元的钞票,“拿去,我给你钱。在抢卡车后我就把那 支枪甩掉了。说罢,他笑眯眯地瞅着这两个人。 在当时,维托·考利昂自己并不理解那种笑眯眯的客观效果。 正因为没有威胁之意,所以才真正令人不寒而栗。他笑眯眯的,好 像是随便开开玩笑而已。但是,因为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他才流 露出那种神情。他一向是通情达理,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因此突然 一下揭开面纱,露出白己的内在本质,真也令人生畏。 克莱门扎摇摇头。 “我不要钱,”他说。 维托又把钱揣进自己的衣袋。他等着,他们之间心照不宣。他 俩知道他干掉了法怒其,虽然他们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几周之内 附近一带居民全都知道了。维托·考利昂被大家尊之为“值得尊敬 的人。但是他并没有试图把“法怒其保护费和贡款”接过来。 随之而来的事态发展,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一天晚上,维托的 老婆把邻居一个寡妇领到了家里。这个妇女是个意大利人,论为 人,是无可指责的。为了给自己那几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维持一个 温暖的家庭,她受尽了千辛万苦。她那个十六岁的儿子把自己的工 资袋原封不动地带回家,接照意大利的方式交给她;她那个十六岁 的女儿是个裁缝,也是把领来的工资原封不动地交给她。全家在晚 上都加班加点十活。把钮扣缝到纸板上。他们像奴隶一样辛苦,却 赚不了几个钱。这位妇女的名字叫哥伦布太大。 维托·考利昂的老婆说:“这位大大有件事想求你。她无可奈 何。 维托·考利昂一听,还以为人家想向他要些钱,钱他是准备给 的。但是,实际情况看来是这样的:哥伦布夫人有只狗,她的么儿子 喜欢极了。有人埋怨说,那只狗晚上老是叫,就告诉哥伦布夫人,要 她把狗搞掉,她满口答应了。后来房东发现她骗了他,非常生气,就 通知她搬出去。她答应这次真的把狗搞掉,而且确实已经把狗处理 掉了。但是,房东仍不肯收回催她搬出去的通知。她务必自己主动 搬出,不然警察就会受命前来撵她出去。而当她把那只狗送给住在 长岛的亲戚时,她那可怜的么儿子哭得像什么似的。一切都白费 劲,她眼看没有地方住了。 维托·考利昂态度很谦和地间她:“于吗找我帮助你呢?” 哥伦布夫人向他老婆那边点了点头:“是她叫我来求你的。 他大吃一惊。暗杀法怒其的那天晚上,他换下来的衣服是自己 洗的,老婆可从未没有问过他呀。在他失业的时候,家里那么多钱 是从哪儿来的,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即使现在,她的面容仍然毫无 表情。维托对哥伦布夫人说,“我可以给你些钱来帮助你搬家,你要 我办的也就是这个问题吧? 这位妇女摇摇头,她两眼泪汪汪的。 “我的朋友都住在这儿,同我一起在意大利长大的娘儿们也都 住在这儿,我怎么能搬到别的地方同生人住在一起?我想要你给房 东说说,允许我继续住下来。 维托点点头。那就行了,你用不着搬家,明天早上我就给他说 说。” 他老婆对他微笑了一下,他表面上没有理睬,但心里却很高 兴。哥伦布夫人看上去心里仍然不踏实。 “你有把握让房东答应吗? “房东是罗伯图先生吗?”维托问,“当然他会答应,他那个人心 肠很好,我把你的处境给他一解释,他就会同情你的。如今你不必 为这件事伤脑筋了,也别这样心神不安。为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多 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吧。 房东罗伯图先生每天都要查看一下那排主权属于他的五栋公 寓房子。他原是人贩子,专门把刚刚运来的意大利工人卖给大公 司。他用赚来的钱把这几栋公寓买了下来。他是意大利北方受过 教育的人,始终瞧不起这些来自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没有文化的 南方人。这些人像蝗虫一样挤满了他的一栋栋楼房,把垃圾向通 气道里乱丢,听任蟑螂和老鼠一口一口地把他的楼房的墙壁啃掉, 但他们总不肯用举手之劳来保护他的房产。他并不是坏人,是个贤 夫良父,但时刻都在担心自己的投资,担心自己赚来的钱。还担心 自己成了有产业的人之后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开支。这种担心 把他的神经折磨得疲惫不堪,因而他的心情经常是烦躁的。当维 托。考利昂在大街上见到罗伯图先生,要他站住说一句话的时候, 他表现得有点烦躁,但还不能说是粗鲁。因为这些南方人中的任何 一个,一旦惹毛了的活,就可能捅你一刀,虽然这个年轻人看上去 倒像个安分守己的人。 “罗伯图先生,”维托·考利昂说,“我老婆的朋友,一个没有男 人照顾的寡妇,告诉我说,不知什么原因她接到通知说要她从你的 房子里搬出去。她绝望了,没有钱,除了住在附近的几个朋友之外, 她也没有别的朋友。我告诉她说,我要同你谈。我还说,你是个通 情达理的人,要她搬家是由于一些误会引起的。如今她已把引起麻 烦的那条狗搞掉了,怎么反而又不让她住下呢?我作为一个意大利 人,向你这个意大利人求求情。” 罗伯图先生把他面前这个年轻人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人,中 等个子,长得很结实,像农民而下像土匪,不过他自己却非常滑稽 可笑地自称是意大利人。罗伯图耸耸肩。 “我把那套房间已经租给另一家了,房租也高一些,”他说。我 总不能为了你的朋友使那家人失望嘛。” 维托·考利昂点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意。 “他每月能多出多少钱?”他问。 “五美元,”罗伯图说。 这是假话。铁路工人公寓,四间昏暗的房间,租给那个寡妇每 月是十二美元!他从新住户那儿根本得不到比这个更高的房租。 维托·考利昂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一迭钞票,抽出三张十元 的钞票。 “这里先付结你六个月房租的增长总数。这你就不必给她说 了,她是个很有自尊心的女人,六个月过后,你就再来找我要钱吧。 当然罗,你可得让她养她的狗。 “真是活见鬼,”罗伯图先生说,“你是什么东西,竟然给我下起 命令来了!注意你自己的礼貌,不然就把你这个西西里人的屁股脱 光,把你揪出来在大街上示众。” 维托·考利昂惊讶地举起双手。 “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并不牵涉别的问题。一个人事前不可能 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一个朋友,这活对不对?接住,把这些钱接住。 权当是我善意的表示,至于事情,由你作主决定吧。我不会贸然对 你的决定提出异议。”说着,他就把钱塞在罗伯图先生的手里。“我 只求你这一点点小事,把钱收下,把问题重新考虑一下。明天早上 如果你想把钱还给我,那就请便吧。如果你要撵那个女人出去,我 怎么能阻止你呢?那毕竟是你的财产嘛。如果你不想要那只狗留 在那儿,我能够理解,我本人也不喜欢狗呀猫呀的。”他拍了拍罗伯 图先生的肩膀。“就做这一件好事吧,嗯,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在这 一带居民中找你朋友打听打听我的为人吧,他们会告诉你,我这人 一向有恩必报。 罗伯图先生当然早已开始醒悟了。当天晚上他就打听了一下 维托·考利昂家的为人。他发现,等不到第二天早晨,当夜他就去 敲考利昂家的门,说这么晚还来访问,心里感到抱歉什么的。考利 昂太大端来了一杯酒,他也接过来喝了。他又对维托·考利昂说, 那个问题全是误会,还说哥伦布太大当然可以继续住下去,也可以 继续养她那只狗。那些倒霉的房客付这么低的房租凭什么埋怨一 只可怜的狗呢?临结束,他把维托·考利昂交给他的三十美元甩在 桌子上,用最真诚的态度说:“你帮助这位穷寡妇的善心,相比之 下,使我感到很惭愧。我现在希望表明自己也有基督徒之间的友爱 之情。她今后的房租将同原来的一样。” 凡参加这出喜剧演出的人都表演得很漂亮。维托又是斟酒,又 是叫人拿糕点来,紧紧地握着罗伯图先生的手,还满口赞扬他待人 热心。罗伯图先生一面感叹,一面说什么同维托·考利昂这样的人 结交,恢复了他对人性的信心。最后,他们俩人依依不舍。罗伯图 先生,他死里逃生,吓得全身的骨骼都快变成了冻肉似的。他搭上 电车,直接回到布朗克斯区家里,马上就上床了。他一连三天没有 在那几栋公寓露面。 如今维托·考利昂成了这一地区“值得尊敬的人”了,他被认 为是西西里黑帮组织的成员。有一天,一个在摆家具的屋子里主办 纸牌赌博的人前来找他,为了对他的“友谊”表示感谢,每周自愿 给他交付二十美元。他每周只消到赌场来一两次,照个面就行,好 让赌徒们明白他们是在他的保护之下进行赌博的。 商店老板给小流氓纠缠得头痛,也要求他出来说说情。他照办 了,事后也得到相应的报酬。不久,他在这个地区的收入就高达一 百美元。既然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个人都是他的朋友,他的伙 伴,他就得给他俩每人一点钱,没有人向他要,是他主动给的。最 后,他决定同他少年时代的伙伴劲科·阿班旦杜一道进行橄榄油 进口生意。劲科可以掌握业务,从事从意大利进口橄榄油的种种工 作,以适当的价格买进,在他父亲的仓库里把货存放起来。劲科有 这方面的经验。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个人可以当推销员,他俩就 到曼哈顿区、布鲁克林区、布朗斯区的每家意大利人经营的食品店 去,劝说店主人在进货时,就买“劲科纯净”牌橄榄油(维托·考利 昂以自己特殊的谦逊态度拒绝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牌名前面)。维托 当然是这个公司的头头,因为大部分资本是他提供的。遇到特殊情 况就要请他出场,比方店主人拒不接受克莱门扎、忒希奥为推销货 物而发表的高谈阔论,这时,维托·考利昂就会亲自出马,发挥他 那种可怕的说服力。 随后连续几年,维托·考利昂过的是个小商人的那种完全满 意的生活,他在一种有活力的发展的经济体系中,全力以赴地致力 于创建自己的商业企业。虽然他是一个贤夫良父,但是他忙得简直 没有时间顾家。随着“劲科纯净”牌橄榄油演变为美国最畅销的进 口的意大利橄榄油,他的组织系统也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了。像 任何一个称职的推销员一样,他懂得了削价同对手竞争的好处,用 说服店主人少买进其他牌子的货这种办法来堵塞对手的销售渠 道。像任何一个称职的商人一样,他把目标集中于垄断,一方面把 对手从这个领域中排挤出去,另一方面把对手并入自己的公司。不 过,因为他开张时在经济上比较而言是没有人帮助的,因为他不相 信广告宣传而只依靠口头说服。还因为(如果把实情捅出来的话) 他的橄榄油并不比他的竞争对手的橄榄油好,所以他不能使用那 种在合法商人中司空见惯的公开卡脖子的竞争形式。他只得依靠 自己人格的力量,依靠自己作为“值得尊敬的人”的威望。 甚至在年轻的时候,维托·考利昂就被认为是“通情达理的 人”。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威胁的话,他始终使用的是不可抗拒 的逻辑。他办事终归要根据的原则是:别人也得到了应得的一份利 益,各方都不吃亏。他为达到这个目的,采用的是公开的手法。他 像许许多多的天才商人一样懂得:自由竞争是浪费的,垄断是有效 的。因此他追求的目标就是要达到那种有效的垄断。布鲁克林区 有几个橄榄油批发商,秉性暴躁,头脑固执,不讲道理,即使在维 托·考利昂以最大耐心把一切都解释得一清二楚之后,他们还在 采取视而下见的不承认态度。对这种人,维托·考利昂只好举起双 手,表示绝望,于是就派忒希奥到布鲁克林区建立一个司令部来解 决问题:一座座仓库给放火烧掉了,一卡车一卡车茶青色的油给倾 倒在用大鹅卵石铺的沿河大马路上。有个冒失鬼,是个傲慢的米兰 人,对警察的信仰超过一个圣人对基督的信仰,认真地向当局告 状,控诉他的意大利朋友,这就破坏了十个世纪以来黑帮组织的 “缄默法”。于是,在案件还没有任何进展的时候,那个批发商就失 踪了,再也不见人影了,留下了无依无靠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这三 十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接管他的业务了,就与“劲科纯净橄榄 油公司”妥协了。 但是,伟大人物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伟大的,而是在成长过程 中变得伟大的,维托·考利昂就是这样。当禁酒法通过之后,含 有酒精的饮料就禁止出售了。维托·考利昂跨出了最后的决定性 的一步,从一个十分普通的、有点冷酷无情的商人一跃而成为违法 企业世界的伟大的老头子。这个转变并不是在一天内完成的,也不 是在一年内完成的,但在禁酒时期的末尾,在大萧条时期的开 始,维托·考利昂就已经成为教父,成为老头子,成为考利昂老头 子了。 事情开始有相当大的偶然性。在这时候,“劲科纯净橄榄油公 司”有一支由六辆运货卡车组成的运输队。通过克莱门扎的介绍, 有一群专门从加拿大走私酒精饮料和威士忌的意大利移民来找维 托·考利昂。他们需要卡车和送货员把他们的货分散到纽约市的 各个角落去。需要为人可靠、作风谨慎、又有一定的决心和力气的 送货员。他们使用维托·考利昂的卡车和人员也愿意付钱,付的钱 很多。维托·考利昂干脆大大削减自己的橄榄油生意,简直等于把 自己的卡车全部供给违禁贩酒的走私商随便使用去了。尽管这些 先生们在提出他们的建议的同时也附带提出了一个软绵绵的威 胁,维托·考利昂还是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因为在当时,维托·考 利昂已经是一个十分老练成熟的人了,他并不因为对方提出了威 胁而感到受了侮辱,也不因为对方提出了威胁就勃然大怒,而拒不 接受有利可图的建议。他把对方提出的威胁掂量了一下,发现没有 实际内容,蠢到了在不必使用威胁的问题上,竟使用威胁。这是值 得在适当的时候认真思考的有用的情况。 他又发财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从中得到了知识,门路和经 验。他高高地堆叠起可靠的契约,就像银行家高高地堆叠起证券一 样。经过随后几年的演变,事情很清楚:维托·考利昂不仅是一个 有才能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特殊天才。 他自愿充当那些在自己家里私开酒店的意大利家庭的保护 人,这些非法酒店以一玻璃杯十五美分的高价把威士忌卖给单身 汉工人。在哥伦布夫人的最小的儿子举行坚信礼时,他当了这个 孩子的教父,还拿出一块二十美元的金市这样可观的礼物。同时, 因为他的一些卡车给警察局拦住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劲科·阿 班旦杜就雇了一个在警察局和司法部门都有很多后门的高明律 师。走后门塞包袱的系统建立起来了。不久考利昂组织就有了一 个相当可观的发报酬的“清单”,其实就是每月应领报酬的官员的 名单。当律师因花费太大而感到抱歉,并竭力想把名单压缩下来的 时候,维托·考利昂一再要他放心。 “不要压缩,不要压缩,”他说,“把能放上去的人都放上去,哪 怕有些人眼下帮不了咱们的忙也要。我是相信友谊的,我也愿意首 先表示我自己的友谊。 随着时间的推移,考利昂帝国越来越大,卡车越来越多,“清 单”也越来越长。另外,直接为忒希奥和克莱门扎两员干将工作的 人数也大大增加了,整个机构变得过分庞大而难于控制。维托·考 利昂终于炮制出来了一套组织体系。他给克莱门扎和忒希奥都迭 了个“司令”的头衔,而在他俩手下工作的人员部分别授予不同的 军衔。他把劲科·阿班旦杜任命力参谋。他在他自己和任何具体 活动之间安插了好些绝缘层,他要下一道命令时,就单独下给劲科 或两个司令中的任何一个。他在给这三十人中的任何一个下达命 令时,旁边难得有第三个人作见证。然后,他把忒希奥这一帮人分 出来,让他们负责布鲁克林区。他还要忒希奥本人从克莱门扎那里 边分出来。几年来他的具体作法表明:除非绝对必要,他不愿意这 两人工相交往,哪怕是一般社交上的交往也罢。他把这一点向比较 有头脑的忒希奥解释了一下。忒希奥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不过维 托解释说这是一种免得触犯法律的安全措施。忒希奥明白,维托不 愿意他的两个司令有任何机会串通在一起来反对他;同时忒希奥 也明白,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恶意,仅仅是一个战术预防措施。从另 一方面说,维托让忒希奥在布鲁克林区独立活动,而却把克莱门扎 的布朗克斯封地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直接控制之下。克莱门扎这 个人尽管表面上嘻嘻哈哈,但他有勇无谋,也比较残酷,因而需要 严加管束。 大萧条增加了维托·考利昂的实力,实际上也大致在这个时 期,他获得了“考利昂老头子”这个称号。老实人在全市到处求爹爹 告奶奶地想找个老实工作,结果到处碰壁,讲究体面的人也降低了 自己及其家属的身份,去从一个可鄙的官僚机构那里接受官方的 施舍。但是,考利昂老头子的人,昂首阔步,在大街上耀武扬威:他 们的衣袋里塞满了钞票,也不怕失业。甚至考利昂老头子本人,虽 然一向是最谦虚的,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自豪情绪。他关心的是他 自己的世界,他自己的人民。他对于那些依靠他的人,为了给他效 劳而汗流泱背的人和冒着坐牢、冒着生命危险的人,向来是有求必 应的。当他的一个雇员由于某种不幸而被捕下狱时,这个不幸的人 的家属就会得到生活补贴:不是勉强施舍一点点小恩小惠,而是这 个人被捕前的原工资。 当然罗,这不是纯粹的基督教慈善救济。若不是最了解他的知 己朋友,人们真会把考利昂老头子叫做下凡的圣人。这种大方行动 的背后是有私心的。被关进监牢的雇员心里明白:只要他守口如 瓶,他的老婆孩子就会得到照顾,他还明白:如果他不向警方吐露 真情,那么等到他出狱时,就会受到热烈欢迎。家里也会有宴会在 等着他,有山珍海味,还有家里做的小包干、葡萄酒、各种糕点;他 所有的亲戚朋友也会聚集在那儿,欢庆他恢复了自由。在夜间的什 么时候,劲科·阿班旦杜参谋,或者老头子本人,也会登门拜访,向 这样的忠诚战士表示敬意,为他的健康十一杯,临走时还会留一大 笔钱作为礼物,这样他就可以同他的全家安安逸逸地过上一两个 星期,然后再上班干活。这就是考利昂老头子对人的无限的同情和 人微的体贴的表现。 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头子有了一种看法,认为他管理他自己的 世界,比他的敌人管理这个更大的世界要管理得好得多,而这个更 大的世界却连续不断地挡着他的路。这种认识是附近一带经常找 他帮助的穷人培育起来的。比方找他帮忙给小孩安插一个工作,或 把小该从监狱搞出来,或惜一点钱以解决燃眉之急,或向那些毫不 讲道理的、硬向失业的房客催收房租的房东说说情。 维托·考利昂老头子对他们全都帮过忙。不光是帮忙,而且还 是怀着善意去帮助他们的,每次总要说些鼓励的话,以打消他所给 的救济对人的自尊心的刺伤,当这些意大利人对于该选谁到州立 法机关、市政机关或国会去当他们的代表的问题感到为难而拿不 定主意时,就来征求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教父考利昂老头子的意 见,这是挺自然的了,这样,他也就成了政治上的权威人士,许多讲 究实际的政党头目也都来征询他的意见。他以政治家的远见卓识 和雄才大略,进一步加强了这种权威地位:他帮助出身于穷苦的意 大利家庭的聪明孩子上大学,这些孩子将来就是律师,地方代理检 察官,甚至也可能是法官。他以一个伟大的领袖所应有的那种高瞻 远瞩的气魄,为自己帝国的发展提出了宏图远景。 禁酒法的撤销,使这个帝国受到了一瞅不振的打击,但是他早 就采取了预防措施。一九三三年,他派密使去找控制着曼哈顿全部 赌博活动的权威人物:此公的名字就叫萨尔瓦多·马冉查诺,是纽 约地下世界的大亨、超级重型大炮、或者重型炮弹。考利昂集团密 使向马冉查诺提出建议,要建立一种对双方都有利的平等的伙伴 关系。维托·考利昂凭着他的组织系统,在警察部门和政界的后 门,能够向马冉查诺的活动提供强大的保护伞,井使其具有新的力 量向布鲁克林和布朗克斯这两个区扩展。但是,马冉查诺是个目光 短浅的人,对考利昂的建议竟嗤之以鼻。赫赫有名的阿尔·凯普是 马冉查诺的朋友,而且他也有自己的组织系统,自己的人马,再加 上雄厚的战争基金。他容忍不了这个暴发户。这个暴发户,就他的 声望来说,与其说是一个黑帮干将,还不如说是议会里善辩的议 员。马冉查诺的拒绝触发了一九三三年的大战。这次大战改变了 纽约市地下世界的全部结构。 乍看双方实力,似乎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抗。萨尔瓦多·马冉 查诺有强大的组织,又有强大的武工队员。他同芝加哥方面的凯普 是朋友,可以指望那里的支援。他同塔塔格里亚家族的关系也很 好,这个家族控制着全市的明娼暗妓和当时还很薄弱的毒品贩运 活动。他也同强大的商业界领袖人物有政治联系,这些领袖人物利 用他的武工队员会胁迫服装业的犹太联合工会会员和建筑业的意 大利无政府主义的自由工会会员。 面对这一强大的敌人,维托·考利昂只能投入分别由克莱门 扎和忒希奥率领的两支很小的、但组织得极好的队伍。他在政界和 警方的后门,把支持马冉查诺的商业界领袖人物抵消了。对他有利 的是,敌人缺乏有关他的组织的情报。地下世界也都不知道他的军 队的真正实力,甚至错误地认为忒希奥在布鲁克林区是个独立的 单干户。 但是,尽管有这些情况,仍然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直到后 来维托·考利昂使出了自己巧妙的一着,才把力量对比拉平了。 马冉查诺捎信给凯普,要求他的两个枪法最好的人到纽约来, 把这个暴发户消灭掉。考利昂家族在芝加哥有朋友,也有耳目,他 们传递来的消息说:那两个带枪的刺客将乘火车到达。维托·考利 昂立即派路加·布拉西去收拾他们。按维托的指示,这个怪人可以 把自己最残暴的本性发挥出来。布拉西和他的人在火车站上接待 了从芝加哥来的恶棍。布拉西搞到的一辆出租汽车开来了,当这两 个恶棍上了车之后,布拉西同他的另一个伙伴也跟着挤了上去,手 上端着枪,逼着那两个芝加哥小子躺在汽车底板上。出租汽车开到 了靠近码头的一个仓库里。 那两个人,脚手都给捆了起来,还用小毛巾塞到他们嘴里,以 防他们呼救。 然后,布拉西拿起斧头,对着一个就砍起来。他先把这个人的 两只脚砍掉,接着又从膝盖上把腿砍断。再接着又从大腿与身子连 接的地方把大腿砍了下来,布拉西是个力气极大的人,但是他也得 把斧头抡好几下才能完成任务,当然那个倒霉蛋早已命归西天了。 被砍下来的碎肉和流出来的血,把仓库地板弄得滑溜溜的。当布拉 西回头准备收拾第二个的时候,他发现没有必要再劳神了。原来另 一个刺客,由于恐惧而把(说起来简直不可能)嘴里的毛巾吞了下 去,给噎死了。当警察力确定死因而进行尸体解剖时,才发现那个 人的胃里有毛巾。 几天之后,凯普家族在芝加哥收到厂维托·考利昂发来的一 封信。信的内容大致是:如今你知道了我是怎么对待敌人的。为什 么一个那不勒斯人要干预两个西西里人之间的争执?如果你希望 我把你当作朋友,那我就谢谢你,你有何要求,我都愿意为你效劳。 像你那样的人一定懂得:如果能有一个朋友,他不要求你帮忙而能 够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务,同时又准备在你将来遇到麻烦的时候帮 你的忙,那就要有利得多。如果你根本就不希望同我交朋友,那就 随便吧。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本市的气候是潮湿的,对那不勒斯人 的健康是不利的。因此奉劝你千万不要来这里访问。 这封信里的盛气凌人的语气是精心设计的。老头于小看凯普 一家,认为他们是愚蠢的、明码标价的亡命之徒。他得到的情报也 表明,由于凯普明目张胆地飞扬跋扈,由于他爱炫耀自己的罪恶财 富,早就失去了政治后台:老头子懂得,实际上也确信,失去了政治 后台,失去了社会掩护,凯普的世界同别的势力一样,是很容易被 消灭的。他知道,凯普正在走向毁灭。他还知道,凯普的势力尽管 在芝加哥很可怕而义无孔不入,却没有超出芝加哥的范围。 这个战术是成功的,之所以成功,与其说是因为战术本身的残 忍程度,还不如说是因为老头于的反应迅猛神速而令人胆寒。凯 普,如果他的智力还管用的后,本该明白:进一步采取任何行动都 是充满危险的。接受友谊,顺便还接受信中暗示要付的报偿,要明 智得多。凯普送来信息说,他们不想再进行于顶。 如今势均力敌了。维托·考利昂由于使凯普家族蒙受了耻辱, 因而在美国地下世界赢得了极大的“尊敬”,六个月来,他运筹帷 幄,从战略上打败了马冉查诺。他袭击马冉查诺保护的掷骰于赌 场,查出了他在哈莱姆地区把赌注押在数字上的彩票赌博庄家,使 他整整一天不仅赌不成钱,而且连唱片也没有放成。他全线出击, 袭击敌人。甚至在服装中心,他也派克莱门扎及其部下去支持工会 会员反对受雇于马冉查诺的武工队员以及服装公司的老板。他那 出类拔荤的深谋远虑的将才和组织能力,使他在各条战线上都是 胜利者。克莱门扎那种表面上嘻嘻哈哈,而实际上凶恶残暴的作 风,由于考利昂利用得很妥善,也有利于扭转战局。接着,考利昂老 头子把忒希奥兵团这支保留下来的后备力量派出去,专门收拾马 冉查诺本人。 这时,马冉查诺速遣密使前来求和。维托·考利昂拒不接见, 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把他们推开了。马冉查诺的士兵丢下他们的领 袖四散逃命,都不愿意去为节节失败的事业白白牺牲。主办赌博的 庄家和敲诈勒索的放债者都纷纷向考利昂组织交纳保护费。战争 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最后一仗是一九三三年除夕之夜打的。忒希奥打进了马冉查 诺个人防御圈,马冉查诺手下的文官武将急于休战,同意把他们的 头头引向屠宰场,他们告诉他说,同考利昂的会谈已经安排好了, 在布鲁克林区的一家饭店举行,他们陪着他,给他当保镖。他们让 他坐在一张有格子花布的桌子旁边,愁盾不展地在啃一块面包。当 忒希奥率领四个人一进来,他们就一个个溜出了饭店。处决进行得 迅速而稳妥,马冉查诺的嘴里嚼碎了的面包尚未咽下去,他就给予 弹打得满身窟窿。 战争结束了。 马冉查诺帝国并入了考利昂的势力范围。考利昂老头子建立 起一套纳贡系统,让全体人员都留在他们各自的、分散在各处的赛 马赌博登记站和把赌往押在数字上的彩票赌博点上。作为额外收 获,他在服装中心的各个工会里也得到了立足点,这种立足点在随 后的几年里终于证明是极其重要的。目前老头子总算把事业方面 的问题解决了,但他的家里却遇到了麻烦。 桑迪诺·考利昂,也就是桑儿,当时已经十六岁了,个儿高得 出奇,足是有六英尺,肩膀宽阔,浓眉大眼,显得很有肉感,但却一 点也不文静。目前,尽管弗烈特是个本本分分的孩子,迈克尔当然 还是个刚学走路的娃娃,桑迪诺却经常闯祸,老是同人打架,学习 成绩也不好。最后,克莱门扎因为是桑儿的教父,有管教的责任,在 一天傍晚来找考利昂老头子,向他反映说,他的儿子曾参加过武装 抢劫。这种愚蠢勾当,很可能演变到不堪设想的地步,桑儿显然是 那一伙人的头头,参加抢劫的另外两个孩子是他的随从。 维托·考利昂很少发脾气,这次却忍不住了,汤姆·黑根在他 家已经生活了整整三个年头了,他问克英门扎,这个孤儿是否也卷 进去了。克莱门扎摇摇头。考利昂老头子派了一辆汽车把桑迪诺 接到他在“劲科纯净橄榄油公司”的办公室里。 老头于第一次遇到了失败。他大发雷霆,用西西里土语咒骂呆 头呆脑的桑儿,发脾气使用这种土语比使用别的任何上话都更令 人感到过瘾。未了,他提了个问题: “你哪儿来的权利去于这样的事?什么东西使你想去于这样的 事广 桑儿站在那儿,气鼓鼓的,拒不回答。老头子以轻蔑的语气说: “真愚蠢。那天晚上你抢了多少钱?每人工十美元?二十美元?你 为二十美元去卖命,嗯?” 桑儿好像没有听到这些话,以对抗的态度说:“我见你枪杀了 法怒其。 者头于“啊”的一声倒在椅子上,他等待着。 桑儿接着说:“法怒其离开了公寓大楼之后,妈妈说我可以上 楼回家了,我见你在上屋顶。我跟在后面也上去了。你所做的一切 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守在屋顶上,眼看着你把皮夹子和手枪丢掉 了。 老头子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就不能给你谈怎么做人了。难道你不想完成学业? 难道你不想当个律师?要知道,带着公事包的律师比一千个带着枪 和面罩的强盗都能窃取到更多的钱。” 桑儿对他瞅牙咧嘴地笑了,然后躲躲闪闪他说:“我想进入家 族业务,“他看到老头子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对他开的这个玩笑 也没有耻笑,便马上又补充说:“我可以学着卖橄榄油嘛。 老头子还是没有吭声,未了,他耸耸肩。 “每个人只有一个命运,”他说。 他没有补充说明,目睹法怒其遭枪杀这一事实,早已决定了他 儿子的命运。他只转过脸,不动声色地说。明天早上九点钟到这儿 来,劲科会给你安排工作。 劲科·阿班旦杜具有一个参谋必须具有的那种敏锐的洞察秋 毫的能力,明白老头子的真正愿望。交给桑儿的主要任务是给父亲 当保镖,这个职位也便于他学习当一个老头子的诀窍。这一措施把 老头子的教师爷的本领发挥出来了:他常常唠唠叨叨他说如何才 能把他的大儿子培养成才。 老头于除了一再重复他那个“每个人只有一个命运”的理论之 外,经常责备桑儿,说他动不动就勃然大怒。老头子认为,使用威胁 乃是最愚蠢的自我暴露,事前不想一想就大发脾气乃是最危险的 任性表现。谁也没有听到过老头子脱口而出他说过一句赤裸裸的 威胁的话,谁也没有看到过他发脾气发得不能控制。就这样,他竭 力把自己的戒律教给桑儿。他认为:人生中除了有一个敌人过高估 计你的缺点,就再也没有更大的自然优势了。 兵团司令克莱门扎手把手地教桑儿打枪,挥舞绞刑刑具。桑儿 不大喜欢使用意大利绳子,他美国化的程度大深了。他偏爱的是使 用起来简单、直截了当、与人力无关的盎格鲁撤克逊枪炮,这使克 莱门扎根伤心,但是,桑儿已经成了他父亲欢迎的伴侣了,为他开 汽车,还帮他办很多小事。在随后的两年里,他显得好像是自然形 成的、进入自己父亲业务的儿子了。他不太颖脱,不太急切,却满足 于一个不费气力的工作。 同时,他那个少年时代的伙伴和半结义兄弟汤姆·黑根却要 上大学了。弗烈特仍然在高中念书,幺弟迈克尔在念小学,最小的 妹妹康妮还是一个刚学走路的四岁小女孩,全家早就搬到布朗克 斯区的·栋公寓里去了。考利昂老头子正在考虑在长岛买一栋房 子,但是他想把买房子的事同他正在拟定的计划协调起来。 维托·考利昂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美国所有的大城市都给 地下世界的斗争打得个稀巴烂。好几十个地方爆发了游击战,野心 勃勃的流氓一个个都拼命想割据,建立小帝国。像考利昂这样的人 都在竭力保卫自己的“边疆”,保卫自己的生财之道。考利昂老头子 发现报纸和政府机构正在利用这种乱砍乱杀的局面设法推行越来 越严厉的法律,设法采取越来越残酷的警察手段。他预料,公众义 愤很可能寻致民主程序暂时停止执行,这对他和他的臣民可能是 个致命的打击。他的帝国就内部而言堤稳固的。他决定先给纽约 市,然后再给全国所有卷入战争的派别带来和平。 他对这个任务的危险性并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把第 一年用于同纽约帮派的头目会谈,做做准备工作,摸摸他们的底, 建议划分势力范围,并由一个组织松散的联盟协调会批准后,大家 共同遵守。但是当时帮派大多,互相冲突的特殊情况也大多了,要 达成一致协议是不可能的。就像历史上许多伟大的统治者和法典 制订音一样,考利昂老头子认定,除非把独立统治的国家的数目压 缩到一个容易处理的小数目,不然秩序与和平是不可能的。 有五六个“家族”实在太强大了,无法消灭。但是其余的,例如 街道“黑手”恐怖集团,各行其事的敲诈勒索的放债集团,还有那些 尚未得到司法当局的适当保护(也就是说还没有买通有关当局) 的、强暴的赛马赌博登记者集团,都得统统滚蛋。于是,他发动了一 场实质上是殖民地侵略性质的战争来对付这类人物,把考利昂组 织的全部人力、物力都投入到这场战争里去了。 纽约地区和平局面的取得,花了三年时间,并得到了意想不到 的效果。一开始却有点倒霉。原来老头子早就决定要消灭的一群 死心塌地的爱尔兰强盗,凭着他们拼死拼活的蛮劲,差点获得全 胜。一个爱尔兰匪徒,凭着自杀的牺牲精神,有一天由于偶然的机 会冲进老头子的警戒圈,瞄准老头子的胸膛打了一枪。刺客立即给 子弹打得千疮百孔,但他造成的损失却成了既成事实。 不过,这一下却给桑迪诺·考利昂造成了机会。由于父亲动弹 不得,他直接抓军队,组成自己的兵团,军衔是司令。桑儿就像一个 年轻的、没有经过宣扬的拿破仑,表现出了领导城市战争的军事天 才。他还表现了一种冷酷无情的作风,没有冷酷无情的作风是考利 昂老头子作为统治者的唯一缺点。 从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桑儿·考利昂获得了地下世界 从来没有过的最狡猾、最残忍的刽子手的名声。然而,单纯就恐怖 程度而言,同那个名叫路加·布拉西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比较 起来,他却大为逊色。 跟踪残余的爱尔兰匪帮,并单枪匹马地把那一伙扫除干净的 就是布拉西。当那五六个强大的家族中的一个家族企图干涉,并充 当那些零散的帮派的保护人时,为了杀一位百而杀死这个家族的 头头的,也是布拉西。另外,老头子伤好了,恢复了健康,就同这个 家庭讲和了。 到一九三七年,除了小的事件和误会(当然这些小的事件和误 会有时也会造成毁灭性的严重后果),总的来说,纽约市的气氛是 平静而和谐的。 就像古代城邦国家的统治者用焦急的目光注视着野蛮部落在 他们城墙周围游来荡去一样,考利昂老头子也密切注视着他自己 那个小世界外面的事态发展。他注意到希特勒的上台,西班牙的陷 落,德国在慕尼黑对英国进行的威吓。他没有受到外部世界的蒙 蔽,清楚地看到了世界大战即将来临;他明白这场战争的影响。他 自己的世界将更加强大,坚不可摧,不仅如此,那些善于随机应变 的、有远见的人们可以利用战争的机会大发横财。但是,要发横财, 在他自己版图以内必须洋溢着和平气氛,而同时外部世界战争却 疯狂进行。 考利昂老头子带着自己的信念走遍了美国。他风尘仆仆地到 处奔走,与同舟共济的人们会谈,时而在洛杉矾、旧金山,时而在克 利夫兰、芝加哥、费城,时而在迈阿密,时而在波士顿。他是地下世 界的和平使者,到一九三九年,他比任何教皇都成功,在全国最强 大的地下组织之间,达成了切实可行的协议。这项协议,像美国宪 法一样,充分尊重每个成员在其本州或本市内的权威。协议包括的 内容只是共同遵守势力范围,一致维护地下世界的和平。 因此,当第二次世界大战于一九三九年爆发的时候,当美国十 一九四一年参战的时候,维托·考利昂老头子的世界仍然处于和 平、有秩序的状态,充分准备着同美国的其他工业部门,在平等的 条件下共同收获金色的果实。考利昂家族插手向黑市供应国家物 价管理局的食品中花、汽油印花,甚至旅游优先证。这个家族还可 以帮助那些因得不到政府合同,因此就得不到原料供应的各被服 公司搞到军方合同,同时又帮助他们搞到黑市原料。他甚至还能够 给自己组织内部应征的全体青年弄到免役证,使他们不到海外去 打仗。他是在医生的协助之下做到的,医生出点子,在体检之前先 吃些什么药。另一种办法是把青年人安插在军事工业部门的免役 岗位上。 因此,老头子有理由对自己的统治感到自豪。他那个世界对宣 誓忠于他的人来说是个安乐窝。他那个世界以外的那些相信法律 和秩序的人们在成百万地死去。但美中不足的是他自己的儿子迈 克尔·考利昂拒绝走后门,志愿为自己的国家去服役。使老头子感 到诧异的是,他组织里面的另外几个年轻人也是这样。其中有一个 小伙子试图向他的司令解释清楚,说:“这个国家一直待我很好,“ 这,本来可能使这些青年要倒大霉。但是,他既然已经原谅了 自己的儿子,他也就必须原谅别的年轻人,尽管这些年轻人错误地 理解了他们对老头子和对他们自己的义务。 在第二肚界大战结束时,考利昂老头子认识到他不得不再一 次改变策略,不得不使自己更加适应外部世界的情况变化,他相信 他自己能够在利益不受损失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 根据他自己的经验,抱这种信念也是有理由的。使他走向正确 道路的,是他体验过的两桩个人遭遇。在他的事业开始的初期,当 时还很年轻的纳佐林也还只是一个烤面包师傅的助手,正计划着 要结婚,前来要求他帮助。纳佐林同他未来的新娘(一个端庄的意 大利姑娘)共同存了些钱,向家具批发商预付了三百美元。这个批 发商让他们任意挑选他们所需要的任何东西。摆在漂亮而朴实的 卧室里的两个装有镜子的衣柜,加上各种灯具,还有起居室需要的 一套垫得很厚的沙发和扶手椅,上面蒙的是鲜艳的金钱花布。纳佐 林同他的未婚妻花了整天时间在堆满家具的巨大的仓库里,高高 兴兴地挑选他们中意的东西。批发商收了钱,他们的三百美元血汗 钱揣进了批发商的口袋,他答应把挑选好的家具于本周内送到他 俩已经租好了的一套房子里。 恰巧就在那一周,家具公司破产了。堆满了家具的巨大的仓库 查封了,东西全给债主抵债。批发商躲开了,债主们对着空气发脾 气吧。纳佐林,也是这样的债主之一,去找律师。律师告诉他说,若 法院作了判决,所有的债主都能得到钱,不然,毫无别的办法可想。 也许需要三年,到时候纳佐林的每一美元能收回十美分,还算是幸 运的。 维托·考利昂以感兴趣但不相信的心情听完了这个故事,法 律竟会允许这种抢劫行径,这是不可能的。那个批发商有宫殿似的 豪华住宅,在长岛有房地产,还有一辆豪华汽车,而且还在供自己 的几个孩子上大学。他怎么能够把贫穷的面包师傅的三百美元装 进自己的腰包,而又不把家具交给人家?为了把事情搞清楚,维 托·考利昂叫劲科·阿班旦杜带着代表“劲科纯净”公司的律师们 去了解一下。 了解的结果证实了纳佐林的故事。那个批发商把自己全部财 产早就登记在他老婆的名下了。他那个家具店是个股份有限公司, 因此他个人对公司没有法律责任。他明明打算申报破产,却收了纳 佐林的钱,这表明他不讲信义,但是这种做法却是司空见惯的。根 据法律,这是毫无办法的。 当然罗,在老头子手里,这个问题就很容易地处理妥贴了。考 利昂老头子派他的参谋劲科·阿班旦杜去找那个批发商谈话。正 如所料,批发商马上明白了来意,于是安排让纳佐林去拿家具。不 过,这件事对当时还很年轻的维托·考利昂来说,不啻为上了一堂 亡羊补牢的课。 第二桩事更加具有深远的反响,一九三九年,考利昂老头子决 定把自己的家搬出城市,像任何当父母的人一样,他也想要自己的 孩子上比较好的学校,同比较好的朋友来往。就他个人来说,他想 过郊区那种默默无闻的恬静生活,在郊区也便于隐姓埋名。他买下 了长滩镇的林荫道房地产,当时也只有四栋新建的房子,但足够更 多的人住。桑儿同桑德拉已经正式订婚了,不久就要结婚,其中一 栋房子就是打算分给他住的。另一栋老头子自己住,还有一栋归劲 科·阿班旦杜和他那一家人,还剩一栋,空着没人住。 搬到林荫道一周之后,三个工人开着卡车来了,看来是老老实 实的三个人。他们声称是长滩镇的锅炉检查员。老头子的几个年 轻保镖中的一个让那三十人进来,并领他们到地下室玄看锅炉。老 头子、老伴和桑儿正在花园里休息,欣赏那有海洋特点的空气。 令老头子感到非常扫兴的是,他的保镖喊他回去。那三个工人 都是又高又大的粗壮小伙子,围着锅炉。他们把。L面的零件已经拆 下来了,摆得地下室的水泥地上到处都是。他们的组长是个爱指手 划脚的入,粗声粗气地对老头子说:“你这个锅炉出毛病了。如果你 要我们把锅炉修好,把零件都装配上去,那你得付一百五十美元的 工钱和零件费;我们也就认为你的锅炉经过检查是合格的。 说着,他掏出一张红纸标签。 “我们把这个签条贴上去,瞧,就这样贴上去,然后县里就不会 再有人来我你的麻烦了。 老头子感到很有趣。这一周是无聊的,平静的。他丢下正事, 专门料理搬家到一个新地方所引起的琐碎家务事,他用音调不纯 的英语问道:“如果我不给你开钱,我的锅炉会怎么样呢?” 那组长耸耸肩。 “那就让锅炉这样摆着,我们不管了。说着,他指了指撒了满 地的金属零件。 老头子胆怯他说:“你等一下,我取钱去。 说罢,他去花园对桑儿说:“你听着,有几个人在修锅炉,我听 不懂他们在要些什么。你去把这个事情处理一下。” 这不单纯是一个玩笑:他正在考虑把儿子培养成为自己的副 帅。这是一个业务总管必须通过的几种考验之一。 桑儿的处理并没有使他父亲完全满意。方式也太直来直去了, 大缺乏西西里式的微妙手腕了。他用的是大棒,而下是软而锋利的 轻剑。桑儿一听那个组长的要求,马上就叫几个保镖把枪口对准那 三个人,用棍子痛打他们的脚底。然后,又强迫他们把锅炉重新 安装好,还把地下室打扫干净。他搜了他们的身,发现他们实际上 受雇于一家总部设在萨福克县的住宅设备改良公司,他们也了 解到了这个公司的老板的名字。然后,他脚踢拳打地把那三个人送 上了他们的卡车。 “下次让我在长滩镇再看到你们的话,”他警告他们,“我要把 你们的睾丸割下来挂在你们的耳朵上。 这就是桑迪诺的典型作风,后来他变得更冷酷、更无情了,把 他的保护范围扩大到了他所居住的那一地区的全体居民。桑儿亲 自访问了那个家用设备改良公司的老板,告诉他别再派任何人到 长滩镇。考利昂家族同当地警察部队建立了经常性业务联系之后。 他们就知道了所有这类控诉以及职业犯罪分子的罪行。在不到一 年,长滩镇就成了美国同样规模城镇中犯罪活动最少的城镇。各种 死心塌地的犯罪分子和巧取豪夺的职业诈骗分子受到了同样的警 告:别在长滩镇招摇撞骗。第一次初犯,可以受到宽免;二次重犯, 他们马上就会从人间消失。那些胡言乱语的打着家用设备改良招 牌的骗子,那些走家串户的诈骗犯,也都受到了很有礼貌的警告: 他们在长滩镇是不受欢迎的,如果某些有恃无恐的诈骗犯对警告 置若罔闻,就会给打得几乎丧命。住在当地的无视法律和权威的小 流氓受到了严父般的忠告:离开家乡,到别处去流浪。这样,长滩镇 就变成了模范城镇。 使老头子印象深刻的是兜揽买卖的诈骗活动的合法性。显然, 在这个诈骗猖獗的新天地里,是有他这样能干的人活动的余地的。 而当年他还是一个老老实实的青年时,这个新天地对他是封闭的。 他采取适当步骤,准备进入这个新天地。 就这样,他一直幸福地生活在长滩镇的林荫道,同时在不断地 加强和扩大他的帝国版图,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土耳其人” 索洛佐破坏了和平,把老头子的世界推人战争,把老头子本人造到 了医院的病床上。 第四章 第十五节 在新罕布什尔州的村庄里,每一件外来事物都会引起人们的 注意:家庭妇女们在窗口朝外凝视;商店店员懒洋洋地站在门口朝 外窥视。因此,当挂着纽约市执照牌的黑色轿车停在亚当姆斯家门 前还不到几分钟,每个居民都知道了。 恺·亚当斯姆尽管上过大学,但还有小村镇的姑娘的习气,她 也从卧室窗口朝外凝视。她近年来一直在刻苦学习,准备考试。她 刚刚打算下楼吃午饭,恰恰在这时瞅见那辆汽车从街道那边开了 过来。当汽车突然停在她家草坪前面的时候,不知什么缘故,她并 不感到奇怪。车上下来了两个男人,又高又大又粗壮,在她看来就 像电影里的坏蛋。她断定那两个人是迈克尔或他家里派来的。她 不愿意他们两人在未经介绍之前就同她父母谈话。她心里想,这 倒并非因为她对迈克尔的朋友感到害臊,而是因为她父母都是古 板的新英格兰人,甚至对她怎么会认诅这种人也不会理解。 她快到门口时,门铃刚好响了。她对母亲说:“我来开门。 她打 开门,那两个大个子正好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把手伸到前襟里面的 衣袋里,很像强盗伸手去摸枪一样。这个动作把恺吓了一跳,她不 禁轻轻嘘了一口气。但是这人掏出的却是个小皮夹子,他打开皮夹 子,亮出身份证。 “我是纽约警察局的侦探约翰·费力普斯,”他说。 他指了指另一个人,这个人脸庞黑黑的,眉毛非常浓,也非常 黑。他一面指着这个人,一面说:“这是我的同事,侦探西里亚尼。你 是恺·亚当姆斯小姐吗?” 恺点了点头。 费力普斯说:“我们可以进去同你谈几分钟呜?我们想给你谈 谈迈克尔·考利昂的情况。” 她往旁边一站,让他们两个进去。这时,她父亲出现在连着书 房的小侧厅里。 “恺,怎么回事?”他问道。 这是一个头发灰白、身体瘦削、神态高贵的人。他不仅是这个 村镇的洗礼会的牧师,而且还是宗教界有名的学者。恺实际上不很 了解她父亲,他也使她迷惑不解,但是她知道他是爱她的。 虽然父女俩一直都没有肝胆相照过,她仍然是信任他的。因 此,她直截了当他说:“这两个人是纽约来的侦探。他们要向我了解 一个我认识的男孩子。 亚当姆斯先生没有表现出惊奇的样子。 “那就请到我书房来,咱们一道谈谈,”他说。 侦探费力普斯客客气气他说:“亚当姆斯先生,我们想同你女 儿单独谈谈。” 亚当姆斯先生彬彬有礼他说:“我党得,这就要看悄了。亲爱的 女儿,你愿意同这两位先生单独谈谈呢,还是愿意我也在场?或者, 你愿意你妈妈在场?” 悄摇摇头。“我想同他们单独谈谈。” 亚当姆斯先生对费力普斯说:”你们可以在我书房里谈,你们 要待到吃午饭吗? 那两个人都摇摇头。恺领着他们进了书房。 他们别别扭扭地坐在沙发边上。恺坐在她父亲的大皮椅子上。 侦探费力普斯在开始谈话时先说:“亚当姆斯小姐,你在最近三周 里见过迈克尔·考利昂吗?或者收到过他的信吗?” 这样一个问题就足以使她警惕起来了。三周前她在报纸上看 到过大标题,说的是纽约市有一个上尉警官和一个名叫维吉尔· 索洛佐的麻醉剂走私贩被枪杀了。还说这桩凶杀案牵涉到考利昂 家族。 恺摇摇头。“没有。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他准备到医院去探 望他爸爸。那也许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另一个侦探粗声粗气他 说:“你同他的那次见面情况,我们全部知道,从那以后,你没有见 到过他或收到过他的信吗?” “都没有,”恺说。 侦探费力普斯用很有礼貌的语气说:“如果你确实同他有联 系,我们希望你告诉我们。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迈克尔·考 利昂谈谈。我必须向你提出警告:如果你确实同他有联系,那你就 可能陷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如果你以任何方式帮助他,那你就 等于自找麻烦,非常严重的麻烦。” 恺在椅子里坐得笔直。 “为什么我不该帮助他?”她问,“我们快要结婚了,应该互相帮 助嘛。” 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是侦探西里亚尼,“如果你帮助他,那你就 可能是一个谋杀案的从犯。我们正在寻找你的男朋友,因为他在纽 约打死了一个上尉警官,还打死了一个这位警官正在联系的告密 音。我们知道开枪的人就是迈克尔·考利昂。” 恺放声大笑。她笑得那么自然,表现得那么不相信迈克尔杀人 的事。这两个警察也得到了很深刻的印象。 “迈克尔不会千这种事,”她说,“他同他的家庭根本没有任何 牵连。我同他一道参加过他妹妹的婚礼,我看得很清楚:他被当做 外入看待,简直同我一样地被当作客人。假使他躲起来了,那是因 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名字给扯进这种纠纷里去。迈克不是强盗。我 比你更了解他,任何人也不可能比我更了解他。他这人大光明磊落 了,根本不可能去干谋杀这类可鄙的事。他是我所认识的最奉公守 法的一个人,而且据我所知,他从来都没有撒过谎。” 侦探费力普斯又温和地问:“你认识他有好久了?” “一年多了,”悄说。 同时,她看到那两个人都笑了。她感到十分诧异。 “我想有些事情得让你知道一下,”侦探费力普斯说,“那天晚 上他离开你之后就到医院去了,他刚从医院里出来,就与一个警官 发生争执。他先动手想打那个警官,但却没有占到便宜。实际上他 的牙床给打坏了,有几颗牙也给打落了,他的朋友把他送回了长滩 镇考利昂家。第二天晚上与他发生殴打的那个上尉警官就被枪杀 了,而同时迈克尔·考利昂就失踪了,销声匿迹了。我们有通消息 的人,也有告密的人。他们都认定凶手就是迈克尔·考利昂,但是 我们向法院提不出证据,饭店堂棺是现场见证人,他看了迈克尔的 照片却说不认识,但。见了人就可能认识。还有索洛佐的司机,他拒 不开口。但是如果我们把迈克尔·考利昂抓到手,我们就能想办法 叫他开口,因此,我们全体都出来找他,联邦调查局也在找他,我们 大家都在找他。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果。我们觉得,也许你能够向我 们提供一些线索。” 恺冷冰冰他说:“你刚才说的,我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她感到难受的是,她断定迈克的牙床给打坏了这一点肯定是 真实的,但她并不相信这一点会驱使迈克尔去犯谋杀罪。 “请你告诉我们,迈克尔是否还在同你保持着联系?”费力普斯 问。 恺摇摇头。 另一个侦探粗暴他说:“我们知道你同他一直在一起过夜。我 们掌握了旅馆登记和见证人,要是把这种事情捅到报纸上去,你父 母是会很不愉快的。像他那样真正高尚的人,对于一个经常同流氓 过夜的女儿是会有看法的。如果你不马上但白,我就要把你老子喊 来,把这些情况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恺惊奇地望着他,然后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把门打开。她看 到她父亲站在起居室的门口,在抽烟。她喊道:爹呀,你可以来一 下吗?” 他转过身,向她微微一笑,就向书房走来。他径直走进门就用 胳膊搂着他女儿的腰,面对着那两个侦探说:“谈完了,先生们?” 他们两个没有回答。恺对侦探西里亚尼冷冰冰他说:“老总,你 就直截了当地给他讲吧。” 西里尼亚脸红了。“亚当姆斯先生,我要给你讲的,是对你女儿 有好处的。她同一个流氓来往,而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个流氓是犯了 谋杀罪,谋杀了一个警官。我刚才给她说,除非她同我们合作,不然 她就会陷入严重的案件里去。但是,她似乎不理解整个儿问题的严 重性。也许你说,她会听。” , “这,完全不可相信,”亚当姆斯先生很有礼貌他说。 西里亚尼把下巴一伸,说:“你女儿同迈克尔·考利昂在外面 已经玩一年多了,他们两个一起在旅馆过夜,登记的是夫妇。迈克 尔·考利昂受到传讯,要在一个警官遭谋杀的案子中受审。你女儿 拒不向我们提供可以帮助我们工作的情况。以上这些都是事实。你 可以说这些事实都不可相信,但是我可以说明每点都能够站住 脚。” “先生,我并不是怀疑你说的话,”亚当姆斯先生温和他说,“我 认为不可相信的只是说我女儿可能陷进严重案件这一点。你言外 之意也无非是说她是一个——” 说到达里他的脸上显示出了学者怀疑的神色。“是一个‘流氓 的姘头’?这,我认为是硬栽的。 恺用诧异的目光望着父亲。她知道,他是以专家学者的派头故 意装出幽默的样子。她感到惊奇的是,他竟然把这一事态看得如此 轻松。 亚当姆斯先生肯定他说:“不管怎么样,请放心好了,如果那个 年轻人在这儿露面,我就马上向当局报告。我女儿也会这样办的。 现在,就请原谅了,我们的午饭都快凉了。” 他非常有礼貌地把那两个人送出了屋子,一等他们出去,他就 把门轻轻地、但却是用力地关上了。他牵着恺的胳膊,领她向屋子 后半部的厨房走去,同时说:“亲爱的,咱们吃饭去吧,你妈妈摆好 了午饭在等我们哪。” 到了厨房,恺偷偷地哭了起来,一来因为刚才太紧张,现在太 轻松了,二来因为父亲对她表现出了毫不怀疑的爱护。而她的母亲 装做没有注意到她在哭。于是恺马上明白过来,肯定她父亲已经把 侦探的事告诉母亲了。她坐在她经常坐的位于上。她母亲不声不 响地给她递这递那。等三个人都坐好了要吃饭时,她父亲低着头在 念感谢经。 亚当姆斯夫人是个矮矮的、长得很结实的妇女,身上总是穿得 很整齐、头发总是烫成波浪式。她母亲对她听之任之,冷冷淡淡的。 这会儿,她母亲还同往常一样。 “恺,别那么认真了,我敢保证,这全是瞎胡闹,到头来什么屁 事也没有。随便怎么说,你那个男朋友还是达特茅茨学院的学生, 他不可能卷入这么下流的丑事里去。” 恺感到很惊奇,抬头望着母亲。 “你怎么知道他上了达特茅茨学院?” 她母亲自信他说;“你们年轻人就那么神秘,你以为你们能瞒 过老年人?其实他的一切我们都知道。但是,当然罗,你不说,我们 也就不好先说。” “那,你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恺问道。 因为她父亲已经知道她同迈克在一起睡觉的事,所以她问这 句话时没有面对着他。因此,他说话时脸上呈现着的微笑,她也没 有看到。他说:“我们拆开你的信看过,真的。” 恺觉得很反感,也很生气。如今她可以面对他了,他所干的事 比她所犯的罪还要可耻,她绝不相信他会于出这种事。 “爸爸,你没有,你也不会。” 亚当姆斯先生对她微笑了。“我考虑过了哪一种罪要大一些。 是私拆你的信还是对我的独生女儿可能招致的危险不闻不同。我 的抉择很简单,也很合乎道德。 亚当姆斯夫人一面吃炖鸡一面说话,吃一口说一句。 “随便怎么说,亲爱的,就你的年纪来说,你简直天真得过份 了,我们不得不留点神。而你哪,也从来不讲讲他的情况。” 迈克尔在写给恺的信中,从来都不是情意绵绵的,恺为此感到 安慰。她还感到宽慰的是,她父亲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她写给他的一 些信。 “我从来没给你们讲到过他,那是因为我怕你们对他的家庭有 反感。” “我们是有反感,”亚当姆斯先生轻松愉快他说,“我想顺便问 问你,迈克尔同你一直都有联系吗?” 恺摇摇头。“我相信他什么罪也没有。” 她看到她父母在席间你看我,我看你。接着,亚当姆斯先生柔 和他说,“如果他无罪而失踪了,那很可能出了别的问题。” 恺开始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接着她就站起来,离开餐桌,跑 回自己的卧室。 三夭之后,恺·亚当姆斯在长滩镇考利昂家的林荫道前下了 出租汽车。她事先打电话联系过,因而有人在等着她。汤姆·黑根 在门口迎接她;她见到他就感到失望。她知道,他是不会告诉她什 么的。 在起居室里,黑根给她倒了一杯酒。她看见有一两个人在屋子 里走来走去,但却不见桑儿的面。她单刀直入地问汤姆·黑根: “你知道迈克尔到哪里去了吗?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同他联系 上? 黑根把话说得很圆滑。 “我们知道他安然无恙,但我们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当他听 说那个上尉遭到枪击后,他恐怕人家会诬告他,因此就决定隐匿起 来。他告诉我说,要等几个月后,他才能对外联系。” 黑根讲的这个故事不但是假的,而且也故意让人家识破他也 只能这么说。 “那个上尉真的打伤了他的腭骨吗?”恺问道。 “恐怕是真的,”汤姆说,“但是迈克根本不是一个有仇必报的 人。我敢保证,那同以后发生的事毫无联系。” 恺打开钱包取出一封信。“如果他同你联系上了,就请你把这 封信交给他好吗?” 黑根摇摇头。“如果我接受了这封信,如果你又到法院去说我 接受了这封信,那就可能被解释为我知道他的下落。你于吗不等一 等?我敢担保迈克会来联系的。” 她喝完那杯酒,站起来就要走。黑根跟她走进门厅,他刚打开 门,一个女人就从外面进来了。这个女人很矮也很结实,穿一身黑 衣服。恺认出了这就是迈克尔的母亲,她一面伸出手去,一面说: “你好,考利昂大太!” 迈克尔的母亲用她那小而锐利的蓝眼睛把恺瞅了一会,她那 张布满皱纹的、松软而坚韧的、橄榄色的脸上突然闪现了一丝微 笑,用这种微笑打招呼,显得有一种古怪丽真挚的友好感情。 “啊呀,是你呀,是迈克的小女朋友,”考利昂大太说。 她说英语时意大利语的口音很重,恺差点听不懂她的话。 “你吃点什么东西吗?” “不。 恺的意思是说她不想要任何东西吃,但考利昂大大理解错了, 对汤姆·黑根大发脾气,用意大利语把他骂了一顿,最后说:“你连 咖啡也不给这个可怜的姑娘喝啊,你这个小气鬼。” 她牵着悄的手,老妇人的手使人感到温暖,她把恺领到了厨 房。 “你喝点咖啡,吃点东西,然后我找个人用汽车送你回家。像你 这样可爱的姑娘,我不忍心让你去坐火车。” 她让恺坐下,然后自己就脱去衣帽,挂在椅子上,在厨房忙碌 着。只几秒钟工夫,面包、奶油、意大利香肠就摆在餐桌上。咖啡也 在灶上温着。 恺羞怯他说:”我来是想打听一下迈克的消息,我一直没有收 到过他的信。黑根先生说、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说他不久就 会回来。” 黑根马上接过来说:“妈,咱们目前只能给她讲这么多。” 考利昂大太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他软下来了。 “如今我干什么,竟要你下命令啦?我该干什么,我丈夫也没有 给我下过命令,愿上帝保佑他。”她划了个十字。 “考利昂老先生还好吗?恺问道。 “还好,”考利昂太大说,“他上年纪了,老糊涂了,竟让这样的 事发生在他头上。” 她一面说,一面不拘小节地用手做个手枪的姿势敲敲自己的 脑壳。她倒好了咖啡,并一再要恺吃些面包和奶油。 她俩喝完了咖啡之后,考利昂太大用她那双褐色的手紧握着 恺的一只手,沉着他说:“迈克不会给你写信,你也不会收到他的 信。他要躲过两三年,也许还要久一些,也许还要更久一些。你还 是回老家去吧。找个好小伙子就去结婚。” 恺双手从钱包里拿出了那封信。“你可以把这转给他吗?“ 老大大接过那封信,在悄的脸蛋儿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一定,一定,”她说。 黑根提出反对;她用意大利语骂他,然后领恺到门口。她在恺 的脸蛋儿上很快地吻了几下,说:“你还是忘掉迈克吧,他不再是你 的人了。”有一辆汽车,前面坐着两个人,在等着她,他们开车送她 到她在纽约的旅馆。一路上,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恺也没有吭声。 她竭力使自己习惯于这样的局面:她热爱的年轻人原来是个冷酷 无情的谋杀犯。告诉她这一情况的,原来就是他的母亲。 第十六节 卡罗·瑞泽对人世满腔牢骚。他通过结婚进入了考利昂家族, 但却一直受到冷落,让他在曼哈顿上东边干个小小的赌博庄家 就算把他打发了,他原来还指望着住进长滩镇林荫道的房子里。他 知道老头子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让家臣住户搬出去。他原来一直 认为这样的事总会发生,到那时候,他就会掌握每一桩事情的底细 了。但是,老头子并没有那么器重他,什么“伟大的老头子“,他在内 心轻蔑他说,一个老朽像个默默无闻的小流氓给刺客在大街上击 中了。他希望老杂种早点死去。桑儿一度是他的好朋友,如果桑儿 当上了这个家族的首领,也许他可以得到破格提拔,挤进里面去。 他注视着他老婆在给他倒咖啡:基督啊,看她变成什么邋遢样 子了。结婚才五个月,不但爱发脾气,身于也发胖了。东边这些意 大利女人,全都是贱货。 他伸手去摸康妮那软绵绵的大屁股。她对他微笑了,他却轻蔑 他说:“你比猪还肥。” 他看到她脸上露出被刺痛了的苦楚神情,热泪盈眶,倒感到挺 开心的。尽管她是伟大的老头子的女儿,但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属 于他的私人财产,他高兴怎么对待她就可以怎么对待她。考利昂家 的人由他踩在脚下,任其踢打,他感到自己很了不起。 他同她打交道的第一步走得很好。她拼命想把那个塞满礼钱 的大钱包单独保存起来,他一拳打青了她的眼睛,一伸手就把大钱 包抢了过来。事后也没有给她讲大钱包是怎么处理的。这本来可 能引起麻烦,甚至现在他也还感到有一丝丝内疚。基督;冈,他已经 在赛马赌博上、在歌舞妓女身上把一万五千美元挥霍光了。 他感觉到康妮在瞅着他的背,他在伸手去拿桌子那边的甜面 包时,故意把身子扭呀扭的,显示他有的是蛮力。他把火腿鸡蛋一 扫而光。他是个大个子,早上的饭量也很大。他还记得他原来送给 妻子的一张照片。他对这张照片十分满意,不是通常看到的油黑油 黑的俗气的丈夫,而是白肤金发碧眼的美男子,留着千头,前臂粗 壮,长满了金黄的细毛,肩膀很宽大,腰很细。他知道,就身体而言。 他比那些为考利昂家族效劳的所谓硬汉子都要强壮得多,比如克 莱门扎、忒希奥、罗科·拉朋等人,还有那个给谁敲掉了的小鲍里。 他又想到了桑儿,心里想,一对一地对打,他能打赢桑儿,尽管桑儿 稍为高大一点,也稍壮实一点。但是桑儿的名声使他不寒而栗,虽 然他看到的桑儿只是一个嘻嘻哈哈、吃喝玩乐的人。桑儿曾经是他 的伙伴,也许年迈的老头子一死,会出现新的局面。 他端起咖啡,想喝又不想喝。他很讨厌这幢房子,因为那天,棒 球赛早已开始,篮球赛即将结束,晚上出来溜达的人也快要动身 了。他越来越明显地感到康妮在他背后忙碌,他回过头来看她究竟 在于什么。 她正在换衣服,穿上了一身他所痛恨的地道的纽约市的俗丽 服装:绸子花礼服,腰上还束了一条带子,惹眼的手锷和耳环,袖子 上镶着荷叶边。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老二十岁。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他问。 她冷冰冰地答道:“要到郊外长滩镇会看我爸爸,他现在还不 能下床,需要人陪着他。” 卡罗很想知道一些情况。 “桑儿还在管事吗?” 康妮爱理不理地瞅了他一眼, “管什么事?” 他突然大发雷霆,“你这个下贱的小母狗,不许那样对我说话, 不然我就要把你肚子里的那个小息打出来。” 她显出了惊慌的神色,这叫他更发人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掴了她一个耳光,脸上立即肿起了几条红印子。接着,他在她脸上 又快又准地连打了三巴掌。看到她上嘴唇破裂了,出血了,肿起来 了,他才住手。她跑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哈哈大笑,回 头又去喝他的咖啡。 他不断地抽烟,一直抽到该换衣服的时候。他敲敲门.说:“开 门,快一点,不然我要把门踢开。” 里面仍然没有反应。 “识相点,我要换衣服。”他大声吼着。 他听到她在下床,走过来,然后把钥匙插进锁孔开门。他进去, 她背对着他,向床走去,脸对着墙又躺下了。 他很快换好衣服,并注意到她穿的是有背带的长衬衣。他要她 去看父亲、希望她能带回来一些消息。 “怎么回事嘛?难道几个耳光就把你打瘫了?” 她本来就是个懒惰的邋遢女人。 “我不想去了,”她带哭他说。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她,把她翻过来面对着他。于是,他看出了 她为什么下去的理由,同时也认为她还是不去的好。 一定是把她打重了,比他估计的重得多。她的左脸肿了起来, 给打破了的嘴唇肿得像气球,在鼻子下面胀得鼓鼓的,样子很怪 诞。 “好吧,”他说,“但是我要很晚才能回家。星期夭我是很忙的。” 他离开公寓,找了一张他的汽车停车票,一张十二美元的绿 色停车票。他把这张停车票同一沓别的停车票都放进汽车仪表板 后面的小贮藏箱里。他的情绪很好,在那个娇生惯养的小母狗脸上 打耳光,叫她服帖,每次都使他感到很痛快,这就把他因在考利昂 家族中所受到的极坏的待遇而淤积的闷气消除了一点点。 在他第一次把她打得红一块、青一块之后,他心里还有点担 心。她立即跑到长滩镇向她的父母诉苦,还把被打青了的眼睛指给 他们看,他当时真还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当她从娘家回来之后,她 变得出乎意料地乖,可以逆来顺受,终于变成了一个很勤快的意大 利小媳妇。他决心当几个星期的好丈夫,在各方面待她好一些,多 情一些,体贴一些,每天早晚都要把她抱起来扔几下。最后,当她认 为他绝不会旧病复发时,她把她回家的情况告诉了他。 她发现父母对她诉的苦很冷淡,根本不同情。她很诧异,也觉 得好笑。本来母亲也还有点同情,甚至要她父亲去给卡罗·瑞泽说 说,她父亲却拒绝了。 “她是我女儿,”他说,“但如今属子他丈夫了。他明白自己的义 务,即使当年意大利国王,也不干涉夫妇之间的事。快回家去。好 好学学应该如何当媳妇,他才不去打你。” 康妮气势汹汹地质问父亲:“你打过你老婆吗?” 她是他的宠儿,可以那样无礼他说话。 他回答说:“她的所作所为使我没有理由打她。” 她妈妈听了点点头,微笑了一下。 她告诉父母,说他丈夫如何把她结婚时收到的礼钱抢去了,而 根本不告诉她钱是怎么用掉的。她父亲耸耸肩,说:“要是我自己的 老婆也像你这样放肆,我也会像他这样子的。” 于是,她从娘家回来了,百思不得一解,也有点胆战心惊。她一 直是父亲的宠儿,无法理解他如今为何这么冷酷无情。 其实,老头子并不像他表面上所装出来的那样冷漠。他问了一 下,也发现了卡罗·瑞泽把钱抢去干了些什么。他早就安插了一些 人监视卡罗·瑞泽的赌注登记工作,这些人把卡罗·瑞泽所千的 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向黑根汇报。但老头子也无法插手,一个男人 如果怕老婆的娘家,怎么能指望他去履行他作丈夫的职责呢?这是 个无法解决的僵局,他不敢插手。当康妮怀孕之后,他确信他的决 定是明智的。虽然康妮向她母亲诉苦说她又挨了几次打,虽然当母 亲的终于又动了心,并向老头子旧事重提,但老头子还是觉得无法 插手。康妮甚至拐弯抹角地表示:她可能要提出离婚,她第一次遇 到老头子对她发起脾气来了。 “他是你孩子的爸爸,一个孩子如果没有爸爸,他在这个世界 上靠谁呢?”他对康妮说。 卡罗·瑞泽知道了这一切后,大大地放心了,一点儿顾忌也没 有了,竟然向他的两个赌注登记员萨里·拉各斯和寇奇吹嘘说,一 旦老婆不顺眼,他就如何脚踢拳打。他同时发现他们流露出了敬 意,敬佩他居然有胆量在伟大的考利昂老头子面前逞强。 但是如果瑞泽早知道桑儿·考利昂听说他打老婆之后暴跳如 雷,想杀人,只是因为老头子下了最严厉、最强硬、甚至连桑儿也不 敢违抗的绝对命令,才把桑儿约束起来,那他就不去感到无忧无虑 了。仓就是为什么桑儿老是避着不见瑞泽,因为他也深伯自己控制 不住自己。 。 因此,卡罗·瑞泽在这个美丽的星期天早晨感到毫无顾虑,驱 车横穿闹市区直奔东边,他没有看到桑儿的汽车正好从对面开过 来要到他家里去看康妮。 桑儿·考利昂离开了戒备森严的林荫道,到市区去同璐西· 曼琪妮过了一夜。这会儿,在回家的路上有四千保镖,两个在前,两 个在后。他旁边不需要保镖,因为他自己能够对付从一个方面来的 进攻。那四个保镖乘的是自己的汽车,住下来时都在璐西的房间左 右两边的房间里。只要不经常,他偶尔去看看她也不会有什么危 险。但现在他既然来到城里了,不妨把他妹妹康妮也顺便带到郊外 长滩镇玩玩。他知道卡罗忙着干他的赌注登记活动,而这个下贱坯 子也下会给她买辆汽车让她到处逛逛。因此,他想把他妹妹带出城 去。 他等着,让前面的两个保镖先进了房子,他才随后。他看到后 面的两个保镖密切注视着街道。敌对派知道他进城,虽然只有百万 分之一的可能性,但是他时刻保持着警惕。他从三十年代的战争学 到了这一套。 上下楼他绝对不用电梯:电梯是死亡的陷饼。他爬了八段楼 梯,快步走到了康妮的家。他敲了敲门。他在街上看到卡罗的汽车 队对面开过去了,因此预计她是一个人在家。里面没有人应声。他 又敲门,就听到了妹妹的声音,受惊似地胆怯地问道: “谁呀?” 她声音里惊恐的韵调,使他大为诧异。他这个妹妹同家里任何 入一样,一直都很活泼、泼辣、倔强。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回答 说: “我是桑儿。” 门打开了,康妮一头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 惊得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他把她推开,看到了她那肿胀的脸,于 是他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扔下妹妹,去追赶卡罗。但康妮看到他怒不可遏的样子, 紧紧地抓着他,不放他走,劝他进屋生坐。她仍然在哭,这是因为恐 惧而哭的。她知道哥哥的脾气,也害怕哥哥的脾气,因此她从来没 有在他面前埋怨过卡罗。这时她终于说服他进了屋子。 “其实嘛,怪我,”她说,“是我先动手同他打起来的。是我拼命 打他,所以他才打我。他本来实在不想把我打得这么重,怪我自作 自受。” 桑儿那浓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脸可以控制住了,不再由于生 气而抽动了。 “你今天去看看咱老子,好吧?” 她没有吭声。他又补充说:“我党得你应该去看看咱老子,因此 我就想顺便带你去。” 她摇摇头。 “我不想让老人看到我是这个样子。我下一个星期来。” “好吧,”桑儿说。 他抓起她家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我想找个医生来给你看看,把伤治一治。你可得多加小心,还 有几个月你就要生小孩了?” ” “还有两个月,”康妮说。“桑儿啊,请你别插手。请别插手。” 桑儿放声大奖。他的脸上仍然杀气腾腾。他说:“放心吧!我 不会让你的孩子在出生之前就变成孤儿。”他在她那边未受伤的脸 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这所公寓。 在东边第一百一十二街,有一长串小汽车并列地停放在一家 糖果店门前靠近人行道的地方,这家糖果店就是卡罗·瑞泽经营 的赌注登记业务总部。在这家糖果店前面的人行道上,有几个当父 亲的在同小孩玩,把皮球扔来扔去。当父亲的想在星期天早上带着 孩子坐汽车兜风,同时在他们下赌注的时候陪着孩子。他们看到卡 罗·瑞泽后就不再玩皮球了,各人给日己的小息买了些冰淇淋,好 让小崽安静,然后就开始研究登载着棒球投手名单的报纸,挖空心 思地琢磨今日可能获胜的棒球队能赢几分,再决定怎样押赌注才 能获胜。 卡罗走进糖果店最后面的大屋子里。他的两个赌注登记员一 个是名叫萨里·拉各斯的瘦小而刚健的小伙子,另一个是名叫寇 奇的高大而结实的小伙子。他们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开始。他们把 很大的横格纸薄放在前面,等着登记赌注。一个木架上放着一块黑 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十六个棒球大联队的名字,每两个队排在一 起,以表明哪个队同哪个队比赛。在每对队名后面划个方块,准备 记录比分。 卡罗问寇奇:“今日糖果店的电话线路是否已经搭上,是否可 以进行窥听? 寇奇摇摇头。“窥听线路还没有搭上。” 卡罗走到挂在墙上的电话跟前,拨了一个号码。他在抄录“线 索”,即那天所有的棒球比赛的比分。萨里·拉各斯和寇奇毫无表 情地注视着他。他挂断了电话,走到黑板眼前把每场比赛的比分用 粉笔写在黑板上。那两个人仍然注视着地,他们早已得到了线索, 只是卡罗不知道而已,他们注视他,实际上是在监视他的工作。卡 罗在干这项工作的第一周,把比分转抄在黑板上时抄错了数字。结 果给所有的赌徒造成了梦寐以求的机会,两头不吃亏。也就是说, 一方面以他抄错了的比分差距向他押赌注,同时另一方面又以那 个棒球队的实际比分差距向另一个赌注登记,入押赌注,结果赌徒 怎么也输不了,唯一输的就是卡罗的赌注登记账本。这个错误造成 了那一个星期赌注登记帐本上六千美元的损失,同时也证实了老 头子对他女婿的判断。他吩咐说,卡罗的一切工作必须事前加以检 查。 在正常情况下,考利昂家族中的高级成员绝下会过问这么细 小的事务。在他们那个顶层下面至少还有五个绝缘层。但是,因为 这场赌注登记工作是用来考验女婿的,所以,一直置于汤姆·黑根 的直接监视之下。每天都有一份报告直接送给他。 内部消息张贴出来了。赌徒一窝蜂似地拥进糖果店的后屋、争 着把比分差额摘抄在报纸刊登的棒球比赛场次和可能的投球手姓 名的旁边。有些人手里牵着自己的孩子,抬头瞅着黑板。有一个人, 他押的赌注很大,低头看着手中牵着的小女孩,逗趣地间: “你喜欢哪个队,蜜蜂队,巨人队,还是海盗队?” 小女孩给那些稀奇古怪的队名迷住了,答非所问他说:“巨人 队比海盗队更强吧?” 当父亲的哈哈大笑起来。 在两个赌注登记员的前面,人们开始排队了。登记员填满了一 张就撕下来,顺便用那张纸把收到的钱裹起来,递给卡罗。卡罗回 头从屋子的后门出去。上了一段楼梯就到糖果店老板住的一套房 间。他把赌注情况用电话报告给自己的电话中心站,把钱放进镶在 墙里的保险柜里,这个保险柜是由特别宽大的窗帘遮盖着的。接 着,他把那张赌注登记单烧掉,然后把纸灰倒进厕所便桶里。 因为清教法规有规定,星期天的文体比赛下午两点之前都 是不能开始的,因此,第一批押赌注的人,即那些有妻小的男人,不 得不收回自己的赌注,赶回家,把自己的妻小带到海滨去玩。等这 些人走了之后,慢慢来的是那些单身汉赌徒,还有那些把自己的妻 子儿女丢在闷热的市内公寓里的死心塌地的赌徒。那些单身汉赌 徒都是大赌徒,他们押的赌注比较大,使卡罗的星期天成了加班加 点的大忙日的正是这类赌徒。不过有些结了婚的男人从海滨打电 话来,又想把自己输掉的钱捞回来。 下午一点半光景,押赌注的人慢慢地离去了。因此,卡罗和萨 里·拉各斯可以出来透透新鲜空气。他们在看小孩子们玩儿童棒 球。这时,一辆警车开过去了,他们没有放在心上。这个赌注登记 站在这个区有非常硬的后台,本区警察是不会去碰它的。要袭击这 个赌注登记站一定得最高层下命令;即使最高层下命令,命令还没 有传下来,早就有人通消息了。 寇奇也出来了,坐在他们两个旁边。他们三个瞎聊了一会儿, 谈的是棒球和女人。卡罗笑了一笑说:“我今天又不得不打老婆,教 训她要懂得谁是一家之主。” 寇奇随随便便他说:“如今她已经给打得发胀了,是不是?” “哈哈哈,我仅仅在她脸上掴了几个耳光,”卡罗说,“并没有伤 着她。”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她自以为她可以骑在我的头上当老 子,任意摆布我,我呀,才不吃这一套哪。” 还有几个赌徒也在附近,吹大牛、议论棒球。另外凡个赌徒站 在赌注登记员和卡罗上面的台阶上。突然,在街上玩儿童棒球的小 孩子散开了,一辆小汽车尖声怪叫地向着这个街区开过来,在糖果 店门前“嘎”地一声停住了。车还没有停稳,一个人箭也似地冲了出 来。大家都给吓瘫了,原来这个人就是桑儿·考利昂。 他那浓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面孔、加上他那厚厚的弓形嘴唇, 实在是一副可怕的愤怒的凶相。一眨眼工夫,他就奔到了门口台 阶,一把卡住了卡罗·瑞泽的喉咙,把他从人群中拖出来,想把他 拉到大街上去打,但是卡罗用他那粗壮的胳膊抱着台上的铁栏杆, 死不松手。他把头缩下去,藏在耸起的两肩之间。他的衬衫给撕破 了,一些碎片在桑儿的手里抓着。 接着出现的镜头也实在令人恶心。桑儿一面用拳头打这个缩 头缩脑的卡罗,一面用他那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沙哑的声音咒骂。 卡罗呢,别看他个子很大,却一点也不敢反抗,也没有叫喊着求饶。 寇奇和萨里两个人都不敢拉架。他们以为桑儿要把她妹夫打死,不 想陪他去见上帝。那些玩儿童棒球的孩子们刚才还咒骂那个把他 们吓散了的司机,这时也在旁边看热闹,觉得又怕又有趣。他们都 是些倔强的孩子,但是看到桑儿那种杀气腾腾的样子,都吓得鸦雀 无产了。同时,另一辆汽车停在桑儿的汽车后面,从车里跳出了他 的两个保镖。他们两个看到此情景,也不敢拉架。他们机警地站在 那儿;要是哪个旁观者竟蠢得去帮卡罗的忙,他们就准备为保卫他 们的首领而战。 这个镜头之所以令人感到恶心,就是卡罗那彻底屈服的可怜 相,但是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保住了性命。他用双手紧紧抓着 铁栏杆,因此桑儿无法把他拽到大街上去。尽管论体力,他同桑儿 不相上下,他仍然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他听任桑儿的拳头冰雹 似的落在他的光脑壳上和脖子上,直到桑儿的怒气渐渐消下去。桑 儿低头望着他,骂道: “你这个杂种,你再敢打我妹妹,下次我就宰了你。” 这些话使紧张的气氛松缓下来。因为如果桑儿真想宰了这个 人,他就不会发出这种威胁了。他无可奈何的威胁,正好说明他不 会这样做。卡罗不敢正视桑儿,仍然埋着头紧抱着铁栏杆。他就这 样一动也不动,直到桑儿坐上汽车呼啸而去,他听到寇奇用他那奇 特的父亲般的声音说: “好啦,卡罗,还是回糖果店里去吧,别让人家再看咱们的笑话 了。” 直到这个时候,卡罗才敢从他那靠着石台阶的蹲伏姿势中解 脱出来,双手从铁栏杆上松开,站起身。他可以看到孩子们在端详 他,这些孩子脸上的表情,就像人们在目击一个不顾人格而忍气吞 声的人的丑恶表演时,脸上呈现的那种凝视而厌恶的表情。他晕头 晕脑,与其说是由于挨打,还不如说是由于惊恐。令人毛骨谏然的 恐惧使他浑身不由自主了。尽管大拳头像冰雹一样,他受的伤并不 很重。他听任寇奇领着他走进糖果店的后屋,给他脸上放了些冰。 他的脸虽然没有伤,也没有流血,但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疙瘩。恐 惧情绪这时减退了,而他遭到的屈辱使他的胸口感到恶心,所以他 忍不住呕吐起来。寇奇扶着他的头,让他往洗涤槽里吐,他好像醉 得不省人事了,然后又扶他上楼,到一间卧室里让他躺下。卡罗一 直没有注意到萨里·拉各斯己无影无踪了。 萨里·拉各斯步行到第三路,用电话向罗科·拉朋汇报这里 发生的事情。罗科平心静气地听完了这个消息,然后他又打电话向 他的司令彼得,克莱门扎汇报,克莱门扎像猪一样哼了一声,说: “哦,该死的桑儿,该死的脾气。”但他的手指早已喀嚓一下按住了 架电话机的叉簧,这样罗科也就绝对听不到他的牢骚话了。 克莱门扎打电话给长滩镇找汤姆·黑根接电话。黑根沉默了 一会儿说: “赶快派你手下的几个人坐汽车到通住长滩镇的路上巡逻,以 防桑儿给来往的车辆阻住或遇到什么事故。当他气得发疯的时候, 他就昏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干的什么鬼事。也许咱们在那一边的朋 友会听到他进城了。但这根本说不准。 克莱门扎疑虑他说:“等我派出的人到达那一条路上,桑儿可 能早已回到家里了。塔塔格里亚家族派出的人也准会扑个空。”“这 我知道,”黑根耐心他说,“要是发生不寻常的事故,桑儿可能受阻, 你还是尽量想办法吧,彼得。” 克莱门扎勉强地打电话给罗科·拉朋,要他组织一些人和汽 车,把通向长滩镇的路监视起来。他也亲自出马,还从驻扎在他家 的警卫排中挑选了三十人,一同出发,过了“大西洋海滩桥”直奔纽 约市。 在糖果店前游来游去的赌徒中,有一个是塔塔格里亚家族雇 佣的密探,马上打电话同他的交通员联系,但是,塔塔格里亚家族 还没有作好战争准备,而那个交通员只得通过一个个绝缘层,最后 才能到达同塔塔格里亚有联系的兵团司令。等到上下联系通时,桑 儿·考利昂早已安全返回长滩镇,返回林荫道,就要面对他父亲的 勃然大怒了。 第十七节 1947年考利昂家族同五大家族之间的战争,对双方来说都是 耗费很大的。加上警察方面想解决警官麦克罗斯基一案而向各方 施加压力,这就使问题更复杂化了。警察局的执行官蔑视那些保护 赌博和其他罪恶活动的政治上的实权人物,这种现象是罕见的,但 在这个案件中政治家也束手无策,就像对军官不执行上级命令的 一支横冲直撞的、到处洗劫的军队,参谋部也柬手无策一样。 这种无保护状态,对考利昂家族的伤害并不大。考利昂帮的大 部分收入是主办赌博,而在这个帮控制之下的彩票赌博,遭受的打 击特别惨重。经营这类活动的接待员、收款员给警察一网打尽了。 照例受到中等程度的打击,然后再记人档案。甚至有些庄家的秘密 地点也被查了出来,也都遭到袭击。钱财损失惨重,那些庄家在他 们自己的权限内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都纷纷向司令诉苦;司令把 他们的怨言带到家族会议桌上。但是,仍然无能为力。赌博庄家得 到的答复是要他们转业。当地男。人中有单干的猛士得到许可,可以 接管哈莱姆地区的摆赌活动。哈莱姆是这一行中最能赚钱的地区, 他们摆赌场不是集中在一处,而是分散在各处,到处流动,因此警 察想要抓他们也困难。 自从警官麦克罗斯基死后,有些报纸就登载他同索洛佐牵涉 在一起的故事。报纸公布证据,证明他在死前曾收到了几大笔现 款。这些故事全是黑根编造的,情况也是他提供的。对这些故事, 警察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是很见效。警察当局从密告者们那 里,从接受考利昂家族定期津贴的警察那里得到情报,说麦克罗斯 基本来就是个流氓警察。问题不是他接受了钱或正当的贿赂,而是 他接受了最脏的赃款,接受了坑害人命的钱和贩卖毒品的钱,就警 察道德来说,这是不可宽恕的。 黑根知道:警察相信法律和秩序达到了可笑的天真的程度。他 们对法律和秩序的信任胜过民众对法律和秩序的信任。法律和秩 序归根到底是警察汲取权力的魔泉,汲取个人权力的压泉。他们对 个人权力的珍惜,同所有的人对个人权力的珍惜是一样的。可是, 他们对民众,始终有一种郁积的愤怒。民众是他们保护的对象,同 时又是他们掠夺的对象。作为接受保护的对象,民众就显得忘恩负 义,不安分守已,还没完没了地提出各种要求;作为被掠夺对象,民 众却又显得滑溜溜的,而且很危险,诡计多端。一旦有人被警察抓 住,警察所保护的社会机构就会发挥其全部威力,企图把他们捕获 的人骗出来。这里,幕后操纵的是政客。对罪大恶极的强盗,法官 总是宽大地给以缓期执行的判决。各州州长,甚至美国总统本人, 因为认定受尊敬的律师们没有力罪犯争取到无罪释放的宣判,所 以经常发布大赦令。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警察也就学乖了,为什么他 就不应该接受流氓递过来的钱?他更需要钱呀。还有他的孩子,为 什么他的孩子就不应该上大学?为什么他老婆就不应该到物品贵 重的商店去买东西?为什么在寒假时他本人就不应该到佛罗里达 去晒晒太阳?总而言之,当警察就是玩命的,这种说法并非开玩笑。 但是,警察一般是绝不会接受肮脏的贿赂的。他可以接受些 钱,让赌注登记人去营业。他也可以从一个不愿意事前买好停车票 和超速票的人那里接受些钱。他可以允许打个电话就去的妓女和 等客上门的妓女揽生意,当然要拿一定的报酬。这类恶习是人的本 性。但是,通常他不会接受赃款而放纵贩毒、武装抢劫、强奸、谋杀 以及其他各种大逆不过的罪行。在他们看来,纵容这类罪行有损于 个人威信,因而是不能允许的。 谋杀一个警官商直等于弑君之罪。但是,当麦克罗斯基是同臭 名昭著的麻醉剂贩子在一起时遭谋杀的这一事实传得满城风雨之 后,当麦克罗斯基是谋杀罪的共谋嫌疑犯这一事实变得满城风雨 之后,警方想采取报复行动的情绪也减退下来了。还有,要是没有 流氓强盗送来的“赎罪”钱,警察们就得省吃俭用才能勉强做到收 支相抵,没有执照的摊贩正好可以送些午饭钱。在停车票价上分点 赃也能积少成多。有些更加肆无忌惮的警察,在管区警察集合厅 里,甚至在嫌疑犯身上搜钱(搞同性恋的和打入的罪犯)。最后,高 级警官终于发了善心,他们抬高了要价,让各个家族恢复营业,的 金名单由管区内的贿赂牵线人用打字机打出来。把属于本管区的 每个警察都列在名单上,名字后面就是每人每月应分得的钱数。这 样,社会程序才稍稍有所恢复。 雇用私人侦探来警卫考利昂老头子的病房,是黑根的主张。这 些私人侦探的实力又得到了忒希奥兵团士兵的补充和加强,但桑 儿对这样的措施还不放心。到二月中旬,老头子可以搬动而又不会 出危险时,就由救护车送回了林荫道的家中。那栋房子事先改装了 一下:他原来的卧室如今成了设备齐全的病房。护士是经过专门挑 选、审核之后才录用的,昼夜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肯尼迪医生经 过好说歹说,又加上高薪的吸引力,才同意到这里当家庭医生,期 限是要等到老头子病情好转,只需护士护理就可以的时候。 整个林道加强了防御,固若金汤了。武工队员搬进了另外几栋 房子,原来的住户全被送到了意大利的老家去度假,一切费用实报 实销。 弗烈特·考利昂受命到韦加斯去了,一来让他去疗养,二来 也为了开辟一个地盘,好让考利昂家族也能在那里日益兴隆的豪 华旅馆与赌博的联合企业里开展活动。 韦加斯是中立的西海岸帝国的一部分,这个帝国的太上皇保 证弗烈特的安全。纽约五大家族也无意到韦加斯来搜寻弗烈特而 到处树敌。他们要对付在纽约遇到的麻烦也够他们手忙脚乱的了。 肯尼迪医生严禁在老头子面前讨论业务问题。但这条禁令被 一股脑儿忽略了。老头子坚持会议就在他屋子里举行,就在老头子 搬回家的当天晚上,桑儿、汤姆·黑根、彼得·克莱门扎和忒希奥 这几员大将都聚集在他的屋子里。 考利昂老头子还太虚弱,话不能说得大多,但他希望听一听, 行使一下否决权。当他听到弗烈特被派到韦加斯去了解那里的赌 博业务时,他点点头,表示赞同。当他听到市鲁诺·塔塔格里亚已 被考利昂家族的武工队员干掉了时,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但最使 他烦恼的是迈克尔干掉了索洛佐和警官麦克罗斯基而被迫逃亡到 西西里。当他听完后,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全部都出去;他们几个又 在收藏着法律书的楼角房间继续开会。 桑儿·考利昂轻松地坐在办公室后面的大扶手椅里。 “我看咱们最好还是让他老人家轻松愉快地过上一两个星期, 等到大夫说他可以恢复工作时再说。”他停了一下,又说,“我想在 他好转之前,让生意重新开张。咱们已经得到警方点头,同意咱们 先营业。首先要解决的是哈莱姆地区的彩票赌博庄家。那些黑人 冒失鬼正在那里干得起劲,咱们得把庄家的权夺过来。他们靠诈骗 捞钱,但是也好,正像他们办任何事情总要诈骗一样,他们有很多 办事员不付钱给中彩者。我不喜欢他们在赌客面前显得很有钱;我 不喜欢他们穿得大漂亮;我也不容欢他们有新汽车坐;我也不喜欢 他们对中彩者赖帐;我也不希望单千的庄家继续这种营主,他们把 我们的名声搞坏了。汤姆,咱们得设法让这种事业马上开张。只要 你放出话,说盖子打开了,别的一切都会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黑根说:“哈莱姆那儿有几个非常不好对付的小子,他们尝到 了赚大钱的甜头,不愿意退回去,重新去当跑腿或附属庄家。” 桑儿耸耸肩。 “把这种人的名字只消交给克莱门扎就行了,那就是他的任 务,教训教训他们。”克莱门扎对黑根说:“不成问题。” 忒希奥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旦咱们开始营业,五大 家族就会袭击,他们会打击我们在哈莱姆地区的赌博庄家以及东 边的赌注登记站。他们甚至也会把我们保护的服装中心全体人员 弄得日子不好过。这场战争看来要花很多钱。” “也许不会,”桑儿说,“他们知道我们是会以牙还牙的。我已经 派出和平使者探听消息去了,也许咱们只消为塔塔格里亚家那个 小子付一笔抚恤金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黑根说:“目前在这类谈判中,人家对咱们的态度很冷淡。在最 近几个月里,人家损失的钱可多哪。他们为此而责怪咱们,责任得 有道理。我认为他们要求的是,要咱们同意参与麻醉剂生意,同意 在政治方面发挥咱们家族的影响。换句话说,就是没有索洛佐的索 洛佐交易。但是,除非他们想用某种形式伤害咱们,不然人家也不 会提出这个问题来讨论,等咱们变软了,他们就会认为咱们认真考 虑有关麻醉剂买卖的时候到了。” 桑儿斩钉截铁他说:“不干毒品交易。老头子说过不于,不于就 是不干,除非老头子自己改变主意。” 黑根爽爽快快他说:“那咱们就面临着一个战术问题。咱们的 钱是在明处。赌注登记和彩票赌博都容易受到打击。但是塔塔格 里亚家族掌握的是等客上门的妓女和接到电话就去的妓女以及码 头工会,咱们究竟怎样才能打中他们的要害呢?别的家族也经营赌 博,但大都经营的是建筑和放债,还有就是控制工会,取得政府合 同。他们凭巧取豪夺和别的敲诈方式榨取钱财,所涉及的全是些无 辜的民众。塔塔格里亚的夜总会大有名了,不便于碰它,硬要去碰 的话,会弄得自己臭不可闻。当前,老头子仍然动弹不得,人家的政 治影响同咱们的政治影响旗鼓相当了。这就是咱们目前碰到的真 正问题。” “汤姆,这问题落到我的肩上了,”桑儿说,“我有责任找出答 案,一方面继续谈判,另一方面继续准备采取别的对策。咱们还是 回头经营生意,然后再看看动静。咱们随时随地准备应战。克莱门 扎和忒希奥这两员大将有的是兵。咱们可以对付五大家族,如果他 们硬要这样于的话。” 让那些单干的黑人庄家撒手不千,这并没有什么困难。警察接 到告密就迅速去镇压,他们干这类事格外地起劲。因为在当时,一 个黑人要进行这类活动,还不可能给高级警官或政府大员定期塞 包袱。其中的原因就是种族偏见和种族猜忌。哈莱姆地区的问题 一向被认为是小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决也是预料之中的。 五大家族向考利昂家族开刀了。服装工会里两个强有力的官 员被子掉了。这两个官员都是考利昂家族的成员。考利昂家族的 放债者,就象考利昂家族的赌注登记庄家一样,都被禁止进入海岸 码头。码头搬运工会各地方分会纷纷倒向五人家族。考利昂派的 赌注登记庄家都受到了威胁,劝他们改变效忠对象。哈莱姆地区最 大的彩票赌博庄家,是考利昂的者朋友和老盟友,被残酷地谋杀 了。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桑儿告诉他的兵团司令说,要马上总 动员。 在市内确定了两幢公寓大楼作为兵营,里面铺满了床垫,还有 个保存食品的冷藏室。此外,枪支弹药也都准备好了。克莱门扎的 兵占一幢楼,忒希奥的兵占另一幢楼。所有的考利昂家族和赌注登 记庄家,都配备了保镖队。不过,哈莱姆地区的彩票赌博庄家,也都 纷纷倒向敌人,这在当前情况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这一切,都 使考利昂家族丢掉了很多很多的钱,而进来的钱却很少很少。又过 了几个月,别的方面的失算也看得清楚了,其中最重要的是考利昂 家族陷于强敌包围之中。 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老头子仍然很虚弱,不能参加活动,所 以原来倾向于考利昂家族的政治势力如今大部中立起来了。还有, 十年来的和平生活,严重地腐蚀了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个兵团 司令的战斗意志。克来门扎虽然仍然是一个称职的刽子手和行政 官员,但却不再具有率领军队的精力和青春活力了。忒希奥呢,因 为上了年纪,也变得温和了,心肠不够硬了。汤姆·黑根,虽然有才 干,但在战时当参谋却不怎么合适,他的主要弱点就是他不是西西 里人。 桑儿·考利昂意识到了本家族战时领导阵容的弱点,但也拿 不出任何补救办法,原因是他还没有当上老头子。只有当上了老头 子;才有资格撤换司令和参谋。如果撤换就会使局势更加复杂化, 也很可能发生叛变。起初,桑儿只想固守阵地,等到老头子恢复健 康、可以挑起战争重任的时候再另作打算。但是,彩票赌博庄家背 叛了,赌注登记庄家受到了暴力威胁,考利昂家族的地位越来越虚 弱。他决定马上反击。 他决定直接打击敌人的心脏。他拟定了一个大规模的军事行 动计划,要把五大家族的头头统统于掉。为达此目的,他建立了一 套监视这些人物行踪的严密组织体系。但一周之后,敌方的首领突 然潜入地下,在公开场合再也不露面了。 五大家族和考利昂帝国双方处于相持状态。 第十八节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住的地方离他的殡仪馆只隔几个街区, 因此他经常回家吃饭。吃过晚饭,又回到殡仪馆,同送葬者一起向 躺在他那昏暗的停尸房里的死者告别。 他一向憎恨那些拿他的职业所开的玩笑和那些拿他给死人整 形的技术的细节所开的玩笑。他自己的朋友,家人或邻居,当然没 有一个人会开这种玩笑。千百年来,只要凭卖力气、流汗水换饭吃, 任何职业都是值得尊敬的。 现在,勃纳瑟拉同他老婆正在他们那布置得很朴实的家里吃 晚饭,餐具柜上放着几尊童贞玛丽亚的镀金塑像。还有红玻璃筒 罩着的几根闪闪烁烁的蜡烛。勃纳瑟拉点着了一支骆驼牌香烟,还 饮了一杯使人轻松的美国威士忌。他老婆把热气腾腾的汤端到餐 桌上来。现在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子,他把女儿送到波士顿姨妈家去 了,为了使她忘却在那两个流氓手中遭到的骇人听闻的暴行和创 伤。那两个流氓早受到了惩罚。 老两口在喝汤的时候,老婆问丈夫:“你今天晚上还要去上班 吗?”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点了点头。老婆尊重他的工作,但却不理 解他的工作。他的职业的技术其实是最不足挂齿的,这一点她是不 理解的。像大多数人一样,她也认为他赚钱凭的就是他能够使死者 在棺村里看上去像活人一样。说实在的,他在这方面的技术的确是 名不虚传的。但是他职业中更重要的,甚至更必要的一面,乃是他 守灵时全神贯注的表情。当死者的家属夜间在死者的棺材旁边接 待他们的亲戚朋友时,他们很需要亚美利哥·勃纳瑟拉陪着他们。 原因就是他能很认真地陪伴死人。 他的面容一直很庄重、很坚强、很能安慰人。他的声音很平稳; 很低沉。他的情绪控制着整个追悼会的气氛。他能够把过分的悲 伤情绪缓和下来。当父母没有心思教训小孩子的时候,他能够把不 守规矩的小孩子加以约束。他吊唁时绝不悲哀过度,但是也绝不表 现得吊儿郎当。一旦一个家庭使用过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的殡仪 馆,下次他们家死了人,一定还要来找他。而他呢,绝不会丢下那个 在人间过最后一夜的“顾客”不管。 他通常在晚饭后要小睡一会儿,醒来,就洗一洗,刮一刮脸,然 后往脸上擦大量的爽身粉,想把他那刚刮的但仍然乌黑的胡子盖 住。他每次都要用漱口剂漱漱口,慢条斯理地换上新衣服:白得发 亮的衬衫、黑领带、刚烫过的黑服装、暗黑色的鞋袜。但是,总的效 果是使人感到安慰,而不是使人感到忧郁。另外,他经常把自己的 头发染得黑黑的,这种爱俏的轻浮习惯,在他那一代意大利男子中 是绝无仅有的。但他染头发可不是出于虚荣。原因很简单,他的头 发黑白相间面呈现灰色,这种颜色显得活泼,但同他的职业有点不 相称。 他喝完了汤,他老婆在他面前放了一小块牛排,还有几根流着 黄油的菠菜。他饭量不大,当吃完了那些东西之后,又喝了一杯咖 啡,抽了一支骆驼牌香烟。他一面喝咖啡,一面想着他那可怜的女 儿,她绝对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她的外部美已恢复了原状,但 是她的眼睛里还留着那种受惊的小动物的恐惧神态。她的这种神 态使他目不忍睹,因此,他们老两口把她送到彼士顿去住一段时 间,时间会治愈她的创伤。疼痛和恐惧并不像死那么绝对,这他是 很明白的。他的职业使他成了个乐观主义者。 他刚一喝完咖啡.起居室里的电话铃就响了。他在家,老婆是 绝对不接电话的。于是,他站起身,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灭了香 烟。他一面走,一面松开领带,接着又动手解衬衫钮扣,准备去小 睡。他抓起电话筒,平静而礼貌他说: “喂。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又沙哑又紧张。 “我是汤姆·黑根,”那个声音说,“我这是在替考利昂老头子 打电话,是他要我给你打的。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感到刚喝下去的咖啡在胃里胡乱翻腾, 有点想吐,因为老头子替他女儿报了仇,自己有义务为老头子效 劳。此事离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在这期间,他心中此恩必报的意识 渐渐地淡薄了。当时,他看到那两个流氓的血淋淋的脸,心中是非 常感激的,他简直愿意为老头子赴汤蹈火。但是,时间对感激之情 的腐蚀比对美的腐蚀要快得多。勃纳瑟拉像一个大难临头的人那 样,感到浑身瘫软。他吞吞吐吐地回答说: “对,我明白了。我在听着。” 他对黑根那种冷淡的语气感到吃惊。参谋一向是彬彬有礼的, 他虽然不是个意大利大老粗,但此刻却表现得横蛮无礼。 “老头子对你有恩,你还没有根答,”黑根说,“他毫不怀疑地相 信:你是愿意报恩的,你有了这个报恩的机会也会感到高兴。一小 时之后,不会提前,也许会晚一些,他本人就会到你的殡仪馆去要 求你帮忙。到时候,你就在那儿等着招呼他,别让你的任何助手在 跟前,打发他们各自回家去。如果你对这个要求有任何反对意见, 现在就说吧,我马上就转告老头子,他另外还有许多朋友可以给他 帮这个忙。”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吓得差点惊叫起来。 “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拒绝教父的要求?我愿意干他要 我干的任何事情,这是理所当然的嘛。我一直没有忘记我受的恩 惠,我马上就到我的殡仪馆去,我这就动身。” 黑根的声音变得比较温和了,但是仍有点阴阳怪气。 “谢谢你,”他说。“老头子从来没有怀疑过你,问题是我对你有 点不放心。今天晚上你就满足他的要求吧,以后你有什么困难随时 找我好了。只要你满足他的要求,你就会赢得我的友谊。” 这几句话甚至把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吓得更厉害了。他结结 巴巴他说:“老头子今天晚上就要亲自来找我吗?” “是的,”黑根说。 “那么他的伤好了,健康完全恢复了,感谢上帝。”勃纳瑟拉说。 他说话的语调,使这个陈述句听上去就像疑问句。 电话那边稍停了一会儿,又听到黑根非常平静他说:“好吧。” 电话挂断了。 勃纳瑟拉浑身冒汗,回到卧室,换了衬杉,漱了漱口,但是他没 有刮脸,也没有换上新领带,还是用白天用过的那条领带。他打电 话到殡仪馆,告诉他的助手同死者家属一起待在前厅。他本人将在 整容实验室工作。当助手发出疑问时,勃纳瑟拉果断地打断他的 话,要他严格地执行命令。 他穿了上衣,老婆还在吃饭,诧异地抬头望望他。 “我有些工作要做,”他说。 她看到他那种神色,也不敢再问什么。勃纳瑟拉出了家门,走 过了几个街区,就到了他的殡仪馆。 殡仪馆的房子孤零零地耸立在一片很大的空地上,周围有白 色栅栏。从大街到这座房子后面,有一条很狭窄的车道。只能通过 救护车和灵车。勃纳瑟拉把大门上的锁打开,把门开得大大的,然 后,他走到房子后面,从宽大的后门进了屋子。当他向房子后面走 去的时候,他看到许多吊唁的人正在从前门进入殡仪馆,向亲友的 遗体告别。 许多年以前,勃纳瑟拉从一个退休的殡仪馆老板那里购买了 这座房子,那时门前的一段台阶有十来个阶梯,吊唁的人要爬十来 个梯级才能进入殡仪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吊唁者中的老弱病 残者有心同死者见最后一面,但却爬不上去。原来的老板就给这类 吊唁者使用行李吊车。所谓行李吊车,就是一个小小的铁板平台, 设在房子旁边,同地面一样高,能够升起来。这个行李吊车本来是 专门运送棺材和尸体的:先是降到地下,然后上升,就到吊唁厅里 面了。这样,病残的吊唁者就会发现自己从棺材旁边的地板下面钻 了上来。当这些吊唁者向死者告别之后,吊车又接他们下去。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认为这不像话,像是舍不得花钱。因此。 他把房子前院整修了一下,台阶去掉了,改修成坡度很小的人行 道。但吊车仍然保留着,专门用于运送棺材和尸体。房子后半部同 前半部的吊唁厅与接待室是隔开的,中间有个很大的门,是隔音 的;业务办公室、给尸体涂防腐剂的屋子、棺材仓库、锁得很牢的贮 藏化学药品和可怕的整容器械的密室,都在后半部。勃纳瑟拉走进 办公室,坐在办公桌旁,点着一支香烟。他难得在这栋房子里抽一 次香烟。他在等候考利昂老头子的到来。 他等待着,心里沮丧极了。他将接受什么任务,这他心中是有 数的。最近一年来,考利昂家族一直同纽约五大家族打仗,具体照 片和说明充满了报纸,双方都有许多人遭到了屠杀。可以肯定,这 次考利昂家族一定是失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们想隐瞒他 的尸体,销毁他的尸体:除了把尸体由殡仪馆按照正常手续埋掉, 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对他所承担的任务 并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会成为谋杀案的从犯,万一走漏了 消息,他肯定要坐几年牢。他的女儿,他的老婆都会丢脸。他的名 字,亚美利哥·勃纳瑟拉这个受人尊敬的名字,也将被拖进黑帮战 争的血污之中。 他放纵自己,又抽一支香烟。他还想到了更可怕的后果;别 的黑帮家族一旦发现他帮助考利昂家族,也会谋杀他。想到这里, 他悔不该当初去找教父,求他为自己报仇。他悔不该当初让自己的 老婆同考利昂老头于的老婆交朋友。他悔恨女儿的遭遇,美国的社 会风气,以及自己生意的兴隆。想着想着,他又乐观起来了,一切也 可能平安无事。考利昂老头子是一个聪明人,肯定为了保密,一切 早就安排好了。他只要保持镇静就行了。因为有一种风险比任何 别的风险都更能致人于死地,那就是,得罪老头子。 他听到了汽车轮胎在石子路上的沙沙声。他那有经验的耳朵 告诉他,有一辆汽车从狭窄的车道开来了,停在后院。他打开后门, 让他们进来。他见克莱门扎先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看上去非常毛躁 的小伙子。他们没有同勃纳瑟拉打招呼,就把一个个房间搜查了一 番,然后克莱门扎退了出去,那两个年轻人待在殡仪馆老板身边。 几分钟后,勃纳瑟拉听出从狭窄的车道开过来的汽车是一辆 沉重的救护车。接着克莱门扎又出现在门口,后面有两个人抬着一 副担架,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担架上有一具用 灰毯子裹着的尸体,发黄的脚从担架的一端露了出来。 克莱门扎给抬担架的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把担架抬进那间 给尸体涂防腐剂的屋子,接着,另一个人从黑暗的院子走进了灯光 明亮的办公室。这个人就是考利昂老头子。 老头子变瘦了,动作很僵硬,不那么自然。他用双手拿着自己 的帽子,他那大脑壳上的头发显得很稀薄,同勃纳瑟拉在他女儿婚 礼上看到的模样比较起来,显得老多了。但是他的身上仍然散发着 威力。他把帽子按在胸口上,对勃纳瑟拉说:“哎,老朋友,你愿意给 我帮帮这个忙吗?” 勃纳瑟拉点点头。老头子跟着担架走进了那间涂防腐剂的屋 子,勃纳瑟拉紧跟在他后面。尸体放在了一张有沟槽的桌子上,考 利昂老头子拿着他的帽子轻轻地摆了一下,别的人就退了出去。 勃纳瑟拉小声他说:“你想要我干些什么? 考利昂老头子凝视着那张桌子。 “你全心全意地爱我,眼下我希望你一如既往,为我使出你的 全部本事、全部技术,”他说。“我不希望他妈妈看到他这个样子。 他走到桌子跟前,掀开毯子。亚美利哥·勃纳瑟拉违背自己的 全部意志,违背自己多年来的全部锻炼和经验,下由自主地惊叹了 一声。在桌子上躺着的就是面孔给予弹打得稀烂的桑儿·考利昂。 左眼简直是泡在血里,眼球晶体上有一块星状伤痕。他的鼻梁骨和 左颊骨也都给打得稀巴烂。 一瞬间,老头子感到头昏眼花。他伸手抓住勃纳瑟拉,免得晕 倒。 “看,人家把我的儿子打成什么样子了,”他说。 第十九节 也许因为战局僵持,桑儿·考利昂才踏上以他自己的死亡为 终结的消耗战的血路。也许因为他那狂暴的性格失去了约束,他才 落到了这个地步。总之,那年春夏,他向敌人附同人员发动了毫无 意义的袭击。哈莱姆地区为塔塔格里亚家族摇旗呐喊的人一个个 给打死了。破坏码头工人罢工的暴徒给成批地屠杀了。五大家族 的工会官员受到了警告:要他们保持中立。当考利昂派的赌注登记 庄家和放债者仍然被禁止进入码头区的时候,桑儿派遣克莱门扎 率领他的部队在狭长的沿岸地区杀得鸡飞狗跳墙。 这种乱砍乱杀是毫无意义的,出为这种做法不能影响战争的 结局。桑儿是个出色的战术家,也赢得了一个个出色的胜利。但是 他却缺少考利昂老头子所具有的那种战略天才,整个局势陷于一 场你死我活的游击战,双方都感到得不偿失,也觉得这样下去毫无 意义。考利昂家族最后被迫关闭了自己的一些最赚钱的赌注登记 站,包括送给女婿卡罗·瑞泽的那个赌注登记站。卡罗从此沉面于 酒色,整天同歌舞合唱队的女郎们跑来跑去,弄得康妮的日子很不 好过。自从他遭到桑儿的一顿毒打之后,他再也不敢打老婆了,但 也不同她睡觉了。康妮甘拜下风,跪倒在他的脚下;而他呢,按他的 想法,就像一个古罗马大人物,竟一脚把她踢开了。他轻蔑地讥笑 她说。 “去,回去喊你哥哥去,你就告诉他说,我不愿意要你,也许他 会来打我,一直打得我的这个家伙硬起来。” 但是,他怕桑儿真怕得要命,尽管他俩在表面上冷冰冰地以礼 相待。卡罗头脑是清醒的,他明白,桑儿会干掉他。桑儿这个人在 杀人时,就像猫抓老鼠那样自然,而他要谋杀别人的话,就得把全 部勇气鼓起来,把全部意志振奋起来。卡罗从来都不认为,因为这 一点,他就比桑儿·考利昂好一些,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其实 很羡慕桑儿那种令人生畏的野蛮作风。 汤姆·黑根作为参谋,并不同意桑儿的战术,然而他没有向老 头子反映,因为这种战术在某种程度上还起了点好作用。五大家族 似乎给吓倒了。随着消耗越来越大,他们的反击也软弱无力了,最 终彻底停止反击。黑根认为,敌人这种表面的平静一定有鬼,但桑 儿却兴奋得忘乎所以。 “我豁出去了,”他对黑根说,“这样,那些王八蛋就会来求饶。” 桑儿却有另一些烦恼的事情。他老婆在家里造反,使他不得安 宁,原因是她已经听到风声,说璐西·曼琪妮把她大夫迷住了。虽 然她在公开场台笑话过她的桑儿的房事技巧,但是当他晚上不同 她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了之后,她也会想念他,白天故意唠唠叨叨地 找他的岔子,使他感到很痛苦。 此外,桑儿经常处于一种受盯梢的人所特有的那种极度紧张 状态。他的一切行动都得格外小心。他知道他对璐西·曼琪妮的 访问早已被敌人记录下来了,因为这是他长期以来的致命弱点,所 以他在这方面也防范得很严密。虽然璐西一点也没有觉察,但她一 天二十四小时都受到了桑迪诺兵团的监护。一旦她那层楼有一套 房间空出来了,马上就由桑迪诺兵团最可靠的士兵租用下来。 老头子在恢复健康,很快就会重新掌权,到那时候,战局肯定 会发生有利于考利昂家族的变化。对这一点,桑儿是有把握的。另 外,在他捍卫他的家族帝国的同时,他还要赢得他父亲对他的赏 识,因为家族帝国的地位并不一定是长子继承,他还得巩固自己对 考利昂帝国的继承权。 但是,敌人也在分析局势,并得出了结论:避免彻底失败的唯 一办法就是干掉桑儿·考利昂,他们这时对形势的理解更进了一 步,认为同老头子谈判解决问题还是可能的,因为老头子一贯通情 达理的作风是人所共知的。他们开始痛恨桑儿那种嗜血成性的作 风,认为这种作风实在野蛮,而且还缺乏生意人的敏锐的嗅觉,谁 也不愿意再出现那种兵荒马乱的局面了。 一天傍晚,康妮·考利昂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听声音,打电 话的人是一个女郎,是打给卡罗的。 “你是谁呀?”康妮问。 电话里的女郎格格地笑了起来,说:“我呀,我是卡罗的女朋 友。我想要给他说,今天晚上不能见他了,我有事情要出城去。“ “你这个臭母狗,”康妮·考利昂对着电话大声骂起来,“你个 臭婊子,烂母狗。” 卡罗那天下午到田径场参加赌博去了,当他回到家时,因为 赌输了,心情很烦躁。另外,他因为经常随身捎带着酒瓶,随时都在 喝酒,这时也喝得半醉了。他刚一踏进门,康妮就冲着他尖声怪叫 地骂起来。他没有理她,进了洗澡间想洗个淋浴。他从洗澡间出来, 光着身子站在她面前,自己擦呀擦的,准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 出门去。 康妮站在那儿,双手按着臀部,气得嗝嘴瞪眼的,脸也发白了。 “你哪儿也去不成了,”她说,“你那个姘头打来了电话,说她今 天晚上不能陪你了。你这个臭杂种,你居然厚着脸皮把我的电话号 码告诉给你的那些臭婊子,我要卡死你,你这个小杂种。”说罢,她 向他猛扑过去,又是脚踢,又是手抓。 他用一条肌肉发达的胳膊挡着她,使她无法挨近他的身子。 “你发疯啦,”他冷静他说。 但是她看得出来:他优虑起来了,好像他早知道那个他近来一 直抱着睡觉的、发了疯的女郎真的会耍这么一个花招。 “她到处捉弄人,真够呛,”卡罗说。 她闪过他的胳膊,扑上去抓他的脸。她用指甲抓破了他的脸, 他以令人叹服的耐心轻轻地把她推开了。她看透了,因为她怀孕, 他才对她如此忍让。这一下,她可就更有胆量了,觉得可以痛痛快 快出出闷气了。 她看出他的胆怯,这使她充满了傲慢的喜悦。 “你就给我待在家里,”她说,“你不要再想出去了。” “行,行,”他说。 他还没有穿好,身上只有一条短裤。他喜欢就这样在家里走来 走去,他对自己V字体形和长满金黄色茸毛的皮肤感到很自豪。 康妮如饥似渴地打量着他。他勉强地大笑起来。 “你至少先给我吃点什么嘛,嗯? 她气消了。他要求她尽尽义务,至少是要求她尽一种她应尽的 义务。做菜,她是一把好手,这是她从妈妈那里学未的。她先做的 一道菜是青椒煎小牛肉,趁着锅还在火上偎着的机会,又做了一道 拼盘。与此同时,卡罗躺在床上读着第二天的赛跑预报单。他旁边 放着满满一杯威士忌,他一面读预报单,一面呷威士忌。 康妮进了卧室,但是她站在门口,好像没有受到邀请不便来到 床边似的。 “饭菜摆在桌子上了,”她说。 “我这会儿不想吃,”他说,仍然在读预报单。 “饭菜摆在桌子上了,”康妮坚定他说。 “滚你的蛋,”卡罗说。 他把玻璃杯里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接着又往玻璃杯里倒 酒,根本不理她。 康妮回到厨房,抓起装满菜看的盘子,砰砰啪啪地扔进洗涤槽 里。卡罗来到厨房。他望着油腻腻的小牛肉和溅得满墙都是的青 椒,他那讲究整洁的僻性受到了刺激,便勃然大怒。 “你这个娇生惯养的臭婆娘,”他凶神恶煞似的说,“快给我打 扫干净,要不,我要把你踢得屁滚尿流。” “我不打扫,死也不,”康妮说。 她伸出双手,像虎爪子一样,恨不得一下子把他那赤裸裸的胸 膛扯成碎片。 卡罗回到卧室,当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皮带,皮带是对折 起来握在手中的。 “快给我打扫干净。”话语里的威胁是一清二楚的。她站在那儿 一动也不动,他抡起皮带,朝着她那软垫似的臀部猛抽一下。皮带 抽在身上,有点刺痛,但并没有真的伤着什么。康妮向着橱柜退去。 她把手伸进抽屉,抽出一把长长的大面包刀,握在乎中准备迎战。 卡罗哈哈大笑起来。 “考利昂家的女流也是杀人犯啊!”他说。 他把皮带放在餐桌上,赤手空拳向她走会。她拼命用刀乱砍, 但是她那怀孕的身子冲杀起来不方便,他闪开了。她对准他的腹股 沟猛刺过来,真想要他的命。他轻而易举地解除了她的武装。接着, 他就开始掴她的耳光,他的动作慢吞吞的,打得不轻不重,为的是 让她痛,但不打破她的脸皮。她围着餐桌步步退却,企图逃脱。他 追打她,一直追到卧室,她拼命想咬他的手,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把她的头提得高高的,他又掴她的耳光,打得她又痛又屈辱,终于 像个小姑娘似的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后来,他就把她轻蔑地一扔, 扔到床上,一边从床头柜上放着的威士忌酒瓶里倒酒喝。这时,他 醉得厉害了,他那淡蓝色的眼睛闪烁着一种古怪的光芒,康妮终于 怕起来了。 卡罗叉开腿坐着,继续倒酒喝。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那发胖 的腿上的一大块肉,用力一拧,她大叫着求饶。 “你胖得像肥猪,”他以厌恶的语气说。他说罢就拂袖而去,走 出了卧室。 她完全给吓瘫了,惊呆了;躺在床上不敢去看她丈夫在另一间 屋子里于些什么。最后她起来了,走到门口向起居室里凝视。卡罗 又打开一瓶威士忌、懒洋洋地伸开四肢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他 就不省人事,昏昏沉沉地睡去。她偷偷溜到厨房,给长滩镇娘家打 电话,她想要母亲派人来接她回去。她希望接电话的不是桑儿,最 好是汤姆·黑根或者是母亲。 晚上差不多十点钟光景,考利昂家厨房的电话铃响了。接电话 的是老头了的一个保镖,他恭恭敬敬地把电话递过来,交给康妮的 母亲,但是考利昂夫人简直听不清她女儿在说些什么,因为康妮一 方面紧张而激动,另一方面却故意压低声音,为的是不让她丈夫听 到,还有个原因就是她的脸给打肿了,她那肿胀的嘴唇也使她口齿 不清。考利昂夫人向那个保镖做个手势,让他去叫桑儿。这时,桑 儿同黑根正在起居室。 桑儿来到厨房,从他母亲手中接过电话。“是我,康妮,”他说。 康妮怕丈夫,也怕哥哥可能作出的反应,因此她的声音更含糊 不清”。她咦咦哑哑他说:“桑儿,派一辆汽车米接我回家就得了, 到时候再当面给你讲。其实也没有什么,桑儿,你可别来,请把汤姆 派来就得了。桑儿,其实没有什么,只是我想回娘家。” 这时,黑根也进来了。老头子在楼上卧室里刚服过镇静剂,已 经入睡了。这样、黑根就有必要对桑儿严加注意,以防万一出问题。 那两个室内保镖也到厨房里来了,桑儿在听电话,大伙儿在注视着 他。 毫无疑问,桑儿本性中的残暴性从一种深邃的神秘的情绪之 泉里升起来了。大伙注视着,真切地看到热血涌向了他那青筋鼓胀 的脖子,真切地看到了仇恨蒙住了他的眼睛。他脸上的各个部位都 在抽搐、收缩,接着他的脸色发灰了,恰似一个同死亡搏斗的病人 的脸色,只不过肾上腺素还在他全身冲动着,使他的双手在颤抖。 但是,当他对妹妹说话时,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好,语调很低。他说: “你在那儿等着吧,就在那儿等着吧!”说罢,他挂断了电话。 他站了一会,然后说:“该死的狗娘养的,该死的狗娘养的。说 着,他跑出去了。 黑根知道桑儿脸上的神色表明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性。在此刻, 桑儿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黑根还知道坐汽车到城里逛一逛会使 桑儿冷静下来,变得理智一些。但是,也可能促使他变得对别人甚 至更加危险,虽然理智也会促使他保护自己,免于自己的狂怒可能 造成的恶果。黑根听到汽车轰轰隆隆地发动起来了,就对那两个保 镖说:“快去跟在他后面。” 然后,他打了几个电话。他安排桑儿兵团中往在城里的几个将 士快到卡罗·瑞泽家里去,设法让卡罗不要待在家里。另外几个将 士守在康妮跟前,等待桑儿到达。黑根想抢先一步,让桑儿扑个空, 他知道老头子是会支持他的。他担心的是桑儿可能打死卡罗。他 预计敌人是不会制造什么麻烦的。五大家族已经好久不见有什么 行动厂,显然是在寻求某种和平。 桑儿开着他的比尤克牌汽车,轰轰隆隆地冲出了林荫道,这时 他已经恢复了或部分恢复了他的理智。他看到那两个保膘上了一 辆汽车,跟随在后面,他也默许他们跟随在后面。他预料下去出什 么危险,五大家族早已不再进行反击,不再认真打仗了。汽车仪表 后面的秘密小柜里有一支小手枪;这辆汽车足登记在桑儿兵团的 一个成员名下的,因此在法律上他个人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但 是,照他的预计,并不需要什么武器。他甚至也不知道他将如何处 置卡罗·瑞泽。 这时,他有机会好好想一想了:他知道不能去杀死一个未出世 婴儿的父亲,尤其因为这个父亲就是他妹妹的丈夫。他更不应该因 为两口子吵架就杀人。卡罗是个坏蛋,桑儿感到自己也有责任,因 为妹妹是通过他才认识这个小杂种的。 桑儿残暴的性格中的另一面乃是他不忍心打击女人,也真的 从来没有打击过女人;他不忍心伤害儿童或其他软弱无力的人或 动物。卡罗那天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才使桑儿不忍心打死他,彻 底卑恭屈膝的可怜相解除了桑儿的武装。小时候,他原来也是心慈 手软的。长大成人,他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刽于手,这完全是他的命 运后来决定的。 但是,桑儿一面开车,一面想,这次他打算一劳永逸地彻底解 决问题。他开着比尤克牌汽车直奔海峡堤道;上了堤道,他就可以 直达对岸琼斯海滩大路了。他每次到纽约去,都走这条路,原因是 这条路的车辆不多。 他决定,到达之后,他就派那两个保镖护送康妮回娘家,他自 己留下同她妹夫举行一次单独会谈。会谈之后怎么办,他心中无 数。如果那个小杂种真的打伤了康妮,那他就要把那个小杂种打成 残废。但是,吹过堤道的风,带来了大海的新鲜空气,使他那狂热的 怒气凉了下来。他一路上都是把窗子放下去的。 他已经上了琼斯海滩堤道。因为在一年中的这个季节,在晚上 的这个时候,这条路通常早没有车子来往了,所以就像以往一样, 他把汽车开得飞快,一直高速行驶到对岸的大路。甚至在对岸的大 路上,未往车辆也还是很少的。他先把汽车开得非常快,然后渐渐 减速。他把他保镖的汽车远远扔在后面了。 堤道上的灯光照明很糟糕,连一辆汽车也没有。在前面很远的 地方,他看到了有个管理收费站的白色锥形小屋,旁边还有几个 收费站的小屋,但这几个小屋只是在白天来往车辆行人比较多的 时候,里面才有人守着。桑儿一面慢慢刹车,一面在衣袋里摸零钱。 他没有零钱,便摸出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张大钞票。他把车子开 进了有拱顶的明亮通道。他感到吃惊的是,有一辆汽车堵住了收费 姑设置的狭窄通道,司机显然是向收费员问什么。桑儿按按嗽叭, 那辆车乖乖地向前开会了,好让他的汽车滑进狭窄通道。 桑儿把大钞票递给收费员,等人家补零钱。这时,他趁机急急 忙忙关上窗子,大西洋的夜风,吹得汽车里面也凉飕飕的了。但是, 那个收费员把零钱拿在手中摸来摸去;实际上零钱掉下去了,收费 员弯下腰去捡钱时,头和身子都不见了。 此刻,桑儿发现那辆汽车没有一直向前开会,而是停在前面几 英尺的地方,仍然堵着路。同时,他从侧面瞥见了右边没有开灯的 收费站小屋里还躲着一个人。但是,他来不及考虑这个了,说时迟 那时快,一辆汽车突如其来地停在他的面前,从里面下来了两个人 朝他走来。那个收费员仍然不见影子。他恍然大悟:自己活不成了。 此刻,他的头脑是清醒的,狂热的残暴性彻底耗尽了,好像最后的、 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眼前的危险,使他受到了净化。 即使如此,他那高大的身躯立刻作出了死里逃生的本能反应, 迅速向车门冲去,冲破了锁子。躲在黑暗处的那个人突然开火了, 当桑儿·考利昂那高大的身躯刚要冲出车门的那一刹那,子弹打 中了他的头和脖子。这时,前面那两个人也举起了枪,躲在黑暗小 屋里的那个人不再射击。桑儿扑倒在沥青路面上,半截腿还在车间 里面。那两个人又向桑儿的身子开火,然后用脚踢他的脸。他们把 他的面孔踢得更加不像样子,目的就是要留下出于报私仇而蛮干 的痕迹。 几秒钟之后,那四个人——三个刺客和那个冒充的收费员 ——全都上了他们的那辆汽车,向着对岸的琼斯海滩上的“草溪大 路”扬长而去。而从后面追逐凶手的人给挡住了去路:桑儿的汽车 和他的尸体堵住了收费站小屋前狭窄的通道。几分钟之后,桑儿的 保镖赶到现场,发现桑儿的尸体躺在那儿,却无意去追赶凶手。他 们开着汽车兜了个大圈子,回到长滩岛。在离堤道不远的第一个公 用电话站,其中一个跳下来给汤姆·黑根打了个电话。他汇报得非 常简短、非常干脆。 “桑儿给打死了,地点在琼斯滩堤道收费站。” 黑根的声音也平静极了。 “知道了,”他说,“到克莱门扎家里去。告诉他马上到这里来, 他会给你们分配任务。” 黑根是在厨房接的电话,考利昂夫人在厨房里忙碌,为她女儿 准备快餐。他一直装得面不改色;老太太根本看不出出了什么祸 事。如果她有心的话,本来也是可以觉察得出来的,但是她同老头 子长期在一起生活,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多管闲事,不要 察颜观色,才是更为明智的态度。如果有什么事情她必须知道,人 家也会及时告诉她;如果有一种事情不让她知道,她不知道也行。 不分担家中男人们的痛苦,她是心安理得的。话又说回来,难道男 人又分担女人的痛苦吗?她毫无表情地煮她的咖啡,给餐桌上摆菜 肴。就她的经验来说,精神上的痛苦和恐惧并不能减弱肉体上的饥 饿,吃饭可以减弱痛苦。如果医生想用药品使她镇静下来,那她就 会勃然大怒。这当然是因为她从小受到的是比较原始的文化熏陶。 就这样,她让汤姆·黑根溜掉了,溜进他那问楼角会议室。一 进会议室,黑根就全身颤抖起来,颤抖得非常厉害。他只好坐下来, 双腿夹得紧紧的,双肩耸起缩得拢拢的,脑袋在两肩之间像要陷进 去似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夹在两膝之间,这样子仿佛是在向魔鬼 祈求什么。 这时,他深知他不配做战争时期的家族参谋。他受骗了,上当 了,被五大家族胆小怕事的外表迷住了心窍。人家长期不声不响, 却一直在布置可怕的圈套。人家在运筹帷幄,等待时机,随便受到 什么挑衅,始终不亮出他们的血手。人家在等待时机,就是要发动 一场使你一蹶不振的打击。这样的时机,人家终于等到了。老参谋 劲科·阿班旦杜绝不会吃这样的亏,即使老鼠躲在洞里策划阴谋 诡计,他也会及时发觉,用烟把他们熏出来,同时也会更加倍地提 高警惕。想到这,黑根悲伤极了。桑凡是他的亲兄弟,是他的救命 恩人。当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桑儿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桑儿从 来没有作践过他,也没有威吓过他,始终对他以爱相待。当索洛佐 把他放出来,桑儿就拥抱他。桑儿对那次重新团聚的喜悦心情是真 诚的。桑儿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心狠手毒、杀人不眨眼的人,这在黑 根看来,并没有逻辑的必然性。 他之所以从厨房里溜出来,是因为他绝不能向考利昂夫人吐 露他儿子死亡的噩耗。他从来没有感到她就是他的母亲,而他却感 到老头子就是他的父亲,桑儿就是他的兄弟。他对她的感情,就像 他对弗烈特、迈克尔和康妮的感情。这种感情平时表现得友好,但 却缺乏爱怜的人的感情。但是,他还是不忍心向她吐露噩耗。在短 短的几个月里,她把儿子丢光了:弗烈特流亡到内华达州去了;迈 克尔为了保命而躲在西面里;如今桑儿死了。在这三十儿子中她最 爱哪一个?她平时表现中根本看不出来。 仅仅几分钟,黑根就镇静下来,抓起电话筒。他拨了康妮的电 话号码,电话铃响了好久才听到康妮耳语般的声音。 黑很对她温和他说:“康妮,我是汤姆,把你丈夫喊醒,我有话 对他说。” 康妮用低微而惊恐的声音说:“汤姆,桑儿要来这里吗? “不来,”黑根说,“桑儿不到你那里去,你别担心。快把卡罗喊 醒,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康妮说:“汤姆,他刚打了我一顿,我怕。要是他知道我给娘家 打电话,他还会再打我。” 黑根温柔他说:“他不会再打你了,他同我谈谈话,我就会开导 他,一切都会好的。你就告诉他说,他非接电话不可。就这样,可以 吗?” 差不多五分钟之后,卡罗的声音才从电话里听到了,这是一种 给威士忌和瞌睡弄得含混下清的声音,黑根语气很严厉,为的是让 他集中精力。 “听着,卡罗,”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你现 在就得作好精神准备,因为当我把那个消息告诉你时,我要你用非 常随便的语气回答我,好像并不那么骇人听闻似的。我刚才给康妮 说那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你必须编一套后来哄哄她。你就告诉她 说,家里决定要你们搬到林荫道来住,而且还要给你安排个重要的 工作。还得说老头子终于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使你俩生活过得好一 些。你听懂了吗?” 卡罗回答“对呀,好啊” 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充满希望的 腔调。 黑根接着说:“几分钟之后,我手下的两个人就会来敲你的门, 要把你带走。你就告诉他们,我要他们先给我打个电话,别的什么 也不要说。我要指示他们,让你同康妮一道留在家里。这样好吗?” “是,是,我懂啦,”卡罗说。他的声音很激动。黑根声音里面的 紧张语调,似乎终于使他精力集中了,他预感到下面要说的消息非 常重要。 黑根开门见山他说:“今天晚上人家把桑儿打死了,这要保密。 你睡着了的当儿,康妮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就在上你们那儿去的路 上遭到了伏击,但是我不要她知道这一点,即使她猜到了,我也不 要她知道得很确切。她会认为这事全怪她。如今我要你今天晚上 陪着她,但有关这件事,什么也不要告诉她。我要你同她和好,当一 个完美无缺的爱妻子的丈夫。而且我还要你一直当个好丈夫,至少 要等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明天早上再确定一个人给康妮说,她大哥 给人家打死了,这个人也许就是你,也许是老头子,也许是她妈妈。 另外,我还要你守在她身边,答应我这个要求,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你懂了吗?” 卡罗的声音发抖:“照办,汤姆,我照办。你听我说,我同你一直 相处得很好,我很感激你,懂吗?” “我懂,”黑根说,“没有人会指责你同康妮打架闯下了这场大 祸,这你就甭担心,有我负责。”他停了一会儿,然后温情地、鼓励他 说,“眼下要振作精神,关心康妮。”说罢,他挂断了电话。 他学会了绝不发出威胁的涵养,这是老头子教给他的,但是卡 罗正确地领会到了言外之意,他如今是九死一生。 黑根又打了个电话,这次是打给忒希奥的,要他马上赶到长滩 镇林荫道。他没有说明理由,忒希奥也没有问。黑根叹了日气,如 今他最害怕的一幕就要揭开了。 他必须把老头子从用过药物的昏睡中喊醒,向这个世界上最 敬爱的人说明:他辜负了他的委托,没有保卫好他的国土和他长子 的生命,他必须向老头子说明:除非他带病参加指挥战斗,不然一 切都要输个精光。黑根一向不自欺欺人,只有伟大的老头子本人, 才能够从这样的惨败中争取一种对峙局面。黑根嫌麻烦,甚至连医 生的意见也没有征求一下,因为征求医生的意见就等于白费口舌。 不管医生有什么禁令,他也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养父,然后跟 他一道去死。至于老头子会怎么办,这当然是可想而知的,无庸置 疑的。必须让老头子知道这个消息,他必须亲自挂帅去应战,要么 命令黑根向五大家族投降,把考利昂家族的大权拱手交给他们。 但是,黑根尽管赤胆忠心,还是感到不寒而粟。他竭力作好精 神准备,首先要镇静,对自己的罪过从各个角度严加检讨。过多的 闩我责备也只能增加老头子的悲伤。他数说自己作为战时参谋的 种种缺点,也只能促使老头于责备自己判断失误,居然挑选了这样 一个不称职的人来承担如此重要的职务。 黑根深深感到他自己必须实话实说,提出自己的分析,要怎么 办才能转危为安,然后洗耳恭听。如果老头子要他服罪,他就老老 实实服罪;如果老头子欢迎他表现出的悲哀,他就老老实实地、赤 裸裸地把自己的苦衷和盘托出。 黑根一听到发动机的轰隆隆声马上就抬起头来,有几辆汽车 向林荫道开来。司令们快到了,他打算首先向他们简要地介绍一下 情况,然后就上楼去叫醒考利昂老头子。他站起来,走向办公桌旁 的酒柜,取出一个玻璃杯和一瓶酒,他站在那儿就像魂不附体似 的,甚至酒也不能倒进玻璃杯了,他摹地听到后面的房门轻轻地关 上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自从遭到枪击以来第一次穿得衣帽整齐的 考利昂老头子。 老头子走了个穿堂过,到了他那宽大的皮椅跟前坐下来。他步 态有点僵硬,身上的衣服显得有点宽大,像是松松地挂在身上似 的。但是在黑根看来,他同往常一模一样。他的面容坚定,显示出 来的威力和韧性不减当初。他直挺挺地坐在扶手椅里,对黑根说: “给我一点茴香酒。” 黑根拿过酒瓶,给他俩各倒一杯火红的、有点甘草味的茴香 酒。这是一种农民爱喝的家庭制作的酒,味道比酒店里卖的要浓烈 得多,老头子家里这样的酒是一个老朋友送来的。这个老朋友每年 都要给老头子送来一小卡车这样的酒。 “我老伴入睡以前一直在哭,”考利昂老头子说,“我朝窗外看, 看到我的几个司令部到这栋房子里来了,但现在已是半夜,因此, 我的参谋啊,我认为你应该把大家都已经知道的事情如实向你的 老头子汇报。” 黑根不慌不忙他说:“我对妈妈什么也没有说。我刚要上去叫 醒你,把这个消息直接告诉你,本来再过一分钟我就会去叫醒你 的。 考利昂老头子不动声色他说:“不过,你先得喝点酒。” “是的,”黑根说。 “酒你是喝下去了,”老头子说。“如今你可以给我说了。” 老头子的弦外之音,是对黑根的软弱表示出了极其含蓄的谴 责。 “人家在堤道上向桑儿开枪,”黑根说,“他给打死了。 考利昂老头子眨了眨眼睛,约莫一秒钟工夫,他那意志力的围 墙崩溃了,他精力的拈竭明显地表现在他的面容上。接着:他的神 态马上复原了。 他的双手交叉着握得紧紧的,搭在自己的前面的桌子上,直视 黑根的眼睛。 “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我,”他说。 他扬起一只手,又说:“别忙,等到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他们两个 来了之后再说,免得你又重复一遍。” 几分钟后,两个司令就进来了。因为老头子站起来迎接他们, 他们马上就看出老头子知道他儿子死了。他们一一拥抱着他,只有 老朋友才能拥抱他。黑根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杯茴香酒,等他们干 杯之后,黑根才向他们汇报了当天晚上的变故。 考利昂老头子听完之后提了一个问题:“我儿子真的死了吗?” 克莱门扎回答了这个问题。 “真的死了,”他说,“保镖是桑迪诺兵团的人,但,是我挑选的。 事后,他们来到我家里,我仔细查问了他们。他们是在收费站的灯 光下看到他的尸体的,身上的伤都看清楚了,受了那样的伤,他就 不可能还活着。他们用生命担保他们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的。” 考利昂老头子听到这个定论,没有流露任何感情,仅仅沉默了 几分钟,他又说:“不许你们任何人关心这件事,没有我的命令,不 许你们任何人去追杀谋杀我儿子的凶手。没有我的明确指示,不许 再对五大家族采取任何军事行动。在我儿子葬礼之前,咱们家族要 停止一切业务活动,停止对咱们的任何业务提供保护。过后咱们再 到这个地方来开个会,研究决定今后必须怎么办。今天晚上咱们全 力为桑迪诺准备丧事:咱们必须像安葬一个基督教徒那样来安葬 他,我自己打算清我的朋友向警方和其他有关当局交涉一些事情。 克莱门扎,你要一直同我在一起,给我当保镖,你和你兵团里的将 十都要同我在一起;忒希奥,你要负责保护我的家庭中的所有其他 成员;汤姆,我要给亚美利哥·勃纳瑟拉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晚 上的什么时候,我需要他帮帮忙,要他在殡仪馆等着我,也许要等 两三个小时。你们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吗?” 三个人都点点头。考利昂老头子又说:“准备一些人和汽车等 着我,几分钟之后我就准备好了,汤姆,你做得很对。我要康斯但 脂娅明天一早就来陪着她妈妈,安排一下,就让她同她丈夫搬到林 荫道来往。邀请桑德拉的朋友们,我说的是几个娘儿们,到她家里 陪陪她。我老伴也去,等我同她谈谈之后再让她去。由我老伴把这 个不幸的事件告诉她。那几个娘儿们到教堂听弥撤,为了他的灵魂 祈祷。” 说罢,老头子从皮椅子上站了起来,别的人也都跟着站了起 来。克莱门扎和忒希奥又一次拥抱他。黑根替老头子把门拉开,老 头子停下来望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很快地把他拥 抱了一下,然后用意大利语说:“根据长期的表现看,你是个好儿 子,你使我感到安慰。他等于是在说,在这个可怕的时刻,黑根表 现得恰如其分。老头子上楼到卧室去对他老伴说明这件事了。就 在这个时候,黑根向亚美利哥·勃纳瑟拉打电话,要这位殡仪馆老 板报答考利昂一家对他的恩惠。 第五章 第二十节 桑迪诺·考利昂之死,在整个地下世界掀起了惊心动魄的波 涛。当考利昂老头子从病床上起来,重新负责家族事务的消息传出 去之后,当窥探葬礼的探子报告说,老头子显然完全恢复了健康之 后,五大家族的头头疯狂地准备开展防御战,准备抵抗必将来临的 报复性的血腥战争。没有人认为,考利昂老头子因为遭遇不幸而可 以轻而易举地对付。他这人在自己一生的事业中,只犯过很少的几 次错误,而且每犯一次错误,他都吸取了一些教训。 当密使受委托纷纷向五大家族提出了和平建议的时候,只有 黑根猜透了老头子的真正意图,但他并没有惊讶。他不仅提出了和 平建议,而且还主张全市所有的黑帮家族举行会谈,还要邀请美国 各地的黑帮家族也出席会议。因为纽约黑帮家族势力是全国最大 的,所以不言而喻,他们的安危影响着全国的安危。 起初,有人持怀疑态度。莫非考利昂老头于在设圈套?莫非他 试图麻痹他的敌人?莫非他企图把大伙都一网打尽来给他儿子报 仇?但是,考利昂老头子很快地表明,他是真心诚意的。他一方面 把全国所有的黑帮家族都拉扯到这次会谈中来,另一方面没有采 取任何行动来动员自己的人处于战争状态,也没有采取行动来招 兵买马、争取同盟。接着,他迈出了最后的一步,这一步在一般人心 目中,确立了他的和平意图的真实性,同时也保证了即将召开的规 模宏大的会议的安全。他请求卜启丘家族出面斡旋。 卜启丘家族很独特,当年在西西里是黑帮中特别凶恶的一个 支派。迁到美国后,它却变成了和平的工具。原来是一群凭着一味 蛮干过日子的亡命之徒,如今他们赖以生存的方式也许可以称之 为至圣先贤之道。卜启丘家族有一个特点:它是一个靠血缘关系紧 密结合在一起的团体,对家族的忠诚是非常严格的,即使在一个对 家族的忠诚高于对妻子的忠诚的社会里,他们那种对家族的忠诚 仍然可以说是很突出的。 卜启丘家族,包括了父母,堂、表兄弟姐妹所生的子女的后代, 一度发展到了差不多两百入月.那时,他们控制着西西里南部的一小 块地方的特殊经济。整个家族的收入当时靠的是四五个面粉厂,这 几个面粉厂绝不是属于大家所共有的,但是保证了全体家族成员 的劳动就业、生活问题和最低限度的安全,加上近亲通婚,这就足 以使他们形成统一战线来抵御他们的敌人。 在他们控制的那个角落,不容许修建与他们竞争的面粉厂,也 不容许修建可能向他们竞争的面粉厂提供水源,或破坏他们垄断 水力买卖的水坝。有一次,一个不可一世的地主企图修建一个专供 自己使用的私人面粉厂,结果面粉厂给烧掉了。他告到地方宪兵队 和更高一级当局,结果把卜启丘家族中的三十成员抓去了。还没有 开庭审判,那个地主庄园就被烧毁了。判决连同控诉撤销了几个月 之后,意大利政府中的一个有关最高官员来到西西里,试图解决该 岛长期以来的水源短缺问题,他提出的办法是修建一个大水坝。从 罗马来的水利工程技术人员开始进行勘探工作,警察像潮水一样 大批涌向该地区,住在专门修建的营房里。 看样子水坝的修建是无法阻止的,给养和设备已经运到巴勒 莫了。当局把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卜启丘家族四处同兄弟黑帮 头目联系,取得了支持他们的诺言。这样一来,重型设备遭到了蓄 意毁坏,小设备不翼而飞。在意大利议会里的地下黑帮势力的代表 死抠条文、照章办事,向设计人员发起了有根有据的反击。这一反 击持续了好几年,后来墨索里尼上台了,这位独裁者颁布法令: 水坝务必修建。结果还是没有修建起来。这位独裁者意识到这种 家族地下势力形成了一种独立于他的权威之外的权威,对他的政 权将是一种威胁。他把全权交给一个高级警官,这位高级警官果断 地解决了这个问题,采用的办法很简单,把他们一个个要么关进监 狱,要么流放到别的孤岛上去做苦役。只用短短的几年工夫,他就 打破了家族地下势力,采取的办法也很简单,不分青红皂白,要抓 谁就抓谁,即使是家族地下势力成员嫌疑分子也照抓不误。这样也 就毁灭了许许多多无辜的家族。 面对这种无法无天的暴政,卜启丘家族竟然冒冒失失地开展 起武装斗争了。结果,这个家族中的男人有一半在武装冲突中被打 死了,另一半被流放到苦役殖民地小岛上去了。剩下的人寥寥无 几,这时才作出安排,让他们通过秘密地下航道搭船移居到美国。 总共二十来个移民在哈得逊河谷离纽约市不远的一个小镇上落了 户。在这儿,他们白手起家,经过努力,终于有了自己的垃圾搬运公 司和自己的几部卡车。他们因为没有竞争对象,所以也就慢慢地发 财了。他们之所以没有竞争对象,那是因为竞争对象老是发现自己 的卡车遭火烧或被破坏。有个固执的小子居然用削价的办法来抢 生意,后来发现他被压在垃圾堆里,给活活地闷死了。 但是,男人们结婚之后,用不着说,他们的西西里媳妇都生了 许多孩子。这样,垃圾搬运业虽然可以维持他们的生活,却无力支 付美国提供的更精美的东西。因此,卜启丘家族开展多种经营,在 各交战的地下势力家族之间充当和平调解人和人质。 卜启丘家族代代相传着一种愚蠢性格,或者说他们就像原始 人一样没有开化。总而言之,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在组织和 控制如像卖淫、赌博、毒品买卖、公开诈骗等复杂难办的生意部门 的斗争中,不能同其他地下家族进行竞争。他们都是些直来直去的 人,懂得向一个普通的巡警送点礼物,但却不懂得如何去接触一个 政治后门的牵线人。他们只有两件传家宝:一是他们说话算数的作 风,二是他们残暴的性格。 卜启丘家族中的任何人绝不撒谎;绝不背叛;撒谎和背叛之类 的行为,对个启丘这一家族的人来说,实在大复杂了。还有,卜启丘 家族的任何人受了伤害是绝不会忘记的,不管代价多大也一定要 进行报复。这样,他们经过闯荡终于发现了这种终将证明是他们最 赚钱的方式的职业。 当各交战家族想要讲和,并想安排会谈的时候,就要先同卜启 丘家族接洽。卜启丘家族的族长掌握最初的几次谈判,并安排必要 的人质。比方,原来当迈克尔会见索洛佐时,卜启丘家族就指派自 己的一个人待在考利昂家中作为迈克尔安全的保证,尽这种义务 是由索洛佐付钱。万一迈克尔被索洛佐害死了,那么掌握在考利昂 家族手中的人质就会被考利昂的人杀掉。这样的话,卜启丘一家就 会以本家族的人之死为理由而在索洛佐身上采取报复行动。因为 卜启丘这一氏族的人,就像原始人一样没有开化,所以他们绝不容 许任何东西、任何形式的惩罚来妨碍他们的报仇。要是他们被出卖 了,那他们宁愿不要命也要报仇。想要预防他们的报仇,根本没有 任何有效的办法。因此,一个卜启丘人质就等于最把稳的保证。 由此可见,既然考利昂老头子雇请了卜启丘家族充当调解人。 并请他们提供人质,好让所有的地下各家族都来参加和平会谈,那 么老头子的诚意就是毋庸置疑的了,根本不可能出现阴谋诡计。参 加这样的会谈,就会像参加婚礼一样平安无事。 人质提供了之后,会谈就在一家小小的商业银行的经理会议 室里举行:这家银行的行长对考利昂老头子是很感恩的,而且这家 银行的部分股本虽然是在行长名下,但实际是属于考利昂老头子 的。行长当初向考利昂老头子主动提供了一份书面文件证明老头 子对那些股票的所有权,用以排除任何背信弃义的可能性。当时的 情景,行长一直很珍惜。考利昂老头子对行长提供这样的文件却感 到极端厌恶。 “我愿意把我的全部财产委托给你,”他对行长说,“我愿意把 我的生命和我子孙的幸福委托给你,说你会对我玩鬼把戏或对我 言而无信,我党得是不可思议的。那样的话,我的整个世界,我对我 自己关于人性的判断的全部信心,也就会崩溃。当然罗,我自己也 是记着帐的,以防万一我遇到什么不测,我的继承人一看也就会知 道你替他们保管着一些财产。但是,我知道,即使我不在这个世界 上了,不能照看我的子孙了,你也会精心照顾他们。 这位银行行长虽不是西西里人,但也是一个很懂感情的人。他 十分了解老头子的为人。如今,教父的要求也就是对行长的命令, 因此,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银行总经理室的一套房间,会议室以 及里面的软软的皮椅子,还有那个绝对幽静的环境,都让给地下各 家族的头目去使用了。 银行里的治安保卫上作由精心挑选的一小支部队承担起来 了:这支部队穿的是银行警卫班的制服。个星期六早上十点钟光 景,会议室里该到的人都到齐了。除了纽约五大家族之外,还有全 国另外十大家族的代表,只有他们那个世界里的害群之马芝加哥 派排除在外。他们早已放弃了促使芝加哥派开化的打算,他们认为 让那群疯狗也参加如此重要的会议是毫无道理的。 为出席会议的人专门设立了一个酒吧间和一个小餐馆。参加 会议的每个代表,按规定只能带一个助手。大多数老头于都把他们 各自的参谋当作助手带来了。因此屋里的年轻人相对说起来很少。 汤姆·黑根是一个年轻人,也是出席会议的全体代表中唯一非西 西里后裔的代表。他是人们出于好奇心而注目的对象,是与众不同 的怪人。 黑根知道如何检点自己的一言一行。他不轻易说话,也不轻易 露出笑容。他像一个宠臣侍候一个国王那样,毕恭毕敬地侍候他的 老板考利昂老头子:给他端冷饮,给他打火点烟,给他把烟灰缸挪 到跟前,显得对老头子很尊敬,但却并不卑躬屈膝。 屋子里那么多人也只有黑根能认出四周墙上挂的画是些什么 样的人。这些色彩鲜艳的油画,都是财界的传奇般的人物。其中一 个就是财政部长汉密尔顿。黑根不由自主地觉得汉密尔顿也许 会赞成这样的和平会议在银行里举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金钱 更能使人心平气和,更能排除其他干扰而敦促人倾向于纯理性了。 出席人到达的时间安排在从上午九点半延续到十点正。考利 昂老头于因为是这次和平会议的倡导者,有一种主人翁的责任感, 所以第一个到会。他身上的许多优点之一就是准时。第二十到会 的是在美国南部独霸一方的卡罗·特拉蒙蒂。他是一个面庞特别 清秀的中年男子,就一般西西里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个高个子。他 衣服做工特别考究,发式也显得特别考究。看上去他不像意大利 人,而更像杂志上刊印的、懒洋洋地躺在游艇上的渔业百万富翁。 特拉蒙蒂家族原来是靠经营赌博维持生活,同他初见面的人,准也 想不到当年他夺取现在这个帝国的政权时,所采用的手段是多么 残酷。 从西西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他来到佛罗里达安家 落户,长大成人,受雇于控制着赌博业的美国南方小城镇政客联合 组织。这些政客都是非常厉害的人,又受到非常厉害的警官的支 持,根本没有料到他们会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移民打翻在地。他们 没有料到他那么凶恶,同时他们认为所争取的目标实在不值得流 那么多血,因而认为不值得同他硬拼。特拉蒙蒂采取从总收入中拿 出更多的钱作为贿赂,把警察先争取过来。他再把那些经营业务而 毫无创造性的土包子流氓一个一个地消灭了。特拉蒙蒂同古巴的 巴蒂斯塔政权建立了联系,把大量的钱投入了哈瓦那赌场、妓院 之类的娱乐场所,把赌徒从美国大陆引诱了过去。特拉蒙蒂如今拥 有的财产已经数倍于一个百万富翁所拥有的财产,并在迈阿密海 滩拥有一家最豪华的旅馆。 特拉蒙蒂由他的助手,也就是他的参谋陪着进了会议室。他马 上拥抱了考利昂老头子,脸上还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表示他对考利 昂老头子失去了儿子感到难过。 其他老头子也都陆续到达了。他们大家都互相认讽,凡年来他 们先后都见过面,有的是在一般社交场合,有的是在接洽业务之 时。他们每次见面都互相表现出了职业性的礼貌。在他们还都比 较年轻、身体还没有发胖的日子里,他们都互相帮过小忙。第二十 到达的老头子就是底特律的约瑟夫·扎鲁其。扎鲁其家族拥有底 特律地区的一个跑马场,在赌博业中也占有一大半片。扎鲁其这个人 长的是圆盘脸,态度和蔼可亲,家就住在底特律地区很时髦的劳斯 角的一幢价值十万美元的房子里。他的一个儿子通过联姻与一 个古老而著名的美国家庭攀上了亲戚。同考利昂老头子一样,扎鲁 其这个人也老于世故。同任何一个由地下家族势力控制的城市比 较起来,底恃律最少暴力事件。在该市,最近三年来只有两个人被 处决,他不赞成贩运毒品。 扎鲁其带着他的参谋一道来了,两个人都走上前去拥抱考利 昂老头于。扎鲁其满口嗡嗡隆隆的美国腔,原来的乡音极其轻 微。他的动作很稳健,很有商人的气魄,而且心地善良,待人热情。 他对考利昂老头子说:“只有您的声音才能把我喊到这里来。“ 考利昂老头子鞠了个躬,表示感谢。他可以指望扎鲁其支持 他。 接着到达的两个老头子是从西海岸来的。因为他俩在任何问 题上都配合得很密切,所以也就同坐一辆汽车从那儿赶来了。他们 两个,一个叫弗郎哥·法尔孔,一个叫安东尼·莫里纳瑞。他们两 个比出席会议的其他人都要年轻一些,才四十多岁,穿的衣服也比 其他人都显得随便一些,装束有点好莱坞的风格。他俩的态度也有 点过分友好。弗郎哥·法尔孔控制的是各制片厂的电影工会和赌 博活动,另外还控制着一套复杂的、向西部各州的妓院供应女郎的 供应系统。要任何一个老头子染上娱乐场所的风气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法尔孔却染上了这种风气。他的同行老头子理所当然地就不 信任他了。 安东尼·莫里纳瑞控制的是旧金山沿海岸一带的地区,在体 育运动赌博方面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意大利渔民出身,拥有 旧金山最好的海味饭店。他为拥有这样一家饭店感到很自豪。有 一种传说,他开这家饭店因保证了物美价廉而赔了钱。他有一张职 业赌徒的无表情的面孔。据悉,他同越过墨西哥边界来往于远东海 洋航道的毒品走私活动也有关系。法尔孔和莫里纳瑞这两个老头 子带来的助手很年轻,身体很魁伟,显然不是参谋而是保镖,不过 他们也不敢把武器带到这样的场合。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保镖都懂 得徒手自卫的武术。这,其他老头子感到好笑,却一点也不感到吃 惊;即使吃惊,也并不比如果发现这两位加利福尼亚老头子身上带 着经过教皇降福的护身符更吃惊。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这种人有 一部分是很虔诚的,笃信上帝。 接着来到的是波士顿的地下家族的代表,这是一位不尊重自 己同行的老头子。据悉,他对自己的“臣民”也不正派,硬着心肠欺 诈自己的“臣民”。这是可以原谅的,各人都会随着环境来调节自己 的贪心程度。不能原谅的是,他没有能力维持自己帝国内部的秩 序。波士顿地区,暗杀事件大多,为争权夺利而开展的小规模战 争大多,没有后台支持的个人蛮干活动也大多,对法律的嘲笑大 明目张胆了。如果说芝加哥地下黑帮家族是些野人,那么波士顿 地下黑帮家族就是一群流寇,不要脸。不要皮的蠢货,无法无天 的暴徒。波士顿黑帮老头子的名字就叫多米尼哥·潘查。他长得 又矮又胖,正如另一个老头子所说的那样,他贼眉贼眼的,看上 去像个小偷。 克利夫兰帮,也许是美国严格经营赌博业的地下势力中最大 的,派来的代表是一个神态很机灵的上了年纪的人。他面容消 瘦,头发雪白。他被认为是(当然罗,并没有向他指出这一点)“犹 太帮,原因是他身边的助手大都是犹太人而下是西西里人。据 传,要是他大胆放手蛮干的话,他早就会任命一个犹大人来当他 的参谋。总而言之,正像考利昂家族那样,国为黑根的领导成员问 题而被认为是爱尔兰帮。汶申特·佛勒儿老头子的家族,更加准 确地被称为犹太家族。但是,他所经管的组织,工作效率极高。尽 管他的容貌有点多愁善感,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看到凶手就会 头晕目眩。他统治的策略是:铁手上戴春天鹅绒般柔软光滑的政 治手套。 纽约五大家族的代表是最后到达的。汤姆·黑根特别注意到, 这五个人同外埠的乡下佬比较起来,显得突出,引人注目。这五位 老头子仍然保留着古老的西西里传统,都是“大腹便便的人物”。从 象征意义上来讲,表示着力量和勇气,从字面的意义上来讲,表示 着心宽体胖,而这两方面的含义总是互为表里的,实际上在西西里 也确实是如此。这五位老头于健壮、肥胖,大大的脑袋仿狮子头,脸 上的各部位都显得很大,肉乎乎的大鼻子,厚墩墩的大嘴唇,胀鼓 鼓的脸颊。他们的衣服并不怎么考究,头发理得也并不怎么细腻。 他们是不讲究虚荣的实事求是的实于家。 有一个叫安东尼·斯特拉其的老头子,他控制的是新泽西州 地区和曼哈顿区西边的码头航运业。他经营着泽西南的赌博业, 同民主党的关系非常密切。他凭着一支货运汽车队发了大财,这 主要是因为他的卡车可以大大超载而通行无阻,不会遭到公路运 输超重检查员的阻拦和罚款。这些卡车压坏了公路,然后他的修 路公司又同州当局签订合同,再修补压坏了的公路。这种生意会 使任何人都感到心里乐滋滋的:一种生财之道又带来另一种生财 之道。斯特拉其也是个老脑筋,拒不经营娼妓业,但是因为他的 生意主要是在沿岸码头,所以他不能不卷入毒品走私活动。在反 对考利昂的纽约五大家族中,斯特拉其家族是最弱的,但却是地 位最稳固的。 以做蒂里欧。寇尼奥为首的家族控制着纽约州北部地区,专 门安排意大利移民从加拿大愉越国境,进入美国,经营纽约州偏僻 地区的赌博业,对州当局决定批准给跑马场颁发许可证的议案行 使了否决权。这位老头子的脸型就像整天价嘻嘻哈哈的农村面包 师傅,那副好笑的样子能彻底解除你的武装。他的合法身份是经 营一个规模很大的奶制品公司。寇尼奥是一个热爱儿童的人,衣 袋里装满了糖果。他有许多孙子,他的同事也有不少小息,他希 望能够遇到一个,用糖果来逗逗他。他经常戴着浅顶软呢帽,周 围的帽边像女人的遮阳帽似的,稍稍向下垂着,这把他那个圆盘 脸衬托得更显得宽大了,样子实在好笑。他是少数几个从来没有 被捕过、其真实活动甚至从来没有遭到过怀疑的老头子之一。这 样,他一直都是公民委员会成员,还光荣地被商会选为“纽约州 本年度模范商人”。 塔塔格里亚家族最亲密的盟友就是艾密里奥·巴茨尼老头 于。他经营着纽约市布鲁克林区和昆士区的一部分赌博业。他也 搞一点妓女买卖,很霸道。他完全控制着国会岛。他还操纵着布 朗克斯区和威斯切斯特县的体育运动中的赌博活动,也染指麻 醉剂买卖。他同克利夫兰帮和西部帮关系密切,是对内华达州的开 放城市韦加斯和里诺也感兴趣的少数几个精明能干的人物之 一。他在迈阿密海滩和古巴都有分支结构。除了考利昂家族,他的 家族在纽约,在全国就要算最大的了,他的势力甚至也扩张到了西 西里。任何有利可图的非法勾当,他都要插一手。甚至谣传说,他 在华尔街也有一个立足点,自从家族战争爆发以来,他一直用金 钱和幕后活动支持塔塔格里亚家族。他的野心就是要取代考利昂 老头子,使自己成为全国最强大最受敬仰的地下黑帮领袖,同时还 要并吞考利昂帝国的一部分。他这个人很像考利昂老头子,但更合 乎现代潮流,办事更深思熟虑,更有条不紊。他绝不应称之为老朽: 他深受新冒出来的比较年轻、比较活跃、正蒸蒸日上的领袖人物的 信任。他于冷静中显示出了伟大的人格力量,一点儿也没有考利昂 老头子的那种热情;也许他此刻在这一群人之中算是最受“尊敬” 的人物。 最后一个到达的是斐力普·塔塔格里亚老头子。他就是支持 索洛佐直接向考利昂权威挑战的塔塔格里亚家族的头目。但是,说 起来很奇怪,大家却对他有点儿蔑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甘愿让 自己受索洛佐的左右,实际上也真是被那只巧妙的“土耳其”手牵 着鼻子走的。他应当对这一切动乱负责:这场风波大大影响了纽约 各大家族的日常业务活动。另一个原因,他还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花 花公子,一个见到女人就追的色鬼,他也有充分机会满足自己的兽 欲,纵情享受。 这是因为塔塔格里亚家族经营的是买卖妇女的生意。这个家 族的职业就是组织卖淫,此外,还控制着美国各地的夜总会,因而 有办法把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安插在任何地方。斐力普·塔塔格 里亚不惜诉诸暴力把有培养前途的歌唱家和喜剧演贝抓到自己手 里,也不惜采取威胁手段强行进入唱片公司,但是,组织卖淫却是 这个家族收入的主要来源。 他的人品使在座的人都感到很不愉快。他整天嘀嘀咕咕,老是 埋怨自己的家族企业开销太大了。洗衣店的收款单,上面开了那么 多毛巾,把利润都吃光了(其实洗衣服也是他自己的);那些女娃娃 都很懒,很不可靠,有的逃跑,有的自杀;那些负责接送妓女的也都 不讲信义,很不老实,一点儿也不忠诚,好帮工可真难找啊;西面里 血统的年轻小伙子很高傲,对这样的工作往往嗤之以鼻,认为贩 运、糟蹋女人有损于他们的尊严;那些小阿飞宁愿扯着破嗓子唱 歌,并在西装上衣的翻领上佩戴一个用复活节棕榈叶编的十字 架,以表示自己的虔诚。因此,斐力普·塔塔格里亚对部下说话 总是大吼大叫、不通人情、趾高气扬。他最大的怒吼是专门冲着那 些有权向他的夜总会和酒吧间颁发或者出售酒类许可证的实权人 物的,他一口咬定,他付给那些掌官印的扒手的钱所培养起来的百 万富翁,比整个华尔街的百万富翁还要多一些。 说起来也令入费解,他发动的那场进攻考利昂家族的战争差 不多快要胜利了,但却没有给他带来应有的尊敬。人们知道他的力 量首先来源于索洛佐,另外还来源于巴茨尼家族。还有,采取突然 袭击,先发制人,但却没有取得完全胜利,这对他显然是不利的。要 是他比较能干,这一切麻烦本来是可以避免。考利昂老头子一死就 意味着战争结束。 因为他们双方都失去了儿子,所以合乎情理的结局就是考利 昂老头子和斐力普·塔塔格里亚两个人用正式的鞠躬来表示欢迎 对方出席会议。考利昂老头子是大家注意的对象,人人都在端详 他,想看出枪伤和失利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使人迷惑不解的 是:为什么考利昂老头子在他的爱子死后要讲和。这,显然是承认 失败,肯定有损子他个人的威望。这里面的奥妙,他们不久就会明 白。 互相问寒问暖,互相斟酒祝酒,这样差不多又过了半个小时, 考利昂老头子才在发亮的胡桃木桌于旁边就座了。黑根很谦逊地 坐在老头子后面稍稍偏左的地方,让别的老头子都上前,坐在桌子 跟前。助手们坐在自己老头下的后面,参谋紧挨着各自的老头于坐 着,必要时便于提出意见和建议。 考利昂老头子首先发言,他说话的神态若无其事,好像他遭枪 击、长子遭杀害这样的心酸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好像他的帝国也 不是一片混乱,他的家庭也没有四分工裂,弗烈特也没有逃亡到西 部地区、处于莫里纳瑞家族的保护之下,迈克尔也没有秘密地躲在 西面里的荒野地带。他说话的神态自然,说的是西西里方言。 “你们大家都来了,我要向你们表示感谢,”他说。“我认为,请 位光临,就是对我的关照;我应该向各位表示感恩。因此,我想首先 说明,我到这里来既不是想同别人吵架,也不是想说服别人,而是 想讲讲道理;而我要像一个讲道理的人所应做的那样,不遗余力使 咱们大伙在分手时都能成为朋友。这就是我保证要做到的。你们 中间有些人是了解我的为人的,了解我的人都会知道,我向来是不 轻易地提出保证的。好啦,咱们还是谈生意吧。今天在座的都是讲 信用的,咱们不必像那些靠字据过日子的律师要什么书面保证。 他停了一会儿,没有别的人发言。有的在抽雪前烟,有的在呷 酒。他们这些都是善于恭听他人意见的有耐心的人。他们还有一 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些罕见的人物,都是些拒不接受社会制约 的人物,都是些拒不接受他人操纵的人物。除非他们本人愿意,世 界上没有任何力量,没有任何人能使他们屈从。他们都是些不惜采 用欺诈与谋杀手段来维护自己的意志的人。只有死神才能使他们 放弃他们的意志。另外就是完全彻底的讲道理,也能使他们放弃他 们自己的意志。 考利昂老头子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哪?”他为了提醒大家注意而提出 了这么一个不必回答的问题。“好吧,这也算不得什么,许多蠢事已 经是既成事实了。那些蠢事很不幸,很不必要。但是,让我对发生 的事情谈谈我个人的看法吧。 他停下来想看一看,是否有入反对他片面地谈论事情经过。 “感谢上帝,我的健康恢复了,也许我可以为妥善处理这件事 出一把力,也许我的儿子太冒失,大固执了。这,我不否认。不管 怎么样,让我就事论事他说,索洛佐找我是想谈一件生意上的事 情。在这件生意上,他要求我提供资金和政治影响,他说他已经得 到了塔塔格里亚家族的资助。这笔生意牵涉到毒品,对毒品生意 我是不感兴趣的。我是一个好静的人,这样费劲的买卖活动量太大 了。我把这一点向索洛佐作了解释,在解释时,我对他、对塔塔格里 亚家族都尽量表示了尊重。我非常礼貌地婉言谢绝了他的要求。我 告诉他说:他的生意不会妨碍我的生意,我没有理由反对他以这种 方式谋生。他把我的意思理解偏了,因而给咱们大家都带来了不 幸。哎,生活嘛,就是这个样子。在座的每一位都有自己的一段心 酸史。事情的演变不合乎我的意图。” 考利昂老头子停了下来,对黑根做了个手势,表示想要一杯冷 饮。黑根很快地给他端来了一杯冷饮,考利昂老头子润了润嘴巴。 “如今我愿意讲和,”他说。塔塔格里亚丢了一个儿子,我也丢 了一个儿子,我们两个对等了。如果人们都是不顾一切地满腹怨 恨,那世界将成什么样子?西西里传统苦难的根源就在这里:人们 忙于家族间的仇杀,根本没有工夫力争取全家老小糊口子干正事。 这就是愚蠢。因此我在这里要说,让咱们恢复当初的和平局面吧。 至于谁出卖了我的儿子,谁杀害了我的儿子,我在此之前没有采取 任何步骤去调查了解。有了和平,我也不去调查此案。我有个儿子, 他有家归不得。因此,我必须得到保证,当我把事情安排好,他可以 安全回家的时候,不会遇到干扰,不会遭到当局的迫害。这个问题 一旦解决了,咱们也许就可以谈谈别的事情了,谈谈与咱们利害攸 关的事情。这样,响们今天也许可以为咱们自己,也为大家,做一件 有利的事情。说到这里,考利昂老头子激动而谦恭地表示:“这就 是我的全部要求。” 效果很好,当年的考利昂就是这个样子,摆事实,讲道理,柔和 而有韧性,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注意到 他自称健康良好,这就意味着尽管考利昂家族遭到了种种不幸,他 却仍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大家还注意到,在他提出的和平要 求得到满足之前,对别的事情的讨论就等于白搭。大家另外还注意 到,他要求恢复旧秩序。尽管过去一年来他吃了大亏,一旦恢复旧 秩序,他也不会再损失什么了。 不过,回答考利昂老头子的是艾密里奥·巴茨尼,而下是塔塔 格里亚。他说话简单扼要,一语中的,既不粗俗,也不盛气凌人。 “说得对,完全对,”巴茨尼说,“但是,有一点点需要补充的是, 考利昂老头子太谦虚了,有一点他故意没有说到,那就是实际上索 洛佐和塔塔格里亚家族要是没有考利昂老头子的协助,就无法着 手进行新生意。实际上,他拒绝,就等于损害了他们。当然罗,这也 不怪他。说到底,事实是这样的:那些愿意从考利昂老头子那里接 受小恩小惠的法官和政客,甚至在毒品贩运问题上也愿意帮他,但 是对别的人,一旦涉及到麻醉剂买卖问题,他们就变得固执,扳也 扳不动。如果索洛佐人自己的安全问题得不到某种保证,他就无法 开展活动。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如果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那咱 们也就发不了财。如今人家加重了刑罚,当咱们的人在麻醉剂问题 上犯了案,那些法官和检察官就趁机拼命敲诈。即使一个西西里 人,若被判二十年徒刑,也可能打破“缄默”的原则,把肚子里的话 全说出来。这,是不能允许的。考利昂老头子把这一系统牢牢地掌 握在乎中。我们想利用一下,他却拒绝了,这就不够朋友了。这就 等于他从我们的嘴里夺食。时代变了,不像过去那样每个人都可以 各行其事。如果考利昂掌握着纽约市所有的法官,那他就必须把法 官拿出来分配一下,也就是咱们大家都来利用一下。当然罗,我们 利用他所掌握的法官,他也可以提出一份帐单向我们要使用费。要 使用费也是应该的,因为咱们大家究竟不是共产主义者。但是,他 必须让我们也从井里打水喝。问题就是这么简单。” 巴茨尼发表了这通议论之后,会场上一片寂静。生米已经煮成 了熟饭,要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是不可能了。更为重要的是巴茨尼借 着发言的机会流露出来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和平不能实现,他就将 参加到塔塔格里亚一边,继续进行反对考利昂家族的战争。他的活 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大家都明白他们的生命和他们的产业所 依靠的关键就是大家互相补台;同时大家还明白,拒绝一个朋友提 出的帮忙的要求,就等于侵略行为。帮忙的要求一般都不是随随便 便提出来的,因而也不可随随便便地加以拒绝。 考利昂老头子最后又作了一次答辨发言。 “朋友们,”他说,“我当时拒绝并不是出于恶意。你们大家都很 了解我,我什么时候拒绝过向咱们这一行人提供方便?见死不救是 违背我的天性的。但是,那次我却不得不拒绝。为什么呢?因为我 认为毒品这种生意在几年内会把咱们大家都毁掉。在这个国家里。 对毒品贩卖的反应太强烈了。毒品同威士忌、赌博,甚至女人是不 一样的。威士忌、赌博,甚至女人是大多数人所需要的,只是教会和 政府的头面人物要禁止而已。而毒品,谁牵涉进去,谁就要遭殃。毒 品还可能危及其他一切生意。说实在的,大家认为我有很大的魔 力,能左右法官和司法官,我对此感到很荣幸,我也巴不得这是真 的。后门嘛,我确实是有一些,但是,如果涉及到毒品问题,那么平 时对我的意见很尊重的人就很可能翻脸,不再尊重我的意见。在这 个问题上,他们也怕牵连;对这个问题他们也有强烈的反感。而且, 即使在赌博和其他方面愿意帮助我们的警察,在毒品问题上也会 拒绝帮助我们。因此。要求我在这些问题上帮忙,也就等于要求我 危害自己。但是,如果诸位觉得力了解决其他问题,这样干也是适 当的,那么即使危害我自己,我也愿意干。” 当考利昂老头子讲完之后,屋子里的气氛大大地轻松活跃起 来。更多的人在叽叽咕咕,同左右的人交谈。他作出了重大让步, 表示愿意对任何有组织的毒品买卖提供保护。实际上,他等于完全 同意索洛佐原来的建议;那个建议当初若受到像聚集在这里的全 国小组的认可,他早就会同意。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他绝不参加 经营活动,也不拿自己的钱投资。他仅仅利用一下自己在司法部门 的后门和保护作用。但是,这已经是骇人听闻的让步了。 洛杉矶帮的老头子弗朗哥·法尔孔接着发言,表明了自己的 态度:“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禁止咱们经营这种生意。这种生意利太 大了,无法抵制,因此,如果咱们不闯进去,危险性就更大。如果咱 们主动控制这种生意,至少可以把它隐蔽得好一些,组织得好一 些,还可以保证少出些乱子。经营这种生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坏 处,问题是要有控制,要有保护,要有组织。咱们可不能允许各人自 行其事,像一群无政府主义者一样,各人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 底特律帮的老头子,比在座的任何人对考利昂都要友好一些。 如今也反驳起他的朋友来了。 “我并不醉心于毒品生意,”他说,“几年来,我一直在给我的人 附加工资,以免他们做那种生意捞外快,但是我的办法不灵,不起 作用。有人找到他们,说:“我能搞到白面儿,如果你能拿出三四千 美元来投资,咱们就可以赚五万美元来平分。”谁能不接受这样高 的利润?他们忙于他们的小副业,忽略了我给他们的工作,原因是 毒品生意利更大。利润一直在上升,越来越大。涨势是无法制止的, 因此咱们必须设法控制这种生意,把它搞得像个样子。我反对在学 校附近搞这种生意;我反对把毒品卖给小孩子,不看对象地乱卖是 不光彩的。在我那个城市里,我想把贩卖活动局限在黑人中间,有 色人中间。因为他们是最好的顾客,最好对付的顾客。他们究竟是 动物嘛:他们不尊重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下尊重他们自己,让他们 吸毒,失去灵魂吧。但是,一定要采取措施,切切不可放任自流,到 头来给咱们大家造成麻烦。 底特律帮的老头子的这一席后,引起了一片叽叽喳喳的表示 赞同的声音。他击中了问题的要害。你就是给人家送钱,同时要人 家不做毒品买卖,也办不到。至于他提到小孩,那是他有口皆碑的 善良感情和慈悲心肠的表白。活又说回来,准会把毒品卖给小孩 子?小孩子从哪儿搞钱来买毒品?至于他还提到有色人种,这是连 听也没有听到过的言论。黑人被认为是绝对不在话下的入,他们没 有任何力量,他们甘愿让社会碾成粉未,这就证明他们是不在话下 的人。在讲话中随便提到他们,证明底特律帮的这位老头子思想不 集中,讲话老是离题万里。 所有的老头子都发了言,他们都哀叹贩卖毒品是会引起麻烦 的坏事,但却都一致认为无法限制毒品买卖。原因就是做这种生意 可赚到的钱大多了,所以势必有人才冒任何风险也要尝试一下。 这,就是入性。 最后终于达成了协议:毒品贩卖是可以允许的;考利昂老头子 必须给东部毒品贩卖活动提供某种法律保护。同时,不言而喻,巴 茨尼和塔塔格里亚这两大家族,将负责大规模贩运工作。这个拦路 虎似的问题解决了之后,会议才能够进一步研究处理其他问题,还 有许多复杂的问题有待解决。大家同意:韦加斯和迈阿密这两个城 市定为开放城市,在这两个开放城市里,任何一个黑帮家族都可以 开展活动,他们一致认为这两个城市是大有可为的城市。此外,大 家还同意:在这两个城市里,绝不允许暴力行动,形形色色的小刑 事犯一定要加以制止。大家同意:凡重大问题、凡必要的但可能引 起群众强烈抗议的处决,执行时必须经过这个协商会的批准。大家 同意:武工队员和其他士兵必须加以约束,不许他们因个人区区小 事而互相采取暴力犯罪和报复。大家同意:各家族在受到要求时应 互相帮助,例如提供刽子手,或向贿赂陪审员提供技术协助等,这 种讨论,不拘形式,像随便聊天一样,不慌不忙,很费时间。中间还 休会,让大家到小吃部吃点中餐,喝点酒。 最后,巴茨尼老头子想要会议早点结束。 “全部问题也就是这些了,”他说,“总算有了和平啦,让我向考 利昂老头子表示敬意,咱们大家多年来都知道他是一个言必行、行 必果的人。如果还有什么分歧的话,可以再开会嘛,咱们不必重蹈 覆辙,又去做蠢事。就我这方面来说,道路是新开辟的。我很高兴, 这个问题总算彻底解决了。” 只有斐力普·塔塔格里亚仍然有点担心。要是战争重新爆发, 由于桑迪诺·考利昂遭到谋杀,他就会首当其冲,是一个受攻击的 目标。到未了,他才作了第一次发言。 “这所有的决定,我都表示同意。我愿意忘记掉我自己的不幸。 但是,我愿意听到考利昂的一些严格保证。他还打算搞任何个人报 复吗?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势力也许会发展得更加强大,咱们已经 发誓要建立友谊,到时候他是否会忘记掉呢?我怎么知道他在三四 年之后仍然不至于感到他原来是受骗了,这个协议是违背他的意 志而强加于他的,因而破坏协议?咱们还得时刻互相防备吗?换句 话说,咱们能不能以和平的心情去过和平的日子?我现在就提出我 的保证,但是考利昂也愿意像我一样提出他自己的保证吗?” 就在这个时候,考利昂老头子发表重要演说,这篇演说将会长 期被人们记着。这篇演说确立了他在他们中间的最有远见卓识的 政治家的地位,这篇演说句句充满人之常情,字字发自肺腑,字字 切中间题要害。在这篇演说里,他创造了一种说法,这个说法像丘 吉尔的“铁幕”一同一样,也变得家喻户晓了,不过考利昂的说法 过了十年之后,外面的群众才知道。 他站了起来向协调会议致同。他个儿很矮,由于“生病”也显得 瘦削,也许年逾花甲使他自然有点显老了。但是,他完全恢复了健 康,同时机敏的思维能力也不减当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要是没有理智,那咱们就成了什么样的人哪?要是真的没有 理智,那咱们也就无异于丛林里的野兽了。但是,咱们有理智,可以 互相以理服人,各人也可以以理说服自己。我为了什么目的还要挑 起这一切争端哪?就为了暴力和混战吗?我儿子死了,这是不幸, 我也只好忍受,我可不能让我周围无辜的世界也同我一样要遭受 不幸。因此,我说,我用人格担保,我绝不报复,对过去发生的种种 事件,我也绝不追查其中的来龙去脉。我将胸怀坦荡地离开这里。 “我想要说的是,咱们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真正利益所在,咱 们这些人都是不愿意当傻瓜的,都不愿意当那种让人牵着线蹦蹦 跳跳的木偶。咱们来到这个国家算是走运了。咱们儿女中的大多 数已经过上下比较好的生活,你们当中有些人的儿子当了教授、科 学家、音乐家,你们算是走运了。也许你们的孙子会成为新的一代 风云人物。咱们在座的诸位没有一个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女步自己 的后尘,过艰险的生活。咱们的子女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安 安稳稳地生活,这是靠咱们的勇气赢来的。我如今已有孙子了,我 希望他们的子女有朝一日——这,谁知道——可以当上州长、总 统。在美国,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但是,咱们也必须赶上时代的 潮流。动不动就用枪、动不动就杀、大规模屠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咱们也必须像商人那样圆滑:当商人更有大钱可捞,当商人对咱们 的子女,对咱们的子孙来说要更好一些。 “至于咱们的行为,并不对那些权贵势力、政坛上的风云人物 负责。这些人擅自决定咱们的生命;这些人对外宣战,希望咱们上 前线去保卫他们所占有的东西。谁说咱们应该服从他们所制定的 有利于他们而有善于咱们的那一套法律?当咱们照顾自己的利益 时,他们横加干涉。他们算老几?真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接着,考利昂老头子又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之所以要 管理自己的世界,就是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世界,我们自己的事。 所以说,咱们必须紧密团结起来,共同抵制外来干涉,不然的话,人 家就会把牛鼻子圈套在咱们的鼻子上,就像人家已经把牛鼻子圈 套在这个国家好几百万那不勒斯人和其他意大利人的鼻子上那 样。 “因为这个理由,为了共同的利益,我放弃为我死去的儿子报 仇的权利。我现在宣誓:只要我负责指挥我的家族的行动,除非有 正当理由,除非受到了不堪忍受的挑衅,在我这方面就不会有一根 指头举起来反对在座的任何人。为了共同的利益,我甘愿牺牲我自 己的商业利益。这就是我的誓言,这就是我的人格保证。在座的诸 位中有些人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誓言或人格保 证。 “但是,我也有一个目的。我的幺儿子原来不得不逃跑,原因是 他被指控谋杀了索洛佐,谋杀了一个上尉警官。我必须作一些安 排,把那些诬告统统澄清,好让他能安全回家。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我自己打算作些必要的安排。也许我还必须找到真正的罪犯,或者 设法让当局相信他是无罪的。也许见证人和提供情况的人会宣布 撤回他们的谎言,但是,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相信, 我能够设法让我的儿子回家。 “但是,让我再补充一点,我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这是一个可 笑的毛病,我必须在这儿交代清楚。因此,如果有什么不幸发生在 我的夕儿身上,如果有哪个警官偶然开枪打死了他,如果他被抓进 牢房后寻了自尽,如果另有新的见证人出庭证明他是罪犯,那么我 的疑心就会使我党得,那就是在座的某些人仍然对我怀着恶意造 成的结果。如果我儿子遭雷击了,那么我也会把责任推到某些人 身上。如果他坐的飞机坠毁到海里去了,如果他搭的轮船沉没于波 涛汹涌的大洋里,如果他染上了致命的热病,如果他坐的汽车给火 车撞了,那么我也会责怪在座的人心怀恶意。我的疑心就是这个 样子。先生们,这样的恶意所造成的不幸,我是绝对不能宽容的。但 是,除此而外,让我发誓,我绝不会破坏咱们所建立的和平。同那些 政坛上的风云人物比较起来,咱们这些人到底是比他们好还是不 比他们好? 说到这里,考利昂者头子离开了位子,绕过桌子向着斐力普· 塔塔格里亚老头子所坐的地方走去。塔塔格里亚站起来欢迎他,于 是两个人拥抱起来了,互相吻着脸蛋儿。屋子里的其他老头子看到 此情此景,都唱起来了,站起来一齐握手,恭贺考利昂老头子和塔 培格里亚老头子言归干好,建立了新的友谊。这也许还不能算是世 界上最热情的友谊,他俩还不至于在圣诞节互相送礼祝贺,但他俩 也不至于互相谋杀了。在这个世界里,这样的友谊也就够了,最需 要的也就是这一点。 考利昂老头子因为二儿子弗烈特是在西部莫里纳瑞家族的保 护之下,所以在散会之后就同旧金山帮的老头子留下来攀谈了一 会儿,向他表示谢意。从莫里纳瑞所讲的话里,考利昂老头子有充 分理由认为,弗烈特在那儿适得其所,过得很快活,有点像个专在 女人中间厮混的男人。他似乎是个经营旅馆的天才。像许多当父 亲的在听到他们的孩子有梦想不到的才华时总要持怀疑态度一 样,考利昂老头子摇摇头表示怀疑。据说,有时最大的不幸会带来 预料不到的报偿,这敢情是真的吗?他俩一致认为真的如此。同时, 考利昂老头子向旧金山帮老头子表示,因为旧金山老头子在保护 弗烈特方面帮了大忙,他是很感恩的。他表明的态度是,不管未来 的政权机构发生什么变化,他都要尽力通通后门,保证重要的赛马 电讯能够经常送到旧金山老头子的人手中。这个保证很重要,为了 强占这个便利而开展的斗争本来就是一个破伤疤,再加上芝加哥 那一帮人硬是抓住不放,又把问题搞复杂了。但是,即使在野人控 制的地区,考利昂老头子也并不是一筹莫展。因此,他的应诺就等 于千金。 当考利昂老头子、汤姆·黑根和跟着执行任务的保镖司机罗 科·拉朋回到长滩镇林荫道时,天早就黑了。老头子和黑根进了家 门。老头子对黑根说:“给咱们开车的那个司机拉朋要注意培养。我 看他有潜力,可以干重要的事。” 黑根对这一评语感到很诧异。拉朋整天连一句话也没有说,甚 至在汽车里连对坐在后面的老头子和黑根都没有瞥一眼。汽车开 到银行门前时,他给老头子开门。他把样样事情都做得恰到好处, 但并不过分,恰好适合一个训练有素的给私人开汽车的司机的身 份。显然,老头子的眼睛看到了黑根所没有看到的一些现象。 老头子让黑根离去,并要他晚饭店再来。因为他们晚饭后要熬 夜讨论问题,他得先轻松一下。他还要黑根通知克莱门扎和忒希奥 也来,时间在晚上十一点,不要提前。黑根向克莱门扎和忒希奥扼 要介绍了一下当天下午开会的情况。 十点,老头子在他那个收藏着许多法学书籍,并装配着专用电 话的屋角办公室里等待他们三个人。他专门准备了一个大盘,上面 摆满了瓶装威士忌、冰淇淋和汽水。老头子在向他们发表训令。 “今天下午我们达成了和平协议,”他说。“我向他们作出了誓 言和人格保证。对你们大家来说,我的一句活也就可以算数了。但 是,咱们的那些朋友可并不那么老实可靠,因此咱们大家还得保持 警惕,不能让人家再钻空子,偷偷摸摸地再袭击咱们。”说到这里, 老头子回头间黑根,你把卜启丘家的人质都放走了吗?” 黑根点点头,“我一回家就给克莱门扎打了电话,让他放走人 质。 专利昂又回头,望着大胖子克莱门扎。这位司令也点点头。 “我放走了他们。请问,教父,任何一个西西里人能像卜启丘家族的 人那么守口如瓶吗?” 考利昂老头子微微一笑。“他们很聪明,能想办法过上好日子。 比这个再聪明一些又有什么必要哪?搞得这个世界不得安宁的人 不是卜启丘这一家族。但是,的的确确,他们这一家族的人没有西 西里人的头脑。” 他们大家的情绪都很轻松,因为战争已经过去了。考利昂老头 子亲手调制饮料,给每人递了一杯。老头子端起他自己的一杯,仔 细品味,然后点着了一支雪前烟。 “我不想采取任何行动去为桑儿破案,事情已经过去了,忘了 也就算了。我要同别的家族全面合作,即使他们多占点,咱们得不 到应有的红利,也没有什么关系。在咱们把迈克尔搞回家之前,不 管遇到什么挑衅,我都不免许破坏这种和平。我要你们把这个问题 作为首要问题放在心上。要记牢这一点:他要回来,必须在绝对安 全的情况下回来。我不是提防塔塔格里亚家族的人或巴茨尼家族 的人。我感到焦虑的是警察。可以确定,咱们能够把不利的证据搞 掉,那个堂倌不会作证。另外还有那个旁观者或者带枪的歹徒,以 及别的什么人,反正也是不会作证的。真正的证据,咱们既然知道 了,也就不值得担心了。我担心的是警察炮制假证据,因为向他们 告密的人使他们确信迈克尔·考利昂就是杀害他们上尉的凶手, 所以没有真证据,他们也会捏造出假证据。好吧,这就要看咱们的 本事了。咱们要求五大家族各尽所能设法纠正警方的这一观点。一 定要设法使所有被警方使用的秘密检举人改奎说法。我认为他们 今天下午听了我的发言之后,一定会认识到这样做对他们是有利 的。但是,这还不够,咱们必须想一个特别办法,以便迈克尔今后再 也不会担心这件事。不然的话,回到这个国家,对他来说就毫无意 义了。因此,大家还是多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吧。这是个头等重要的 问题。 “看来应该允许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做一件蠢事,我已经做过 一件蠢事了。我要把林荫道附近的土地统统买下来。附近的房子 也统统买下来。我不要任何人从他的窗口看到我的花园。哪怕从 一英里之外看到,也不能允许。我要在林荫道周围筑一道篱笆,让 林荫道时刻都受到充分保护。总而言之,如今我希望住在戒备森严 的堡垒里。现在我就告诉你们,今后我绝不到市区里去上班了。我 要退休了。我很想在花园里劳动劳动,当葡萄成熟了的时候就做点 葡萄酒。我要住在我的这栋房子里,只在短期休假或因要事会探望 某人时才离开。在离开的时候,我要采取一些预防措施。这你们可 别误解。我并不是在准备打仗,只是小心谨慎罢了。我为人一向是 谨慎小心的。在生活中,我发现粗心大意最不合我的脾气。女人和 儿童粗心大意一下倒没有什么,男人一粗心大意可就不得了。在于 这类事情的时候要显出从容不迫的样子。绝不可放肆地蛮干,像是 在扩军备战,这就会把咱们的朋友吓一跳。事情不妨办得在表面上 显得自自然然的。 “从今以后,我打算逐步把工作移交给你们三个。我要把桑迪 诺兵团解散,把人员分别编到你们两个人的兵团里去,这一措施会 使咱们的朋友放心,同时也表明我主张和平是认真的。汤姆,我要 你物色几个人,组成一个小组,派到韦加斯去调查一下,然后担那 儿的实际情况向我作一次全面的详细汇报。把弗烈特的情况也告 诉我,他在那儿究竟在干些什么。我听说他变得很厉害,我可能都 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他眼下似乎是在当厨师,他平时就在年轻 姑娘中间寻欢作乐,有失成年人的体统。哎,他年轻的时候一直太 严肃。他这个人根本不适合于家族业务的组织领导工作。但是,咱 们不妨调查研究一下,看他究竟适合干些什么。” 黑根不慌不忙他说:“就派你女婿去,怎么样?卡罗也是土生土 长的内华达州人。他在那一带路熟。” 考利昂老头子摇摇头。 “不行,我老伴这儿,跟前连一个子女也没有,感到很寂寞,我 要康斯但脂娅同她丈夫搬到林荫道来。我要给卡罗分配一个有职 有权的工作,也许以往我对他太刻薄了。而现在”——说到这里,考 利昂老人子做了个怪相——“我跟前没有儿子了,把他从赌博部门 调出来,安插到工会里去,在工会里他可以做做文书工作,可以多 谈谈话。他那个人倒挺健谈。说到这里,老头子的声音里流露出了 极微弱的轻蔑语气。 黑根点点头。“好,那我就同克莱门扎把所有的人都通盘考虑 一下,然后选些人编成一个小组,负责报告韦加斯方面的情况。要 不要叫弗烈特回家住几天? 老头子摇摇头。他很烦躁他说:“要他回家干什么?我老伴仍 然可以给我们做饭,让他就侍在那儿。” .听了这些话,那三个人都不安地在椅子里移动了几下。他们原 来还不了解弗烈特在他父亲的思想上竟引起了如此严重的反感。 他们猜测这里面一定有他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考利昂老头子叹了一口气:“今后我希望在花园里种些青椒和 番前,我们小家庭吃不完,到时候我就给你们各人送一些。我上年 纪了,需要一点和平,一点安了和平静。好啦,我的活完了,请再干 一杯!” 这最后的话也就是逐客令。几个人都站起来。黑根把克莱门 扎和忒希奥送到他们的汽车跟前,同他们安排会议,讨论研究一些 具体措施,以便贯彻老头子明确表示出来的愿望。然后,他又回到 那栋房子里,他知道考利昂老头子正在等待着他呢。 老头子脱去了上衣,懈下领带,正躺在长沙发上。他那严肃 的脸松驰了下来,显出了疲倦的皱纹。他挥手让黑根坐在一把椅 子上,然后说,“好啦,参谋,我今天所作的一切,你有什么不同 意见吗? 黑根想了一会才回答。 “无法说,”他说,“但是,我党得你今天所作的事情,前后不一 致,也不合乎你的夭性。你说,你一不想调查了解桑儿是怎么被打 死的,二不想为他报仇。这,我有点不相信。你发誓赞成和平,因而 你就要保持和平,但是你的敌人表面上赢得的胜利,实际上是你拱 手送给他的。说你甘愿如此,我实在信不了。你编织了一个我无法 解释的大谜,这叫我怎么表示赞成或反对呢?” 满意的神态显露在老头子的脸上。 “对啦,你比任何别人都更了解我。即使你生下来不是西西旱 人,我早把你熏陶成西西里人了。你所说的每一点都是对的,但是 解决办法还是有的。用不着等到这个锦囊妙计彻底抽出来,你就会 明白的。你同意的是:每个人都得接受我的意见,我也遵守自己的 诺言,而且我要我的命令得到严格执行。但是,汤姆,当务之急,咱 们必须尽量早点把迈克尔搞回家。在你的思想上和实际工作中都 要把这个问题摆在头等地位。把所有的司法渠道都疏通一下,你随 便花多少钱,我都在所不借。他回家的时候,一定要绝对保险。有 关刑法问题,你还是同最优秀的内行商量商量。我可以给你开几个 法官的名字,这些法官是会单独会见你的。在事成之前,咱们一定 要提高警惕,严防有人出卖咱们。 黑根说:“同你一样,我也并不那么担心真正的证据,比较担心 的倒是人家可以制造假证据。还有,某个警察朋友在迈克尔被捕之 后,可以觉得他反正是一死而打死他。人家也会亲自动手把他杀死 在牢房里,或者示意另外一个犯人动手杀死他。在我看来·要是他 被捕或受到起诉,那咱就受不了。 考利昂老头子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困难就在这里, 但是,咱们不可耽搁太久。西西里出现了麻烦,那儿的年轻人对长 者不再像以前那样听命了,美国把许许多多的人驱逐回去了,这些 人使那些守;日的老头子实在太难办了。迈克尔夹在老、少矛盾中 间,日子很不好过。针对这一点,我早就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他 目前仍然隐蔽得很好,但是,这种隐蔽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而不出 破绽,这就是我之所以要讲和的原因之一。巴茨尼有些朋友在西西 里,他们正在探听迈克尔的踪迹。这就给你所感觉到的谜提供了一 个答案。为了保护我儿子的安全,我不得不委屈求和,别的办法是 没有的。” 黑根没有去问老头子,他是怎么搞到的情报。他甚至并不感到 惊讶。 “在塔塔格里亚派人来会谈,并落实一些具体问题时,我是否 应该坚持要他挑选历史清白的人作为贩运毒品的中间人?法官们 对于有前科的人重罪轻判大都有点顾虑。” 考利昂老头子耸了耸肩膀。 “他们自己本该想到这一点。提是可以提一下,但不要坚持,到 时候咱们尽力而为就行了。万一他们雇用一个有可卡因瘾的人,而 这个人被捕了,那咱们就懒得管了,只好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咱 们无能为力。但是,巴茨尼这个人,你用不着给他讲,他也懂得这些 道理。你可得注意,他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不表明态度,不承担义 务,从表面上你根本就看不出他是否卷进去了。这种人滑得很,哪 边输了,哪边就没有他。” 黑根听了大力吃惊:“你的意思是说,他一直是索洛佐和塔塔 格里亚的后合? 考利昂老头子叹了一口气:“塔塔格里亚是个拉皮条的,他根 本不可能胜过桑迪诺,这就是我为什么认为不必对事件进行调查 了解的主要原因。知道巴茨尼插手了,这就够了。” 老头子的这个分析在黑根的思想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头 子对黑根提供的只是一些线索,而下把一些非常重要的关键问题 说出来。黑根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他所处的地位是不 便追根究底的。他说了再见,回头想走。老头子对他最后又吩咐了 一句:“要记住,要尽量多动动脑筋,拟一个计划,把迈克尔给我搞 回家。”老头子又紧接着说,“另外还有一件事马上要办。同电话员 安排一下,要他把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个人所打出去的和接到 的一切电话全都记录下来,列一张表按月送给我。我一点也不怀疑 他们。我敢发誓,他们两个绝对不会背叛我。但是,事前了解一切 对咱们有用的细小情况,也是无妨的。” 黑根点了点头就出去了。他怀疑老头子也在用某种方式监视 着他,然后又觉得自己的疑心重而羞愧起来。但是,这时他满有把 握地认为,在教父那敏锐而复杂的头脑里,一套广泛的行动计划正 在形成。正是因为这个行动计划,才使得白天在会议上的谈判结果 无异于战术退却。这里面隐藏着一个秘密,没有人提出过,他自己 不敢问,老头子也避而不谈。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算总帐的那 一天。 第二十一节 但是,差不多过了一个年头之后,考利昂老头子才准备就绪, 让人把幺儿子迈克尔偷偷地送回美国。在这期间,整个家族都在为 切实可行的方案大伤脑筋。甚至连卡罗·瑞泽的意见都征求到了。 因为他如今同康妮都位在林荫道,征求起来也很方便。(在这期间, 这对大妇又生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但是,所有的方案都没有 得到老头子批准。 最后,卜启丘家族因遇到了一件不幸的事而将计就计,才帮着 解决了问题。卜启丘有一个不满二十五岁的堂弟,名叫斐力克斯, 是在美国生的,很有头脑,比这个家族中的任何人都要聪明一些。 他拒不卷人他的家族所经营的垃圾搬运业。为了进一步同他的家 族划清界线,他同一个英国血统的漂亮的美国姑娘结婚了。他想当 律师,晚上去上夜班,白天就到邮局去上班,身份是通过考试录用 的邮局职员。在这期间,他已经有了三十孩子,但是他老婆是个勤 俭持家的能手,他们一家入就靠他当职员的薪水生活,直到他取得 法学学位。 这时,斐力克斯·卜启丘同许多年轻人一样,天真地认为,他 经过奋斗,已经完成了学业,掌握了他那个专业的基本技能,他那 勤奋好学的精神应该自然而然地得到报偿,也就是说,他会过上体 面的生活。实践证明这种想法根本不切实际。他仍然放不下架子, 拒绝了自己家族的一切帮助。不过,他有一个律师朋友,这个律师 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年轻人,在一个很大的律师联合事务所工作,很 有发展前途。盲一天,他死气白赖地硬要斐力克斯给帮个小忙。问 题非常复杂,表面上是合法的,实际上涉及到一桩破产骗局,这 种骗局被揭穿的可能性也只有万分之一。斐力克斯·卜启丘想碰 碰运气。这种骗局,要运用一些他当年在大学学到的法律手续上的 技巧,表面上看来即使犯法也下大,孤立起来,甚至根本不算犯法。 不妨把这个蠢人的事情说得扼要一些:骗局被揭穿了,那个法 律界的朋友拒绝以任何方式帮助斐力克斯,甚至斐力克斯打去的 电话也不接。这桩骗局里的两个主犯是两个精明的中年商人,在计 划出了纰漏之后,对斐力克斯·卜启丘大发雷霆,骂他是蠢才,然 后他们两个但白服罪了,井同官方合作,指责斐力克斯·卜启丘是 骗局的主谋,诬陷他曾经使用暴力威胁控制了他们的企业讲强迫 他们执行他拟定的讹诈计划。证据也提供出来了,把韭力克斯同他 们家中那些早先犯有使用暴力罪,并记录在案的伯伯叔叔、堂兄 弟、表兄弟联系在一起了,凭这个证据就足以定罪。那两个商人被 判为缓刑而逍遥法外。斐力克斯·卜启丘被判为一至五年徒刑,结 果服刑三年。卜启丘家族没有向任何家族要求帮助,也没有向考利 昂老头子要求帮助,因为斐力克斯拒绝他们帮助。他也实在应该受 到一点教训,让他明白,照顾只能来自家族,家族比社会更加忠诚 可靠。 在服刑三年之后,斐力克斯·卜启丘总算给放出来了。他回到 家里,吻了吻自己的老婆和三个孩子,随后在家里安安静静地住了 一年,最后表明,他毕竟还是卜启丘家族的子孙后代。他居然明目 张胆,并不隐瞒自己的罪行,公开地搞到一件武器——一支手枪。 把他那个律师朋友打死了。他然后又找到了那两个商人,等他们从 便餐馆出来的时候,他态度冷静地开枪打穿了他们的脑壳,把他们 干掉了。他让那两具尸体躺在大街上,自己走进便餐馆要了一杯咖 啡。他一面喝咖啡,一面等待着警察来逮捕他。 对他的审判进行得很快,判决是严厉的。罪恶的地下世界的一 个成员,心不惊、肉不跳地谋杀了同政府合作的两个见证人。这两 个见证人把他送进了监牢,而他坐牢实在是罪有应得。这对社会是 一种明目张胆的嘲笑。民众、报界、整个社会组织体系,甚至一向心 慈手软的人道主义者都一致要求把斐力克斯·卜启丘送上电椅, 处以电刑。负责捕捉无执照或无主人的家畜的官员下去放过一条 疯狗,州长也更不会宽容他。这是州长的一位最亲密的助手所说 的。卜启丘家族为了向法院上诉,随便需要花多少钱都愿意。他们 如今为他感到自豪,但是结论是确定无疑的。斐力克斯·卜启丘要 死在电椅里。 在卜启已家族中的一个成员的要求之下,黑根把这个案件提 出来,请老头子考虑。卜启丘家族希望尽量能力年轻人出一把力。 考利昂老头子断然拒绝了。他并不是魔术师,人家要求的是一件他 不可能办到的事。但是,第二天老头子把黑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要他极其深入细致地研究一下这个案情。黑根完成任务之后,考利 昂老头子要他通知卜启丘家族的头头到林荫道来谈一下。 第二夭的事情办得干脆利落,充分体现了天才的快刀斩乱麻 的特色。考利昂老头子向卜启丘家族的头头保证,斐力克斯·卜启 丘的妻子儿女可以得到一大笔抚恤金。这一大笔钱可以立即交付 给卜启丘家族。交换条件是:斐力克斯必须但白承认,是他谋杀了 索洛佐和上尉警官麦克罗斯基。 还有许多细节有待安排,到时候,斐力克斯·卜启丘必须但白 得令人信服,也就是说,他必须事前熟悉准备要但白的一些真实细 节。另外,他还必须把那个上尉警官牵连到麻醉剂走私活动里去, 还有月亮饭店的那个堂倌,必须加以说服,要他把斐力克斯·卜启 丘认作谋杀犯。这可需要一点勇气才行,因为这涉及到对犯人的描 述必须大大改变。斐力克斯·卜启丘这个人比较起来要矮得多,胖 得多。但是,考利昂老头子会解决这个问题。此外,这个被判死刑 的人是个非常迷信高等教育的人,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因此他会希 望他的子女也能够上大学。这样,考利昂老头子就还得付出一笔 钱,准备用以供那几个孩子上大学。再接着,还必须向卜启丘家族 一再解释清楚,谋杀了三十人,要求从宽处理是根本没有希望的。 新的但白,就等于在犯人原来几乎确定的死刑判决书上签名盖章。 一切都安排妥贴了:钱交清了,同被判处死刑的人进行了适当 的接触,以便他能够了解情况,知道该怎么办。整个计划终于抛出 来了,犯入进一步交待的新罪行成了各报的大标题。全部计划是一 个大成功。但是,考利昂老头子还像往常那样谨慎小心,一直等到 斐力克斯·卜启丘被处决四千月之后才发布命令:迈克尔·考利 昂可以回家了。 第二十二节 璐西·曼琪妮,在桑儿遇难后的一年里,仍然想念他,想念极 了,悲哀极了,比任何传奇故事里的情人都更加伤心。她相念他的 重要原因是:他曾经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使她的肉体完成爱情行为 的男子。在她那年轻而天真的思想上,她仍然认为,他是世界上唯 一可以做到这一点的男子。 如今,一年过去了,她在内华达州温和的空气里晒太阳。在她 的脚下,那个身材苗条、白肤金发碧眼的年轻人,正在抚弄她的脚 趾头。他们在旅社的游泳池旁边消遣星期天下午;他不顾周围有那 么多人,他的手从她的脚朝上摸,一直摸到她那赤裸裸的大腿。 “哎哟,裘里斯,别这样,”潞西说,“当医生的起码不会像一般 人那么容易忘乎所以。” 裘里斯时她笑了。 “我是一个韦加斯医生,”说着,他把手伸到她的大腿里侧 搔痒起来。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使她那么兴奋,他感到很惊 讶。她那兴奋劲儿明显地流露在脸上,虽然她竭力掩饰。她的确是 一个非常纯朴而天真的姑娘。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使她顺从呢?他 必须对这一点作出估计。不必理会那一套什么失去了爱情无法弥 补之类的废话。裘里斯·西加尔医生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在他的房 间里,打算试着硬逼一下看。他以前没有耍任何花招,曾经直言不 讳地想要她顺从,结果没有成功。但如果必须耍花招才能成功的 话,那么他这个人也是善于来这一套的。当然罗,一切都是为了科 学研究。再说,这个可怜的姑娘对那一套也实在想得要命。 “裘里斯,住手,请住手。”璐西的声音在颤抖。 裘里斯马上把手缩了回去。 “好,亲爱的,”他说。 他把头偎在她的怀里,把她那柔软的大腿权当枕头,小睡了一 会儿。他感到挺有意思。当她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梳理他的头发时, 他逗趣地抓住她的手腕,以恋入的爱慕之情握着她的手,但实际上 是在给她按脉。她的脉跳得很厉害。他今天晚上就可以把她搞到 手。那他就可以解开这个谜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裘里斯· 西加尔医生信心十足,放心地睡着了。 璐西打量了一下游泳池周围的人们。她从来也想不到在不满 两年的时间里,她的生活变得如此厉害。她对自己在康妮·考利昂 结婚时所干的“蠢事”从来也不后悔。这是她从来也没有遇到过的 最快活的事情。她从梦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温当时的享受,重温随后 几个月里的销魂。 桑儿每周看望她一次,有时一周好几次,但绝不少于一次。他 们之间的感情是赤裸裸的性的需要,没有掺杂涛意或任何形式的 理性因素。这种爱情,论性质,是最粗俗的,是一种肉欲爱,是一种 渴求异性肉体的肉体爱。 每当桑儿打电话说他要来的时候,她总要保证足够他喝的酒。 因为他通常总是要待到第二天早晨天亮很久才离开,所以还得准 备晚餐和早餐的食品。他自己有钥匙,当他一进门,她就飞也似地 扑到他的怀里,让他用粗壮的胳膊把她抱注。他们俩总是像禽兽一 样的直截了当,像禽兽一样的凭本能行动。 起初,她对自己的过分纵欲,感到有点害臊,但不久她发现,这 种表现能讨她情人的欢心,会使他感到受宠若惊,在这一切行为里 蕴藏着一种动物的直率性。他们俩在一起是幸福的。 当桑儿的父亲遭到枪击,倒在大街上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到她 的情人也可能遇到危险: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放声嚎陶大哭,像动 物一样吼叫,当桑儿近二个星期没有来看望她的时候,她靠安眠药 和酒过日子;当他终于来了的时候,她几乎每一分钟都不离开他。 从那以后,他至少一星期来一次,直到他被杀害。 她从报纸的报导中知道他死了,就在当天晚上,她服了过量的 安眠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安眠药没有使她丧命,却好像使她染 上了大病,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到了走廊就瘫倒在电梯门口, 被发现后送往医院。她同桑儿的暧味关系,一般人并不知道,因此 她自杀未遂一案只在儿家小报上占了几英寸的篇幅。 她在医院期间,汤姆·黑根曾来探望她,安慰她,后来就将她 安排在桑儿的弟弟弗烈特在韦加斯开办的旅社里工作。汤姆·黑 根还告诉她说,她将从考利昂家族得到年金;桑儿给她准备了一些 积蓄。他还问她是否怀孕了,好像那就是她过量服安眠药的原因。 她说她没有怀孕。他还问她,在那个不幸的夜晚,桑儿是否探望过 她。她回答说,桑儿既没有来探望她,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她说她 下班回家就一直等着他。她给黑根讲了真心话。 “他是能够激发我的爱情的唯一的男子,”她说,“任何别人我 都爱不起来。” 她看到他微笑了,但同时他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气。 “莫非你认为这是不可相信的吗?”她问,“你小时候把你带到 考利昂家的是否就是他? “他变了,”黑根说,“他长大后简直成了另一个人。” “我党得他对我并没有变,”潞西说,“可能他对任何别的人都 变了,但对我并没有变。” 她身体目前仍然很虚弱,没有精神进一步说明桑儿怎么对她 始终是温和的。他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甚至从来也没有表现过烦躁 或不快。 黑根作了一切安排,让她搬到韦加斯去。一套租好了的房间在 等待着她。他亲自送她到飞机场,还向她说,她如果感到寂寞,或者 情况不怎么顺利,就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他将竭力设法帮助她。 她临上飞机之前,犹犹豫豫地问:“你这样照顾我,桑儿他爸爸 可知道吗?” 黑根笑了。“我既代表我自己,也代表他。他在这类问题上很 封建,决不会反对他儿子的合法的妻子。但是,他觉得你只不过是 个年轻的姑娘,不懂事,桑儿他本该懂事了嘛。你服了那么多安眠 药,把大家都吓坏了。 他没有说明的是:在像老头于这样的人看来,任何人想自杀, 都是不可相信的。 现在,在韦加斯待了十八个月之后,奇怪的是,她几乎感到很 幸福。有几个晚上她梦到桑儿。目前,她还没有男人,但是,韦加斯 的生活很适合她的脾气。她在假日不上班的时候,可以到旅社游泳 池去游泳,到草原湖去坐坐游艇,或者开着汽车穿过荒原。她变 瘦了,这使她的身段更好看。她过的仍然是骄奢淫逸的生活,但更 多地倾向于美国风格,而古老的意大利风格却不那么多了。她在旅 社的公共关系部工作,是接待员,同弗烈特根本不发生关系,不过 他每次看到她都要停下来聊几句。她对弗烈特的变化感到很吃惊。 他变成了一个专在女人中间厮混的色鬼,穿得也非常漂亮。看样 子,他对经营赌徒旅社还很有才干。他掌管的是旅社部,赌场大老 板通常是不干这种工作的。由于这儿夏季又长又炎热,也许还由于 他的性生活太活跃,他也变得消瘦了。而好莱坞巧夺天工的缝纫技 术使他看上去简直还是风度翩翩的一少年,简直活泼得要命。 六个月后,汤姆·黑根特地前来看她生活得怎么样。除了工 资,她每月还可以额外收到六百美元的支票,她每月按时收到,从 不耽搁。黑根解释了这笔钱的来源。他还告诉她,作为一种形式, 她可以在她工作的旅社担任五个赌点的小老板。她也得办理内华 达州法律所要求的一切法律手续,但是一切都有人替她办理。她 个人受到的麻烦是微乎其微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得到他的 允许,她不可同任何人交谈这种安排。她在各方面都会受到法律保 护,她的钱每月都保险会送到。如果当局或任何执法机关盘问她, 她只消让他们去找她的代理律师就行了。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 会有什么麻烦了。 潞西同意了,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受到这样的优待,她 没有表现反对。这似乎是一种可以理解的照顾。但是,当黑根要她 密切注意旅社里里外外的活动、密切注意弗烈特、密切注意弗烈特 的上司即以股东身份主持、管理旅社的那个人的时候,她对他说: “哎哟,汤姆,你这不是要我去监视弗烈特吗?” 黑根微笑了。“老头子很担心弗烈特,他同莫·格林打得火热。 我们要想办法,不让他落进陷阶。”但他没有向她解释老头子之所 以资助在韦加斯这样的荒凉地带修建这样的旅社,不仅是为了给 他儿子提供个避难所,而且还为了踏进更大规模的活动的大门。 这次会谈不久,裘里斯·西加尔就来到这里工作,担任的是旅 社特聘医生。他长得很瘦,很英俊,也很讨人喜欢。他当医生还显 得太年轻,至少在璐西看来太年轻。她手腕上长了个肿块,担心了 好几天,在一天上午来到了旅社的诊疗所。在候诊室里还有两个合 唱队的歌舞女郎也在等着看病,她俩都是白肤金发碧眼女郎,脸蛋 儿桃红色,很可爱。简直像一对夭使。这样的美人,璐西一直很羡 慕。其中一个说: “说真的,要是再吃一付那种药,我就跳不成舞了。” 当裘里斯·西加尔医生推开诊断室的门,一招手,让其中一个 女郎进去的时候,璐西真想离去。西加尔医生穿的是嘟噜裤,翻领 衫,戴着角质架眼镜,把他烘托得有点沉着而庄重,但是他给人的 总印象却是很随便的。同许多头脑基本上守旧的人一样,她认为医 务这一行同随随便便的态度是协调不起来的。 当她终于进了他的诊断室之后,她发现他有一种令人放心的 庄重气质,于是她心头的一切顾虑全烟消云散了。他对每个病人说 话都是同样的生硬,但是却不粗暴,总是那种不慌不忙的样子。当 她问到那个肿块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耐心地解释说,那只不 过是肉上长的一个十分普通的疙瘩,根本不是恶性肿瘤,也根本不 值得大惊小怪。他抓起一本很厚的医学书,说: “把胳膊伸过来。” 她畏畏缩缩地伸出胳膊。这时,他第一次向她微笑了一下。 “我可以用一种简单的方法把你的病治好,我自己也就要失去 一笔外科手术费,”他说。“我用这本书把你的这个疙瘩打一下,它 就会塌下去。过后,也可能再冒出来,但是如果我用外科手术把它 切除,你就得花一些钱,还得用绷带什么的。你看,行吗?” 她向他微笑了,不知怎么搞的,她对他产生了绝对的信任感。 “行,”她说。 他举起沉甸甸的医学书在她前臂上猛地一击,她大叫了一声。 那个肿块塌了下去,差不多平了。 “就那么痛吗?”他问。 “不怎么痛,”她看着他写完了她的病历卡,说,“就这样吗?” 他点了点头,但不再注意她。她离开了。 一周之后,他在咖啡馆里碰到她,在柜台旁边紧挨着她的地方 坐了下来。 “胳膊怎么样了?”他问。 她向他微笑了一下。 “很好,“她说,“你看病不拘泥于老框框,相当有闯劲,但看得 相当好。 他望着她咧嘴笑了。“你还不知道我是多么不拘泥于老框框。 我原来也不知道你是多么有钱。韦加斯“太阳”报最近刚发表了旅 社里赌场小老板的名单。璐西·曼琪妮拥有十个大赌场。要早知 道,我就可以从那个小小的肿块上发个大财。” 她没有回答他,因为她突然想起了黑根的告诫。他又笑了。 “别担心,我了解这里面的花招,你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在 韦加斯,这种傀儡多的是。今天晚上陪我去看一场演出,怎么样?到 时候,我请你吃夜餐,我甚至还可以给你买一些轮盘赌小筹码。 她拿不定主意;他硬要求她。她最后开诚布公他说:“我本来愿 意去,但是我怕晚上你会感到失望。我不像韦加斯大多数姑娘那 样,我是不乱搞男女关系的。“ 。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请你看戏,”裘里斯高高兴兴他说。“我 给自己开的处方就是一个晚上的休息。” 璐西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很难为情他说:“这种事能那么开 门见山吗?” 他摇摇头。她又说:“好吧,陪你吃晚饭,至于轮盘赌小筹码,我 自己买。” 他们一道去吃晚餐,同时去看了晚餐席问的表演。裘里斯一直 在用医学上的语言向她描述各种不同类型的大腿和胸脯,她很开 心。但是,言谈中没有讥笑,始终是一本正经的,然后他们在同一 个赌场参加轮盘赌,赢了一百多美元。最后,他们在月光下开汽车 到砾石水坝去玩。当她与他吻了几下之后就拒不顺从的时候,他 明白她真的是不愿意,也就往手了。他对自己的挫折还是毫不介 意。 “我原来就告诉你,我不愿意,”璐西以半认罪的语气说。 过了几个月之后,他同她成了最好的朋友。这不是爱情,因为 他们还没有发生过以性行为力表现形式的爱情关系。她发现:在医 生这个外表的掩盖下,他这个人无法无天,只顾吃喝玩乐,肆无忌 惮。在周未,他就驾驶一辆加强了马力的“奖状”牌汽车参加加利福 尼亚赛车会。休假时;他就南下到墨西哥内地去,他还带她一道去。 在墨西哥这个真正荒凉的国度,有人谋杀陌生人就是为了抢人家 脚上穿的鞋,那儿的生活就像一千年以前一样的没有开化。她十分 偶然地发觉,他原来是外科医生,早就同纽约市一家著名的医院有 联系。 这一切使她对于他接受旅社里的医务工作感到更加莫名其 妙。当她问起襄里斯的时候,他说:“你把你的隐密告诉我,我也就 把我的隐密告诉你。” 她脸红了,不再提这个问题了。裘里斯也没有追问下去。他们 俩的关系继续保持着。 这时,她坐在游泳池边上,让裘里斯那长满金发的头偎在她的 怀里,她对他发生了极大的亲切感。于是她不知不觉地伸手去深情 地抚摸他的脖子。他似乎睡着了,似乎感觉不到了。她感到他紧挨 着自己,她兴奋起来了。他突然一下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接着站起 来了。他牵着她的手,领着她走过草坪,到了水泥便道上,她乖乖地 跟着他。甚至当他领她走进他个人居住的小屋时,她还是乖乖地跟 着他。他们俩进了屋子之后,他搀和了两大杯酒。刚刚经过烈日的 暴晒,加上情火,她一喝下酒去就上头了,昏昏晕晕的,裘里斯伸开 双臂把她搂了起来,他们两个的身子。除了遮羞的游泳衣裤,一丝 不挂,紧紧地抱在一起。璐西嘟嘟哝哝他说: “别这样。” 但是她的声音并不那么坚决,裘里斯也根本没有理她。…… 当他从她的身上滚下来之后,她缩到床的一角,哭起来了。她 感到羞愧得很,接着,使她感到震惊不已的是她听到裘里斯轻轻地 一笑,说: “你是个愚昧无知的‘愚大利’愚大姐,这也许就是这几个月 来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吧?你真无知。 他说“你真无知”是带着深厚的友情的,于是她又向他转过身 来。接着,他又说:“你同中古时代的人一样,愚味无知。你真同中 古时代的人一样,实在是愚味无知。”但是,语气听上去很舒服,能 起到安慰的作用,因为她还继续在哭,他显然有意安慰她。 裘里斯点了一支香烟,放进她的嘴里,这一下烟把她呛得喘不 过气来,哭泣也就停止了。 “嘿,听我说,”他说:“如果你有二十世纪很普通的家庭知识的 教养,你的问题本该在几年之前就解决了。如今让我告诉你,你的 问题是骨盆畸形,而我们外科医生管它叫做骨盆板衰弱。这种毛病 大部发生在产后,但是也可能是由于不良的骨胳结构。这是一种普 通现象,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因此而苦恼,其实一次简单的手术就可 以把她们治好。但是,因为你的身段长得很美,我根本没有料到你 也有这种毛病。我想你的问题也有心理上的原因,我知道你过去的 那一段故事,你给我讲得够多了,你同桑儿的事。管他去,先让我给 你彻底检查一下身体,我就可以告诉你究竟需要动多大的手术。现 在你进去,洗个淋浴澡。” 璐西进去,洗了个淋浴澡。裘里斯很耐心,也不管她一再反对, 硬要她躺在床上,床边放着一个上面铺着玻璃板的小桌子,上面摆 着一些医疗器材。他眼下是一心一意地在于业务工作,认真地给她 检查。 裘里斯在检查时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快活情绪,明显地是在关 心她。这样,璐西也就不再感到羞愧和尴尬了。 “这同时也是一个健康问题,”裘里斯说,“要是你不把这种毛 病治好,那么你整个的排泄系统和生殖系统都会不断出现大量问 题;要是不用外科手术来纠正,整个结构就会越来越松软。非常遗 憾的是,守旧的社会风气使得许多医生不能对这种毛病进行正常 诊治,使得许多女人不便提出这个问题。 “别再谈这个问题了,请别再谈这个问题了,”璐西说。 他可以看出她在某种程度上对自己的隐病仍然感到羞愧,对 自己的“讨厌的缺陷”仍然感到难堪。虽然他那受过专业训练的头 脑认为,对生理上的病采取那种讳莫如深的态度简直是愚蠢之至, 但他也明智地对她表示了体谅。这样的感情的融洽也使她感到好 受一些。 “好吧,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如今就让我给你讲讲我的秘密 吧,”他说。你老是问,我作为东部最年轻有力的外科医生之一,来 到西部这个小镇究竟打算干什么哪?”他在学着某些报纸上有关他 的报道文章的语气,“实际上,我是一个堕胎专家,干这种工作本身 并不坏,可以算半个医务职业,但是,我却因此给抓起来了。我原来 有个朋友,一个名叫肯尼迪的医生,我们俩在一起当实习医生。他 是一个直杠杠脾气,他说他愿意帮我的忙。据我所知,汤姆·黑根 曾经告诉他说,如果他在任何问题上需要帮忙,考利昂家族是有义 务效劳的。因此,他在黑根面前替我说情。随后的事情,据我所知, 对我的种种指控也就不了了之。但是,医学协会和东部医学分会却 把我列入黑名单了。因此,考利昂家族在这儿给我物色了这个工 作。这些歌舞女郎经常怀孕,我一直在考虑,要对弗烈特·考利昂 来一次像父亲教训儿子那样的谈话,尤其是因为我已给他治过三 次淋病和一次梅毒。弗烈特这个人在情场上赤膊上阵,陷入了重 围。 裘里斯谈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故意失言,谈了些不应该谈的 话,他是从来都没有胡言乱语过的。他刚才之所以故意谈到弗烈特 的事情,主要是为了让璐西能够知道一下,包括弗烈恃·考利昂在 内,她所认识和敬畏的一些人,也都有见不得人的隐秘。 两周之后,裘里斯·西加尔站在洛杉矾一家医院的手术室里 注视他的朋友弗烈德里克;凯尔奈进行特殊手术,在璐西吃了麻 醉药但还没有失去知觉之前,裘里斯弯着腰,挨到她身前对她悄悄 他说:“我已经告诉他说,你是我特别喜欢的姑娘。” 手术完了,他们两个就用下面有轮子的滚动床将璐西推了出 去,送到休养病房去了。然后,裘里斯同凯尔奈攀谈起来。凯尔奈 表现得轻松愉快,这就是手术一切顺利的最好证明。 “没有任何复杂问题,小伙计。” 裘里斯放声笑了。“大夫你简直是个皮格马利翁。说真的,你 的手术可谓巧夺天工。” 凯尔奈哼了一声。 “这同小孩子游戏一样简单,同你搞刮宫一样简单。整个社会 只要能正视现实,那么像你我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可以做做重要 的工作,而把这种雕虫小技留给那些只会照章办事的人。顺便先给 你打一声招呼,下个星期,我就要给你那儿送去一个姑娘,一个非 常讨人喜欢的姑娘,她属于经常怀孕的那些姑娘。我今天替你动了 这个手术,将来你替我动动那个手术,这样咱俩就清帐了。” 裘里斯摇摇头。“谢谢,大夫。你自己随便什么时候光临吧.我 保证你能够受到各种热情款待。 。 凯尔奈向他苦笑了一下。“我每天都在赌钱,我不需要你们那 些轮盘、赌桌什么的。我实际上是同命运闹别扭。裘里斯啊,你在 那儿也是浪费光阴呀。再过两年,你可能就会把严肃的外科手术全 忘光,那时你也就不配当外科医生了。” 说罢,他转身走了。 裘里斯明白那些话,其用意不是责备,而是警告,然而,那些话 却也真的刺痛了他的心。因为潞西至少在十二个小时以内不能出 病房,他趁机上街喝了个酩酣大醉,酗酒的部分原因是,他知道璐 西一切顺利,他心头产生了轻松感。 第二天早晨,当裘里斯来到医院探望她的时候,他感到惊讶的 是有两个男人在她床边,病房里也摆满了鲜花。璐西背靠着枕头坐 着,客光焕发。裘里斯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璐西早就同她家庭 闹翻了,而且还告诉他,除非她发生了意外,要不根本不用通知她 家里的人。当然,弗烈特·考利昂知道她住院要动个小手术。动这 个手术也是必要的,因此他们两个才能请到假。弗烈特还对裘里斯 说,潞西动手术的一切费用可以由旅社报销。 潞西介绍他们认识。其中一个,裘里斯马上就认出来了,这就 是大名鼎鼎的约翰呢·方檀。另一个就是心宽体胖、样子有点傲慢 的意大利入,名叫尼诺·华伦提。他们先后同裘里斯握了手,然后 就不再理睬他了。他们在逗璐西开心,谈论的是当年纽约市的老邻 居,是裘里斯插不进嘴的人和事。看到这种情况,裘里斯对略西说: “回头我再来,我顺便也得去看看凯尔奈医生。” 但是,约翰呢·方檀看透了他的心思,接过来说了一句话,刚 好说到他的心坎上。 “嗨,伙计,我们自己有事要离开,还是你陪着她吧,好好照顾 她。你是大夫嘛。” 裘里斯听出约翰呢·方檀的声音有点不同一般的沙哑,他突 然想到这个歌唱家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在公开场合演唱了。同时他 还想到这个歌唱家原来因为表演出色而得过学会奖。难道这个入 的嗓子在这么大年纪就变得如此厉害而报纸却默不作声,大家也 都默不作声?裘里斯喜欢隐秘的聊天材料,所以一直在注意倾听方 檀的声音,试图诊断他嗓子究竟出了什么毛病。这种毛病通常可能 由于单纯的紧张过度,也可能由于烟酒过度,甚至于可能因为房事 过度。如今他嗓子的音色听上去很刺耳,他再也不配称之为低声哼 唱伤感歌曲的甜蜜的歌唱家了。 “你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感冒了,”裘里斯对约翰呢·方檀 说。 方檀很礼貌他说:“只是紧张了点,昨天晚上我拼命吼着唱歌。 我党得我不能承认我的嗓音变了。你知道,我是上年纪了。说罢, 他向裘里斯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裘里斯漫不经心他说:“你没有找个医生看看吗?你的毛病也 许可以治好。” 方檀这时的表情不那么讨人喜欢了。他长时间地、冷冰冰地凝 视着裘里斯。“早在差不多两年以前,我就把看医生当作当务之急, 而且我的是第一流专家。我我的那个医生据说是整个加利福尼亚 直屈一指的专家。他们叫我多多休息,没有什么病,就是上了年纪。 一个人上了年纪,嗓音也就会随着变化。” 说罢,方檀也就不理睬他了,只顾同璐西说话。就像他使所有 的女人感到陶醉一样,他使她感到陶醉。裘里斯仍然集中注意力倾 听他的声音。他声带上一定是长了个什么东西。但是,活又说回来, 究竟为什么专家没有检查出来呢?敢情是恶性肿瘤而无法治疗?要 不然,就是有别的原因。 他打断方檀的话,问道:“上次你是什么时候检查的?” 方檀显然有点不耐烦,但看在璐西的面上,竭力表现出有礼貌 的样子。 “大约是在十八个月以前,”他说。 “你的医生给你定期检查吗?”裘里斯问。 “这还用问吗?约翰呢·方檀不耐烦他说,“他给我喷了些可 待因,给我彻底检查了一遍。他告诉我说,这是因为我的嗓子老化 了,加上烟酒过度,还有别的原因,莫非你比他懂得还多?” 裘里斯间道:“他叫什么名字?” 方檀露出了自豪的神情,说:“塔克,詹姆斯·塔克。你觉得他 怎么样?” 这名字很熟悉,同著名的电影明星、女明星来往密切,同一个 豪华的农村休养所来往密切。 “他是医院里的包扎员,人很精明,”裘里斯咧嘴一笑,说。 这时,方檀火了:“你以为你是一个比他还高明的医生吗? 裘里斯放声大笑:“难道你是一个比卡蒙·伦巴社还更高明的 歌唱家吗?,,他诧异地看到尼诺·华伦提突然大笑起来,身子一摇 一晃的,头都碰到椅背上了。在尼诺狂笑时散发出来的气息里,裘 里斯闻到了烈性威士忌的味道,因此断定,即使在这样的大清早, 华伦提先生也是快要醉了。 方檀对着他的朋友毗牙咧嘴地笑起来。 “嘿,你看来是在笑我所开的玩笑,而下是他所开的玩笑。 同时,璐西伸出手把裘里斯拉到床边。 “他看上去像个普通运动员,但实际上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外科 医生。璐西在给他们俩作解释,“要是他说他比塔克大夫高明,那 就肯定比塔克大夫高明。约翰呢吁,你还是听他的话吧。” 护士进来了,要他们离开。住院医生要给珊西进行理疗,不免 许别人在跟前。裘里斯高兴地看到璐西把脸扭过去了。这样当约 翰呢。方檀和尼诺·华伦提在向她吻别的时候,嘴唇只能碰到她 的脸蛋儿,也就碰不到她的嘴了,但是这似乎也就是他们两个早就 料到的。她让裘里斯吻了她的嘴,并小声他说:“下午再来,好吗? 他听了点点头。 在外面走廊里,华伦提问裘里斯:“‘为什么动手术?有什么严 重问题?” 裘里斯摇摇头。只是一种轻微的妇科病,非常普通,请相信我 的话。我比你们两个更关心,我希望同这个姑娘结婚。” 他们两个像要作出评价似地望着他,于是他问道: “你们两人怎么知道她住院了? “弗烈特给我们打电话,要我们来看看她,”方檀说。“我们原来 是邻居,在一起长大的。弗烈特的妹妹结婚的时候,璐西是伴娘。” “哦!”裘里斯表示惊讶地叹了一声。他不想让人家看出他早就 知道得一清二楚。也许因为他们俩人都在躲躲闪闪地保护璐西的 荣誉,瞒住她同桑儿之间的风流韵事。 他们在向走廊那边走去的时候,裘里斯对方檀说:“我在这一 带有出诊医生特许证,你干吗不让我给你检查一下喉咙?” 方檀摇摇头,说:“我没有工夫。” 尼诺·华伦提说:“他那个喉咙价值百万美元,他不能让不值 钱的医生检查。” 裘里斯看到华伦提在向他呲牙咧嘴地笑着,显然是支持他。他 快快活活他说:“我不是不值钱的医生,我原来是东海岸一带最有 才华的年轻外科医生,直到后来有人要我负起堕胎的刑事责任。” 正如他早就预料到的,经过这一简单的自我介绍,他们两个对 他刮目相侍了。他在承认自己犯罪的同时,激发他们确信他是一个 敢同名流一比高低的有真才实学的医生。华伦提首先恍然大悟。 “要是约翰呢不用你,我有个女朋友想让你看一看,不过不是看喉 咙。” 方檀神经紧张地向他说:“你检查,需要好久?” “十分钟,”裘里斯说。 这是谎言,但是他认为给人讲谎言很有用处。讲老实话同医疗 工作简直是水火不相容的,除非在十万火急的时候,才可能偶尔结 合起来。 “那就检查一下吧,”方檀说。由于恐惧,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含 糊,更加沙哑了。 裘里斯请了一个护士,找了一个诊断室。里面的设备残缺不 全,并不是他所需要的每样器材都有,但也勉强够用,不到十分钟 工夫,他就查出方檀的声带上长了个东西:这本来是很容易查出来 的。塔克,这个混饭吃的好莱坞骗子,本该看到这个肿瘤。基督啊, 也许这个家伙连个医生执照也没有。即使有,也应该注销。裘里斯 抓起电话,要医院里的喉科专家来一下。然后,他转过身,对尼诺· 华伦提说:“看来可能要你等很久,你最好还是出去转一转再说。” 方檀瞪大眼睛望着他,狐疑起来。“你这个小狗患,莫非打算不 让我走啦?莫非你打算拿我的喉咙开玩笑?” 裘里斯表现得很得意。他原来也没有料到他能如此得意,便开 门见山地对方檀把问题毫无隐讳他说了出来。 “你想怎么办,随你的便,”他说,“你喉咙里长了个东西,就长 在声带上。要是你能在这儿待上几个小时,我们就可以把它控制 住。管它是恶性的或良性的,我们都可以把它控制住。到底是采用 外科手术或药物治疗,我们也可以作出决定。我也可以把整个情况 告诉你,可以把美国这方面的专家的名字告诉你。我们可以请他今 天晚上就到这里来,路费由你出;到时候如果我认为必要的话,就 这样办。但是,话又说回来,你也可以马上离开这里去找你原来那 个江湖朋友或者干脆说那个专门捞油水的骗子。要是你自己决定 另找医生,你就快点走吧。那时候,要是证明是恶性的,同时也长得 够大了,那他们就得把你的喉头全部切除,不然就可能立即死亡。 再不然,你就只能活受罪。你最好同我一道待在这儿,我们在几小 时以内就可以把问题处理好。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吗?” 华伦提说:“约翰呢,咱们好歹就待在这儿吧,管它三七二十 一。我到下面门厅去给制片厂打个电话,不给他们说别的,就只说 咱们两个脱不开身,打完电话,我就来陪着你。 这天下午非常漫长,但却过得很有价值。医院喉科医生的诊断 情况,就裘里斯在研究了爱克斯光照片和药检取样化验结果之后 所能看到的一切而言,是完全可靠的。检查到中途,约翰呢·方檀 因为口腔里涂满了碘,又塞了一卷纱布,难受得“哇哇”地一个劲儿 地于呕,挣扎着想逃脱。尼诺·华伦提双手抓住他的左右肩膀,又 把他按到椅子上。检查结束之后,裘里斯呲牙咧嘴地对方檀笑了一 下,说: “瘤。 方檀没有听清,裘里斯又说了一遍:“长了些瘤。我们要把那些 瘤切除,就像剥大香肠的皮一样。几个月之后,你就会复原。” 华伦提情不自禁地”啊呀”了一声,但是方檀仍然皱着眉头。 “那以后唱歌呢?切除之后会影响我唱歌吗?” 裘里斯耸了耸肩。“这,可没有保证。但是,既然你现在就不能 唱歌,那还管它什么影响不影响!” 方檀不以为然地瞅了瞅他。“小子。你根本不懂你到底在说些 什么。你刚才给我说的也许就是我以后不能再唱歌了,而你说话的 那股劲头好像你是在给我传达什么好消息。我以后可能再也唱不 成歌了,这是真的吗?” 裘里斯听了也反感起来,没有回答。他以真正的医生的高度责 任感施行了手术,他也以此为乐。他给这个小杂种办了一桩好事。 而从他的表现看,好像是谁在陷害他似的。裘里斯冷冰冰他说:“听 着,方檀先生,我是个医生,你可以叫我大夫,但不能叫我小子。我 的确是给你带来了好消息。在我把你带到这儿来的时候,我就坚信 你喉头上长的是一种恶性肿瘤。这种肿瘤会引起严重后果,那就是 把你的喉头全部切除。要不然,这种肿瘤就会要你的命。我担心病 情可能让我必须告诉你: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高兴也就高兴在我 可以说‘瘤’这个字。因为你的歌声我非常欣赏。当我年轻的时候, 你的歌声帮我去勾引姑娘。你一方面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但另 一方面却又是一个宠坏了的任性的人。难道你以为,因为你叫约翰 呢·方檀,所以就不会得癌症?不会生不治之症?不会有心脏病? 难道你认为你永远不会死?哎呀,人生并非单纯是甜蜜的音乐。如 果你想看看真正的苦恼,不妨在这所医院到处走走。之后你也许会 围绕‘瘤’来唱一支情歌。由此看来,你还是趁早别再瞎胡闹了,该 干些什么就好好干吧。你那个不三不四的医护人员可能给你找一 个以医务为职业的医生。如果他企图走进手术至,那我就建议你以 试图谋杀的罪名把他逮捕起来。” 裘里斯刚要走出这间屋子,华伦提说:“啊呀,好啊,医生,你这 些话是会打动他的。” 裘里斯转过身来,说:“你们在午前也总要喝个酩町大醉吗?” 华伦提说:“是的。”同时向他一笑,笑得很友好。这就使得裘里 斯在接着说话的时候进一步表现出了友好态度。比他原来所想要 表现出来的友好态度还要友好。 “如果你们长此下去,五年之后你们可能死掉。” 华伦提以小舞步蹒蹒跚跚地向他走去。他伸出双臂,抱住裘里 斯,呼出有烈性威士忌的气味,放声大笑起来。 “五年吗?”他问,仍然在哈哈大笑。“唉,还必须活这么久吗?” 手术后一个月,璐西·曼琪妮坐在韦加斯旅社的游泳池旁边, 裘里斯挨着她躺着,头就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一只手端着一杯鸡尾 酒,另一只手抚摸着裘里斯的头。 “你不必现在就喝酒来给自己壮胆,”裘里斯说,“我在咱俩住 的那套房间里给你准备好了香摈酒。” “你能保险这么快就好了吗?”潞西问。 “我敢保证我的工作没有问题。医疗方案是我拟定的,不过我 让我的老朋友凯尔奈动手操作罢了,”裘里斯说。眼下咱俩还是休 息休息吧。” 当他们上楼到了他们那套房间里之后(他们现在已同居了), 璐西实在没有料到还得等那么久。晚餐是山珍海味,在她那装满香 滨酒的玻璃杯旁边,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摆着一只镶有大金刚钻的 订婚戒指。 第六章 第二十二节 迈克尔·考利昂在西面里过了五个月流浪生活之后,终于真 正懂得了他父亲的性格和他自己的命运。他终于真正懂得了像路 加·布拉西和冷酷的克莱门扎这类人物,也懂得了他母亲那种安 分守己的超然态度。在西西里,他看得一清二楚,要是他们不行动 起来同自己的命运作斗争,他们将落个什么下场?他懂得了,为什 么老头子反反复复他说:“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他终于懂得了人 们对有权的合法政府蔑视的根源所在。懂得了人们对任何一个破 坏了缄默法的人之所以仇视的根源所在。 迈克尔身穿一套旧衣服,头戴一顶鸭嘴帽,一到巴勒莫就被转 运到西西里岛的内地去了,转运到地下家族势力所控制的一个 省的心脏地区。在那里,地下家族的头头对迈克尔的父亲是感恩 戴德的,因为迈克尔的父亲早年替他卖过力。这个省有个小镇叫作 考利昂,当年老头子在移居美国时就把这个小镇的名字当作自己 的姓了。但是,在这个小镇上,老头子再也没有活着的亲属了。亲 属中的女人生都寿终正寝,男人不是在家族格斗中给杀害了,就是 移居到美国、巴西或意大利半岛去了。迈克尔以后就会知道,同世 界上任何地区相比,这个穷酸小镇的谋杀发案率是最高的。 迈克尔,根据人家的安排,作为客人居住在那位家族头头的叔 叔家里,这个叔叔是个单身汉,还是本区的土医生。这位地下黑帮 头头五十九岁了,名叫托马辛诺老头子。他公开活动的身份是西西 里最显赫的一家贵族的管家,负责一片大庄园。这里所谓管家,实 际上就是有钱人家的庄园的警卫员,不单纯是管理,还要负责保证 穷人不至于去抢占那些目前没有耕种的土地,不至于以任何方式 对庄园的土地进行蚕食,不准偷猎,也不准擅自占地耕种。总括起 来说,所谓管家,就是为了一定数目的钱而充当黑打手的人,保护 育钱人家的房地产,反对穷人所提出的合法或不合法的一切要求。 当任何贫农试图实行那条允许他购买非耕土地的法律时,管家就 发出威胁,扬言要把他打残或打死,这样就把他吓跑了。管家的任 务就这么简单。托马辛诺还控制着当地的“水权”,否定了罗马政府 企图在这一带兴建任何新水坝的计划。这样的水坝势必使他的卖 水生意受到一蹶不振的打击,势必使水价大便宜,势必把千百年来 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一整套管理水的重要体制彻底摧毁。不过, 托马辛诺是一位旧式的黑帮头头,不屑于染指毒品走私和妓女买 卖。在这方面,托马辛诺老头子同巴勒莫这类大城市刚刚冒出来的 新型黑帮领袖之间,是有心病的:那些深受从美国遣返意大利的流 氓阿飞影响的新型人物,在这方面是无所顾忌的。 这黑帮头头是个异常肥胖的男子,是个“挺着大肚皮的男子”。 这形象,就含义或字面来说,都意味着是一个能够在同伙中引起敬 畏的人。在他的保护下,迈克尔是有恃无恐的,但是,把流浪者的身 份加以保密,仍然被认为是必要的。因此,迈克尔的活动被限定在 老头子的叔叔塔查大夫的庄园的围墙之内。 塔查大夫作为西西里人算是一个大个子,差不多有六英尺高, 红光满面,雪白的头发。虽然年逾古稀,但他每星期都要到已勒莫 去光顾比他年轻的妓女,越是年轻的越好。塔查大夫的另一个毛病 就是读书。他什么书都读,而且要把自己读的书的内容讲给本镇居 民听,讲给不识字的农民听,讲给庄园的牧人听。这使得他在本地 落了个傻瓜的臭名。书,同他们有什么相于。 到了傍晚,塔查大夫、托马辛诺老头子、迈克尔三十人就坐在 布满了大理石雕像的大花园里。在这个岛屿上,那些大理石雕像简 直就像黑红色的大葡萄似的,从花园里魔术般地长出来。培查大夫 爱讲几世纪以来的黑帮的丰功伟绩,迈克尔·考利昂听得入迷了。 有时甚至托马辛诺老头子也会听得忘乎所以,再加上馥郁的空气、 有葡萄味的醉人的葡萄酒,以及花园城那种雅致幽静、令人心旷神 抬的气氛的激发,也忍不住要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讲一个故事。大 夫讲的是历史传说;老头于讲的是现实中的真人真事。 在这个古色古香的花园里,迈克尔·考利昂摸清了他父亲赖 以成长的老根。他还摸清了“黑帮”这个词在意大利语里原来的含 义是“避难所”。随后,这个词就演变成了为反抗压榨这个国家和人 民的历代统治者而成立起来的秘密组织的名称。西面里这块土 地遭受的蹂躏比任何别的地方所遭受的蹂躏都要残酷得多。宗教 法庭对西面里人不分贫富,统统严刑拷打。夭主教内部的地主老财 和王孙公子,都有对牧民和农民作威作福的绝对权力。警察是教会 权力的工具,警察同教会里的权贵势力简直不分彼此,完全坑涩一 气。因此,西西里人之间骂架,骂一声“你是警察”就算是最大的侮 辱了。 面对着这种野蛮残暴的专制权力,受苦受难的人们养成了敢 怒而下敢言的习惯。他们为了不使自己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养成 了绝不发出任何威胁的习惯,因为发出威胁就等于提醒对方,肯定 会引起对方迅速的报复行动。他们明白了社会就是他们的敌人,因 此,当他们受到委屈而要求伸冤时,他们就去求强盗的地下组织, 即所谓黑帮。黑帮采用缄默法,即所谓守口如瓶的原则,加强了自 己的权力。在西西里,一个陌生人想间一下到一个城镇去的路,甚 至连个回答也得不到。一个黑帮成员最大的罪就是把刚刚向他开 过枪或对他进行过伤害的人的名字告诉警察。缄默法简直成了人 们虔诚信仰的宗教信条。一个女人,如果她丈夫遭到了谋杀,也下 去把谋杀她丈夫的凶手的名字告诉给警察,甚至也不会把谋杀她 孩子的凶手的名字,或强奸她女儿的强奸犯的名字告诉警察。 在西西里,正义向来都不是来自当局,因此,想要正义的人们 总是纷纷奔向绿林好汉组织。如今,黑帮组织仍然在起着这种作 用。一到紧要关头,人们总是去向当地的黑帮头头要求帮助。他是 他们福利救济工作的负责人,是他们地区管吃管穿还管安插工作 的长官,是他们的保护神。 但是,在随后几个月里,塔查大夫所没有补充说明的,而迈克 尔自己所体会到的问题是:在西西里,黑帮已经成了富豪阶层的非 法别动队,甚至成了司法和行政部门的辅助警察。黑帮已经蜕化变 质,演变成了资本主义的机构,反共、反人民,对任何买卖都要加收 自己私设的苛捐杂税。 迈克尔·考利昂破天荒第一次悟出了一个道理,为什么像他 父亲那样的人,甘愿当盗窃犯和谋杀犯而不愿当合法社会的成员? 贫穷、恐惧、越来越苦的日子,这些东西实在大可怕了,对任何一个 有骨气的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刚到美国的西西里移民,都以 为美国的当局也会同样残酷。 塔查大夫主动提出,在他每一次到巴勒莫逛妓院时,顺便也带 上迈克尔,但迈克尔谢绝了。他到西西里来避难,这就使他那个被打 伤了腭骨无法得到适当的治疗,到如今,他左脸上还保存着麦克 罗斯基上尉送给他的“纪念品”。碎骨胡乱粘合在一起,把他的脸扯 得歪歪斜斜的,队他侧面看上去大大变形了。他原来对自己的容貌 一直都很欣赏,这使他所受到的痛苦超出了他所预料的程度。疼痛 本身,时隐时现,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塔查大夫给他吃了些药丸,把 疼痛止住了。塔查大夫提出要给他治治脸上的伤,他又谢绝了。因 为他来这儿已经很久了,了解到塔查大夫也许是整个西西里最蹩 脚的医生。塔查大夫什么书都读,可就是不读有关他本行的医学 书,他自己承认他不懂医学书。他之所以医学考试及格,就是因为 西西里最举足轻重的黑帮头头给他开后门。那个黑帮头头专程到 巴勒莫去找塔查的老师谈判,看他们应该给塔查定个什么等级。这 个事实表明,黑帮对于它自己赖以生存的社会来说,简直就像个癌 肿瘤。功绩一文不值,才华一文不值,成就一丈不值,黑帮教父会把 职位当作礼物赏赐给你。 迈克尔有的是时间,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思考一下。白 天他到乡村去散步的时候,总要由隶属于托马辛诺庄园的两个人 陪着。这个岛上的牧人经常受雇出外去当刽子手。他们杀人单纯 是为了赚钱。迈克尔寻思他父亲的组织。他父亲的组织如果继续 兴旺发达下去,就会发展成为类似这个岛上的黑帮势力,就会像癌 症毁掉整个人体一样毁掉整个国家。西西里已经是个十室九空、鬼 哭狼嚎的地方了:男人不断地向世界各地迁移,为的是能够勉强糊 口,或者简直就是为了逃脱那种仅仅因为行使自己的政治和经济 自由权而可能遭到谋杀的厄运。 迈克尔在长途散步中所看到的是那种令人陶醉的美丽风光。 他穿过柑桔林,到处都是柑桔形成的一眼望不列尽头的幽洞似的 绿荫道,到处都是公元前用石头雕成的巨蛇样张着大嘴、露着毒牙 的古老的水管,水哗啦啦地从蛇嘴里向外流淌。房子盖得都像古罗 马式的别墅:前面是大理石砌成的大门廊,里面是有拱顶的大屋 子,这种屋子大部成了断垣残壁,或成了离群羔羊的安身之所。远 远望去,地平线上的重重山峦恰似垒得很高的一堆堆的白骨。一片 挨着一片绿得发亮的花园和田园,活像晶亮的绿宝石项链点缀着 这荒凉的背景。有时候,他一直走到考利昂镇,一万八千居民住在 一长条街上,住房延伸到了最靠近的山坡上;简陋的茅棚是用黑石 头砌成的。去年在考利昂镇就发生了六十起谋杀案。从气氛上看, 死神笼罩着这座小镇。远处有一片“翡古萨”森林,这才打破了尽是 农田所造成的极单调的气氛。 那两个保镖在陪迈克尔散步时,总要带着他们的大猎枪。这种 杀伤力很大的西西里土制滑膛枪,是黑帮喜爱的武器。当年墨索里 尼派来的警察头目,想要肃清西面里黑帮势力。他开头所采取的几 个步骤之一,就是下命令要把西西里所有的石头高墙统统拆到三 英尺高。这样,那些企图杀人的人就不能利用石头墙来作为隐蔽进 行暗杀。这一措施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那个警察总督最后采取 的办法是,凡被怀疑为黑帮成员的任何男子,一律逮捕送到劳动营 去。 当西西里岛被盟军解放之后,美方军政府官员认为,凡法西 斯政权所监禁的任何人都是民主人士。这样,许多黑帮成员就被任 命为村长、镇长或军政府的翻译官。这一下,黑帮走了大红运,有机 会重整旗鼓,发展得比以前更加可怕了。 长途散步,晚上喝一瓶烈性葡萄酒,再吃一大盘面食和肉,使 得迈克尔在夜里能睡个好觉。在塔查大夫的藏书里,有许多是意大 利文字。迈克尔虽然能说一口地道的意大利方言,在大学也还选修 过意大利语,但读起这些书来他还是感到很吃力,很费时间。他说 意大利语简直听不出有什么怪音调了,不过仍然还不能让人听起 来同当地人一样。听他的口音,人家可能认为他来自同瑞士人和日 尔曼人接壤的遥远的意大利北方。 他那歪歪扭扭的脸却使他比较像本地人。在西面里,因为医疗 缺乏,所以畸形怪状的人比比皆是,小伤之所以下能愈合,就是因 为付不起钱。在西西里,许多孩子,许多男人,身上都有伤痕。要是 在美国的话,这伤痕早就会修理好,要么动动小手术,要么经过一 番复杂的治疗过程。 迈克尔时常想到恺,想到她的音容笑貌,想到她的身段。他那 么不近人情地丢开了她,临别连个招呼也没有打。每次想到这一 点,他总感到良心上一阵刺痛。而对他亲手干掉的那两个人他却从 来也没有感到过不安,原因就是索洛佐企图杀死他的父亲,麦克罗 斯基上尉打得他落了个畸形脸。 塔查大夫一再催促他动个手术,把凹凸不平的脸修整一下,尤 其是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发作得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频繁。迈克 尔向他要止痛药的时候,他就催促得更紧了。塔查解释说:眼睛下 面有个面神经中心。从这个中心向周围蔓延着一整套神经系统。说 实在的,这个地方也是黑帮打手喜欢做文章的地方。打手们使用餐 桌上碎冰锥的锋利尖端,找出他们手中囚徒脸上的神经中心,然后 肆意折磨。迈克尔脸上的这个神经中心已经遭到伤害,或者也许有 一小片碎骨扎进这个神经中心里去了。在巴勒莫一家医院里动个 简单手术,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免除痛感。 迈克尔谢绝了。当大夫问他为什么时,他咧嘴一笑,说:“这是 从老家带来的纪念品。” 痛,他真的并不在乎;痛,其实更像麻痛,更像脑壳里的轻微颤 动,恰似装有马达的机器在液体里转动一样,会使机器得到清洗。 这种悠闲的乡村生活过了差不多七千月之后,迈克尔开始感 到烦闷。就在这个时候,托马辛诺老头子也忙得不可开支,在别墅 里难得看到他了。他正在同巴勒莫市刚刚冒出来的“新黑帮”闹纠 纷。所谓“新黑帮”,指的就是利用该市战后兴旺起来的建筑业大发 横财的年轻人。他们凭着手中的这笔钱,拼命想侵入老黑帮领袖的 乡间封地。他们把老黑帮领袖轻蔑地贬之为老朽。托马辛诺老头 子到处风尘仆仆,席不暇暖,奋力保卫自己的疆域。因此,迈克尔也 就失去了老头子陪伴的荣幸,只好将就着听听塔查大夫讲故事,而 有些故事已经在重复第二遍了。 一天早晨,迈克尔决定向考利昂镇那边的山区来一次长途徒 步旅行。他也很自然地让那两个牧民保镖陪着。这种措施并不是 真正为了防范考利昂家族的敌人。让一个外乡人独自逛来逛去,那 实在太危险了。即使是本地,那也是危险的。这一带多的是强盗, 多的是互相残杀的黑帮游击队员,这就给普通老百姓带来了威胁。 他也可能被误认为是“农具棚”小偷。 “农具棚”就是田地里用小麦秆盖的小茅屋,可以堆放农具,也 可以让农业工人临时小息,这样他们下地劳动时,就不要从村子里 带农具走那么远的路。在西西里,农民一般都不单独住在自己耕种 的土地上,因为这太危险。任何一片可耕种的土地,要是他能弄到 手,那就太宝贵啦。他住在村子里,太阳一出来,就出发到遥远的田 地里去劳动。农民就是经常步行于家和田间的旅游家。一个农业 工人到达自己的“农具棚”,发现里面的东西被抢劫一空,那他就倒 了大霉,等于这一天的面包被夺去了。在官方法律证明无济干事之 后,黑帮就挺身而出飞把农民关心的这个利益置于自己的保护之 民用典型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黑帮组织负责追捕、屠杀所有 的“农具棚”小偷。有些无辜的人也遭了殃,这是难免的了。这种可 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迈克尔无意中从一个刚被抢劫一空的“农具 棚”旁边经过,那他就可能被依法判为盗窃犯,除非他能找到什么 人为他担保。 在一个和煦的早晨,迈克尔出发了,开始了长途徒步旅行,后 面跟着那两个忠诚的牧民。其中一个牧民是一个平淡而简单的人, 简直是个低能儿,像死入一样沉默,面容像印第安人一样没有表 情,他的身材就是典型的西西里人刚健瘦小的身材,他的名字叫加 洛。 另一个牧民比较开朗,比较年轻,也见过一些世面。其实,他见 过的都是海洋。在战争期间他是意大利海军里的一个水手。他刚 给自己身上刺好了花纹,船就给击沉了。他给英国人抓住,当了俘 虏。但是,他身上所刺的花使他变成了全村的名人。西西里人通常 不让人家给他们身上刺花纹。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 爱好。(这个名叫法布里吉奥的牧民,原来之所以要给自己身上刺 花纹主要是为了掩盖自己肚皮上的一块红红的、看上去很肮脏的 胎痞。)但是,黑帮成员赶乡场的马车两侧却都有精心绘制的色彩 鲜艳的风景画。法布里吉奥回到自己的村子;压根儿没有因为肚皮 上刺有花纹而感到格外自豪,尽管花纹所表现出来的主题,对西西 里人所崇尚的荣誉来说,却也是很有价值的。法市里吉奥有时同迈 克尔开开玩笑,问问他美国的一些情况,因为关于他的国籍也实在 无法长期瞒着他们。但是,他们除了知道他是在这里避难之外,并 不准确地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胡言乱语,走漏他的消息,当然是 不能允许的。有时候,法布里吉奥就给迈克尔带来一块新鲜的、仍 在向外渗着奶珠的乳酪。 他们沿着尘土飞扬的乡问大路走去,经过一辆又一辆驴子拉 着的画得花花绿绿的大车。地里全是粉红色的鲜花,柑桔林、杏林、 橄榄林,都在争艳斗丽地怒放着,这一点是令人惊奇的,因为西西 里的贫穷是人人皆知的,所以迈克尔原来把这里想象成了草木不 生的一片荒原。但是,如今他发现,这里的土地是富饶的土地,到处 铺满了鲜花,到处散发着柠檬花的香气。这里的土地这么美丽,这 里的人民怎么能忍心背井离乡流落他方?这,他百思不得一解。人 对人究竟残酷到了何种地步,可以由人们从这个恰似“伊甸园” 的国度大量外逃的事实中看出端倪。 他计划步行到马托拉海滨村,然后再坐汽车回到考利昂镇,这 样累一下,晚上才能睡个好觉。那两个牧民都背着旅行包,里面装 着面包和乳酪,供他们沿途饿了的时候压压饥。那两个牧民都明目 张胆地带着他们的大猎枪,好像是要出外打一整天猎似的。 这天早上美丽极了,迈克尔感到像他小的时候在一个夏夭的 清晨出外打球时那样地欢乐。想当年,每天所过的生活都像刚刚冲 洗过那么新鲜,都像刚刚绘制出来的画那么新鲜。如今,那种类好 的日子又来了。西西里的大地区盖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到处散发着 柑橘和柠檬花的馥前的香气。即使他的面部受伤,鼻窦受到了压 抑,他也能够闻到这样的香气。 他左脸上的粉碎性骨折已经长定了,但骨头变形了:鼻麦受压 力,使他的左眼也有了痛感,鼻子不停地流鼻涕。他用手绢揩鼻涕, 把一块又一块的手绢都揩得湿漉漉、粘糊糊的了。他也像当地农民 一样,经常随地擤鼻涕。而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对随地擤鼻涕 的习惯是很讨厌的。那时他也曾看到上年纪的意大利人,像英国的 纨绔习气一样,不屑于使用手绢,而向马路旁边的阴沟里擤鼻涕, 他总感到很厌恶。 他的脸上也感到很“沉重”。塔查大夫告诉他说,那是因为碎骨 长得乱七八糟而给他的鼻窦形成压力的缘故。塔查大夫管这种毛 病叫做“交错肿瘤蛋壳破裂”。他还说,要是在碎骨长定之前就进行 治疗,补救的办法其实是很简单的,只消动个简单的外科手术就行 了,也就是只消用调羹这样的工具把碎骨拨正就行了。不过,如今 大夫说,他得到巴勒莫一家医院去检查一下,动一种叫做“上颌骨 面部手术”的大手术,还得把长定的碎骨再次敲掉。这,实在是够迈 克尔受的了。他谢绝了。不过,比疼痛更严重的,比流鼻涕更严重 的,就是他面邵感到沉重。 那天他根本没有到达海滨。他同那两个牧民走了约摸十二英 里就歇在凉爽、湿润的柑橘绿荫处,吃喝起来。法市里吉奥在喋喋 不休地侈谈什么他有朝一日要到美国去。吃饱喝足之后,他们懒懒 洋洋地躺在绿荫下。法布里吉奥解开衬衫,把肚皮一伸一缩的,这 一下他肚皮上的花纹更明显了。那对赤身裸体的一男一女在他的 胸口上兴奋地拥抱在一起,那个丈夫戳进那个女子肉里的短剑在 微微抖动。这种活生生的图案,他们三个人看了都很开心。他们正 看得开心的时候,迈克尔被西西里人称之为“晴天霹雳”的爱情之 箭射中了。 在柑橘林的那边,展现着一片男爵庄园的带状田野。在通向柑 橘林的大路那头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别墅,是古罗马式的建筑,看上 去简直像是从庞贝城的废墟里挖掘出来的一样。这座别墅是一 座小小的宫殿,前面有大理石砌成的大门廊,门廊下面有装饰着凹 槽的希腊式圆柱,从这些圆柱间跑出来了一群农村姑娘,姑娘的两 侧走着两个身体结实、穿着黑衣服的娘儿们,她们都是附近村子里 的人,显然是按老规矩给本地男爵刚尽完了义务出来的,要么是定 期给他打扫别墅,要么是为了他冬季回别墅而作好准备。这时,她 们是到田里去摘些鲜花给男爵装饰房间。她们正在采摘粉红色的 雏菊和紫红色的紫藤,打算丙摘些柑橘花柠檬花掺杂在一起。这些 姑娘没有看到正在柑橘林里休息的男子,她们离那几个男子休息 的地方越走越近了。 她们穿的是印染得很花哨的廉价的紧身衣。她们都才十来岁, 但由于风吹日晒,她们的皮肤成熟得很快,看上去有充分的女性风 姿。约摸有三四个姑娘联合起来追逐一个姑娘,追着她向柑橘林跑 来。被追逐的那个姑娘,左手拿着一串紫红色大葡萄,右手从那一 串葡萄上摘着一颗又一颗的葡萄,扔出去打那几个追逐她的姑娘。 她长着一头卷发,同葡萄的颜色一样,是紫黑色的。她的身材很丰 满。 刚要到柑橘林的时候,她突然止住了,怔住了,因为她的眼睛 瞥见了那几个与周围色调不相同的男人的衬衫。她踏起脚尖站在 那儿,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要逃跑的样子。她此刻离男人非常 近,非常近,近得男人们可以把她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 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鸟蛋形的——鸟蛋形的眼睛,鸟蛋形的脸 庞,鸟蛋形的前额。她的皮肤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白里透红的奶油 色;她的眼睛大大的,呈现着透黑的紫罗兰色,又有点透黑的深褐 色;长长的浓浓的眼睫毛把她那可爱的面容衬托得朦胧又神秘。她 的嘴唇,丰满而没有蛮气,甜蜜而没有虚弱的病态,色泽深红,仿佛 要惨出葡萄汁似的。她可爱得令人惊叹不已。于是,法布里吉奥自 言自语他说:“那稣·基督呀,见了这样的美人儿,我实在是魂不附 体了,您索性收下我的灵魂吧,反正我是要死的了。”虽是开玩笑, 但这句话说得太粗俗了。姑娘像是听到了他的话,踮着脚尖一转身 就溜了,向着追逐她的那几个姑娘跑去。她穿着的印花布衣服,把 她的腰腿绷得紧紧的,跑动时扭呀甩呀的,简直活泼得像头小鹿, 轻浮得像个异教徒,毫无基督徒的稳重感,于天真中流露着激发肉 欲的魅力。她跑到了自己的伙伴跟前之后,又转过身来,她的脸在 田野里一片色彩鲜艳的繁花的衬托下,像个神妙莫恻的黑洞。她把 拿着葡萄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指着柑橘林。姑娘们一边逃跑,一边 哈哈大笑。那两个胖女人跟在后面骂个不停。 迈克尔·考利昂呢,他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他的心在胸膛里 “咚咚”地跳得很厉害。他感到晕头转向,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涌向四肢,冲击着手指头、脚趾头。全岛的香气都随风飘米了,冲未 了:柑橘花香,葡萄花香,山花香。此刻,好像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 他,迸出了他的躯壳。恰在此刻,他听到那两个牧民哈哈地大笑起 来。 “你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嗯?”法布里吉奥一面说,一面拍他 的肩膀。甚至一向沉默寡言的加洛也忍不住了,表现出同情而友好 的样子,拍拍他的胳膊,说:“别难过,小伙子,别难过。”不过,他是 以怜悯的语气这样说的,好像迈克尔是给汽车撞伤了似的。法布里 吉奥递给迈克尔一瓶葡萄酒,迈克尔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喝了个痛 快。这一喝,他头脑清醒了。 “你们两个该死的究竟在嘀咕什么呀?”他问道。那两个听了, 放声大笑。加洛,他那朴实的脸显得极其严肃,一本正经他说:“晴 天霹雳击中了你,你想瞒也瞒不住,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基督呀, 小伙子,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有些男人想让晴天霹雳击中他们, 还求之下得呢。你这是交了桃花运啦。” 迈克尔觉得自己的感情波动让人家如此容易地看穿了,心里 觉得不太高兴。但是,他碰到这样的事情,这在他一生中还是破天 荒头一回。这,根本不同于他当年情窦初开时的迷恋。根本不同于 他对恺的爱情,他对恺的爱情是以她的甜蜜为基础的,也同样以她 的聪颖为基础的,还同样以她兼备白美人和黑美人的特色为基础 的。而眼前这种感情波动,则完全是一种压倒一切的占有欲,完全 是因为姑娘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明白,要是他 不占有她,那她就会在他有生之年每天都索绕在他的脑际。他的生 活简单得很,集中在一点上了,任何别的事情连一分钟的注意也都 不值得了。他在流放期间时时刻刻都在想念恺,不过他觉得,他们 两个再也不能成为情人了,甚至连普通朋友关系也保不住了。他现 在,随便怎么狡辩也是个谋杀犯,也都是一个经过了“过硬的考验” 的黑帮分子。但是如今,恺完全从他的意识中给擦掉了。 法布里吉奥兴高采烈他说:“我建议到那个村干里去看一看, 咱们不妨打听打听她嘛。谁也说不定,也许她可以比较容易地搞到 手,比咱们设想的还要容易。晴天霹雳引起的相思病,也只有一种 疗法了,嗯,加洛你看呢?” 那个牧民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迈克尔则一言不发。那两个 牧民站起来走了,他跟在后面。他们三个上了大路,向着刚才那群 姑娘遁迹的村子走去。 这个村子是西西里常见的那种布局:中间是广场,广场中央有 一口水井,村民的房子部围在广场四周。但是,这个村子恰恰是在 交通要道上,因此有几家商店、酒店,还有一家在户外小平台上摆 着三张桌子的小咖啡馆。那两个牧民选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迈 克尔同他们坐在一起。这儿没有姑娘的踪迹,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整个村子的人都像是逃光了,只留下了几个小男孩和一头正在游 游荡荡的小毛驴。 咖啡店的主人给他们端着吃的出来了。他个儿不高,但很结 实,简直是个矮胖子。他兴致勃勃地招呼他们,给桌子上摆一碟子 鹰嘴豆。 “你们是外地人刚到这儿,”他说,“所以让我把这葡萄酒给你 们介绍介绍。先尝尝我这葡萄酒,这是我自家农场里出产的,我的 几个儿子酿造的。他们还搀和了些柑橘和柠檬,这是整个意大利最 好的葡萄酒。 他们叫他拿出一大壶来,一尝,嗨,比他说的还要好得多:深紫 色,劲头大得简直就像白兰地。法布里吉奥对酒店主人说:“我敢保 证,这儿所有的姑娘你都熟悉。刚才我们看到有几个漂亮姑娘从大 路过来,其中一个弄得我这个伙伴给晴天霹雳击中了。”他说着用 手指了指迈克尔。 咖啡店老板一下子很认真地打量起迈克尔来。那种歪歪扭扭 的脸,看来他早就司空习惯了,压根儿不值得一瞥再瞥。但是,一个 给晴天霹雳击中了的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得仔细瞧瞧。 “朋友,我看你最好是带几瓶酒回家去,”他说,“你今天晚上需 要喝些酒,才好入睡。” 迈克尔问那个人:“你知道那个满头卷发的姑娘吗?皮肤非常 光润,像奶油,眼睛非常大,眼球儿非常黑。你知道村子里有这样一 个姑娘吗? 咖啡店老板斩钉截铁他说:“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哪儿有那 样一个姑娘。”说罢,他就离开小平台,溜进咖啡店里面去了。 那三个人不慌不忙地喝着葡萄酒,把那一壶喝完了之后,喊着 还要些。法布里吉奥出来,做了个鬼脸,对迈克尔说:“正如我刚刚 所料想的,咱们谈论的那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他家女儿。如今,他 正在屋后,气得热血沸腾,准备要收拾咱们。依我看,咱们还是马上 走吧,到考利昂镇去。” 迈克尔尽管在这个岛上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但对西西里人在 男女关系问题上那么容易动感情这一点仍然看不惯。而眼前的这 种情况,即使就西西里人而言,也是个极端。但是,那两个牧民似乎 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等着他一道离开。 法布里吉奥说:“这个老杂种刚才说他还有两个儿子,他只消 吹个口哨,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来了。咱们还是走吧.” 迈克尔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在此之前,他一直表现得像个沉默 寡言的、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个典型的美国人。要不是避难的后, 那他早就会大干一场,显显他的威风。这两个牧民第一次看到考利 昂家族传统的瞪眼。托马辛诺老头子知道迈克尔的底细和事迹,对 他一向都很谨慎,把他看作同自己一样的“值得尊敬的人”但是, 这两个头脑简单的牧羊人却对迈克尔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独特的看 法,很不明智的看法。迈克尔那种严峻的发白的脸,冷酷的神色,从 他身上表现出来的仿佛从冰块上散发出来的冷气一样的怒气,吓 得他们两个不再笑了,同时也扑灭了他们流露出来的那种熟不拘 礼的热情。 迈克尔发现他们两个恭恭敬敬在等待着他的吩咐,就喝令道: “把那个人喊出来,到这儿来见我!” 他们两个听了,马上行动起来,扛上大枪,走进了又黑暗又阴 森的咖啡馆。只几秒钟工夫,他们又出来了,中间押着那个咖啡馆 老板。那个矮胖子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与此相反,他那愤怒的表 情里流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 迈克尔往后靠着椅背,把这个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非常 平静他说:“我现在明白了:我刚才谈论你家姑娘,已经把你惹得生 气了。我向你赔礼道歉。我在你们这个国家人地两生,对你们这儿 的风俗不那么了解。让我把这一点说明一下,我刚才对你或对她若 有失札之处,可并不是有意的。” 两个保镖听了,印象极为深刻。迈克尔从前对他们两个说话的 语气,从来都下像这个样子。刚才虽说是在道歉,但他的语气里却 蕴藏着驾驭一切的威力和有权驾驭一切的信心。这个咖啡店老板 耸了耸肩,更提高了警惕。他这时明白了,他不是同一个农场小工 人打交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对我女儿有什么要求?” 迈克尔毫不迟疑,立即开门见山他说:“我是个美国人,来到西 西里是为了避难的,是为了逃避我国警察的追捕。我的名字叫迈克 尔。你可以向警察告密,从而发个洋财,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你家 的女儿就不是得到一个丈夫,而是要丢失一个父亲。无论如何,我 都要认识一下你的女儿。在你的允许之下,在你们全家人的监视之 下,认识认识,正正派派地认识、互相尊重地认识。我是一个光明磊 落的人,绝不会做出有损于你女儿荣誉的事。我想要见见她,同她 谈谈。到头来如果我们双方感到称心如意,那我们就结婚。要是双 方不满意而结不成婚,那你绝不会再看到我来打扰你。到头来,她 也可能对我有反感。这,任何男人都能拿出补救办法。但是,话又 说回来,到时候如果天公作美,那么,关于我的一切,要是一个岳 父应该知道的,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那三人都以惊奇的神态望着他。法布里吉奥以敬畏的心情悄 悄他说:“这是真正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咖啡店老板的表情这才显 得既下自负也不傲慢。他那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那么明显了。未 了,他问道:“你是朋友们的朋友吗?” 因为“黑帮”这个词绝对不可能由一个普通的西面里人说出 口,所以咖啡店老板刚才那句话也就差不多等于在问迈克尔是不 是黑帮成员。同一个人是否属于黑帮的贯用方式,就是那个样子, 但这个问题通常不向当事人直接提出。 “不是,”迈克尔回答说,“我在你们这个国家是人地两生。” 咖啡店老板又仔细地把他打量了一番,望了望他那被打坏的 左脸,望了望那双在西西里少见的长腿。他还望了望那两个毫无畏 惧的、完全公开地擅自携带大枪的牧民,回想到他们两个如何走进 他的咖啡馆,如何告诉他说他们的主人想要同他谈谈。咖啡馆老板 咆哮起来,说什么他要那个狗娘养的小子从他家平台上滚开去。当 时,其中一个牧民说:“听我说,你最好还是出去给他说说。”那时, 一种感觉驱使他走了出来。此刻,又有一种感觉驱使他认识到,最 好的办法还是向这位远方来客表示一点礼貌。他勉勉强强他说: “星期天下午来吧,我的名字叫维太里。我家就住在山坡上面,在村 子那头的高处。但是,先到咖啡馆这儿来,我领你上去。” 法布里吉奥刚要开口说什么时,迈克尔把他瞪了一眼,那个牧 民的舌头就像冻结在嘴里一样,一下子哑了。这,维太里也看到了。 这样,当迈克尔站起来,把手伸出来的时候,咖啡馆老板也伸出手, 一面笑,一面同他握手。他想打听打听。如果打听到的情况同迈克 尔刚才所说的有出入,那么他就可以让他的两个儿子也扛上大猎 枪去招呼他,咖啡馆老板在“朋友们的朋友们”中间并不是没有门 路的。但是,他总感觉到这就是西西里人一向所相信的那种不期而 遇的好运气。他还感觉到他女儿的美貌会帮她交上好运气,帮她的 家庭过上安稳日子,如今还是将计就计吧。有些本地青年小子已 经在围着她闹哄哄的了。而这个脸给打伤了的外乡人,刚好可以利 用来完成一件必要的任务,那就是把他们吓跑。维太里为了表示自 己的善意,特意送了一瓶最好的最纯正的葡萄酒给这几个不速之 客。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牧民付了钱。这向他清楚地表明,迈克尔真 是那两个的上司。 迈克尔对徒步旅行不再感兴趣了。他们三个找到了一个出租 汽车站,雇了一辆汽车和一个司机送他们回到考利昂镇。在晚饭前 的什么时候,塔查大夫一定已经听到了那两个牧民把当天的奇遇 向他作了汇报。当天晚上,坐在花园里的塔查大夫对托马辛诺老头 子说:“咱们那个朋友今天给晴天霹雳击中了。” 托马辛诺老头子没有现出惊奇的神色,他哼了一声:“我巴不 得巴勒莫那些年轻娃儿也能给晴天霹雳击中;也许他们给晴天霹 雳击中了,我才能得到一些安宁。”他在自言自语,说的是巴勒莫大 城市里涌现出来的新型黑帮头头,他们向他这样的旧体系的权威 提出了挑战。 迈克尔对托马辛诺说:“我要求你告诉那两个牧羊人,星期天 别跟着我。我要到这个姑娘家去赴宴,不要他们俩人缠着我。” 托马辛诺老头子摇摇头:“我要向你及你的父亲负责,别提出 这样的要求。还有一点,我听到你甚至已经谈起结婚来了。这,我 不能答应。这要等我征求你父亲的意见之后才能作决定。” 迈克尔·考利昂眼下说话非常谨慎,因为谈话的对象毕竟是 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托马辛诺老头子,你知道我爸爸的脾气,他这个人,只要谁对 他说个‘不’字,马上就变成聋子了。只有等到人家给他回答‘是’字 的时候,他才会恢复听觉。哎,他已经听到过好几次我说‘不’字了。 派这两个保镖,这是想得通的,我不愿意给你造成麻烦,他们两个 星期天可以跟我去,但是,万一我要结婚,那就结婚。如果我不允许 我的爸爸干预我的私生活,那么同意你干预我的私生活,对他就等 于是一种侮辱。这是明摆着的道理嘛。” 这位黑帮头目长叹了一口气:“那,好吧,结婚看来是势在必行 的。我懂得你是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她是正派人家的好闺女,你想 侮辱这样的闺女而不遭到当爸爸的豁出老命干掉你,那你就办不 到,到时候你准会流血。另外,我对这家人很了解,我不能让事情演 变到那一步。” 迈克尔说:“她看到我这副样子可能受不了。她很年轻,可能嫌 我老了。”他看到那两个人在向他微笑。“我需要些钱,好买点礼物; 我看我需要买辆汽车。” 老头子点了点头。“这一切都由法布里吉奥去办理,他是个聪 明的孩子,当年在海军里,人家教给他一些机修技术。我明天一早 就给你些钱。我要把目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你爸爸,这是我必须做 的。” 迈克尔对塔查大夫说:“你有什么药能够把我这经常流鼻涕的 讨厌毛病止住吗?我不能让那个姑娘看到我老是在揩鼻涕。” 塔查大夫说:“你在去见她之前,可以临时敷上一种药。这种药 敷上去,会把你弄得有点麻木,但是别担心,你一时还不能去吻 她。”大夫本人和老头子都对这样的打趣发笑了。 快到星期天的时候,迈克尔搞到了一辆“小罗密欧”牌汽车, 虽然碰伤了一点,但用起来还过得去。他还专程到已勒莫去为那姑 娘和她家里人买了些礼物。他打听到那个姑娘的名字叫阿波罗妮 娅,每天晚上他都在想着她那可爱的脸蛋儿和她那可爱的名字。 他想睡一会儿就非得喝许多酒才行,所以他床边有一瓶冷酒。他每 天晚上都要把那瓶酒喝光。 星期天,布满整个西西里的教堂的钟声一响,他就开着“小 罗密欧”牌汽车直奔那个村子,车就停在咖啡馆门外。加洛和法市 里吉奥两个人都带着滑膛枪坐在后座上。迈克尔要他们俩在咖啡 馆里等着,不可到姑娘家里去。咖啡馆今天关门了,维太里靠在平 合的栏杆上,在那儿等着他们哩。 他们互相一一握手后,迈克尔拿着三大包礼物,跟着维太里, 步履艰难地向山上走去。维太里的家看来比一般村舍都要大一些, 他们一家不算很贫穷。 屋子里的布置使人感到很熟悉:有几尊圣母雕像套在玻璃罩 里;在这些雕像的脚前供着几盏闪烁着红光的还愿灯。两个儿子也 都穿着他们最好的黑礼服,在家里等着。他们都是身体魁伟的年 轻人,看上去刚二十出头,但由于他们在农场里辛勤劳动,因此都 很显老。母亲也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同她丈夫一样结实。但是, 却不见那姑娘的踪影。 ’ 介绍的时候,迈克尔根本没有听见,过后他们坐在一个房间 里,这个房间很可能是起居室,也同样很可能是正式餐厅。房间 里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家具。房间并不怎么大,但在西西 里来说,这已经是中产阶级才能享受的荣华富贵了。 迈克尔给维太里先生和维太里太太分别送了礼物:给当爸爸 的送了一个金质雪前烟切割机;给当妈妈的送了一匹在巴勒莫可 能买到的质量最好的布。还有一包是准备送给姑娘的。他送的礼 物,人家以含蓄的感谢收下了。这些礼物送得有点太早了,在他第 二次访问之前本来不该送任何东西。 当爸爸的以农村人的语气对他说:“你不要以为我们就那么轻 贱,那么随随便便地欢迎陌生人到我们家里来。只是因为托马辛诺 老头子替你担了保,因此,我们欢迎你,不过,我必须有言在先,如 果你对我女儿的意图是严肃认真的,那我们就必须再知道一点有 关你和你家庭的情况。这,你是能够理解的,你的家庭原来也是从 这个国家去的嘛。” 迈克尔点点头,彬彬有礼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随时都可以 告诉你。” 维太里先生举起一只手。“我并不是一个包打听。我们得先考 虑一下,看是否有必要。眼下,你作为托马辛诺的朋友,在我们家里 是受欢迎的。” 迈克尔尽管鼻子里面敷上了药,实际上还是闻到了姑娘就在 这个房间里。他转过身一看,啊,她就站在通向后院的拱门口。他 闻到的气味是鲜花的气味,柠檬花的气味,但她那乌黑的卷发上并 没有插什么花。她那朴素的黑衣服(显然是她最好的衣服)上并没 有插什么花。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同时向他轻微地笑了一下,然 后就默默地低头望着地面,并坐在她母亲的身边。 迈克尔又感到上气不接下气了,在他全身汹涌澎湃的,与其说 是渴望,不如说是如痴似醉的占有欲。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意大利男 子的那种名不虚传的贪婪心理。此刻,谁要是摸摸这个姑娘,谁要 是企图占有这个姑娘,把她从他的身边拉去,那他马上可以结果了 这个人。他想要占有她,如疯似癫得就像守财奴想要占有金市一 样,如饥似渴得就像二地主想要占有耕地一样。没有任何力量可以 阻止他占有这个姑娘。把这个姑娘抓到自己手里、锁在家里,把她 当作囚犯一样关起来,整天只陪着他一个人。甚至任何人想要看她 一下,他也不愿意。当她回头对她的一个哥哥微笑时,迈克尔就莫 名其妙地朝那个年轻人杀气腾腾地瞪了一眼。全家人看得清清楚 楚,这就是被“晴天霹雳”击中的典型表现,因此也都感到放心了。 这个年轻小伙子将是他们女儿手中任意捏弄的面团了。当然在他 们俩结婚之前会是这样的,婚后的情况当然会有变化,但那也没有 多大关系。 迈克尔原来在巴勒莫也给自己买了些新衣服,看上去再也不 是邋里邋遢的农民了。如今全家人感到问题已经一目了然,他起码 是个什么老头子。他那被打坏了半边脸,使他看上去也并不像他自 己所想象的那样丑。因为另外半边脸仍然很秀气,把这边变形了的 脸衬托得甚至很有趣。总之,在这个国度里,若说你是被破相了,那 你就得同许多肉体遭受了极端不幸的人们对比对比,在这样的对 比之下,你未必能称之为破相。 迈克尔直瞪瞪地瞅着姑娘,瞅着她那可爱的鸟蛋形的脸面。眼 下他看到她的嘴唇发紫了,她的嘴唇里面流动着的热血也就是那 样的紫红色。他不敢直呼她的名字,只泛泛他说:“那天我在柑橘林 旁边见过你,是在你要跑开的时候,怕是我使你受惊了?” 姑娘抬起眼睛,把他扫视了片刻。她摇摇头。但是,那双眼睛 里的妩媚神态,迈克尔却受不了,不由自主地把脸移开了。母亲却 酸溜溜他说:“阿波罗妮娅,你就同这个可怜的人说几句话吧,他从 老远赶到这儿来看你。”但是,她那长长的眼睫毛仍然一动不动地 耷拉着,活像鸟儿的翅膀益着眼睛。迈克尔趁机把用金纸包着的礼 物递给她;姑娘把礼物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父亲说:“女儿,打开看 看。”但是,她那双手却一动也不动。她那双手很小,有点淡褐色,简 直就是一双顽童的手。母亲把手伸了过来,下耐烦地打开包裹,然 而又怕把宝贵的包装纸扯破,动作十分小心。她打开一看是红色丝 绒珠宝盒,就给愣住了。她那双手从来没有摸过这样的宝贝东西, 根本不知道怎样打开它。但是,她单凭纯粹的本能把盒子打开了, 顺手取出了里面的礼物。 礼物是一条金链子,戴在脖子上的项链。这个礼物使他们一家 入惊喜交集,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这不仅是因为这个礼物的价值, 而且还因为在这个社会里;给人选用金子做的礼品,也就是等于最 严肃的意图的一种表白。这,也就无异于求婚了,或者说得更确切 一些,无异于求婚意图的信号。这一下,他们再也不能狐疑这位外 乡人的严肃意图,不能狐疑他的家境了。 阿波罗妮娅仍然没有去摸她的礼物。他妈妈把礼物举得高高 的,让她看;她把长长的眼睫毛抬起了一会儿,然后直盯盯望着迈 克尔,她那羞羞答答的褐色眼睛显得很严肃,同时她说:“格拉吉 亚。” 他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充分体现了年幼的羞怯的娇嫩的特点,在迈克尔的 耳朵里久久地回响着。他仍然不正面看她,仍然在同她父母亲交 谈,原因很简单:看着她,他就会激动得六神无主了。但是,他还是 注意到了,尽管她的衣服很保守,很不讲究,而她肉体散发出的诱 人的肉感,简直像光亮似的透过了衣服。他还注意到,她的皮肤由 于难为情而呈现出了深红色:她那本来又红又果的奶油般光润的 皮肤,由于热血涌到了脸上面更显得又红又黑了。 未了,迈克尔站起来要走,那一家人也站了起来。他们按照正 常礼仪互相告别。姑娘终于在他的正前面,同他握了手。她的皮肤 一触到他,他感到触电似的一阵麻木。她的手温暖而粗糙,完全是 农民的皮肤。当父亲的陪他下山,送他到汽车跟前,还邀请他下个 星期再来参加他家的星期夭家宴。迈克尔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明 白,他不可能忍受一星期之后才来看这位姑娘。 他没有忍耐那么久。第二天,不用那两个牧民陪伴,他就独自 开车到那个村子里去了,坐在咖啡馆门前花园里的平台上,同她父 亲聊起天来。维太里先生派人去喊他老伴和女儿下山来,到咖啡馆 同他们一道聊聊。这次会见不像上次那么尴尬了,阿波罗妮娅不再 那么害羞,话也多起来了。她穿的是时常穿的那种花紧身衣,这种 衣服同她的肤色配合起来显得更为协调。 接着第三天,他又来了。不过这次阿波罗妮娅戴着他送的金项 链。他一看就对她笑了,他明白这是对他发出的一种信号。他陪着 她一道上山,她妈妈紧跟在他们后面。但是,要想这一对年轻人的 身子不互相碰撞,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有一次,阿波罗妮娅还跌了 一跤,刚好倒在他身上,这样他就不得不用手扶住她。他的手感到 她的身于是那样热乎乎,那样充满活力。他们俩看到妈妈在后面忍 不住发笑了,原因是她明明知道她本来是个小山羊,从她还是身上 裹着尿布的婴儿的时候起,她在这条路上也从来没有跌过跤呀。她 知道,这就是他在结婚前用手去摸摸她的唯一方式。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迈克尔每次来总要给她带些礼物,她也逐 渐地不羞怯了。但是,他们俩无法在女方没有陪伴的场合下私下去 面。她是一个十足的农村姑娘,没有多少文化,没见过世面,但是她 有一种清新的韵味,有一种对生活的热望。这两个优点,再加上语 言上多少有点障碍,使她似乎能激发人的好奇心。一切都按迈克尔 的要求非常顺利地进行。因为姑娘一来给他迷住了,二来知道他很 有钱,所以结婚的日子就定在两星期以后的一天了。 如今,托马辛诺老头子在幕后插手了。他收到了从美国传来的 话:尽管迈克尔不服从命令,但必须采取一些基本措施。因此,托马 辛诺老头子就自命为新郎的父亲,从而保证了他的保镖能够有出 场的机会。加洛和法布里吉奥这两个人间塔查大夫一样,也都算是 考利昂家庭方面出席婚礼的成员。新郎新娘就打算住在塔查大夫 的那个四周有石头围墙的别墅里。 婚礼是普通农民式的婚礼。当护送新娘的随行人员、主要来 宾、一般客人从教堂出来步行回到新娘家时,村民们就站在街道 两旁,向走过来的人们身上撒鲜花。参加婚礼游行的人们把传统的 结婚糖果、蜜饯杏仁扔向附近的看客。剩下的糖果在新婚夫妇的床 上堆成一座糖山。在这种情况下,洞房仅仅是象征性的,因为实际 上新婚之夜将在考利昂镇以外的别墅里度过。婚礼宴会将要进行 到半夜,但新郎新娘在半夜之前就要坐“小罗密欧”离开宴会。到了 要离开的时候,迈克尔得知当妈妈的在新娘的要求之下也要跟他 们一同到别墅去,因而感到很惊讶。当爸爸的解释说,女儿太年轻, 是个处女,有点怕,需耍有人给她谈一谈。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的话, 就有人开导她有个正确的态度。这类问题有时非常微妙。迈克尔 发现阿波罗妮娅用她那大大的雌鹿似的褐色眼睛,带着拿不定主 意的神色,张望着迈克尔。他向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结果,他俩开着汽车,岳母也坐在汽车里,一同到了考利昂镇 郊外的别墅里。但是,老太太同塔查大夫家的佣人交头接耳了一会 儿之后,又把她女儿拥抱了一下,吻了一下,就退出现场了。这时, 迈克尔同他的新娘子才被允许单独进入宽敞的新房。 阿波罗妮娅仍然还穿着那套新娘礼服,上面还披着一件大氅。 她的箱子和皮包已经从汽车里拿到屋子里来了。在小桌上摆着一 瓶葡萄酒和一小盘婚礼蛋糕,有大华盖的床一刻都没有脱离他们 的视线。年轻女郎站在屋子中央等着迈克尔首先采取主动。 如今他终于同她在一起了,如今他合法地占有了她,再也没有 什么妨碍了。迈克尔却发起呆来,不能挨近她了。他凝视着她取下 了新娘头巾,把它搭在椅子上,把新娘花冠放在小梳妆台上。小梳 妆台上还洋洋大规地摆着迈克尔让人从巴勒莫买来的各种各样的 香水和雪花膏。新娘用目光把这些化妆品清点了一下。 迈克尔把屋里面的灯全关掉了。他想在她脱衣服的时候屋子 里能够暗一些,好遮掩遮掩她的赤身裸体。但是,月光透过几扇没 关上的活动百叶窗照了进来,把屋子照得通亮。于是,迈克尔就去 关百叶窗,但没有关严,因为屋子里太闷热了。 新媳妇仍然站在化妆台跟前。迈克尔走出屋子,到楼下洗澡间 去了。当女人们都在准备上床的时候,他同塔查大夫,还有托马辛 诺老头子,一块儿在花园里喝了一玻璃杯葡萄酒。他原来预料,等 他回来的时候,就会看到阿波罗妮娅穿上睡衣,早已躺在被窝里 了。他感到很诧异,原来当妈妈的还没有给她女儿教会这一点。也 许阿波罗妮娅想要他帮着她脱衣服。但是,他确信她大羞涩了,太 天真了,不可能想到这样的作法。 回到新房,他发现里面漆黑一片,谁早已把百叶窗关严了。他 摸到了床边,也摸到阿波罗妮娅躺在被窝里的身子,她的背对着 他,身子蜷曲着,缩成一团。他脱了衣服,缩进被窝里去了…… 她一来就打破了这所别墅沉闷的、只有男子的单调气氛,使之 活跃起来。新婚之夜的第二天,她就把母亲打发回家去了,从此她 就以她那爽朗的活泼可爱的神态主持着团体聚餐。托马辛诺老 头子每天晚上都同他们共进晚餐。当他们一道在花园里喝酒的时 候,塔查大夫就讲讲他的老故事。布满园里的雕像像头上都戴着血 红色的鲜花。他们傍晚是过得满愉快的。夜间,这对新婚夫妇就过 几小时狂热的性生活。 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的脸也是可爱的,像这样完美无瑕的脸, 迈克尔以前只在意大利少女油画册上看到过。那些少女油画,丝毫 没有艺术家技巧上的夸张痕迹,一看就可以认为是处女。 他们在结婚的第一周,经常开着“小罗密欧“出外野餐,作短途 族行。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托马辛诺老头子把迈克尔拉到旁边解 释说:“结婚活动使他的身份在西西里一带已经传得家喻户晓了, 务必采取一些措施来预防考利昂家族的敌人,因为敌人的手伸得 很长,也伸到该岛的避难所了,托马辛诺老头子在别墅周围安置了 武装警卫,同时决定让加洛和法布里吉奥这两个牧人在围墙里面 固定执勤。因此,迈克尔和他的妻子必须待在别墅范围以内。迈克 尔为了消遣时间,就教阿波罗妮娅学习英语,同时绕着别墅围墙的 里侧教她开汽车。这个时候,托马辛诺老头子似乎忙得不可开支, 很少陪他们。据塔查大夫说,老头子仍然在同巴勒莫市的新兴的黑 帮闹纠纷。 一天晚上,在花园里,一个老年女佣人端来了一碟新鲜橄榄 果,回头望着迈克尔说:“大家都纷纷传说你就是纽约市考利昂老 头子、教父的儿子,这是真的吗? 迈克尔看到托马辛诺老头子在摇头,对于他们的秘密已经家 喻户晓这一点感到不安。但是,这个干瘪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在看 着他的时候,却流露出了十分关切的神情,看来好像让她知道一下 实请是很重要的,因而迈克尔点了点头。 “你认识我爸爸吗?他问。 这个老太婆的名字叫斐洛必娜:她的脸布满了皱纹,又是褐 色,很像个大核桃;她那褐色牙齿从她那像核桃壳似的上下嘴唇之 间露了出来。她来到别墅这么久,破天荒第一次向他微笑一下。 “教父一度救过我的命,”她说,“是救了我的脑袋。”说着,她指 了指自己的头。 看样子,她还有别的话要说,因而迈克尔笑了笑,鼓励她说下 去。她几乎战战兢兢他说:“路加·布拉西已经死了,这是真的吗?” 迈克尔又点了点头,看到这个老大婆的脸上流露出了如释重 负的表情,觉得很诧异。斐洛必娜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说: “上帝饶恕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他的灵魂能在地狱里永远受煎熬。” 迈克尔对布拉西这个人物一直感到很神秘,同时有一种突如 其来的直觉:这个老太婆一定知道黑根和桑儿一直拒不告诉他的 故事。他给这个老太婆倒了一玻璃杯葡萄酒,并让她坐了下来。 “给我讲讲我爸爸和路加·布拉西过去的事,”他彬彬有礼他 说,“我自己只知道一星半点。但是,为什么他们俩交上了朋友?为 什么布拉西对我爸爸那么俯首贴耳?别怕,慢慢给我说吧,” 斐洛必娜满是皱纹的脸、葡萄干色的黑眼睛转向托马辛诺老 头子。他间接表示同意让她说下去。于是,斐洛必娜就同他们一道 度过了这个傍晚;向他们讲了她的遭遇。 三十年前,斐洛必娜是纽约市第十一街的一个助产婆,专门在 意大利移民聚居区接生。她的生意很兴隆。医生们遇到难产,她还 给他们教一些诀窍。她丈夫当时是一爿生意兴隆的食品杂货店的 老板。如今这个可怜的人已经死了,她为他祝福。不过,他同时也 是一个纸牌赌徒和一个朝三暮四的嫖客,压根儿不想存钱。 闲话少说,且说在三十年前一个倒霉的夜晚,当一切正派人都 早已上床睡觉了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敲斐洛必娜的门。她一点儿也 不怕,国为这是万籁俱寂的夜晚,婴儿们大都精明地选择这个时刻 进入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所以她芽好衣服,就去开门。一看,是路 加·布拉西,这个人的名声在当时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据悉,当 时他是一个单身汉。于是,斐洛必娜立即给吓慌了。她心里想,来 者不善,他一定是来害她丈夫的,也许是因为她丈夫曾经愚蠢地拒 绝了布拉西的要求。 但是,布拉西这次倒是为了完成一项正常任务。他对斐洛必娜 说:有个妇女快要临盆了。这个妇女的家离这个居民区还有一段 路,她必须同他一块儿到那里去。斐洛必娜立即感到这个问题有点 蹊跷。那天晚上布拉西那残暴的面孔简直就像疯子,他显然是被魔 鬼缠住了,她拼命声明说,她只给那些知道底细的娘儿们接生。但 是他给她硬塞了一把绿色钞票,并粗暴地命令她跟着他走。她给 吓得不敢说个“不”字。 街道上停着一辆福特牌汽车,上面的司机同路加·布拉西是 一丘之貉。汽车开了不过三分钟就到了长岛镇的一幢小小的木 板房子里,原来是供两家人居住的房子,如今显然全部由布拉西和 他那一帮坏蛋租用了。当时,另外几个流氓在厨房里一面打扑克 一面喝酒。布拉西把斐洛必娜领到楼上一间卧室里,床上躺着一位 年轻美丽的姑娘,看上去像爱尔兰人,肚子胀鼓鼓的。这个可怜的 姑娘看上去是给吓坏了。她一看到布拉西,就吓得把头转过去。说 真的,布拉西那张凶恶的脸上杀气腾腾的样子是她一生所看到的 最吓人的凶相了。(说到这里,斐洛必娜又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个十 字。) 长话短叙,且说布拉西离开了卧室,来了两个人协助产婆。婴 孩生下来了,妈妈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布拉西来了,斐洛 必娜用毯子把新生婴孩裹起来,递给了他,并说:“如果你就是她爸 爸的话,那就请把这个女娃娃接住吧。我的工作就算完成。” 布拉西瞪着她,凶神恶煞,真像疯子。 “对,我就是她爸爸,”他说,“但是,我可不要这种玩艺儿活下 去。快给我拿到地下室里,丢到火炉里。 斐洛必娜一时间觉得不大懂他的意思,他用了个“种”字她实 在迷惑不懈。莫非他的意思是说这个姑娘不是意大利人?不然,莫 非他的意思是说这个姑娘的身份是最下贱的?或简单他说,嫌她是 妓女?当时,她断定他是开了一个粗野的玩笑。她简简单单他说: “孩子是你的,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同时,她把包着的那个玩 艺儿试着向他递了过去。 恰在这个时候,那个筋疲力尽的妈妈醒过来了,把身子转了一 下,侧面躺着,面对着他们。她回过头来,刚好看到布拉西用拳头凶 恶地捶打包着的那个玩艺儿,简直要把新生婴儿砸碎在斐洛必娜 的怀里。当妈妈的有气无力他说:“路磕路磕,我很寒心。“ 于是,布拉西转过脸,正面对着她。 据斐洛必娜说,当时的情况很可怕,非常可怕。他们简直像一 对发了疯的野兽。他们的仇恨弥漫着整个房间。在那个时刻,对他 俩来说,别的什么东西统统都不存在了,甚至连新生的婴儿也不再 存在。只存在着一种不寻常的感情,一种残忍的色鬼的欲望,实在 违背人之常情。你们知道,他们俩已经永远给打入地狱了。当时, 路加·布拉西回头望着斐洛必娜,粗声粗气他说:“我叫你怎么办 你就怎么办吧,我会让你发财的。” 斐洛窟娜给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摇了摇头。最后她打起精 神说:“你自己去办吧,你是她爸爸,随你怎么办吧。” 布拉西一言不发,他从衬衣里掏出了一把刀。 “我要割断你的喉咙,”他说。 她当时一定是被吓得休克了,因为关于以后的情况她只记得 大家都站在地下室的方形铁炉面前。斐洛必娜仍然抱着用毯子裹 着的婴儿,婴儿一声不响。(斐洛必娜说,要是婴儿哭起来,要是我 当时动动脑筋把婴儿掐一下,婴儿哭起来,那个恶魔也许会表现出 一点恻隐之心。) 这时,肯定有一个男人把炉门打开了,里面的烈火已经看得清 洁楚楚了。地下室里只留下她同布拉西。烟筒发了潮,地下室里弥 漫着焦臭味。布拉西又把刀抽了出来,毋庸置疑,他想杀死她。一 边是炉子里的熊熊烈火,一边是布拉西那对凶恶的眼睛。他的脸简 直就像魔鬼模样的屋檐滴水嘴。他把她推向开着的炉门。 说到这里,斐洛必娜嘎然而止。她双手并起,放在膝上,直盯盯 地望着迈克尔。他明白她需要什么,他明白她是多么需要用沉默的 方式向他说明问题。他轻轻地问她:“当时你怕吗?”她点了点头。 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又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叽叽咕咕地 念了一段经,然后才又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当时,人家给了她一 沓钞票用汽车把她送回家了。她心中有数,要是她吐露一个字,她 就会遭到杀害。但是,两天之后,布拉西把那个年轻的爱尔兰姑娘 杀死了。接着他就被警察逮捕了。斐洛必娜给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来到教父跟前,讲了这件事。他命令她严守机密,别的一切都归 他负责处理。当时,布拉西还不是考利昂的人。 在考利昂老头子把事情疏通之前,路加·布拉西企图在牢房 里自杀,想用一片玻璃割断自己的喉咙。他被转到了监狱医院。当 他复原的时候,考利昂老头子把一切都安排就绪了。结果,警察把 布拉西犯了谋杀一案拿到手里,却无法在法庭上证明布拉西是有 罪的,于是布拉西获释了。 虽然考利昂老头向斐洛必娜保证,她既没有必要害怕路加· 布拉西,也没有必要害怕警察,但她还是心神不安,从此再也不干 接生的老本行了。最后,她说服丈夫,把那个食品杂货店卖掉,然后 他们夫妇就回到了意大利。她丈夫是个很精明的人,给他说什么他 都能正确地理解。不过,他却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在意大利,他竟 把他们夫妇俩在美国当牛作马积蓄下来的财产全花光了。因此,他 死了之后,她就给人家当了佣人。到此,斐洛必娜就讲完了她的故 事。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后,对迈克尔说:“我祝福你爸爸,我每 次提出要求,他都要给我寄钱来。他把我从布拉西的魔爪里救·了出 来。你转告他吧,我每天晚上都为他的灵魂祷告,他根本用不着怕 死。” 她走后,迈克尔问托马辛诺老头子:“她讲的是真的吗?” 这位黑帮头目点了点头。迈克尔想:难怪没有人愿意给他讲这 个故事。非凡的故事,非凡的路加。 第二夭早晨,迈克尔本来想同托马辛诺老头子进行一次全面 讨论,但却听说有个信使送来了急件,因而老头子有事到巴勒莫去 了。那天傍晚,托马辛诺老头于回来后,把迈克尔拉到一旁去谈话。 他说,从美国传来了消息,这个消息使他很伤心,桑地诺·考利昂 被杀害了。 第二十四节 清晨柠檬色的阳光充满了迈克尔的卧室。他醒来后,用自己那 热乎乎的皮肤摩擦着阿波罗妮姬那光润的身体,把她弄醒了。虽然 经过了好几个月的完全占有,他还是不满足,还是要赞叹她的美, 珍惜她的情。 她离开了卧室,到楼下洗澡间去洗澡,穿衣服去了。迈克尔仍 然赤棵裸的,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使他感到很清新,便点了一 支香烟,轻轻松松地躺在床上。这是他们俩在这幢房子里,在这个 别墅度过的最后一个早晨。托马辛诺老头子已经安排好了,要把他 转移到西西里南海岸去。阿波罗妮娅刚好是怀孕的第一个月,想回 娘家待上几个星期,再到新的秘密避难所同他团聚。 头一天晚上,在阿波罗妮娅上床后,托马辛诺老头子同迈克尔 在花园里聊天。老头子愁容满面,精神不振,坦率他说,他对迈克尔 的安全很担心。 “你结了婚,就公开露面了,”他对迈克尔说,“我感到诧异的 是,你爸爸没有安排你到别的地方去躲一躲。说来说去问题就在于 我本人目前正同巴勒莫新音出来的野心家闹矛盾。我主动提出了 一些公平合理的安排,这样他们就可以从中捞到比他们应得的还 要多的油水。但是那伙地痞流氓贪得无厌,寸利必得,他们已经玩 弄了一些鬼把戏,设置了一些圈套,但要杀害我这个人可不那么容 易。他们必须明白,我也不是好惹的,要制服我可也不那么容易。年 轻人都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病。他们不讲道理,想把公井里 的水全部攫为己有。 接着,托马辛诺老头子告诉迈克尔说,法布里吉奥和加洛打算 同他一道坐“小罗密欧”,去给他当保镖。托马辛诺老头子就在今晚 给他送行,因为明天一大早,他就得动身到巴勒莫去。迈克尔没有 把这次搬动的事告诉塔查大夫,因为这位大夫当晚要到巴勒莫去 过夜,怕他乱说话而走漏消息。 迈克尔也旱知道托马辛诺老头子处境困难。武装警卫通宵巡 视别墅围墙,另有几个带着滑膛枪的忠诚牧民昼夜守卫在房子里 面。托马辛诺老头子本人也全副武装,另外还有一个保镖时刻跟随 着他。 上午的太阳太晒人了。迈克尔掐灭了香烟头,穿上了工作裤, 工作衫,戴上了大多数西西里男子常戴的那种鸭嘴帽。他还赤着 脚,把身子探出窗外,看到法布里吉臭在花园里的一把椅子上坐 着。他正懒洋洋地梳理他那浓密的黑头发,他那支滑膛枪随随便便 地斜着放在花园里的桌面上。迈克尔吹了一声口哨,法布里吉奥抬 头望着迈克尔的窗口。 “准备汽车,”迈克尔朝下向他喊道,“再等五分钟我就要出发。 加洛上哪儿去了? 法布里吉奥站了起来。他的衬衫前襟是敞开的,胸前的蓝、红 两色线条所构成的刺花露了出来。 “加洛到厨房里去喝咖啡去了,”法布里吉奥说。“你的妻子打 算同你一道去吗?” 迈克尔眯着眼打量着他,暮地感到最近好几个星期以来,法布 里吉奥的目光过分地盯着阿波罗妮娅。迈克尔冷冰冰他说,“眼下 不去。她要先回娘家住几天,过后再会。”他注视着法布里吉奥急急 忙忙走进了用作“小罗密欧”停车的小屋。 迈克尔下楼洗澡去了。阿彼罗妮娅已经不在洗澡间。她很可 能是在厨房。她想用亲手给他做早餐的办法来减轻她的罪过。她 感到自己有罪是因为她在去西西里边远地区之前,又想要回一趟 娘家而不得不让他过一段单身汉生活。托马辛诺老头子将负责安 排把她转送到迈克尔拟定要去的地方。 在楼下厨房里,那个叫作斐洛必娜的老太婆给他端来了咖啡, 并祝他一路平安。 “将来我向我爸爸转达你的问候,”迈克尔说。 她点了点头。 加洛来到厨房,对迈克尔说:“汽车就在外面等着,要我去拿你 的皮包吗? “不用了,我自己拿,”迈克尔说。“阿波拉上哪儿去了? 加洛笑了:“她正坐在驾驶室想开车,想得要命。她在回到美国 之前,就会成为一个地道的美国太太。” 在西西里,一个农村妇女想开汽车,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今 古奇谈。但是,迈克尔有时就让阿波罗妮姬驾驶“小罗密欧”,绕着 别墅围墙里侧转圈子,不过每次他都坐在她身旁,因为她有时候踏 刹车,心里一急就踩到油门上了。 迈克尔对加洛说:“快找法布里吉奥去,就在汽车里等着我。” 他走出厨房,跑上楼,到了卧室。他的皮包早已装好了,在拿皮包之 前,他从窗口朝外张望了一下,看到汽车是停在门廊台阶下面而不 是停在厨房门口。阿波罗妮娅在汽车里坐着,她的双手好像小孩子 在玩耍似地在方向盘上动来动去。加洛正在给后面座位上放午餐 提篮。接着,迈克尔看到法布里吉奥出了别墅大门。他究竟为什么 要出去?他还看到法市里吉奥回头看了一下,神色莫名其妙,有点 鬼鬼祟祟。他得把那个该死的牧民教训教训才行。迈克尔下了楼 梯,决定顺便穿过厨房,再看看斐洛必娜,向她最后告别一下。他问 那个老大婆:“塔查大夫还在睡觉吗? 斐洛必娜皮笑肉不笑他说:“老公鸡不能报晓了,不能欢呼太 阳初升了。大夫昨晚上就到巴勒莫去了。” 迈克尔哈哈大笑起来。他走出厨房门,一阵柠檬花香扑鼻而 来,即使他那鼻窦是塞着的,也还是能闻出香气。他看到阿波罗妮 娅在十步远的停车道上从汽车里向他招手。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 思就是要他待在那儿,她想把汽车开过来,开到他跟前。加洛站在 汽车旁边,呲牙咧嘴地笑着,他一只手提着滑膛枪的背带,枪在下 面一甩一甩的。但是,仍然不见法布里吉奥的影子,此刻,没有经 过任何推理过程,他恍然大悟,于是对他妻子大声喊道:“别开!别 开车!”但是,阿彼罗妮娅刚踩油门,搭上火,只听得轰隆了一阵巨响, 他的喊声早被淹没在强烈的爆炸声中了。厨房门也给炸成了碎片; 迈克尔被冲击波扔出足足十步远。别墅屋顶上的石头塌了下来,打 在他的肩膀上,一块石头从他的脑壳上擦了过去,他栽倒在地了。 他在昏过去之前,刚好看到“小罗密欧”只剩下了四个轮子和连接 轮子的钢轴大梁,别的全都无影无踪了。 他醒过来了,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非常黑暗的屋子里,同时也听 到了人声,声音非常低,与其说是说话声,还不如说是唧唧喳喳声。 出于本能,他竭力装做仍然昏迷的样子。但声音停止了,那个坐在 椅子上的人,把身子侧过来,紧挨着他的床。“好啦,他终于同意我 们的意见了。” 一盏灯亮了,灯光照射在他的眼睛上就像白色的火光。迈克尔 把头转了过来,头非常沉重、麻木。接着,他就可以看到扑到他床上 面的塔查大夫的脸。 “让我瞧瞧你,过一会儿就熄灯,”塔查大夫温柔他说。他用一 支小得像铅笔一样的电筒照了照迈克尔的眼睛。“你很快就会好 的。”塔查大夫说罢,回头对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说:“如今你可以同 他说话了。 那另一个人就是托马辛诺老头子,他坐在靠近迈克尔床边的 一把椅子上。迈克尔如今可以把他看清楚了。托马辛诺老头子问 他说:“迈克尔,迈克尔,我可以同你谈谈吗?你是否想要休息休 息?” 做一个手势还比较容易,因此迈克尔就做了一个手势。于是托 马辛诺老头子说:“那天是法布里吉奥把汽车从停车房里开出来的 吗?” 迈克尔不知道是不是他把汽车从停车房里开出来的,只是笑 了一下。他这一笑,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是一种表示默认 的冷笑。托马辛诺老头子说:“法布里吉奥溜掉了。听我说,迈克尔, 你昏迷了差不多一星期,你懂吗?大家都认为你早已死了,因此你 如今也就安全了,人家不会再打听你了。我已经捎信给你爸爸,他 也把命令送来了。目前看来,用不着多久你就可回美国去,在等待 回美国的同时,你就安安静静地在这儿休息吧。你待在山区里,待 在我自己农场的特别住房里,是安全的。因为外面都认为你死了, 所以巴勒莫那些家伙也同我讲和了。这样看来,人家原来挖空心思 想干掉的始终都是你。人家想杀害的本来也是你,但却故弄玄虚, 让人们认为他们想干掉我。这一点你应该知道,至于别的一切,你 甭管,由我负责好了。你就好好将息着,安心将息着。” 此刻,迈克尔回想着当时的一切。他知道,他的妻子死了,加洛 也死了。他想到了当时在厨房的那个老太婆。她是否送他出了门, 这一点他记不清了。他小声问道:“斐洛必娜怎么样了?” 托马辛诺老头子沉着他说:“她没有受伤,只不过当时弄得她 流了鼻血。她,你甭担心。” 迈克尔说:“法布里吉奥。想办法让你的羊倌都认为,那个向我 推荐法布里吉奥的人将会得到西西里最好的牧场。” 两个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托马辛诺老头子从桌子上端起玻 璃杯,喝着里面的琥珀色的酒。这种酒喝下去,他立即感到晕眩起 来。塔查大夫坐在床边,几乎漫不经心他说:“你知道,你如今成了 鳏夫了。鳏夫在西西里是很罕见的。”从塔查大夫说后的语气看,似 乎指出这一特别身份可以使他感到安慰。 迈克尔做了个手势,要托马辛诺老头子再向他靠近一些。老头 子坐在床边,欠着身子。 “转告我爸爸,把我弄回家去,”迈克尔说,“转告我爸爸已我很 想当他的好儿子。 但是,又过了一个月,迈克尔才恢复过来。接着,又过了两个 月,一切必要的证件和安排才准备就绪。然后,他坐飞机从巴勒莫 飞往罗马,又从罗马飞回纽约。在整个这段时间,一直不见法布里 吉奥的踪影。 第七章 第二十五节 恺·亚当姆斯得到了大学学位之后,就在她的故乡找了个小 学教师的职业。在迈克尔失踪后的头六个月,她每星期都给他母亲 打电话,想打听他的情况。考利昂太太每次都很友好,每次结束时 总是说:“你是非常好非常好的姑娘。你还是把迈克尔忘掉吧,还是 另找个好丈夫吧。恺对她的话却并不生气,反而认为,母亲是出于 对这个处于无可奈何的境地的年轻姑娘的关怀。 她教完了第一学期之后,决定到纽约去买些像样子的衣服,顺 便看看大学里的女同学、老同窗。她还想在纽约找个有趣一点的工 作。差不多快两年了,她整天读书、教书,拒不同男子幽会、拒不出 外,甚至在她决定不再给长滩镇打电话之后,仍然整天闭门读书。 她心里明白,不能长此下去。她的情绪越来越烦躁、苦闷。但是,另 一方面,她却一直相信,迈克尔是会给她写信的,是会给她用什么 方式通通消息的。他没有同她联系,使她感到委屈;另一方面他对 她如此不信任,使她感到伤心。 她乘坐的是清晨开出的火车,下午四点左右就住进了她预定 的旅馆。她的那些朋友虽是姑娘,但却都有工作,她不想到她们的 工作部门去打扰她们,打算晚上去拜访她们。经过累人的火车旅行 之后,她实在不想逛商店了。孤单单地一个人在旅馆里形影相吊, 当年她同迈克尔在旅馆房间搂着睡觉的往事,一一都历历在目,这 使她产生了凄凉之感。这种凄凉之感使她产生了要给郊外长滩镇 迈克尔的母亲打个电话的想法。 接电话的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汉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她听 来,就是典型的纽约腔调。恺要考利昂大太来接电话。电话停了几 分钟,恺就听到了外乡腔调很重的声音问她是谁。 恺一下子有点尴尬。 “我是恺·亚当姆斯,考利昂太太,你不记得我了吗?”她问。 “当然记得,当然记得,我记得你,”考利昂太大说,“你怎么啦, 好久连电话也不打来一个?莫非你结婚啦?” “哦,没有,”恺说,“我一直很忙。” 她感到诧异的是,这位母亲因为她好久不打电话而明显地感 到不快。“你听到迈克尔的音讯吗?他一切还好吗?” 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考利昂太太的声音,这次她的声音响亮 而有力。“迈克尔已经到家了。他没有给你打电话?他没有去看你? 震惊,屈辱,使她难受得想痛哭一场。恺感到瘫软了。她泣不 成声地问道:“他,他回家好久了?” 考利昂大大回答说:“六个月啦。 “啊,我明白啦,”恺说。 是的,她真的明白了。迈克尔的母亲也认为他这样对待她实在 是把她看得太下贱了。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阵阵热浪,接着,她 感到的是愤怒。对迈克尔感到愤怒,对他母亲也感到愤怒。即使恋 爱中断了,也应该保侍友谊的表面关系,意大利人连这一点普通礼 貌也不懂呀。即使他不再同她睡觉了,即使他不再同她结婚了,她 也会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而照样关心他。这,难道迈克尔还不懂吗? 那些可怜的没有见过世面的意大利姑娘,在失身之后,接着又被抛 弃,就想寻自尽或当众人吵大闹。难道他认为她也是这样一个没有 出息的意大利姑娘吗?尽管越想越愤怒,她还是尽量保持了冷静。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你,”她说,“听到迈克尔又回家了,而且 安然无恙,我很高兴。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而已,我不会再给你打电 话了。” 从电话里传来的考利昂太太的声音显得很急切,似乎恺说了 那么一大通话,她根本一点儿也没有听见。 “你要看迈克尔,你这会儿就到郊外来,给他来个惊喜交加。你 雇一辆出租汽车,我找个人在大门口等着你,好替你付出租汽车 费。你不妨告诉出租汽车司机,他按钟点计价可以得到双倍收入。 要不然,他就不愿把车开到这么远的长滩镇来。但是,你不要付钱, 我丈夫手下的人在大门口等着替你付钱。” “考利昂太太,这,我不能去,”恺冷冰冰他说。“如果迈克尔有 意,那他早就会到家里来看我。显然他是不想恢复我们之间的友谊 了。 电话里传来考利昂太太的声音,显得很轻快。 “你这个姑娘非常好,你的两条腿倒挺好,但你的脑筋却不够 使。说着,她格格地笑了。“你来是看我嘛,不是看迈克尔嘛。是我 有话要对你说,你马上就来,别给出租汽车付钱,我等着你。”考利 昂太太把电话挂断了。 恺本来可以再回个电话,就说她不打算去,但是她总觉得她必 须见见迈克尔,同他谈谈。哪怕是礼节性的交谈也好。如果他如今 在家里,公开地在家里,这就意味着他不再有什么纠缠不清的问题 了,可以正常地生活了。她跳下床,马上准备要去看他。她煞费苦 心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衣服也很讲究。要出发的时候,她照了照 镜子,凝视自己的模样。比起当年迈克尔失踪的时候,她是不是看 上去更漂亮了?或者,他会不会觉得她显老了,不再有吸引力了?她 身段长得更富于女人味了:她的臀部更滚圆了,乳房更丰满了。据 说,意大利人就喜欢这样的体型。不过,迈克尔却总是说,他喜欢她 那么苗条。其实,这一切都无关痛痒,迈克尔显然不愿意同她再保 持任何关系了。要是他有意保持关系,那他在家这六个月里,肯定 早就会向她打一声招呼。 果然,她雇的那辆出租汽车先是表示不愿意送她到长滩镇,后 来她嫣然一笑,说她愿意付双倍里程费,才答应下来。出租汽车开 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从她上一次访问到现在,长滩镇林荫道的 风光已经大大地改变了。周围筑起了铁栏杆,入口处安上了铁门。 有一个穿灯笼裤、红衬衫上面罩着白上衣的男人,打开大门,出来 把头从窗口伸进汽车看了看里程仪,给了出租汽车司机一些钞票。 恺看到司机拿到钱不但没有争执,还很高兴。她下了车,走过林荫 道,进了中心大楼。 考利昂太大亲自给恺开门.一见面就热情地拥抱她,这是悄原 来所没有料到的。然后,老大大又以欣赏的目光把恺上下打量了一 番。 “你,漂亮的姑娘,”她语气坚定他说,“我儿子很傻。”说罢,她 把恺拉进门,领到厨房里。厨房里的一个椭圆形的大浅盘里早已摆 好了吃的,炉子上还放着一壶咖啡。 “迈克尔很炔就要回来了,”她说,“你这一来会使他喜出望外 的。 她们坐了下来。老大太硬要恺吃饭,同时又以很大的兴趣问这 问那。她感到高兴的是恺当了小学教师,她来纽约是要看看女同 学、老朋友的,她目前也才二十四岁。老太大不断地点头,仿佛一切 事情都符合她私下所定的规格似的。恺有点心神不安,她只问答问 题,而一点儿也没有提别的什么事情。 他回来了。她首先从厨房窗口看见了他。一辆汽车停在门前, 车上先下来了两个人,后下来的就是迈克尔。他笔直地站着同其中 一个人在谈什么。他的侧面、左脸,她看得很清楚:他脸的左边龟裂 了,凹下去了,活像洋娃娃的塑料脸不小心给踢了一脚。说起来也 有点稀奇,畸形的脸,在她的心目中却无损于他那潇洒的风度,但 却触动了她的心,她落泪了。她看到他转过身要进屋子的时候,掏 出雪白的手绢捂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 她听到门开了,听到他的脚步声从门厅转向厨房里来了。他进 来以后,看见她同他母亲在一起。他显得无动于衷,然后微微地笑 了一下,破裂的左脸抽扯得他无法大笑。恺只说了一声:“嗨,你 好。”说得极其冰冷,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离开了座位,一下子扑到他 怀里去了,把自己的脸偎在他的肩上。他吻着她那热泪横流的脸 蛋,抱着她,一直等到她哭够了之后,才领她出了门,上了汽车,一 挥手让保镖滚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一溜烟把汽车开走了。眼泪 把她脸上擦的脂粉冲刷得乱七八糟了,于是她索性用手绢把还没 有被眼泪冲掉的脂粉彻底擦去。 “这,同我原来的意思相反,”恺说,“可就是没有人告诉我,人 家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 迈克尔放声大笑,自己用手摸了摸那被打坏了的左脸。“你的 意思说的就是我的脸吗?这,没有什么。只是鼻窦有点不舒服。如 今我回来了,也许要把脸修整一下。过去的情况不允许我给你写信 或用别的方式联系,”迈克尔说,“这一点你首先必须理解。” “我会理解的,”她说。 “我在市区找了个地方,”迈克尔说,“咱俩就到那儿去,行吗? 要不,就到饭店吃顿饭,顺便也喝点酒,行吗?” “我不饿,”恺说。 他们坐着汽车直奔纽约,双方沉默了好久。 “你取得学位了吗?”迈克尔后来问。 “取得了,”恺说,“我在我家乡的镇上教小学。人家找到了那个 杀害警察的真正罪犯了吗?是不是因为人家找到了真正的罪犯,所 以你才能够安全回家? 迈克尔沉默了一会儿。 “是的,人家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他说。“这在纽约所有的报纸 上都登过了,敢情你读报没有读到这类消息?” 他否认自己是杀人犯,她感到很轻松。她带着这种轻松感,哈 哈大笑起来。 “在我们家乡只能订阅《纽约时报》,”她说,“我估计这样的消 息可能登在第八十九版不显眼的地方了。要是我早就读到这样的 消息,那我也会更早点给你妈妈打电话。”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 说:很奇怪,你妈妈说话的语气很奇怪。根据她说话的语气,我几 乎相信你就是杀人犯。在你还没有回家之前,我同她在一起喝咖啡 的当儿,她才告诉我说,那个神经失常的人已经交代了他的罪行。” 迈克尔说:“也许我妈妈原来也真的相信那个人是我杀死的。” “你自己的妈妈也竟会相信?”恺问。 迈克尔咧嘴一笑。“当妈妈的都同警察一样,他们相信最坏的 估计。” 迈克尔把汽车停在一爿汽车修配厂里,修配厂的老板似乎认 识他。他领着恺走到一栋相当古老的褐色砂石砌成的房子。这幢 房子夹杂在年久失修的房子中间,看上去也很协调。迈克尔用钥匙 打开前门,他们进到里面,他才发现里面的摆设既豪华又舒服,简 直就像百万富翁的市区住宅。迈克尔带她到楼上的一套房间里,这 套房间包括一间特别宽敞的起居室,一间很大的厨房,一问卧室, 厨房同卧室之间隔着一道门。起居室的一角有一个专门放酒的柜 台。迈克尔掺和了两杯酒。他们俩一起坐在一张沙发上,迈克尔平 静他说:”咱们不妨到卧室去。” 恺喝了一大口酒之后,对他嫣然一笑。 “好,”她说。 事后,恺觉得,迈克尔同过去相比,显得更加粗野,更加直截了 当,不像以前那样的温柔。 “你本来早该给我写信,你本来早该信任我,”她一面说,一面 把自己的身子偎依在他的身子上。“我会遵守新英格兰各州传统的 缄默的原则。你也知道,新英格兰人嘴也是很紧的。”迈克尔在黑暗 中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原来根本没有料到你会等我,”他说,“尤其是出了那样的 事之后,我绝没有料到你会等我。” 恺连忙说,“我从来都不相信杀死那两个人的是你。不过有时 候你妈妈好像认为是你,我也跟着受了点影响。但是,我内心从来 都是不相信的。我太了解你了。”她听到迈克尔叹了口气。 “是我也罢,不是我也罢,这都没有多大关系,”他说。“你务必 有这样的认识。” 他那种冷冰冰的腔调,把她弄得莫名其妙。她说:“那你马上告 诉我,到底是不是你?” 迈克尔坐在枕头上。黑暗中突然一道闪光,他点着了一支香 烟,抽了起来。要是我要求你嫁给我,是不是在你答复我的要求之 前,我必须先回答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呢?” 恺说:“管它三七二十一,我爱你。管它三七二十一,要是你也 爱我,那你就不必怕给我讲实话。那你也就不必担心我会告诉警 察。道理就是这样,你觉得对吗?你真是个强盗,对吗?但是,说实 在的,我才不管它呢。我担心的只是你显然不爱我。你回家了,连 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迈克尔在抽他的香烟,有些热灰掉在悄的赤条条的背上。她给 烫得缩了一下,并语意双关地开玩笑说:“别拷问我了,我不说。” 对这样的俏皮话,迈克尔并没有笑。他接着说话的语气有点心 不在焉。“你要知道,我国到家里,看到家里人,我爸爸、我妈妈、我 妹妹康妮、还有汤姆,我都不那么高兴。回到家里当然好,但我实在 觉得无所谓。不过,今天晚上回家看到你在厨房里,我才高兴起来。 这是不是你所说的爱情?” “这同我所说的爱情很接近,”恺说。 说到这里,他们两个又互相拥抱起来。这次,迈克尔比较柔和 一点了。过后,他出了卧室,倒酒去了。他回到卧室,坐在扶手椅子 上,面对着床。 “咱俩都得认真考虑,”他说,“你嫁给我,你觉得怎么样?” 恺对他笑了一下,同时招手让他上床。迈克尔以笑还笑。 “要严肃对待,”他说,“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我什么也不告诉 你。目前,我在给爸爸效劳。我正在接受锻炼,准备承担家族的橄 榄油生意。但是,你知道,我家族有敌人。我爸爸有敌人。嫁给我, 你很可能当一个年轻的寡妇,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也不一定, 反正这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今后我也不会把每天发生的 事情告诉你。有关我的业务上的任何问题我都不打算告诉你,正如 人家常说的,你将只是我的老婆,但却不是我的生活伴侣,不是一 个平等的伴侣。 恺坐在床上。她把床头柜上的大台灯开亮,接着点了一支香 烟。她靠在椅背上,平静他说:“你实际上是在对我说,你是个强盗, 你所说的言外之意,岂不就是这样吗?你实际上是在对我说,对那 些遭杀害的人你是有责任的,对那些与谋杀有关的犯罪活动你是 有责任的。你的那一部分生活,我一点儿也不能过问,甚至连想一 下也不可以。也就像恐怖影片里,大坏蛋要求美丽的姑娘嫁给他那 样。” 迈克尔笑了,他转过身,破裂的左脸正好对着恺。 她悔恨他说:“啊呀,迈克尔,我根本不会去注意那种愚蠢的 事。我发誓下去注意。” “我知道了,”迈克尔笑着说,“我倒愿意保留破裂的左脸,只不 过,不治治的话,可就是经常流鼻涕。” “你刚才还说要严肃嘛,”恺接过来说,“要是结婚了,我应当过 什么样的生活哪?像你妈妈,像个只围着孩子和锅灶转的意大利主 妇吗?要是发生了意外,怎么办?我估计,到头来你总有一天要坐 牢的。” “不,不可能坐牢。”迈克尔说,“遭杀害是可能的;坐牢,不可 能!” 听了这种信心十足的话,恺笑了,这种笑包含骄傲和骄傲所引 起的开心之感互相交融的有趣的复杂感情。 “你凭什么那样说呢?我想知道你的实际情况。” 迈克尔在叹气。“这类事正是我不能告诉你的。” 恺沉默了好久好久。“这些年月,你硬着心肠连个电话也不给 我打,到如今你为什么要我嫁给你哪?我在洞房里就那么使你满意 吗?” 迈克尔严肃地点了点头。 “当然罗,”他说,“但是,我目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同你入了洞房 了,难道你认为我就因此才要娶你吗?注意,我眼下不要你作出回 答。咱俩今后要经常见面,你可以先同你父母谈谈这个问题。我听 说你父亲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你就先听听他的意见吧!” “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娶我?”恺说。 迈克尔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块白手绢,然后按在自己 的鼻子上。他先用手绢擤鼻涕:接着又用手绢把鼻子擦了一下。 “不嫁给我,你是有最充分的理由的,”他说,“让一个经常擤鼻 涕的人守在自己身边,这日子怎么过?” 恺不耐烦他说:“别东拉西扯,要严肃认真。我提出了一个问 题,你还没有回答呀!” 迈克尔把手绢拿在手上。 “好吧,”他说,“下不为例。你是唯一令我爱慕和关怀的人。我 之所以没有给你打电话,是因为自从发生了这一切变故之后,我认 为你根本对我不感兴趣了。当然罗,我本来也可以不断地追求你, 也可以哄骗你,但是我不愿意这样。如今我相信你,我给你讲一件 心事,希望你甚至也不要对你爸爸讲。要是一切进展顺利,再有大 约五年工夫,考利昂家族就可以完全合法化。必须先处理一些非常 微妙的问题,然后才有可能。那个时候,就是你可能成为有钱的寡 妇的时候。如今,我想要娶你到底为的是什么?好吧,就是因为我 想要娶你,想要建立一个家庭。我还想要孩子,这是我该有孩子的 时候了。我不想要我的孩子就像我当年受到我父亲的影响那样地 受到我的影响。我并不是说,我父亲有意影响我。他压根儿不想影 响我。他甚至还根本不要我插手家庭事务。他想要我当个教授,当 个医生。但是,情况很糟糕,我不得不挺身而出,为保卫我的家族而 战。我之所以感到自己不得不战斗,就是因为我热爱并敬佩我的父 亲。他是我心目中最值得尊敬的人。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对生 活中遭到不幸的人来说,他还是一个好朋友。他或许还有另一个侧 面,但是对于作为他的儿子的我来说,那个所谓另一个侧面则毫无 关心的必要。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咱们的孩子也过那样的生活。我 想要咱们的孩子受你的影响。我想要他们长大成为纯粹的美国孩 子。具有真正的纯粹的美国气质,整个身心结构都是美国式的。也 许他们或他们的子孙也会进入政界。” 说着,迈克尔笑了一下。 “说不定他们中间有一个能当上美国总统。妈的,干吗不能?从 前在达特茅茨学院,在历史课上,我们还对历届美国总统的家庭背 景作了一点研究,发现他们的父亲和祖父没有处以绞刑就算是托 了天福。但是我要安排我的孩子能当上医生、音乐家或教师。他们 将来绝对不必卷人地下家族业务。到时候,他们能当上医生啦什么 的,那我无论如何也要退休。到时候,你和我就加入农村俱乐部的 行列,过一过小康人家的美国人所过的那种美好而朴素的生活。这 个规划你觉得怎么样?” “好极了,”恺说,“但是你好像漏掉了当寡妇那一部份。” “当寡妇的可能性也并不那么大,我提出这一点,为的是把情 况描绘得全面一些。”说罢,迈克尔用手绢把鼻子擦了几下。 “我不相信,说你是那样的一个人,我不相信,你不是那样的 人。”恺的脸上现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这一切我硬是不懂,怎么 会是这样,我也不懂。” “好啦,我不再作进一步解释了,”迈克尔说。“你要知道,这种 事情,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想,这同你实际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等 咱们结婚了,同咱们的共同生活也没有任何关系。” 恺摇摇头。“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为什么表现出像是爱我的样 子?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爱’这个字,但是你刚才说过你爱你的 父亲。你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要是你不信任我达到了这样的地 步,以致你不能把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告诉我,那你为什么要娶 我哪?你怎么可以去讨一个你不信任的老婆呢?你父亲就信任你 母亲。这,我知道。” “对,”迈克尔说,“但是,他信任她,却并不意味着他把一切都 告诉她。你要知道,他是有理由信任她的,这倒不是单纯因为他们 结为夫妇,她是他老婆,而是因为她在生孩子还不那么安全的时候 给他生了四个孩子;当他遭到枪击后,她护理他,保卫他。她信仰 他,四十年如一口,一向把他当作她第一忠诚的对象。等你把这一 切都做到之后,那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实际上是不愿意听的 事情。” “咱俩也一定得住在林荫道吗?”恺问。 迈克尔点点头说:“咱俩要单独占一幢楼房,房子也不会那么 坏。我父母不会干扰咱们的私生活,但是在一切条件具备之前,我 还得住林荫道。” “因为住在林荫道以外的地方对你是危险的,”悄说。 她从认识迈克尔以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看到他生气了。这是 一种冷酷的、令人不寒而粟的愤怒,一种没有通过挥拳瞪眼或呵斥 嚎叫而表现出来的愤怒。这种愤怒是一种仿佛死亡一样的冷气,从 他身上散发了出来。恺觉得,要是她决定不同他结婚的后,那么驱 使她作出这样的决定的关键就是这种冷气。 “问题就是电影和报纸上所宣扬的乌七八糟的那一套,”迈克 尔说,“你对我父亲和整个考利昂家族形成了错误的成见。我想作 最后一次解释,这是真正的最后的解释:我父亲是一个很讲究实际 的人,他竭力设法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想为自己有朝一日可能用 得着的三朋囚友提供方便;他不接受这个社会的清规戒律,因为这 些清规戒律捆住他的手脚,迫使他那样一个魄力超群、性格非凡的 人去过那种同他不相适应的生活。你必须理解的一点是他队为他 自己是同总统、首相、最高法院的法官以及州长等这样的伟人是一 样的,他拒绝按照别人所写下来的清规戒律去生活。但是,因为社 会本身不能真正保护那些没有能力的社会成员,所以他首先使自 己具有一定的力量,然后进入这个社会,同时,他是按照一套伦理 原则办事的,而他认为那套伦理原则大大优越于社会的法律结 构。” 恺用怀疑的神态打量着他。 “但是,那也很荒唐,”她说,“要是每个人都那样想,那可怎么 办哪?社会怎么能够维持下去呢?那我们都将退回穴居的原始时 代去。迈克尔,你本人也并不相信你所说的,对吗? 迈克尔对她呲牙咧嘴地笑了。“我告诉你的只是我父亲的原 则。我要你理解的是,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并不是不负责任的。或 者说,至少在他自己创造的社会里,他并不是不负责任的。他并不 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坏,他并不是一个手持机枪胡乱扫射的暴徒。他 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不过方式有点独特罢了。” “那你相信什么哪?”恺平静地问。 迈克尔耸了耸肩。 “我相信我的家庭,”他说。“我相信你和咱俩建立起来的家庭。 我并不相信社会能够保护咱们。我无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那些达 官责人的手里,那些达官贵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设法哄骗一群人来 给他们投票。但是,这只是我目前的态度。我父亲已经来不及了, 他过去所做的事情,今天不冒很大的风险就再也不可能办到了。咱 们欢喜也罢,不欢喜也罢,考利昂家族将来不得不加入那个乌烟瘴 气的社会。但是,当考利昂家族加入社会时,我希望自己先具备充 分力量之后再加入。我希望,我的孩子在开始分享人类社会的总命 运之前,我能够尽量把他们培养成为可以在社会上站稳脚跟的 人。 “但是,你当年曾志愿参军保卫自己的国家,你还当上了战斗 英雄,”恺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你改变了观点呢?” 迈克尔说:“社会把我们整得实在没有容身之地。但是,也许我 只是一个地道的老式保守分子。我关心自己,我个人。历届政府实 在没有为人民做多少事情,这是问题的结果而不是问题本身。我所 能够说的也就是:我不能不帮帮我爸爸,我不能不站在他的一边。 而你目前必须对站在我这一边的问题作出决定。”说罢,他朝她微 笑了。“我觉得,结婚是一种坏主意。 恺“啪”地把床拍了一下。“结婚是怎么回事我不懂,但是我身 边没有男人已经熬过两年了。我可不会把你轻易放走了,快到这儿 来。” 当他们俩一道上了床的时候,灯熄了,她小声对他说:“你相信 我打从你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同男人睡过觉吗?” “我相信你,”迈克尔说。 “那,你哪?”她用更加小的声音说。 “我同别的女人睡过觉,”迈克尔说。 他感到她暮地一下有点僵硬了。“但是最近六个月以来没有。 这也是真的。自从阿波罗妮娅死后,恺是与他睡觉的第一个女 人。 第二十六节 一套布置得花花绿绿的房间,可以把旅馆后院的花园一览无 遗。新移植的一棵棵棕榈树给一串又一串的橘色灯光照得通亮。两 个很大的游泳池在沙漠地带的垦光下闪烁着深蓝色的光。远处地 平线上全是沙石山,环绕着给霓虹灯照得璀璨夺目的山城韦加斯。 约翰呢·方檀把那金碧辉煌、五光十色的刺绣窗帘放了下来,然后 转过身来参加房间里的活动。 房间里有四个人,一个赌场老板,一个发纸牌的人,一个预备 替换发纸牌的人,还有一个身芽单薄的夜总会服装的鸡尾酒久侍, 他们正在准备进行赌博。尼诺·华伦提躺在那套房间的沙发上,手 里端着一杯威士忌。他注视着赌场里的人在摆烁木桌子,马蹄形桌 子的四周还放了六把有软垫的椅子。 “这玩艺儿好极了,这玩艺儿好极了,”他用还不算十分醉的含 糊的声音说:“约翰呢,过来,跟我一道同这些小杂种玩玩赌博。我 现在走红运了,咱们会赢的,会把他们的油煎馅饼也赢过来的。” 约翰呢坐在长沙发对面的矮凳子上。 “你知道,我是不会赌博的,”他说,“你这会儿感到怎么样,尼 诺?” 尼诺·华伦提对他毗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好极了,每到半夜 就有女郎来陪我睡觉,然后吃夜宵,最后又回到栋木桌子跟前来。 我让整个赌场的人总共输了五万美元。” “我知道,”约翰呢·方檀说,“你一命鸣呼之后,打算把那笔财 产留给谁呢?” 尼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约翰呢,你到底是怎样捞到了乱搞 男女关系的大名的?你整天光吃干粮也不出外活动活动。约翰呢 呀,本市的游客都比你更会寻开心呢!” 约翰呢说:“对呀。把你扶到那栋木桌子跟前去?” 尼诺挣扎着在沙发上坐直,双脚牢牢地踏着地毯。 “我自己能走,”他说。 酒杯从他手上落到了地板上。他站了起来,步子十分稳健地到 了栋木桌子跟前。发纸牌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赌场老板站在发牌 人的背后注视着。那个预备替换发纸牌的入坐在离赌桌很远的一 把椅子上。鸡尾酒女侍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她选择位置的角度刚好 便于看到尼诺·华伦提的一举一动。 尼诺用手指敲打着赌桌。“快拿筹码来!”他嚷道。 赌场老板从衣袋里掏出一沓借款条,填好一张,连同一支小钢 笔一起摆在尼诺面前。 “请签字,华伦提先生,”他说,“一开始通常都是五千美元。”尼 诺在借款条的下边歪歪斜斜地签了名,赌场老板把借款条收起来, 装进自己的衣袋。然后对发纸牌人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发筹码了。 发纸牌人用令人难以置信的灵巧的手指从自己面前专门放筹 码的格状架子上拿起了一沓沓黑黄两色、每张一百美元的筹码,不 到五秒钟工夫,尼诺面前就摆好了五沓同样高的筹码。 赌桌上有六个比纸牌略大一点的方格,这些方格好像蚀刻似 的印在绿色桌布上。每个方格的位置同每个赌徒的座位刚好对准。 尼诺往三个方格里放赌注,所谓赌注就是一张一张的筹码,这就是 说他要连续玩三盘,每盘一百美元。他拒绝三盘合起来算,原因是 发纸牌的人已经多得六点,拿了一张“胀死”牌,结果发牌的也真的 胀死了。尼诺把自己的筹码用手扒回来了,回头对约翰呢·方檀 说:“今天晚上旗开得胜,哈哈,约翰呢,你看怎么样?” 约翰呢笑了。对于像尼诺这样的赌徒来说,在进行赌博时签署 单据也是绝无仅有的。对于赌红了眼的人来说,一句话就行了,也 许人家是怕他喝醉了,会把应该支出的忘得精光。其实,他们并不 知道尼诺把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 尼诺一直在赢。第三盘过后,他向那个鸡尾酒女侍翘起一个手 指。她随即到专门放酒的柜台跟前,用玻璃杯给他端来了黑麦威士 忌。尼诺用右手接过酒,然后又换到左手,这样他就可以用右手搂 着女侍了。 “坐在我跟前,亲爱的,玩几盘吧,给我带来好运气吧!” 女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但是约翰呢早看出她是一个平 平常常的拉客能手,而不是一个有个性魅力的姑娘,虽然她拼命想 显出迷人的样子。她对尼诺笑得合不拢嘴。但舌头却伸得长长的, 想把那一堆黄色筹码敌进去。约翰呢在寻思:她究竟为什么就不应 该得到一些筹码呢?他感到遗憾的是,尼诺花钱换来的只是几张筹 码,而并不是什么更好的东西。 尼诺让女侍替他打了几盘之后就给了她一张筹码,并在她屁 股上拍了一下,让她离开了赌桌。约翰呢向她做了个手势,要她给 他端一杯酒。酒端来了,她递酒时的那副媚态活像是在最富戏剧性 的影片里扮演最富于戏剧性的情节。她把身上全部迷人的魅力一 股脑儿都倾注在大名鼎鼎的约翰呢·方檀身上了。她的眼睛闪烁 着温情的光芒,宛如求爱似的。她走起路来屁股扭呀扭的,那种步 态实在是最富于色情的罕见的步态。她的嘴微微地张开着,简直就 像性欲冲动的母老虎,但是她的那副媚态却是故意的矫揉造作。约 翰呢·方檀在想:啊,基督啊,同那些女郎是一路货色。这是那些想 同他睡觉的女人所采取的最普通的手法。这种手法仅仅在他喝醉 了的时候才灵验。他对这个女郎咧嘴笑了(他的咧嘴笑是很有名气 的),接着说:“谢谢你,小宝贝。 女郎端详着他,嘴唇微微咧开,流露出了“谢谢你”的笑意。她 的眼睛雾蒙蒙的,她那穿着玻璃丝袜的长腿从上面逐渐细下去,她 上半截身子稍稍向后仰着,因而全身绷得很紧。她身体内部也似乎 形成一种异常巨大的张力。她那对乳房似乎更鼓了起来,简直要把 她那薄薄的紧身外衣顶破似的。接着,她的全身轻轻一抖动,随着 这一抖动,她身上散发出来了一阵性感气味。她这一切表现给人的 印象是因为约翰呢·方檀对她微笑了一下,并说了一声“谢谢你, 小宝贝”,她就立即陷于性欲亢奋的冲动之中了。她表演得妙极了。 约翰呢以前根本没有看到过如此美妙的表演。但是他认定全是骗 人的把戏。经验一直都证明:凡做出这种表演的女郎,总是令人讨 厌的。 他注视着她回去坐在原来的椅子上,然后他慢慢地品着她端 来的酒。他不愿意再看到那种小把戏了,今天晚上他没有那样的情 绪。 过了一个小时,尼诺·华伦提想走了。他先是向前一倾,又摇 摇晃晃地朝后一仰,然后猛地往前一冲,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但是, 赌场老板和预备替换发纸牌的人看到他摇晃就连忙过来一把抓住 他,这样他才没有栽倒。他们把他扶起来,抬着他穿过掀开内帘的 门,进了卧室。 约翰呢一直在旁边注视着,那个鸡尾酒女侍帮着另外两个人 给尼诺脱衣服,把他推进被窝里去。赌场老板数了数尼诺的筹码, 井在那沓借款里作了记录,然后用发牌人的筹码把赌桌占住。约翰 呢对赌场老板说:“这次晕倒要多久才能好?” 赌场老板耸了耸肩:“今天晚上发作得很早。他头一次发作时, 我们请驻旅社医生来,不知医生用什么方法把他治好了,还给他讲 了一套养身之道。然后,尼诺告诉我们说,今后他晕倒了也不必请 医生,只要把他放到床上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就好了。我们也 就是这样办的。他运气倒挺好,今天晚上又赢了,赢了差不多三千 美元. 约翰呢·方檀说:“好吧,那咱们今天晚上就把驻旅社医生请 到这里来吧,同意吗?” 差不多过了十五分钟,裘里斯·西加尔就来到了。约翰呢一 看,感到愤怒的是,这小子看上去根本不像个医生的样子。今天晚 上,他穿的是宽大的镶着白边的马球衬衫,脚上没有穿袜子,赤 脚穿着白色的小山羊皮皮鞋,手里提着传统的黑色医疗提包,看上 去真使人笑破肚皮。 约翰呢说:“你要出洋相的话,还不如找一个装高尔夫球棍的 长袋子拦腰剪断,把你的东西装在里面。” 裘里斯心领神会地一笑,“这个医学学生用的大提包真成了个 大累赘。把人都能吓得惊叫起来,起码也能把人吓得面如上色。” 他走过去到了尼诺躺的那张床边,在打开提包时对约翰呢说: “那次我只是个顾问医生,你给我寄来的钱,我谢谢你。你寄来的钱 大多,我做的工作并不值那么多钱。” “你还没有忘记,”约翰呢说,“管它去,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尼诺是什么病?” 裘里斯给病人很快地检查了心跳、脉搏和血压。然后他从提包 里取出了一根针,漫不经心地把针扎进尼诺的胳膊,接着就推压针 后面的柱塞。尼诺睡着了,他脸上的蜡白色消失了,脸色正常了。 “非常简单的诊断,”裘里斯说得很干脆,“当他头一次晕倒的 时候,我曾经有机会给他进行检查,同时也进行了一些试验。在他 恢复知觉之前,我喊人把他送到了医院。一检查,发现是糖尿病,温 和、稳定,成年型,只要注意一下,注意吃药、饮食什么的,这种病没 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明明病了,他却故意不管。另外,他还要喝 酒,要把自己喝死。同时,他的肝功能正在减退。脑功能将来也要 减退。眼下,他是轻度糖尿病昏迷。我的意见是把他转到别处去。” 约翰呢听了感到一阵轻松。病情并不那么严重,重要的只是, 尼诺自己要关心自己。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明,他们在这些赌窟里会让人把精力耗 尽?”约翰呢问道。 裘里斯走到酒柜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的意思是把他关起来,你知 道,必须把他关进疯人院。 “别说风凉活了,”约翰呢说。 “我并不是说着玩的,”裘里斯说,“精神病学上的那一套,我不 完全懂,但是我也知道一点点,这是我本行必不可少的知识。只要 肝脏的病变不是无可救药的,那尼诺治疗一下是可以恢复健康的。 至于,肝脏的病变,只有等到尸体解剖,我们才能知道究竟。但是, 真正的病是在他的头脑里。就说死吧,他不在乎,或者,他甚至就是 想要自杀。头脑里的病不治好,那他就没有希望了。因此,我才说 把他关起来。关起来之后,才可以给他进行精神病方面的治疗。” 外面有人敲门,约翰呢开门一看,是璐西·曼琪妮。她一进门 就扑到约翰呢的怀里。 “嗨,约翰呢,见到你大好了,”她说。 “咱们好久没有见面了,”约翰呢·方檀说。他看出璐西变了: 身段变得苗条多了;她身上穿的衣服比从前好得简直无法说;她那 样的身段穿那样的衣服,显得更好了;她的头发剪得像个男娃娃, 同她的脸型互相衬托得妙极了;同以往比较起来,她如今显得更年 轻、更漂亮。于是他心里起了个念头,在韦加斯,她可以给他做伴。 同一个像样子的女人晚上在一起睡,白天在一起逛,倒也挺安逸 的。但是,他刚要使出自己的魔法去引诱她的时候,募地想到她是 那个医生的姘头,因此,那个念头也就打消了,他微笑了一下,同时 控制自己的微笑仅仅表示友好而已。他说:“你半夜三更来到尼诺 的房间,想干什么,哼?” 她在他肩上打了一拳。“人家听说尼诺病了,裘里斯看病来了, 人家也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帮什么忙。尼诺不会有危险吧? “保险他没有危险,”约翰呢说,“他会恢复健康的。” 裘里斯·西加尔懒散地伸开四肢躺在长沙发上。 “他这会儿也够呛,”裘里斯说,“我建议咱们大家都坐在这儿 等着尼诺醒过来。到时候,咱们大家都劝他把自己禁闭起来。璐西, 他喜欢你,也许你说说还能奏效。约翰呢,你是他的一个真正的朋 友,你也不妨配合着劝劝他。不然的话,老朋友尼诺的肝脏不久就 会成为哪个大学的实验室里的头号展品。” 约翰呢对医生的轻狂态度很生气。他自己究竟以为自己是老 几?他正要这样说的时候,偏巧尼诺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嘿,老伙 计,干一杯怎么样?” 尼诺在床上坐了起来。他对璐西笑了一下,说:“嗨,小宝宝,你 来看我这个老朽来了。”说着,他大大地伸开双臂。璐西走过来坐在 床边同他拥抱了一下。说起来也蛮奇怪的,尼诺这时看上去神色并 不坏,差不多已经正常了。 尼诺把自己的手指掰得劈劈啪啪地响。过来,约翰呢,给我递 一杯酒。夜还不深,栋木桌哪里去了? 裘里斯手里端着玻璃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对尼诺说: “你不能喝酒,你的医生禁止你喝酒。” 尼诺气呼呼地瞪大了眼睛。 “给我把我的医生的头扭下来。”接着,他脸上出现了演戏似的 后悔的表情。“嘿,裘里,是你呀。你是我的医生,对呜?我刚才说 的不是你,老伙什啊!约翰呢,快给我端一杯酒来,不然我就下床, 自己倒酒。 约翰呢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向酒柜走去。裘里斯懒洋洋他 说:“我说他不应该喝酒嘛。” 约翰呢知道他自己为什么生裘里斯的气。这位医生的声音始 终是冷冰冰的,即使遇到再怎么急的事情,说起后来也绝不会激昂 慷慨。他的声音始终不高,始终不慌不忙、平平稳稳。即使他要提 出警告,警告也仅仅含在言辞里,而声调本身却始终是无动于衷 的,仿佛是心不在焉。这使约翰呢憋了一肚子闷气,故意给厄诺端 了一杯威士忌。准备把酒递过去的时候,他却先向裘里斯说:“喝这 点酒不会要他的命,对吗?” “对,不会要他的命,”裘里斯平心静气他说。 璐西用关切的眼光瞥了他一眼,刚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同时,尼诺接过杯子,把威士忌简直是倒进自己的喉咙里去了。 约翰呢盯着已诺笑呀笑的。他们两个在表演给这个外表不怎 么样的医生瞧瞧。突然间,尼诺张大嘴直喘气;他脸色发青,上气不 接下气,仿佛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使他透不过气来。他的身子像鱼一 样扳呀扳呀的;他的脸又红又胀,他的眼球像是要鼓出来似的。裘 里斯来到床的那一边,正好面对约翰呢和璐西。他一把抓住尼诺的 脖子,压着不许他动,在肩膀与脖子的接合处打了一什。尼诺立即 瘫软了。他的身子虽还在翻腾,但是越来越有气无力了。不一会儿, 他栽倒在枕头上,双眼紧闭,睡着了。 约翰呢、璐西、裘里斯三人返回起居室,围着一个很大的咖啡 桌于坐了下来。潞西抓起电话简,叫送一些咖啡和饭莱。约翰呢到 酒柜那边掺和了一杯酒。 “你知道他喝了威士忌就会有那种反应吗?”约翰呢问道。 裘里斯耸了耸肩。“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会有那样的反应。” 约翰呢声色俱厉他说:“那你干吗不早点提醒我? “我早提醒过了。”裘里斯说。 “你提醒的方式不对。”约翰呢憋了一肚子闷气,“你实在是个 乌七八糟的医生,你放出来的屁连臭也不臭。你说要把尼诺送进疯 人院,你也不动动脑筋用疗养院这样一个好听的字眼。你说话老是 刺人,对吗什 略西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大腿,裘里斯一个劲儿地对方檀微笑。 “没有什么会妨碍你把那种酒递给尼诺。反正你一定要表明你 没有必要接受我的警告和我的命令。在给你治喉咙之后,你曾主动 提出要我给你当私人医生,你还记得吗?我当时就拒绝了,因为咱 俩绝对相处不下去的。一个医生总是认为自己就是上帝,自己就是 现代社会中的高级牧师,这也是他应得的一种荣誉。但是,你根本 不会这样看待我。给你当私人医生,那我就会当个柏马屁的上帝, 就像你们好莱坞的那些低三下四的医生一样。你到底从哪儿找来 的那些医生啊!基督啊,他们到底懂不懂医学?他们到底关心不关 心病人?他们一定知道尼诺生的是什么病,但是他们只给尼诺吃些 乱七八糟的药,只是为了维持他目前能够走动而已。他们穿的是绞 罗绸缎,他们舔你的屁股,就国为你是电影界的权贵。而你哪,却因 此认定他们是了不起的医生。娱乐性行业的老板呀,江湖医生呀, 你们还有心肝吗?到底有没有?病人活也罢,死也罢,他们才不管 呢,好吧,我承认我有一个小小的痹好,这个癣好虽然在你们看来 荒唐得不可饶恕,但也很普通,那就是治病救人。我刚才让你把酒 递给尼诺,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亲自看一看那种酒在他身上引起 的反应是多么严重。” 说到这里,裘里斯把上身倾向约翰呢·方檀,他仍然冷静沉 着,丝毫不动感情。 “你那个朋友差不多已经死定了。这,你懂吗?不进行治疗,不 进行严格的护理,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他的高血压、糖尿病、坏 嗜好,马上会引起脑溢血,他的脑髓会自行崩裂。这说得够清楚了 吧。不错,我刚刚说的是疯人院,我要你明白必须怎样办才行。不 然,你也束手无策。我愿意把我的建议向你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你 可以救救你那个老伙计的性命,办法就是把他关起来。要不然,你 就同他吻别吧。” 璐西呢呢喃喃他说:“袭里斯,亲爱的。裘里斯,别那么固执了。 正正经经地给他说吧。” 裘里斯站了起来,他平时那种冷冰冰的神态为之一扫。约翰 呢·方檀看到了,感到很满意。他的声音中的那种平静而没有抑扬 顿挫的单调语气也消失了。 “我不得不对你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谈话,你认为这是第 一次吗?”裘里斯说,“我每天都是这样。璐西说别那么固执,但是她 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你知道,我老是对人说:‘别吃得那么多,不 然你会死的;别抽那么多烟,不然你会死的;别劳累得那么过分,不 然你会死的;别喝那么多酒,不然你会死的。,很可惜,硬是没有人 听。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原因就是我不说,‘你明天就要死。,好 吧,眼下我可以对你说:尼诺很可能明天就要死。” 裘里斯走到酒柜那儿去,又掺和了一杯酒。 “怎么样,约翰呢,你打算把尼诺关起来吗?” 约翰呢说:“我也不知道。” 裘里斯在酒柜那儿很快喝了一杯,接着又倒了一杯。 “你看,说起来也真有趣,抽烟可以把自己抽死,喝酒可以把自 己喝死,劳累也可以把自己劳累死,甚至吃也可以把自己吃死。但 这一切,你承认是有好处的。从医学观点上看,你唯一办不到的就 是和异性睡觉把自己睡死。然而,他们却在这方面设置了种种障 碍。”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喝完了杯于里的酒。“不过,这个问题也 是个麻烦,对女人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个麻烦。我过去只同那些被认 为不会生孩子的女人睡觉。‘这是很危险的,,我总是这样说。‘你 会死的,’我还对她们这样说。一个月过后,她们突然来了,脸蛋儿 呈现玫瑰红色,开口就说:‘大夫,我觉得我是怀孕了。’不言而喻, 她们想杀死那个小胎芽。”但是,这是危险的,’我也总是对她们这 样说。在过去,我的声音是富于表情的。而她们也总是微笑着对我 说:‘不过,我同我丈夫都是非常严格的天主教徒。’这其实也是 他们的口头禅。” 有人敲了一下门,进来的是两个饭店招待员,推着一辆送饭 车,车上摆满了饭菜,还有一个银质大咖啡壶。他们从送饭车底层 抽出一张轻便小餐桌,把它撑了起来,然后离去。 招待员走后,他们围着桌子坐下来,吃热乎乎的三明治,喝咖 啡。约翰呢朝后一仰,靠着椅背,点着了一支香烟。“好吧,就算你 是挽救生命的。那你怎么当上了打胎专家?” 璐西第一次开腔了:“是这样的,他想要帮助那些怀孕的姑娘。 姑娘怀了孕可能自尽,或者,她们为了把胎儿打掉也可能做出某些 危险的事情来。” 裘里斯对她微笑了,然后叹了一口气。 “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我总算当上了外科医生。正如球类运 动员所说的,我手上的技巧很过硬。但是,我的技巧实在太过硬了, 我把自己都给吓慌了。有时我切开一个小王八蛋的肚子,一看就知 道他快要死啦。手术我还是动,但我心里明白癌或肿瘤切除之后还 会长起来的,而我在送她们回家时还得装出笑眯眯的样子,还得税 一大堆搪塞的话。一个可怜的女郎来了,我就把她的胎盘刮去一点 点。一年之后,她又来了,我又再刮去一点点。再过一年,她又来了, 我就把她子宫里的东西全刮出来,简直就像你吃香瓜时挖里面的 籽一样。经过这样反反复复的刮,她在逐渐地死去。同时,那些当 丈夫的老是要来问,‘手术过程中看出了什么问题?’ “因此,我特意雇了一个秘书,专门负责这类访问。我哪,只接 见那个作好了检查和动手术的女病人。我给那个女患者治疗,也尽 可能把时间压缩到最低限度,因为我毕竟是一个大忙人。到最后, 我也只能同她大夫谈两分钟。‘已经到了催命期了,,我总是这样 说。而那些人也总是听不清最后一个词‘催命期’。他们都懂得那 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却始终听不清。起初,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把最 后一个词说得太轻了,因此,我就故意把最后一个词说得特别响 亮。但是,他们还是听不清。有一次,一个人竟然反问我说:‘你说 发育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裘里斯也大笑起来。 “发育期,催命期,管他妈的什么期。我就开始转向打胎这一 行。又舒服又容易,大家都高兴,像洗碟子洗碗一样,像清理下水道 一样。这就是我的行业。我爱我的行业,我爱当打胎专家。我并不 认为两个月的胚胎就是人,因此打胎是一个没有问题的问题。我帮 助了怀孕的姑娘和年轻媳妇,我可真是赚大钱了。我同世俗格格不 入。当我遭到逮捕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简直就像一个逃兵被抓回来 似的。不过,我运气倒也不错,一个朋友给我通了一下后门,人家就 把我放出来了,但是大医院不让我动手术。因此,我就跑到这里来 了。在这儿我的任务就是,提出有效的治疗意见,不过像当年一样, 我的意见全被当作耳边风了。” “我并不把你的意见当作耳边风,”约翰呢·方檀说,“我正在 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最后,璐西改变了活题:“约翰呢,我问你,你到韦加斯来干什 么?莫非你忙累了或工作疲劳了,想来轻松轻松?” 约翰呢摇摇头。“迈克尔·考利昂约我来,想同我谈谈。今天 晚上他同汤姆·黑根坐飞机到这里。汤姆还说他们也打算见见你。 你知道要谈些什么事情吗?” 潞西摇摇头。“明天晚上我们打算一道吃晚饭,弗烈特也参加, 我想这可能是同旅社有关的什么问题。赌场收入近来一直在下降, 这是很不应该的。也许老头子要迈克尔亲自来查一查原因。 “我听说迈克尔终于把他的脸修整好了,”约翰呢说。 璐西放声笑了:“我估计这是倘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的。他们结 婚的时候,他都不愿意把他的脸先修理好。我实在不懂,这究竟为 什么。那张给打伤了的脸看上去真吓人,而且他老是流鼻涕。他本 来早该把脸修整一下。”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儿才又说,“考利昂 家族请了裘里斯医生去为那样的手术出谋划策,他们请他当顾问 和观察员。” 约翰呢点点头,干巴巴他说:“裘里斯先生是我推荐的。” “哎呀,”璐西说,“管他三七二十一,迈克尔说过,他要替裘里 斯办点什么事。因此他请我们明天晚上一道吃晚饭。” 裘里斯沉思他说:“他对那些医生不信任。他提醒我要注意每 个人的一举一动。那本来就是一个相当简单而普通的外科手术。任 何一个有资格当外科医生的人,都可以动那种手术。” 从这套房间的卧室传来一阵响动;他们大家向卧室望去。尼诺 又清醒过来了。约翰呢过去坐在床边。裘里斯和璐西走到床跟前, 站在放脚的那一头。尼诺向他们两个惨然地咧了咧嘴,说道:“好 啦,我不再自作聪明了。我真的感到活见鬼。约翰呢,你还记得一 年以前咱们同两个女郎在棕榈泉玩耍的情况吗?我如今发誓:我 当时对事态的变化不感到吃醋。我当时是很但然的。你如今相信 我的话吗?约翰呢!” 约翰呢明确保证说:“当然,尼诺,我相信你的话。” 璐西和裘里斯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据他们听到的、掌 握的有关约翰呢·方幢的为人来判断,他似乎不太可能从像尼诺 这样亲密的朋友那里夺取一个女郎。那,尼诺为什么说他在那个情 况发生之后也并不感到吃醋?他们两人的头脑里不约而同地掠过 了这样一个想法:尼诺因为一个女郎离开了他而跟约翰呢·方檀 去厮混,从此整日喝酒,想把自己喝死。 裘里斯又给尼诺检查了一下。 “今天晚上我要找个护士来看护你,”裘里斯说,“你可真需要 卧床两天,这可开不得玩笑。” 尼诺微微一笑。“好吧,大夫,但可不要来个太漂亮的护士。” 裘里斯打了个电话叫护士来,然后他就同略西一道离开了。约 翰呢坐在一把椅子上,等着护士来到。这时尼诺又像是睡着了,他 脸上呈现着筋疲力尽的神色。约翰呢在思量厄诺刚才说的话。约 翰呢从来也没有想过尼诺可能会吃醋。 一年以前,约翰呢·方檀坐在自己豪华的办公室里,就是以他 力首的电影制片公司的办公室里,感到烦闷极了。他从来没有感到 这么烦闷过。这也是百思不得一解的,因为他拍摄的头一部影片, 他本人当明星,尼诺演的是一个很叫座的角色,轰动一时,捞来的 钞票简直数以吨汁。每件事都办得很妥贴,每个人都忠于职守。这 部电影制成后的实际费用大大低干预算。大家都会因此而大发其 财,不过,杰克·乌尔茨却要因此而少活十年。眼下,约翰呢还有两 部影片正在制作,一部由他自己当明星,另一部由尼诺当明星。尼 诺扮演一个具有魔力的、显得傻头傻脑地堕人情网的少年,实在妙 极了,女人见了都巴不得把他搂在怀里。少年给人爱上了,约翰呢 摸到什么,什么就赚钱,钱源源不断地滚滚而来。教父通过银行得 到了自己应得的红利。这使约翰呢也感到痛快,他没有辜负教父的 信任。但是今天,像这样大快人心的事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了。 如今,他是一个飞黄腾达的独立经营的电影制片厂老板。同他 当上了歌唱家以来的任何时候相比较,他这时所具有的怎力也不 向上下,或者,也还要大得多。漂亮女郎像从前一样向他扑来,不过 更多的是出于商业上的理由。他有自己的私人飞机,日子过得更加 纸醉金迷了,再加上那种艺术家享受不到的、商人才能享受到的特 殊税收照顾,真是锦上添花。那么,他究竟为什么感到烦恼呢? 他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前额受伤了,他的鼻子受 伤了,他的喉咙感到发痒。给那种痒病抓痒的唯一途径就是唱歌, 但是,即使试着唱一下,他也不敢。为此,他早已问过裘里斯·西加 尔,究竟什么时候试着唱歌比较安全。裘里斯的回答是:他感到想 唱歌的任何时候。于是他就试着唱了一下,但嗓音听上去太沙哑, 大不自然,他自己也只好放弃这种尝试。第二天他的喉咙简直痛得 要命,这种痛同肿瘤切除前的那种痛比较起来是不同的。痛得更厉 害了,而且有一种火烧的感觉。他不敢唱下去,怕嗓子永远也恢复 不起来,怕把嗓子毁了。 要是他唱不成歌了,那么别的一切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别的 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唱歌是他真正深知其中甘苦的玩艺 儿。也许他对唱歌,他对这门音乐的体会比世界上任何人的体会都 要深刻得多。他现在明白了,这几年的唱歌生涯使他成了真正的内 行。没有人有资格向他说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他也不必 请教任何人。在这方面,他什么都懂。同别人谈论音乐,简直是浪 费口舌,而且浪费得毫无意义。 星期五到了,他决定同维琪妮虹和孩子们共度周未。他同以往 每次一样,先打电话告诉她说他要去。他的本意是让她有机会说个 不字。但她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在他们俩离婚之后的这几 年里从来没有。因为她绝对不忍心对他们父女相见说不字。她这 个女人胸襟多么宽阔啊,约翰呢心里在沉思着。他当年幸好碰上维 琪妮娅这样的女人,尽管他心里明白他喜欢她比喜欢别的女人都 更加真挚,但是他心里同样也明白,要他们两个恢复性生活是不可 能的。也许要等他们到了六十二岁的时候,就像人到了那个年龄要 退休一样,他们两个一道退休,从一切活动中退休。 但是,现实粉碎了这一如意算盘。他去了之后,发现维琪妮娅 闷闷不乐,而那两个小女看到他也不那么亲热了,原因是两个小囤 事前已同几个女伙伴约好要到加利福尼亚大牧场作一次周未旅 游,顺便还可以在那儿骑骑马玩玩。 他对维琪妮娅说,还是让两个小女到大牧场去玩玩吧,他喜笑 颜开地同她们吻别了。他很了解她们的心理。哪家的孩子不愿意 到大牧场去骑马开开心而心甘情愿守在一个满腔牢骚的父亲的周 围打转呢,尤其是这个父亲好以父亲自居而自以为是。他对维琪妮 娅说:“我想喝几口酒,然后就滚蛋。” “那好,”她说。 她今天心情不好。她难得显出心情不好,但这次却很明显,她 一天夭这样过下去也不容易啊! 她看到他喝了大量的酒。 “你为什么要用酒解愁呢?”维琪妮娅问。“你目前一切都称心 如意,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你身上还有善于当实业家的气质。” 约翰呢对她微笑了一下。 “日子也还不算那么艰难,”他说。 他心里在想:毛病恰恰就出在这里。他很了解女人,眼下他心 里明白维琪妮娅之所以垂头丧气,就因为她觉得他样样事情都如 愿以偿。女人实际上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青云直上。这会使 她们憋一肚子闷气。这会使她们对自己丈夫的控制变得不那么保 险。因此,约翰呢一方面自己发牢骚,另一方面还为消除她思想上 的顾虑,就故意说:“要是我唱不成歌了,这一切到底有多大意义?” 维琪妮娅的声音听上去挺烦躁的。“哎呀,约翰呢,你不再是个 娃娃了。你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你干吗还惦念唱歌那个毫无 意义的玩艺呢?管它去,你当上制片厂老板,赚的钱很多嘛!” 约翰呢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说:“我是个歌唱家,我爱唱歌。 老啦,老啦与唱歌有什么相于?” 维琪妮娅不耐烦了。“反正我不喜欢唱歌。如今你既然已经表 明你有能力制造影片,那你不能再唱歌了,我才高兴。 接着,约翰呢怒气冲冲,维琪妮娅感到莫名其妙,连他本人也 感到莫名其妙。他说:”你那样的话真缺德。” 他忐忑不安。维琪妮娅怎么会有那样的感情?她怎么会厌恶 他厌恶到了这种地步? 维琪妮娅看到伤了他的感情,微笑了。因为她的话实在说得令 人无法忍受,他理所当然地要对她发脾气,所以她才说:“当那么多 姑娘听你唱歌唱得动人而跟着你的屁股转的时候,你以为我感觉 如何?要是我光着屁股在大街上招摇撞骗地勾引男人跟着我的屁 股转,请问你有什么感觉?你唱歌也是这个道理,我总巴不得你嗓 音变坏,永远不再唱歌。但是,我说的是在咱们离婚之前的感情。” 他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什么也不懂,这个屁也不 懂。 他到厨房,拨了尼诺的电话号码。他安排他们两个一块儿到棕 榈泉去度周未,同时把一个姑娘的电话号码告诉尼诺,让他打电话 约她一同去。这个姑娘是一个真正的鲜嫩美人,他一直想把她搞到 手。她会给你带来个朋友,”约翰呢说,“一小时以后我就到你那儿 去。 当他离开的时候,维琪妮娅向他冷冰冰他说了一声再见。他什 么也没有说,他难得向她发一次脾气,这次是很少几次中的一次。 管它三六二十一,他一心想脱身,去度周未,这样也好把他身体内 部的毒气统统消散出来。 的的确确,在棕榈泉那里一切都很圆满。约翰呢在那儿有三栋 房子,他就住在自己那栋房子里。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他那栋房 子总是准备好让人住的,里面也配备着服务人员。来的两个姑娘都 很年轻,玩起来也大有乐趣;同时她们对抚爱不太贪婪,倒也讨人 喜欢。有些人也围拢过来,在游泳池旁边陪着他们一直玩到晚饭的 时候。尼诺领着他的女伴进了自己的房间准备吃晚饭,同时趁着晒 了一天太阳而身体还有点热气的时候就忙里偷闲再寻求一下刺 激。约翰呢却没有这个兴趣,因此他让自己的女伴独自去洗淋浴 澡。他那个女伴是个矮矮的新鲜的白肤金发碧眼姑娘,名叫婷娜。 他同维琪妮娅刚吵过架,没有心思再去同另一个女人谈情说爱。 他来到伸出房外的、四面有玻璃墙的起居室,里面放着一架钢 琴。当年他在同乐队唱歌的时候为了开开心也胡乱弹过钢琴,因此 他也能弹奏一点民歌歌曲。他坐下来,一面弹,一面哼了几句,声音 非常轻柔,但却不是在真正唱歌。他还没有发觉,婷娜已经来到起 居室,给他掺和了一杯酒,然后就挨着他坐在钢琴前面。他弹奏了 几个曲子,她同他一道随着琴声哼哼。他让她独自去弹钢琴,自己 上楼洗澡去了,他一面淋浴,一面唱了几句很短的歌词。说是唱, 其实更像说话。他穿好衣服,下了楼,婷娜仍然孤孤单单的。尼诺 耍么是同他的女伴已经于过,要么是喝醉了。 当婷娜游游荡荡地出去欣赏游泳池的时候,约翰呢又坐下来 弹琴。他唱起了过去唱熟了的老歌子,喉咙里也没有火烧的感觉; 他发出来的音调很低,但抑扬顿挫,有权有眼。他向起居室周围望 了一下,停娜还在外面,玻璃门是关着的,她听不到他在唱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要任何人听到他唱歌。他又开始唱他所喜爱的 古代民歌。他放开嗓子尽情唱,好像他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唱歌一 样;他让自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同时等待着喉咙里出现那种熟悉 的火烧似的刺痛,但什么痛感也没有。他细听自己的声音,总是有 点不同,但他喜欢这个声音,更加浑厚,是地道的成年男子的声音, 不再是年轻人的声音了。他认为这种声音很圆润,浑厚而圆润。快 唱完的时候,嗓子倒感到轻松了。他坐在钢琴前面默默地沉思着。 尼诺在他身后说:“不错,老朋友,很不错。” 约翰呢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尼诺站在门口,就他一个人,他 的女伴没有同他在一起。看旁边没有外人,约翰呢放心了,尼诺听 他唱歌,他是不介意的。 “这样吧,”约翰呢说,“咱们还是把那两个女人赶走好了,打发 她们回家去。” 尼诺说:“你去打发她们回去吧。她们都是好姑娘,我不忍心伤 人家的感情。要是连晚饭也不请她们吃一餐就打发她们回家去,那 像什么话?” 约翰呢想,管它去,索性就让那两个女郎也听听他唱歌吧,即 使他的嗓音不好听也罢。他打电话给棕榈泉的乐队指挥,要他给尼 诺送一个曼陀林琴来。那个乐队指挥反驳说:“哎呀,整个加利福尼 亚州就没有人会弹曼陀林琴嘛!”约翰呢大声吼道:“叫你送,你就 送一个来吧!” 屋子里堆满了录音器材。约翰呢让两个姑娘一个替他翻乐谱, 一个替他传递乐谱。他们吃过晚饭以后,约翰呢正式上班了。他让 尼诺弹奏曼陀林琴作为伴奏,他自己演唱熟悉的老歌子。每支歌都 是从头唱到尾的,一点儿也不同自己的嗓子。他的歌喉满好嘛。他 觉得今后可以放心大胆地唱歌了。他在不能唱歌的那几个月里老 是想着唱歌,还订了一套计划,研究如今唱抒情歌和少年时代在吐 字方面该如何不同。他只是在嘴里哼哼着唱,对抑扬顿挫的变化更 加强调。如今,他真的放声唱起来了。在实际演唱过程中会出差错, 有时音调原来在嘴里哼的时候,自己听着也满好,但当唱出声音来 的时候,却并不那么好听。他想,首先是唱出声。这时他只顾唱,不 再分心去倾听自己的声音了。他试唱着,摸索着正确的节拍,但节 拍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好久不唱了,声音不那么纯熟。他头脑里有 个节拍器,这个节拍器是非常可靠的。他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稍稍 练习一下而已。 最后,他停下不唱了,婷娜眼睛亮晶晶地向他走了过来,抱着 他吻了很久很久。“如今我才知道我妈为什么遇到你演出的电影总 是要去看一下,”她说。 这句话在别的任何时间说出来都是错误的,只有在这种场合 说,才是情有可原的。约翰呢和尼诺两个听了都放声大笑起来。 接着他们放刚才的录音,这一下约翰呢·方檀才能真正听到 自己的声音了。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很厉害,但万变不离其宗,听上 去毫无疑问还是约翰呢·方檀的声音。同以前相比,现在他的声音 更加丰富,更加浑厚。此外还有音质上的变化,如今他的声音听上 去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而不再像一个男娃娃的声音。现在的 声音具有更丰富的真实感情。具有更鲜明的个性特色。而他歌声 中的技巧成分同别的成分比较起来显得特别突出。他的技巧简直 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如果现在的嗓音由于长期没有练唱而显 得荒疏,但听上去仍然那么悦耳,那么,要是再纯熟的话,他的嗓音 将会多么悦耳呀!约翰呢对着尼诺笑了一下,间道:“我认为我的嗓 音很好,真如我所想的那么好吗?” 尼诺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那眉飞色舞的笑脸。 “好听得要命,”他说,“不过,咱们还得看看你明天唱得怎么 样。” 尼诺竟然说这种煞风景的话,约翰呢感到受了刺激。“你这个 狗娘养的,你自己明白你不可能唱得那么好,别担心什么明天,我 感到我很行。” 不过,那天晚上他没有再唱。他同尼诺领着女伴去参加晚会, 过后婷娜就睡在他的床上,但是他却并不那么中用,女伴感到有些 失望。不过,约翰呢认为,管它去,你总不可能在一天里把每件事都 办好。 第二夭早晨醒来,他有一种忧郁感,一种模模糊糊的恐惧。他 做了一个梦,梦到他的嗓音完全恢复得和原来一样了,接着当他确 知那不是做梦之后,却又惊慌起来,深怕他的嗓子再次遭殃。他走 到窗口,哼哼了几声,然后穿着睡衣睡裤就下楼到了起居室。他弹 了一个曲子,过了片刻,跟随琴声试着唱了起来。他抿着嘴唱,喉咙 里没有痛感,也没有沙哑声,于是他放声高唱,声带发出的声音既 准确又丰满,丝毫也不感到勉强,简直就像流水一样,很轻松,很轻 松。约翰呢感到,倒霉阶段已经过去了。他的嗓音如今完全恢复了。 只要他的嗓音恢复了,就是在电影制片厂方面一败涂地,也无关紧 要。就是维琪妮娅因他又能唱歌而恨他,也无关紧要。此刻,他只 有一点遗憾,要是那天他为自己的女儿唱歌时他的嗓音就恢复了, 那该多美啊!那可实在是太美了! 护士推着装满药品的送药车进了病房。约翰呢站了起来,俯视 着尼诺。尼诺正在熟睡,或者也许正在断气。他知道,对于他恢复 嗓音这件事本身,尼诺并不吃醋。他明白,尼诺吃醋的只是他对自 己恢复嗓音这件事的那股高兴劲儿。不过,眼下非常清楚的是:尼 诺·华伦提对于能够使他继续活下去的任何欲望一概不关心。 第二十七节 迈克尔·考利昂晚上很晚才到达,而且根据他本人的命令,也 没有安排人到飞机场去接他。陪他一道来的也只有两个人,汤姆· 黑根和一个名叫亚伯特·奈里的新保镖。 旅社里最豪华的房间早已准备停当,等待着迈克尔和他的随 行人员。迈克尔需要接见的一些人早已在那套房里恭候迈克尔驾 到。 弗烈特用热情的拥抱欢迎他的弟弟。弗烈特显得更魁伟,更善 良、更快活,尤其更像花花公子。他穿的是做工非常考究的灰色绸 缎衣服,还有各种配得很协调的装饰。他的头发也理得非常讲究, 简直像个电影明星;他的脸闪着刚刚精心刮过的新鲜光芒;他的手 指甲也是刚刚修剪过的。同四年前从纽约被转运出来时的样子相 比,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他朝后仰着靠在椅背上,以爱慕的眼神打量着迈克尔。“如今 你把脸修整好了,同过去相比,看上去清秀得要命。你老婆终于把 你说转了,哼?恺身体好吗?她打算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看看我们?” 迈克尔看着他哥哥,微笑了。“你也很清秀嘛。恺本来这次也 要一道来的,但她又怀孕了,还要照顾孩子。而且这次是来办正经 事的,弗烈特,我明天晚上或后天早晨就得坐飞机回去。” “你先得吃点东西嘛,”弗烈特说,“我们旅社里有个很高明的 厨师,你可以尝尝你从来没有吃过的最好的饭菜。去,先去洗个澡, 换换衣服,到时候样样都会摆好,等你来吃就是。我把你要接见的 人统统排好了次序。他们就在附近等着,我叫谁,谁就来。 迈克尔愉快他说:“咱们还是把莫·格林放在最后,行吗?先请 约翰呢·方檀和尼诺两个同咱们一道吃饭。还有躇西和她那个医 生朋友。吃饭的时候,咱们可以随便谈谈。”他回头又对黑根说:“汤 姆,你看还要增加什么人?” 黑根摇摇头。弗烈特在欢迎他时没有像欢迎迈克尔那么热情, 这里面的原因,黑根心里明白。弗烈特在他父亲心目中是个窝囊 废,因而他理所当然地要责怪这个参谋没有把事情圆通好。黑根本 来是乐于此道的,但却苦于不知道弗烈特为什么引起他父亲的恶 感的内情。老头子这个人向来不提具体的心酸事。他只让人家感 到他不高兴罢了。 当他们在迈克尔那套房间里围着那张餐桌坐下来的时候,已 经半夜过后了。璐西吻了一下迈克尔,但却没有评论他那张动过整 容手术后比以前清秀得多的脸。裘里斯·西加尔冒冒失失地仔细 看了修整好了的颊骨之后,对迈克尔说:“手术很高明,缝台得好极 了,鼻窦感到还好吗?” “很好,”迈克尔说,“谢谢你帮了个大忙。” 大家在吃饭的时候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迈克尔的身上。他们 大家都看出了,他在谈吐与举止方面都很像他老子。说起来也奇怪 得很,他在人们心目中受到了同样的尊重,同样的敬畏,然而他却 处之泰然,而且还挖空心思地使大家不受拘柬,黑根一如既往,付 愿处于不引人注目的地位。他们不认识的生人亚伯特·奈里也是 个非常本分、不愿出风头的人。他早已声明说他肚子不饿,因而坐 在靠门边的一把扶手椅子上,埋头看一张本地报纸。 他们在喝了点酒、吃了点饭菜之后,就不让招待员再来了。迈 克尔对约翰呢·方檀说:“听说你的嗓音恢复得同以前一样好了。 原来的约翰呢又回来了,恭喜!恭喜!” “谢谢,”约翰呢说。他急于想知道迈克尔究竟为什么要见他。 迈克尔可能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呢? 迈克尔对大家发表演说了:“考利昂家族正在考虑把大本营搬 到韦加斯来。把橄榄油生意方面的产业统统卖掉之后就搬到这儿 来安家落户。老头子和黑根还有我本人已经把这个问题讨论过了, 我们一致认为这儿就是咱们家族的未来的大本营。这并不是说立 即要办或明年就要办,这可能需要两年、三年,甚至四年时间,才可 能把准备工作搞好。而目前,这也只能算是基本方案。咱们的朋友 拥有这个旅社及其附属的赌博资产的大部分,这就是咱们将来的 基础。莫·格林会把他的股份卖给咱们。这样一来,这个旅社及其 附属的赌博业就可能完全属于咱们家族的朋友所有。” 弗烈特那月亮型的脸优虑起来了。“迈克,你有把握让莫·格 林卖掉他的股份?他从前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呀,而我知道,他是 舍不得丢掉这个生意的。我真的觉得他不愿意卖掉他的股份。” 迈克尔胸有成竹他说:“我打算向他提出一个方案,这个方案 他是不能拒绝的。” 那句话是用普普通通的语气说出来的,然而却产生了令人不 寒而栗的效果,也许因为那句话是老头子的口头禅。迈克尔又回头 对约翰呢·方檀说:“老头子指望你能帮助我们开个头。有人对我 们说,什么文娱节目将是招揽赌徒的一个很有效的手段。我们希望 你签一个合同,每年来五次,总共大约一周的工作量。我们还希望 你电影界的那些朋友也部分别签一个这样的合同,你给他们吃了 很多甜头,如今可以请他们来赏光赏光嘛。” “行,”约翰呢说,“为我教父,我什么都愿意于。这点你是知道 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声音里却流露出了一丁点儿犹豫不决的 样子。 迈克尔笑了一下,说:这样的交易,你不会在钱上吃亏的,你 那些朋友也不会在钱上吃亏。你在旅社里可以分红。要是有别的 什么人你认为是重要的,他们也可以分红。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话, 那就让我声明,我是转达老头子的原后。” 约翰呢连忙说:“我相信你的话,迈克。但是,眼下就有十个旅 社和旅社附设的赌场正在沿河一带兴建。等你插手的时候,市场上 可能早已饱和了,你可能挤不进早已成形的竞争局面了。” 汤姆·黑根开腔了:“考利昂家族有些朋友正在资助其中三个 旅社。 约翰呢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实际上是说,考利昂家族拥有那 三个旅社,加上里面附设的赌场。这样,当然就会有充分的红利可 分。 “我这就承担表演任务吧,”约翰呢说。 迈克尔回头望着璐西和裘里斯·西加尔。 “我感激你,”他对裘里斯说,“我听说你想回头去干把人切成 碎片的工作,而各个医院都因为堕胎的事而不让你利用他们的设 备。我必须直接听听你自己的意见,你真想口头干那样的工作吗?” 裘里斯微笑了一下。“有点想。但是你不了解医学界的那一套, 随便你有多大的权力,对他们也丝毫不起作用。恐怕你在这方面帮 不了我的忙。” 迈克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当然罗。你说的也对。但是, 我的一些朋友,他们都是相当有名望的人物,正打算在韦加斯修建 一个大医院。这个城镇发展得很快,城镇规划也很宏大,显然需要 大医院。要是向他们提出正当理由,他们也许会让你在手术室工 作。哎呀,他们能找几个像你这样高明的外科医生到这个沙漠里来 工作?或者,像你一半那么高明的医生,能找到几个?咱们实际上 是在帮医院的忙。这样,你就等着吧,我听说你同璐西快要结婚 了?” 裘里斯耸耸肩说:“当我看出了我有出头的日子时,我俩就结 婚。” 璐西噘着嘴说:“迈克呀,要是你不修建那个医院,那我可能到 死还是老姑娘。” 他们都笑了,除了裘里斯,大伙儿都笑了。裘里斯对迈克尔说。 “要是我接受了那样的工作岗位,那就不能有任何捆着手脚的线。” 迈克尔冷言冷语他说:“没有任何捆着手脚的线。我欠着你的 人情,我想还还人情。” 璐西柔声柔气他说:“迈克,你别见怪呀!” 迈克尔对她微笑了。“我不见怪。”他又回头对裘里斯说:“你刚 才的话实在是一声闷雷。考利昂家族曾经为你牵过线,你以为硬要 你做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吗?话又说回来,就算我牵着线,那又怎 么样?当你处在困难中的时候,究竟还有谁愿意用屈指之劳来帮帮 你的忙?当我听说你想要回头当个名副其实的外科医生时,我为了 探索是否可以在哪些方面帮帮忙下了很大的功夫。我发现我能帮 忙,我并不向你要任何报偿。不过,你至少可以以朋友的态度考虑 咱们之间的关系。而我个人认为,凡是你乐意为一个朋友做的事 情,你也会乐意为我做。这就是我所牵的线。不过,你也有拒绝的 自由。 听了迈克尔这段话,汤姆·黑根低着头,一个劲儿地笑。啊,即 使老头子本人也不可能表现得更好一些。 裘里斯脸红了。“我原来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对你和你父亲 都是非常感激的,忘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吧。” 迈克尔点点头,说:“好,在医院营业之前,你就暂时当四个旅 社的医务主任。你自己物色一套工作人员,你的收入也会提高,这 个问题你找个时间同汤姆讨论讨论。璐西呀,我想要你承担更重的 任务。在旅社拱廊里要开设许多小商店,你今后的任务可能就是协 调这些商店,主要是财务方面。说不定还要许多姑娘,咱们需要姑 娘在赌场里工作,或者类似的其他方面工作。这样,要是裘里斯不 娶你,你也可以当个有钱的未婚老姑娘。 弗烈特憋了一肚子闷气,一直在抽雪前烟。迈克尔回头面对着 他,柔和他说:“弗烈特,我仅仅是替老头子跑腿的差使娃。至于他 想要你干什么,过后他本人再直接给你讲。他本人直接给你讲,这 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敢保险,你将来的职务是一个肥缺,准会使 你过上幸福的日子。大家都说,你在这儿干得挺出色的。” “那他干嘛对我心怀不满?”弗烈特以埋怨的语气说,“难道只 是因为赌博折了本?那一方面不是我管的,是莫·格林管的呀!老 头儿他到底想要我怎么办?” “别为这些伤脑筋,”迈克尔说。他回头又对约翰呢·方檀说: “尼诺上哪儿去了?我盼望着再见见他。” 约翰呢耸了耸肩。“尼诺病得很厉害,有个护士守在他房间里 专门照顾他。但是,这儿这个医生却说,应该把他关起来,理由是他 企图自杀,说尼诺会自杀!” 迈克尔实在感到吃惊,若有所思他说:“尼诺一直是个真正的 好人。据我所知,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不像话的事,说过盛气凌人的 话。他就是好喝酒。” “对呀,”约翰呢说。“钱源源不断地流来,他有很多赚钱的工 作:演唱呀、演电影呀。如今他每参加拍摄一部影片,就可以捞五千 美元。他挥金如上。他认为什么成名成家根本不足挂齿。这几年 来,我同他一直是好朋友,据我所知,他从来也没有做过亏心事。想 不到这个狗东西喝酒要把自己喝兀。” 裘里斯正要开口,突然门外有人敲门。他感到诧异的是,在扶 手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也就是最靠近门的那个人,竟然不去开门 面照样专心读报。去开门的是黑根。当莫·格林由两个保镖跟着, 大踏步地冲进来的时候,黑根差点给撞倒了。 莫·格林是个长得很清秀的二流子,早年在纽约市布鲁克林 区就是以“谋杀有限公司”刽子手而臭名远扬的。后来,他插手赌博 业,跑到西部想发横财。他是第一个看出韦加斯这地方大有搞头的 人。沿河一带第一批旅社兼赌场中有一个就是他修建的。他仍然 有一怒之下就想杀人的坏脾气,旅社里的人都怕他,甚至弗烈特、 璐西和裘里斯·西加尔也不例外。他们见到他,只要可能,总要退 避三舍。 他那清秀的脸如今显得十分可憎。他对迈克尔·考利昂说: “迈克,我一直在等着想同你谈谈。我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因而 我估计今天晚上会碰到你。咱们俩眼下就抓紧时间谈谈,你觉得怎 么样?” 迈克尔·考利昂露出友好的诧异的神色,回头张望着他。 “行,行,”他说。他向黑根打了个手势。“汤姆,还不赶快给格 林先生端一杯酒来。” 裘里斯看到那个名叫亚伯特·奈里的人在聚精会神地打量着 莫·格林,一点儿也不注意靠门站着的保镖。他心中有数,不可能 有暴力行为,在韦加斯范围以内不可能。暴力行为是受到严格禁止 的。因为暴力行为对于把韦加斯建设成为美国赌徒合法的庇护所 的整个计划是致命的打击。 莫·格林对他的保嫖说:“给这几个人掏出一些筹码,让他们 回家去赌博。”他显然指的是裘里斯、璐西、约翰呢·方檀和迈克尔 的保镖亚伯特·奈里。 迈克尔·考利昂和蔼可亲地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 只是到了此刻,奈里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跟着别人一道 出去。 屋内只留下弗烈特、汤姆·黑根、莫·格林和迈克尔·考利 昂。 格林把酒杯向桌上一放,以控制不住的愤怒说:“我听说考利 昂家族打算把我的股份全买过去,这是什么意思?我倒也打算把你 家的股份全买过来。你甭想把我的股份全买过去。” 迈克尔讲起道理来。他说:“你那个赌场一直在折本,把别的方 面赚到的钱都填进去了。你经营的方式有毛病,我们接管过来也许 可以改进一下。” 格林听了,粗野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该死的黑蛋,当你们 有困难的时候,我拉了你们一把,收留了弗烈特,而如今你们却想 把我撵出去。这就是你打的算盘。我这人谁也撵不出去。我有许 多朋友,他们都愿意给我当后盾。” 迈克尔仍然沉着冷静他讲道理:“你收留弗烈特,那是因为考 利昂家族给了你一大笔钱,帮助你完成了那个旅社的设备。另外, 还给那个赌场提供了资金,而且还因为西海岸一带的莫里纳瑞家 族保证了弗烈特的安全。你收留弗烈特,他们也帮了你一点忙。考 利昂家族与你,双方是互相欠账的。我不明白你究竟对哪一点感到 寒心?我们愿意按你提出的任何合理的价格来购买你的股份。这 有什么错?这有什么不公平?你那个赌场在折本。我们接管过来, 也是为你好嘛。” 格林摇摇头:“考利昂家族的政治威望今不如昔了。教父病了, 你们正受到别的家族的排挤,快要给撵出纽约市了。你们以为这儿 的人好收拾,迈克,我正告你们,别作这种打算。” 迈克尔温柔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掴弗 烈特的耳光的原因吗?” 汤姆·黑根吓了一跳,立即把注意力转向弗烈特。弗烈特。考 利昂脸羞得起来越红了,搪塞说:“哎呀,迈克,那没有什么。名叫莫 的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坏心,他有时就会走火。不过他同我照样是朋 友。莫兄,你说对吗?” 格林警惕起来。“对,不错。有时我为了把这个地方搞得像个 样子,也不得不踢踢别人的屁股。我对弗烈特发火,那是因为他同 所有的女侍都勾搭上下,而且随便让她们旷工,混日子。我们两个 争执了几句,我把他教训了一下。” 迈克尔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对自己的哥哥说:“弗烈特,你给教 训过了,对吗?” 弗烈特绷着脸愠怒地瞪着他弟弟。他没有回答迈克尔提出的 问题。格林放声大笑,然后说:“这个狗东西同那些女侍乱搞,一次 就拉两个上床,真是两女夹一男的古老的三明治式的男女关系。弗 烈特,我只得佩服你。” 黑根发现这一突如其来的尴尬局面把迈克尔闹得哑口无言。 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也许就是老头子不喜欢弗烈特的 真正原因。老头子对男女关系是极端严谨的。他会觉得弗烈特拉 两个姑娘同时上床的这种不轨行为是堕落腐化的表现。另外,甘心 让自己忍受莫·格林的屈辱也有损于考利昂家族的尊严。这也可 能是他父亲对他寒心的部分原因。 迈克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以推辞的语气说:“我明天就得回纽 约,还是考虑出个价格吧。” 格林蛮不讲理他说:“你这个狗儿子,你以为这两下子就可以 把我打发掉了吗?我比你杀死的人更多,多得我都数不清。我要坐 飞机到纽约去,要对老头子谈谈,我要向他提个解决办法。” 弗烈特精神紧张地对汤姆·黑根说:“汤姆,你是参谋,你不妨 给老头子谈谈,劝劝他。” 只是在这时,迈克尔才把他那个性中全部令人不寒而栗的威 力倾注在这两个人身上。 “老头子已经是半退休的人,”他说。“如今就是我负责家族事 务。我已经解除了汤姆的参谋职务。他只在中加斯给我当代理律 师。在两个月之后他就要把家搬到这儿来,以便开展律师工作。因 此,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就直接对我说好了。” 没有人搭腔。于是,迈克尔又一本正经他说:“弗烈特,你是我 哥哥,我尊敬你。但是,千万不可同任何人串通一起,跟咱家族作 对。这个问题,我甚至也不打算在老头子面前提说。” 说罢,他回头转向莫·格林:“别侮辱一心想帮助你的人。你最 好把你的精力用在研究赌场为什么折本这个问题上。考利昂家族 在这儿投资了大量的钱,而我们却得不到相应的报酬。但是即使如 此,我这次到这儿来也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伸出援助之手,好吧,要 是你硬要在援助之手上吐口水,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不能再说 什么了。 他压根儿没有提高嗓音,但他的话却在格林和弗烈特这两个 人身上起了清凉剂的作用。迈克尔睁大眼睛瞪着他们两个,同时他 从桌子跟前走了过去,表示希望他们两个快点滚蛋。黑根走过去把 门拉开,他们两个灰溜溜地下辞而别了。 第二天早上,迈克尔·考刊昂得到莫·格林送来的口信,他不 愿意以任何价格出售他的旅祉股份,传送口信的就是弗烈特。迈克 尔耸了耸肩,对他哥哥说:“我想看看尼诺之后再回纽约。 在尼诺那套房间里,他们看到约翰呢·方檀坐在长沙发上正 在吃早茶,裘里斯在卧室里面给尼诺进行检查。 迈克尔看到尼诺那样子,不禁大吃一惊。尼诺显然是垮了:眼 睛发怔,嘴巴松松垮垮的,脸上肌肉也像要掉下来似的。迈克尔在 他床边坐了下来,说:“尼诺,能见你个活面,这就好。老头子经常问 到你。 尼诺咧嘴笑了,他过去咧嘴笑时也总是那个样子。“告诉他老 人家,我快要死了。你就告诉他说,表演这一行比橄榄油生意更危 险。 “你会好的,”迈克尔说,“要是你有什么事故不下心,只要是咱 家族能帮上忙的,只管给我说好了。 尼诺摇摇头。“什么也没有,”他说,“没有。” 迈克尔闲聊了几分钟之后就离开了。弗烈特把他和他的随行 人员送到了飞机场,但是,按照迈克尔的要求,他没有等到飞机起 飞就回去了。 第二十八节 在飞回纽约的途中,迈克尔·考利昂松了一口气,试着想睡一 觉。不过,无济干事,他一生中最可怕的时期来临了,也许是致命的 时期。如今,再也不能推迟了。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一切工作都准 备好了,两年的准备工作是做得够到家的了,再想拖延也不可能 了。上周,当老头子向他的兵团司令和考利昂家族成员正式宣布退 休的时候,迈克尔就明白这是他父亲通知他“时机成熟了。” 现在,他回国已经差不多三年,他同恺结婚也已经差不多两年 了。这三年时间主要是熟悉家族的生意活动。他长时间地同汤 姆·黑根攀谈,又长时间地同老头子议论。当他了解到考利昂家族 究竟多么富有和强大时,感到大力吃惊。考利昂家族拥有纽约市中 心区极其昂贵的房地产,拥有整座整座的办公大楼。这个家族通过 化名或找人代名,实际上还同别家搭伙拥有华尔街上的两座经纪 业大厦,长岛上的几家银行,几家服装中心公司。这一切再加上非 法经营的赌博业,实在也够吓人的了。 在回顾考利昂家族以往的交易活动中,迈克尔·考利昂觉得 最有趣的一点是,战后不久,考利昂家族从一大帮擅自复制音乐唱 片的投机商那里接受了相当数量的保护主。这些投机商专门复制、 倒卖著名歌唱家灌的唱片,把一切装演槁得简直夭衣无缝,因而从 来没有被破获。当然罗,在他们批发给商店的唱片上面,歌唱家和 原灌制唱片的商人得不到分文。迈克尔·考利昂注意到了约翰 呢·方檀也由于这种伪造而损失了大量的钱,因为在当时,他灌的 唱片也是全国最风靡一时的热门货。 他问汤姆·黑根其中的奥妙。为什么老头子竟然答应欺骗他 的教子。黑根兰了耸肩。生意就是生意。再说,约翰呢在老头子的 心目中也并不是个好东西,约翰呢同他孩提时候结识的爱人离了 婚,去同玛葛特·娅希彤结婚,这就使得老头于很不高兴。 “那么那些伪造者干吗突然停止了伪造活动?”迈克尔问道, “是警察发现了他们吗?” 黑根摇摇头。“老头子不再保护他们。康妮结婚之后就停止保 护了。 这是一个典型事例,他看得不少了。一方面老头子在帮助那些 陷于不幸的人们,但另一方面那些人的不幸却是他插手造成的。 这,不是由于阴谋诡计,也不是由于巧妙安排,而是由于他的利益 的多样性,或者由于宇宙的自然法则。善与恶的相互渗透乃是宇宙 的自然法则中的常规现象。 当年迈克尔和恺是在新英格兰山区结婚的。他们举行婚礼井 没有声张,只有女方家里的人和女方的几个朋友参加。婚后,他们 就搬回长滩镇林荫道。恺同她丈夫的父母和住在林荫道上的所有 的人相处得很好,迈克尔对此感到很诧异。不用说,她像人们对于 一个旧式意大利贤妻所估计的那样,马上就怀孕了,这对家庭和睦 起了一定的作用。接着,两年之后,第二个孩子在娘胎里开始形成 了。 恺打算到飞机场去接他。她经常去迎接他,看到他出差回来总 是那样的高兴。他每次回来看到她,心里也很高兴。但这次却是个 例外。这是因为,这次出差的结束,意味着他必须开始他三年来准 备要采取的行动。兵团司令们也都要恭侯他。而他,迈克尔·考利 昂要发布向令,作出决定。这些命令和决定,必将左右他和他那个 家族的命运。 每天清晨,当恺·亚当姆斯·考利昂起床给婴儿喂奶的时候, 她总看到考利昂妈妈由一个保镖开汽车从林荫道出发,过一小时 后又回来了。不久,恺就听说,她婆婆每天清晨都是上教堂去祷告 的。老大太往往一回来,就要顺便进来坐坐,喝点早咖啡,同时也看 看她的新添的孙子。 考利昂太大总要问恺为什么不当个天主教徒,根本忽略了恺 的孩子已受洗为那稣教教徒的这一类事实。于是,恺感到她也不妨 问问老太太,为什么每天清晨要到教堂去,每天清晨到教堂去是否 就是夭主教徒的应尽的本份。 老太太似乎觉得,每天清晨进教堂这事也许就是妨碍悄皈依 天主教的主要障碍,因而连忙说:“啊呀,不是,不是,有些夭主教徒 一年中也只在复活节和圣诞节才进教堂,你感到什么时候想进教 堂就进教堂也是可以的。”、 恺笑了起来。“那你干吗每天一大早都要进教堂呢?” 考利昂大太以极其自然的神态说:“我呀,我是为我丈夫祈祷 的。”她一面朝下指着地板,一面说:“我为他祈祷,他就不会下地狱 了。“她停了片刻。“我每天都为他的灵魂念经祷告二他就会升天 堂。”她朝上指春天空。 她在说这些话时,脸上呈现着小孩子似的笑容。好像她是在以 某些方式扭转她丈夫的意志,或者她企图扭转丈夫的意志的努力 不过是白费劲罢了。说这些话时也差不多像是开玩笑,是以她那独 特的严峻的意大利型老大婆的方式在开玩笑。这次也同往常一样, 每当她大夫不在场的时候,她总要对这位伟大的老头子表现出不 尊敬的态度。 “那,我公公在感情上有什么反应哪?”恺很有礼貌地问道。 考利昂妈妈耸了耸肩。“自从人家用枪打他之后,他完全变成 另一个人了。他让迈克尔承担了全部工作;他整天摆弄菜园子,管 管辣椒,管管番前。好像他还是个农民似的。但话又说回来,男人 总是那样的。” 在上午的什么时候,康妮·考利昂总要领着她的两个孩子走 过林荫道,来看看悄,同她聊聊天。恺很喜欢康妮,喜欢她那活泼的 性格,喜欢她对哥哥迈克尔的偏爱。康妮教恺做意大利式菜肴,而 有时还把她自己独出心裁做出来的一手好菜看端过来让迈克尔尝 尝。 像往常一样,今天上午她又问恺,迈克尔对她丈夫卡罗有什么 看法。迈克尔是否像表面上看去的那样,真的喜欢卡罗?卡罗过去 同这个家族总有些小纠葛,而最近这几年,他已经改邪归正了。他 在工会工作中确实千得不错,不过他得苦干,每天都是好多小时。 卡罗真的喜欢迈克尔,这是康妮经常说的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如 今大家都喜欢迈克尔,恰似当年大家都喜欢他父亲一样。迈克尔简 直是老头子的化身。迈克尔打算经营家族传统的橄榄油生意。位 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在此之前,恺早就看出了康妮的心思:康妮一提到她丈夫同家 族的关系时,总是忐忑不安地急于听到能对卡罗说一句称赞的话。 恺要是看不出康妮对迈克尔是否喜欢卡罗这一点有一种提心吊胆 的关切,那就很愚蠢了。一天夜里,恺把这个问题说给迈克尔听了, 同时还提到,从来没有人谈论桑儿·考利昂,也没有人间接谈到 他,至少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说到他。有一次,他试图在老头子和 老太大面前对桑儿表示哀悼,老两口听是听,却一言不发,听完了 也不理睬。她还曾试图引导康妮谈谈她大哥的情况,也没有效果。 桑儿遗孀桑德拉带着她的孩子搬到佛罗里达州去了,因为她 的父母住在那儿。经过财政上的某些安排,她同她孩子的生活过得 很愉快,但桑儿死后并没有自下固定资产。 迈克尔勉强解释了一下桑儿遇害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先 是卡罗打了老婆康妮,接着康妮就打电话到林荫道,而接电话的就 是桑儿,桑儿接完电话就气得疯也似的冲了出去。因此,康妮和卡 罗一直神经紧张地担心家族中其他成员会责任她间接造成了桑儿 的死亡,或者责怪她丈夫卡罗。但情况看来并不是这样,证据是家 族把林荫道上的一栋房子交给康妮和卡罗,而且还把卡罗提拔到 工会系统中的重要岗位上。而卡罗也改邪归正了,不可酗酒,不再 乱嫖,不再拼命想逞能了。近两年来,家族对他的工作和态度都很 满意,没有人因往事而责怪他。 “那你干吗不在哪天晚上请他们两口子过来谈谈,你也可以使 你妹妹放心嘛!”恺接着又说:“你妹妹真可怜,她时刻都在紧张地 担心着你对她丈夫的看法。你不妨直接告诉她,告诉她把那些胡思 乱想的顾虑从头脑里清除干净。” “这个,我办不到,”迈克尔说,“我们的原则是,在家庭成员中 不谈这些问题。” “那你准不准我把你给我所说的话转告给她呢?”恺问道。 这本来是合情合理的建议,但他却考虑了好久好久。这使她百 思不解。最后,他才开口说:“恺,我党得大可不必。我认为,说了并 没有什么好处。她反正是要疑神疑鬼的。这种事,任何人也无能为 力。” 恺怔住了。她觉察到迈克尔对他妹妹一直比对任何人都要冷 淡一些,尽管康妮很爱他。 “桑儿遭谋杀,你不责怪康妮,这可是真的?”她问道。 迈克尔叹了一口气。 “当然不,”他说。“她是我么妹,我也非常喜欢她。我为她感到 遗憾。卡罗尽管变好了,但他实在是个窝囊丈夫。咱们还是把他忘 掉为好人。” 论性格,恺向来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不再罗嗦了。另外,她知 道,迈克尔这人不吃硬的,来硬的,他就会冷酷地横下一条心。她知 道她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左右他的意志的人。不过她同时也明白,把 这种威力使用得过于频繁也就有损于这种威力。同他生活了两年, 她更爱他了。 她爱他,因为他落落大方,真是出类拔萃,即使在细小事情上 也绝不主观武断。她已经看出来,他如今成了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人 物。人们连续不断地上门来同他商量问题,求他帮忙。人们对他总 是百依百顺,毕恭毕敬。不过,比较而言,在他种种优点之中,有一 点使他在她心目中显得尤其可爱。 事情是这样的:打从迈克尔带着被打伤的脸由西西里回来,家 族中的每个人都劝他进行一次矫正手术。他的母亲经常催逼他。在 一个星期天的团聚会上,考利昂家里的人都集中到林荫道来了,母 亲冲着迈克尔大声吼起来: “看你这样子简直就像电影里的强盗,看在那稣·基督的份 上,为了你这个可怜的妻子,你还是旱点把你的脸整一下。修整好 了,你也就不会老是流鼻涕了。你流鼻涕的那个样子,简直就像个 爱尔兰醉汉。 老头子坐在餐桌的上席,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悄 间道:“他那个样子,你感到讨厌吗? 恺摇摇头。于是,老头子对他老伴说:“他已经不归你管了,你 过于劳心,多管闲事。” 老大太听了马上平静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她怕丈夫,而是因为 在别人面前同他争论这类问题是有失体面的。 但是,老头子的掌上明珠康妮,刚从厨房来宴会厅,她在厨房 负责为家宴调烹菜肴,脸给炉火烘得绯红绯红的,马上接过来说: “我党得他应该把脸修整修整。他在被打伤之前是咱家长得最 秀气的一个。迈克,还是听听劝告吧,答应把脸修整一下。” 迈克尔望着她,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看来,刚才说的那些 话,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一语不发。 康妮走过来站在她父亲身边。 “你也说句话,劝劝他嘛,”她对老头子说。她把双手深情地放 在他的双肩上,还用手去摸他的脖子。她是唯一可以同老头子如此 亲呢的人。她对父亲的感情就像小姑娘对父亲的感情一样,是一种 信赖。 老头子拍拍她的一只手,说:“我们大家都饿得发慌了,快把细 条实心面端上来,一面吃一面聊嘛。” 康妮回头望着她丈夫,说:“卡罗,你也给迈克尔说说,要他把 脸修整好,也许他会听你的话。”她的语气间接表示,迈克尔同卡罗 之间有一种高于他们同别人的友好关系。 卡罗给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很好看;金黄色的头发剪得很讲 究,梳得很整齐。他一面端起玻璃杯呷着家里酿的葡萄酒,一面说: “谁也没有资格给迈克尔说应该干什么。”打从搬来林荫道之后,卡 罗变成另一个人了。他知道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因此向来不越 轨。 在这一切现象的背后蕴藏着某些恺不理解的东西,也就是某 些用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作为女人,她能看出康妮有意讨好她父 亲,不过她表演得很漂亮,甚至也很真诚,然而却不是发自内心的。 卡罗的回答等于把自己的前额碰在地上,叩响头,而迈克尔对这一 切压根儿没有注意。 恺没有把大夫的畸形脸放在心上,但却担心由此而引起的鼻 窦上的毛病。修整面容的外科手术也会顺利治愈鼻窦上的毛病。出 于这种原由,她想要迈克尔到医院去做做必要的手术。但是,她心 里明白,他情愿保持他那个畸形脸。她确信,老头子心里明白这一 点。 但是,恺在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有一次感到很诧异,迈克尔 竟主动到妇产医院来问她:“你要我把脸修整一下吗?” 恺点点头。“小孩子的心理你是懂得的。等你儿子长大了,懂 得了你这张脸不正常的时候,他也会伤心的。我只是不想要咱们的 孩子看到你这张脸。我自己才一点儿也不在乎哪,我悦的是真的, 迈克尔。” “好吧,”他对她笑着说,“我这就去动手术。” 他等她从医院回家之后,开始做了一切必要的安排。手术很成 功,左边脸上原来那块凹处简直看不见了。 家族中的人个个都很高兴,但康妮显得比任何人都高兴。她每 天都到医院里去探望迈克尔,每次部拉着卡罗一块儿去。当迈克尔 刚回到家,她就使劲地拥抱他,吻他,然后赞赏地打量着他,说:“如 今看上去又像我原来那个秀气的哥哥了。” 只有老头子无动于衷,一面耸肩一面评说:“有什么两样?” 不过恺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她知道,迈克尔修整面容,是违 背他本人的意愿的。他之所以委屈自己,就是因为她向他提出了那 样的要求。她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使他违背自己的本意而行动的人。 在迈克尔从韦加斯要回来的那天下午,罗科·拉朋开着轿车 来到林荫道,要恺上车,送她到飞机场去迎接丈夫。她丈夫每次出 差口来,她总是要去迎接的,这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他在身边,住在 戒备森严的林荫道,总感到很孤单。 她看到他同汤姆·黑根和亚伯特·奈里一道下了飞机。恺不 喜欢奈里,因为他那种沉着冷静的残忍作风使她想到路加·布拉 西。她看到奈里走在迈克尔后面,又窜到他身旁,还看到他那锐利 的目光迅速扫视附近的每个人。迈克尔一行第一个看到悄的就是 奈里。奈里碰碰迈克尔的肩膀,要他向恺的方向着。 恺跑上去,一头扑到丈夫怀里;他很快地把她吻了几下就把她 放开了。他,汤姆·黑根,还有恺上了那辆轿车;亚伯特·奈里不知 哪儿去了。其实,奈里同另外两个人上了另外一辆汽车。这辆汽车 跟着那辆轿车,一直跟到长滩镇,只是俏没看见罢了。 恺压根儿没有问迈克尔此去任务完成得怎样。即使像这类礼 貌性问题,双方也都心照不宣,都认为是尴尬的问题。这倒不是因 为他不愿意给她一个同样礼貌性的回答,而是这样一问,就会使他 们想起他们结婚所涉及的范围绝对不包括那个禁区。恺也根本不 再关心这类问题了。但当迈克尔告诉她说,他傍晚得到他父亲那儿 去向老头子汇报韦加斯之行,她听了不由得失望地皱了皱眉。 “对不起,”迈克尔说,“明天晚上咱们到纽约市中心去看一场 戏,吃一餐饭,好吗?”说罢,他在她肚子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她怀孕 已经快七个月了。“等小孩出世后,你又要给囚禁起来。嗨,真是, 与其说你是新英格兰人,还不如说你是意大利人。两年之内就生 了两个孩子。 恺酸溜溜他说:“可你哪,与其说是意大利人,还不如说是新英 格兰人。你回家的第一夜就消磨在事务上。”不过,他说这些话时 一直都在向他微笑着。“你回来不会很晚吧?” “不到半夜,”迈克尔说,”甭等我,你累了,你就去睡。” “我偏要等你,我不睡,”他说。 当天晚上的会议是在考利昂老头子的那栋房子的藏书室里举 行的。出席的人有老头子、迈克尔、汤姆·黑根、卡罗·瑞泽以及克 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个司令。 这次会议上的气氛一点儿也不像往日开会时那么融洽。早在 考利昂老头子宣布半退休,同时宣布由迈克尔接管家族事务以来, 他们之间就一直存在着某种紧张关系。像家族那样的企业控制权, 按惯例,根本不是父子相传的。在别的家族,像克莱门扎和忒希奥 这样强有力的司令就很可能继承。不然的话,也会批准分裂出去, 建立他们各自的家族系统。 另外,自从考利昂老头子同五大家族讲和以来,考利昂家族的 实力每况愈下。就目前而言,巴茨尼家族无疑是纽约地区最强大的 家族。这个家族同塔塔格里亚家族结成了联盟之后就代替了考利 昂家族原来的地位。此外,这个家族还悄悄地逐步削弱考利昂家族 的实力,慢慢地挤进了考利昂家族的赌博领域。他们试试考利昂的 反应,发现这个家族软弱无力,于是着手建立他们自己的彩票赌博 登记站。 巴茨尼和塔塔格里亚听到考利昂老头子退休了,感到由衷地 高兴。迈克尔,也许以后可能证明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但至少在十 年之内,他的手腕绝不可能同老头子相提并论。考利昂家族无疑是 在走下坡路。 毋庸讳言,考利昂家族遭受了一系列不幸。实践证明,弗烈特 只不过是开旅店的行家和女人手中的玩物而已,所谓女人手中的 玩物的特点,虽然难以具体描述,但大致意味着是一个老是偎在妈 妈怀里吃奶的贪馋的婴儿。简言之,没有大丈夫气概。另外,桑儿 之死也是一个灾难。桑儿这入是可怕的,是不可辱的。当然,他派 他的小弟弟去枪杀那个“土耳其人”和那个警官是犯了个错误。虽 然从战术上来说,那样的行动也是必要的,但从长期战略观点来 看,那样的行动却是一个严重错误。那个行动的后果,终于迫使老 头子从病床上爬了起来。那个行动使迈克尔丧失了在他父亲监护 之下的两年的实际锻炼。此外,任命一个爱尔兰人当参谋也是老头 子一生所干的唯一蠢事。就狡猾而言,没有哪一个爱尔兰人能够同 一个西西里人相比。各大家族都持有这种观点,因而自然而然地更 加尊敬巴茨尼一塔塔格里亚联盟,而不那么尊敬考利昂家族了。各 家族对迈克尔的看法是:他虽然比较有头脑,但论胆略却不及桑 儿,而他虽然有头脑,但却不如他父亲。他不过是一个平平庸庸的 继承人而已,一个不足以大惊小怪的人物。 还有,虽然老头子由于勇于休战媾和的政治家风度而受到了 普遍赞扬,但他一直没有为桑儿报仇使他的家族的威信一落千丈。 普遍认为,这种政治家风度乃是软弱无力的表现。 凡此种种,屋子里在座的人也都知道,说不定还有几个人甚至 信以为真。卡罗·瑞泽很喜欢迈克尔,但是不像怕桑儿那样怕他。 克菜门扎虽然因为迈克尔在对付那个“土耳其人”和那个警官方面 的精彩表演而称赞他,但也不免觉得迈克尔太软弱,不配当老头 子。克莱门扎早就希望得到允许,建立自己的家族,从考利昂系统 中分裂出来,经营他自己的帝国。但是,老头子表示这种打算是不 能允许的,而克莱门扎对老头子也大尊重了,无意违命。万一整个 局势变得不能容忍,那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忒希奥对迈克尔比较有好感。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到了另 一种气质:平时不露锋芒,隐蔽得很巧妙,生怕把自己的真正实力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紧守老头子的训海,那就是,让朋友们低估 你的优点,让敌人高估你的缺点。 老头子本人和汤姆·黑根对迈克尔的信任不是没有根据的幻 想。老头子如果对儿子重振家威的能力不是绝对信任,那也就绝对 不会退休。近两年来,黑根一直是迈克尔的老师。他对迈克尔如此 迅速地掌握了错综复杂的家族事务感到叹服。迈克尔真不愧他父 亲的好儿子。 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员大将感到烦恼的是迈克尔把他们率 领的兵团的实力削弱了,同时根本不想重建桑儿原来的兵团。目 前,考利昂家族实际上仅仅只是两个作战师,而入员比原来要少得 多。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两个人认为这种局面就是自杀。尤其是巴 茨尼。塔塔格里亚联盟对他们的疆域虎视眈眈,得寸进尺。因此,眼 下他们两个希望,在老头子召开的这次不同寻常的会议上,这些错 误能够得到纠正。 迈克尔首先发言,向到会的人报告了他的韦加斯之行和莫· 格林拒不接受关于买下他的股份的建议。 “但是,我们打算给他提出一个他不能不接受的建议,”迈克尔 说,“你们大家已经知道,考利昂家族打算把活动中心移向西部。我 们打算在沿河一带修建四个附设在旅馆里的赌场,但是,这也不能 马上办到。我们需要时间,把准备工作做好。”接着他直接对克菜门 扎说:“彼得,还有忒希奥,我要求你们两个无疑问地、无保留地再 跟随我一年;满一年之后,你们两个都可以从考利昂家族中分裂出 去,另立门户,自任老板,建立你们自己的家族组织。当然罗,不言 而喻,到那时咱们也还得保持友谊。但是,眼下我要求你们服从我 领导,不要有任何顾虑。你们认为有些问题要召开会议来加以解 决,你们也得稍稍耐心一点。” 忒希奥发言了。“既然莫·格林想要同你爸爸谈谈,干吗不同 意哪?老头子一向善于说服任何人,他那通情达理的辩才,从来都 没有任何人能够置若罔闻。” 老头子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已经退休了,要是我插手,迈克 尔就会丧失威信。另外,那号人我是不愿意同他谈的。” 忒希奥想起了他听到的关于莫·格林有一天晚上在韦加斯旅 社里掴弗烈特·考利昂的耳光、打得他团团转的故事。他当时感到 要出问题。他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认为莫·格林已经死定了。考 利昂家族并不想说服他。 卡罗·瑞泽发言了。“考利昂家族打算把纽约的活动全停下来 吗? 迈克尔点点头。“我们打算把橄榄油企业卖掉了事,留下来的 我们要尽可能移交给忒希奥和克莱门扎他们两个。但是,卡罗,我 希望你不要担心你的职位。你生长在内华达州;你了解那个州的情 况;你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咱们搬到那儿去的时候,我希望你当 我的得力助手。 卡罗靠在椅背上,感激涕零,满面红光。他时来运转,要进入权 力中心了。 迈克尔接着又发言:“汤姆·黑根从今天起不再当参谋了。他 将担任咱们韦加斯的代理律师的职务。在大约五个月之后,他就要 把家属也搬到那儿去安家落户。从此刻起,就从这一分钟开始,任 何人不得找他谈别的任何问题。他是律师,就只当律师。这样做, 是我本人的主张。再说,要是我需要别人出点子的话,哪里还有比 我爸爸更称职的参谋呢? 他说得大家都哄堂大笑。但是,玩笑是玩笑,他们大家也都领 会到弦外之音了。汤姆·黑根下台了,他不再掌握任何实权了。他 们想看看黑根的反应,但是他毫无表情。 克莱门扎用他那特有的声音大声说,“照你说,一年之后,我们 就可以另立门户了,是这样吗?” “也许用不了一年,”迈克尔彬彬有礼他说,“当然,你也可以继 续待在考利昂家族里面,那就要由你们个人选择了。不过,我们的 大部分实力很快就要搬到西部去,那样你们也许可以更好地组织 自己的力量。” 忒希奥沉着冷静他说:“那样的话,我想你应该允许我们招募 新兵来充实我们的兵团。巴茨尼家族不断地向我的版图推进,我党 得,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懂得一点礼貌,也许是上策。” 迈克尔摇摇头。“不,那样不行。要按兵不动,所有的问题都要 谈判解决。我们离开之前,一定要把一切问题处理得妥妥贴贴。” 忒希奥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他直接向老头子谈自己的意见,这 显然要冒引起迈克尔反感的风险。“请原谅我,教父,鉴于咱们多年 的友谊,原谅我吧。不过我认为你同你儿子在内华达州的问题上全 打错了算盘。没有这儿的力量作后盾,你们怎能指望在那儿获得成 功呢?这两个基地是相互关联的。你走后,巴茨尼和塔塔格里亚两 大势力就会抬头,我们对付不了。我同彼得就要吃苦头,我们迟早 会给人家压垮,压得服服贴贴。而已茨尼这个人我实在不容欢。我 要说的是:考利昂家族务必在强大力量的基础上转移,而不可显出 软弱无能才搬家。咱们应该重新加强自己的兵团,至少收回咱们在 国会岛的失地才是。” 老头子直摇头。“讲和是我自己提出的,要记着,我可不能自食 其言。 忒希奥忍不住还要发言:“自从讲和以来,巴茨尼一直在挑衅, 这是人所共知的。再说,既然迈克尔是考利昂家族的新首领,那么, 还有什么能够捆住他的手脚、不让他采取他认为适当的行动呢?你 的话不能牢牢地捆住他的手脚呀。” 迈克尔突如其来地插嘴了,他俨然以首领的语气说:“正在谈 判处理的一些事情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解决你的疑虑。要是我的话 你认为不足为凭,那你就问问你的老头子好了。” 不过,忒希奥这时觉得自己把话说得过火了。要是他胆敢直接 问老头子,那他就会同迈克尔敌对起来。于是,他耸耸肩说:“反正 我说那些话的目的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不是为了我个人的利 益。我个人的事,我个人会管。” 迈克尔对他友好地微笑了。“忒希奥啊,我从来都没有怀疑你。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你。但是,请你相信我吧。当然罗,在这些问题 上,我比不上你和彼得,不过随便怎么说,我总还有我爸爸指点,不 会干得大糟的。到头来,咱们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会议结束了,特大消息是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会得到允许,在他 们各自兵团的基础上建立他们各自的家族组织。忒希奥控制布鲁 克林区的赌博业和码头;克莱门扎控制曼哈顿区的赌博业;考利昂 家族网罗长岛地区的田径比赛方面的彩票赌博。 两个司令离开后,都不十分满意,心头仍然七上八下的。卡 罗·瑞泽迟迟不想离去,希望自己被看作家族正式成员的机会终 于到了。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迈克尔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他离 开了。楼角藏书室里只留下了老头子、汤姆·黑根和迈克尔三人。 亚伯特·奈里送卡罗出了楼房大门,卡罗注意到奈里站在门口注 视着他走过了灯光通明的林荫道。 在藏书室里,三十人轻松了,只有一家人在一起才能如此轻 松。迈克尔给老头子斟了些茵香酒,给汤姆·黑根斟了些苏格兰威 士忌。他也自斟自饮了一杯,他本来是难得喝一杯烈性酒的。 这时,汤姆·黑很第一个发言:“迈克尔,你为什么要拆我的台 呢? 迈克尔显出吃惊的样子。“你是我在韦加斯的头号助手。我们 办事处要合乎法律手续,而你是懂法律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的呢?” 黑根悲伤地苦笑了一下。“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我说的是罗 科·拉朋背着我正在建立一个秘密兵团。我说的是你直接同奈里 打交道而没有通过我或兵团司令。当然罗,万一拉朋的所作所为你 不知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迈克尔客客气气他说:“你怎么发现了拉朋的兵团?” 黑根耸耸肩。“你放心,没有漏洞,没有外人知道。不过,处于 这种位置,我能够看清楚一切动静。你让拉朋自行其事;你让拉朋 有根大的自由。这样,他那小小的帝国也需要人帮忙。不过,他每 招募一个新兵都会有人向我汇报。同时我还看了他在饷金名单上 开的每一个人,就其所承担的任务而言,都大多了一点。顺便说一 下,拉朋这个人算你选对了。他于得好极了。” 迈克尔做了个鬼脸。要是你真注意到了的话,就应该说,并非 好得了不得。不管怎么样,那也是老头子本人挑选的。” “好吧,”汤姆说,“因此就拆我的台吗?” 迈克尔面对着他,一点也不躲躲闪闪,一针见血他说:“汤姆, 你当战时参谋不适合。随着这次大转移,局势可能变得严重,咱们 可能被迫打仗。我也很想把你从火线上调开,以防万一。” 黑根羞得脸红了。如果是老头子本人直接这样讲,那他会委屈 求全地接受下来。但是,迈克尔凭什么作出这样突如其来的决定 呢? “好吧,”黑根说,“不过我倒很同意忒希奥的看法。我认为你搞 的这一套全错了。你是由于软弱而转移,而下是由于强大而转移。 这向来是凶多吉少的。巴茨尼像一只狼,倘若他要把你的胳膊撕裂 下来,别的家族是不会挺而走险给考利昂家帮忙的。” 老头子最后才发言:“汤姆,这不仅仅是迈克尔一个人的决定。 在这些问题上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有些事情必须办,而我个人又不 想负任何责任。这是我的愿望。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蹩脚参谋, 我倒觉得桑迪诺是个蹩脚老头子。但愿他的灵魂安息。他有勇气, 但是在我遭到不幸的日子里,实践证明他不是领导全家族的适当 入选。谁能料到弗烈特竟堕落成女人脚下的哈叭狗?你也别感到 委屈。迈克尔同你一样,也受到了我的完全信任。由于一些你所不 能理解的原因,对今后所发生的事情你必须免于承担责任。附带说 一下,我早向迈克尔吩咐过,拉朋的秘密兵团不能躲开你的监视。 这也表明我对你是信任的。 迈克尔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实话,我原来没有想到你会提出 这个问题,汤姆。” 黑根知道迈克尔平静下来,就说:“也许我也可能帮帮忙。” 迈克尔毫不含糊地摇摇头。“你不参加,这已经决定了,汤姆。” 汤姆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在离开之前向迈克尔温和地反 驳了一下,“你同你爸爸差不多一样有办法。但是,他身上另外有一 点你还得好好学习。” “另外有一点,究竟指的是什么?迈克尔很有礼貌地问道。 “如何说‘不’字,”黑根回答说。 迈克尔严肃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他说,“我会记住的。” 黑根走后,迈克尔对他父亲开玩笑他说:“你别的一切都教过 了,如今你得给我讲一讲,如何向人们说‘不’字。” 老头子走过去,坐在大桌子后面,说:“你对你所爱的人不能随 便说‘不’字,也不能常常说,这就是诀窍。当你说‘不’字时,你得把 ‘不’字说得听上去就像‘是’字一样悦耳。另一个办法就是你得设 法让他们说‘不’字。你得耐心,还得不怕麻烦。不过,我是个老朽, 你是新的时髦的一代,你不必听我这老一套。” 迈克尔放声大笑:“你说得对。那么,你真心同意把汤姆排除在 外吗?” 老头子点点头,“不能把他牵连进来。” 迈克尔沉着冷静他说:“我党得我应该告诉你,我打算执行的 计划,不是纯粹为了给阿波罗妮娅和桑儿报仇。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的。忒希奥和汤姆对巴茨尼一家的看法是正确的。 老头子点点头说:“报仇好比一盘放冷了之后味道才最香的 菜。我本来不愿意订立那个和平协议,但是我知道,要是不订立一 个和平协议,你就绝对无法活着回来。我感到吃惊的是巴茨尼竟然 照样企图干掉你。也许那是和平谈判之前就安排好了的计划,他来 不及撤销。你说人家并不想干掉托马辛诺老头子,有把握吗?” 迈克尔说:“扬言要干掉托马辛诺老头子只是个伎俩,而这种 伎俩简直巧妙极了,就是让人看不出破绽,不过,我这个身临其境 的人活下来了。我当时亲眼看到法布里吉奥出大门,逃跑了。因为 我回来了,我才可以证实这一切。” “他们把那个法布里吉奥我到了吗?”老头子问道。 “我找到他了,”迈克尔说,“我是一年之前找到他的。他在布法 罗市开了个小小的烤馅饼店。改了名,用的是假护照,假身份证。 牧民法布里吉奥混得很不错。” 老头子点点头,说:“这样看来,再等下去也就毫无意义了。你 什么时候开始干呢?” 迈克尔说:“我想等到恺生过孩子之后,以防临产时出什么毛 病。我还要等到汤姆搬到韦加斯定居下来之后,以免他受牵连。我 想,从现在算起,得等一年。” “你把这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他在问这句话时,眼睛并没有看 迈克尔。 迈克尔柔和他说:“你不分担任务,也不负责任,一切由我负 责。哪怕是你只行使否决权,我也不同意。万一你试图行使否决权, 那我就脱离家族,走自己的路。你既然不负责任,那就一切都别 管。” 老头子听罢,沉默了好久,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就这样办吧。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退休的原因,这就是我把一切都交给你的原因。 我已经尽完了自己的本分,不再有这样的雄心了。有些任务,最能 干的人反而承担不了。眼前碰到的问题就是个例子。” 在那一年里,恺·亚当姆斯。考利昂生了第二个孩子,又是个 男娃娃。孩子生得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回到林荫道时,受 到了盛大欢迎,简直就像公主回朝一样。康妮·考利昂给她送了一 套婴儿用品,丝绸衣服、被褥等都是意大利手工制品,非常昂贵,非 常漂亮。她对恺说:“这是卡罗买的。在我找不到真正喜欢的东西 之后,卡罗跑遍了纽约,就是想买点特别的东西。” 恺微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同时她马上意识到,她得把这个动 听的故事讲给迈克尔听。她正在养成西西里人的作风:有话不明 说,大家心照不宣就得了。 另外,在那一年里,尼诺·华伦提脑溢血死了。他的死,成了图 文并茂的各小报的头版消息。这是因为约翰呢·方檀让他担任主 角的那部影片几周前刚开始放映,轰动一时,尼诺成了广大观众心 目中的大明星。报纸还提到约翰呢·方檀亲自料理安葬的各项工 作,安葬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只有家属和亲友参加。有一条耸人 听闻的消息还说,约翰呢·方檀在接见记者时公然责怪自己,说朋 友之死,他自己也有一定过错,还说他本该强迫他接受治疗。但是, 记者却把这种情况报导得好像是多愁善感的旁观者在悲剧面前表 现的那种自我检讨。约翰呢·方檀把他儿童时代的朋友尼诺·华 伦提培养成为电影明星,还能对一个朋友提出什么更高的要求呢? 除了弗烈特,考利昂家族没有别的成员到加利福尼亚参加葬 礼。璐西和裘里斯出席了。老头子本来打算去的,但他患了心脏病, 因而卧床了一个月。他虽然没有去,却送了个大花圈。亚伯特·奈 里以考利昂家族的官方代表赶到了西部。 尼诺葬礼后第二天,莫·格林就被击毙在他的电影明星情妇 的好莱坞住所里。一个月后,亚伯特·奈里才出现在纽约:他到加 勒比海度假去了,回来时简直晒成黑人了。迈克尔·考利昂对他表 示了欢迎,方式很简单:微笑了一下,说了几句赞扬的话,同时通知 奈里说,今后他将得到额外的“生活补贴”,也就是家族从帐本中给 他拨出一笔收入,这种收入是特别优厚的。奈里感到很满意,觉得 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公正的世界里。在这个公正的世界里,谁完成了 自己的任务,就可以得到相应的报酬。 第八章 第二十九节 迈克尔·考利昂对一切变故事前都采取了预防措施。他的计 划是万无一失的;他的安全防卫措施是无懈可击的。他很有能耐, 希望用一年的时间做准备工作。但是他却得不到他所需要的一年 时间,因为命运在同他作对,而且来得极其突然。使迈克尔·考利 昂感到失望的恰恰就是教父——伟大的老头子本人。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上午,娘儿们还在教堂里祷告的时 候,维托·考利昂老头子穿的是他在菜园里劳动的那套服装:宽大 的灰色裤子、褪了色的蓝衬衫、一顶显得很肮脏的褐色浅顶软呢 帽。他这几年大大地发胖了:据他说,修剪修剪番前藤就是为了他 的健康。但是,他不接见人。 实际情况是他喜欢在菜园里劳动,喜欢菜园清晨的那种生机 勃勃的景象,这往往使他回忆起小时候的情景。如今,一眼望去,一 行行豆秧上开着小小的白花;周围种着亚实基隆葱,这种大葱的绿 色主于很结实,像篱笆一样把菜园子围了起来。在菜园子的那一头 放着一个有喷嘴的大木桶,屹立在那儿像个卫兵。桶里面装的是稀 牛粪,这是菜园最理想的肥料。另外,在菜园较低的那一部分还有 一片他亲手搭起来的方形枝条架,交叉着的枝条用绳子扎得紧紧 的,枝条架上面爬着番前藤。 老头子忙着给菜园子浇水。浇水这个任务必须在太阳升起之 前完成,不然的话,会把窝苣叶烧毁。阳光比水还重要,而水也是非 常重要的,但要是这两者调配得不适当,就会造成严重后果。 老头子在菜园子里走来走去搜寻蚂蚁。要是发现蚂蚁,那就说 明菜地里有老鼠;蚂蚁总是跟着老鼠的。这样,他就得撒灭鼠药。 他及时完成了浇水工作。太阳变得越来越热,老头子心里想: “小心为是。小心为是。”他站起来想回家休息,但还有些菜秧需要 用枝条撑起来,于是他又伏下身子继续干。他想给最后一行菜秧搭 好枝条架就回家休息。 突然问,他感到好像太阳降下来了,离他的头很近很近,天空 中充满了跳动的金色火花。迈克尔最大的男孩字穿过菜园子跑来 了,向着老头子跪着的地方跑过来了,男孩子给一团耀眼的黄光包 围起来了。但是,老头子并没有受到迷惑;他太老练了。死神就躲 在那团像火焰一样的黄光背后,准备冲出来,向他扑过去。老头子 挥手让男孩离开。刚好,不迟也不早,他暮地一下感到胸腔里似乎 有个大锤嘭嘭啪啪地打了起来,打得他喘不过气。老头子朝前一 晃,一头栽倒在地。 男孩子跑回去喊他爸爸。迈克尔·考利昂和大门口的几个人 跑到花园里来,发现老头子脸朝下躺在地上,双手抓着一大把泥 士。他们把老头子抬到铺着石板的阴凉处。迈克尔跪在父亲身边, 握着他的手,别人分头去找救护车和医生。 老头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想再看看他的 儿子。这个来势汹汹的心脏病大发作使他那绊红的脸变成了铁青 色。他处于弥留之际了。他嗅嗅花园的气味,那团黄光又向他的眼 睛袭击过来。他小声说: “生活是这样的美丽。” 他来不及看到家中女人们的眼泪。在她们从教堂回来之前,他 就断气了。在救护车或医生到来之前,他就一命呜呼了。他死了, 围着他的全是男人,他用手搭着他最喜欢的小儿子的手。 葬礼是非常盛大的。像忒希奥和克莱门扎这两个刚刚派生出 来的家族二样,五大家族也都派来了各自的老头子和兵团司令。尽 管迈克尔劝约翰呢·方檀不要来,但他还是出席了葬礼。这一下, 约翰呢·方檀就成了轰动性报导为特点的小报头条消息。方檀还 向各报发表了声明:维托·考利昂是他教父,是他所认识的最好的 人;他能够得到允许前来向这样一个好人表示最后的敬意,感到很 荣幸。 守灵仪式按老规矩在林荫道那栋房子里举行。亚美利哥·勃 纳瑟拉这次把工作于得比哪一次都漂亮:他简直像个当妈妈的精 心打扮自己的女儿去当新娘似的,充满爱慕之情,专心致志地打扮 自己的老朋友、自己的教父。大家都纷纷评论说,甚至死神也没有 能力抹去伟大的老头子容貌上那种高贵与威严之气。亚美利哥· 勃纳瑟拉听了这些评论,心头充满自豪,一种对自己巧夺天工的能 力的莫名其妙的沾沾自喜。只有他明白,死神把老头子的容貌折磨 得多么可怕。 所有的老朋友和部下都来了。纳佐林和他老婆、女儿、女婿以 及他们的孩子全来了;略西·曼琪妮随同弗烈特从韦加斯也赶来 了。还有,汤姆·黑根和他的老婆孩子。旧金山、洛杉矾、波士顿和 克利夫兰等城市的家族组织的老头子们。罗科·拉朋和亚伯恃· 奈里,以及克莱门扎和忒希奥,当然还有老头子的两个儿子,都是 抬棺材的人。整个林荫道和两边的房子都摆满了花圈。 待在林荫道大门外的有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另外还有一辆 小卡车,据了解,里面坐的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人员,他们用电影 摄影机记录这个史诗性的场面。有几个新闻记者想闯进去,想到里 面去看看葬礼是怎么举行的,但他们发现大门和篱笆都有保安人 员守卫着,没有身份证和请帖是不能进去的。他们虽然遇到了极其 礼貌的款待,点心端出来请他们吃,可就是不许进去。他们千方百 计地想同从里面出来的人说说话,但他们遇到的人都板着面孔,瞪 着眼,一声不吭。 迈克尔·考利昂把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楼角藏书室 里,同恺、汤姆·黑根和弗烈特一道接待来宾。迈克尔尽量对来宾 以礼相待。甚至当有些人称他为“教父”或“迈克尔老头子”时,他也 只是不高兴地绷绷嘴唇,这个细微的表情只有悄才看得出来。 克莱门扎和忒希奥前来参加这个内部核心人物的会议;迈克 尔亲自动手给他们两个斟酒。大家东拉西扯地谈了些业务上的事 情。迈克尔通知他们说,林荫道和两边所有的房子打算卖给一家建 筑公司。这个交易有利可图。这是伟大的老头子的天才的又一证 明。 大家心里都明白:如今整个帝国的重心移到西部去了;考利昂 家族打算把自己的势力彻底撤出纽约。这个行动计划早就定好了, 就等待着老头子退休或死亡后才能执行。 有人说,在这栋房子里差不多已经有十年光景没有举行过如 此盛大的集会了。自从康斯坦脂娅·考利昂和卡罗·瑞泽结婚到 现在,差不多已经十年光景了。迈克尔走到可以看到花园的窗子那 儿。很久以前,他同恺坐在花园里,做梦也没有想到如此稀奇的命 运竟会落在他的头上。他父亲临死前曾说,“生活是这样的美丽。 迈克尔从来都不记得父亲对死下过任何评语,好像老头子对死太 尊敬了,因而不忍心妄加评论。 现在是出发到公墓去的时候了。现在是安葬这位伟大的老头 子的时候了。迈克尔搀着恺的胳膊,走出屋子到花园里去了。加入 到送葬的人群中去了。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几位司令,再后面的就是 一群兵,最后面的是教父主前曾经恩赐过的所有默默无闻的人物。 烤面包师傅纳佐林、哥伦布遗孀和她的几个儿子,以及他那个世界 里的其他所有的人们,人多得不计其数。甚至他原来的敌人也来向 他致意。 迈克尔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那绷得很紧的脸上显 出了礼貌的笑容。这一切在他思想上都没有留下什么特别印象。然 而,他心里在想:要是我临死时能说“生活是这样的美丽”,那我认 为别的一切都不在话下了;要是我对自己能有这样的信心,那我认 为别的一切都不足挂齿了。他自己愿意步其父之后尘。他要操心 他那些孩子、他那个家庭、他那个世界。但是,他要他那些孩子在另 一个世界里成长。他们将来也会当上医生、艺术家、科学家、甚至州 长,再甚至总统,什么都能当。他要注意,要让他们加入到人类大家 庭中去。不过他本人,作为有勇有谋的父亲,肯定无疑地要密切注 视那个人类大家庭里的动静。 葬礼后的第二天早晨,考利昂家族最重要的成员都聚拢在林 荫道上。快正午时,他们得到允许可以进入老头子生前住的那栋空 房里去。迈克尔·考利昂接见他们。 那些人把楼角藏书室挤得水泄不通了。其中有克莱门扎和忒 希奥这两位司令;有罗科·拉朋,他看上去很明智、精干;有卡罗· 瑞泽,他很沉静,也很明白自己的地位,有汤姆·黑根,他撇开了只 负责法律事务的严格规定,在这个危机关头也来参加这个集会;亚 伯特·奈里,他总要想办法挨近迈克尔,给这位新上任的老头子点 香烟,把酒掺和好递给他,尽管考利昂家族遭受了新的灾难,他却 处处表现了一种毫不动摇的耿耿忠心。 老头子之死对家族是一个极大的不幸事件。没有了他,整个家 族的力量看来像是损失了一大半,而同巴茨尼一塔塔格里亚联盟谈 判时讨价还价的力量几乎丧失殆尽了。这一点屋子里的每个人都 明白。他们等着看迈克尔怎么说。在他们眼里,他还算不上是老头 子,他还没有取得这样的地位和这样的头衔。要是老头干活着,他 可以保证他儿子上台;而眼下,他能不能上台可就没有把握了。 迈克尔等到奈里给大家斟完酒之后,不慌不忙他说,“我现在 想给诸位说的就是我理解诸位的心情。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尊重我 父亲,但是如今你们觉得失去了靠山而担心自己的命运,担心自己 家属的命运。你们中间有些人想知道最近发生的情况将对我们制 定的计划和我个人所作的许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好吧,对这个问 题的回答是毫无影响,一切都照样进行。” 克莱门扎摇摇他那毛发粗浓蓬松得像水牛似的大脑袋,显得 不高兴他说: “巴茨尼和塔塔格里亚两家把我们逼得很紧,迈克啊,你要么 是战,要么是和,不能再这样犹豫了。”,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注意到克莱门扎在称呼迈克尔时没有用正 式名字“迈克尔”,却用了简称“迈克”,当然更没有用“老头子”的这 个头衔。 “咱们还是走着瞧吧,”迈克尔说,“就让他们首先破坏和平 吧。 忒希臭用他那柔和的声音说:“他们早已破坏了和平,迈克。今 天早晨他们在布鲁克林区就开设了两个彩票赌博登记站。我是从 区警察局的警官那里得到的这个消息。说不定一个月之后,我在布 鲁克林地区连个立足之地也找不着了。” 迈克尔沉恩地瞪着他,说:“你采取过什么措施吗?” 忒希奥摇摇他那白勋似的小脑袋。 “没有,”他说,“我怕给你惹麻烦。” “那好,”迈克尔说,“咱们就是要按兵不动,我觉得我要对你们 大家讲的也就是这一句话。按兵不动,对任何挑衅都不可随便作出 反应。再给我几个星期的时间让我准备,让我看看整个局势的风云 变化。到时候,我就要全力以赴地大十一场,保证对在座的各位都 有好处。到时候,咱们再最后开个会,作些最后的决定。” 他们听了都大力吃惊,但他装做压根儿没有看到。 亚伯特·亲里马上送他们出去。 迈克尔突然喊道:“汤姆,你等一会儿再走。 黑根走向可以看到林荫道的窗口。他站在那儿朝外望,等他看 到那两个司令,卡罗。瑞泽、罗科·拉朋他们像绵羊一样由奈里送 出了戒备森严的大门之后,才回头来向迈克尔说:“你把所有的政 治后门都接通了吗?” 迈克尔懊丧地摇摇头。“还没有接通,我还需要四个月才行,老 头子和我本来一直都在联系政治后门接头的移交工作。目前我已 经同所有的法官都接上了头。这是我们首先抓的一项工作;再就是 同国会中的一些头面人物接头。纽约市的大党魁,当然是不成问题 的。其实,考利昂家族比任何人所想象的都要强大得多,不过我希 望把事情办得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他对黑根微笑了一下,又接着说:“如今你对一切问 题都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黑根点了点头。“这是不难想象的,不过你为什么要把我排除 在外,我原来有点想不通。但是我按西西里人的思想方法考虑了一 下,我也终于明白过来了。” 迈克尔放声大笑:“他老人家早就说过,你会明白过来的。不 过,让你闲着过安闲生活,我可再也不能向你提供这种机会了。我 这儿需要你,至少在今后几年里我需要你,你最后给韦加斯打个电 话,同你太太商量商量,就告诉她,只是几个星期的问题。” 黑根沉思他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对你开刀?” 迈克尔叹了一口气:“是老头子告诉我的。他们想通过我身边 的什么人来向我开刀。巴茨尼把矛头指向我。想通过我身边的什 么人来向我开刀,虽是猜测,但我却认为这是没有疑问的。” 黑根对他微笑了一下:“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迈克尔对黑根也微笑了一下:“你是爱尔兰人,人家不会信任 你。” “我是个德美混血儿.”黑根说。 “在他们看来,这都算爱尔兰人,”迈克尔说,“因而他们不会来 找你。他们也不会来找奈里,因为亲里原来当过警察。再说,你们 两个同我大亲密了。他们不敢冒险进行这样的赌博。罗科·拉朋 对我不够接近。看来,不是克莱门扎或忒希臭,就是卡罗·瑞泽。” 黑根压低声音说:“我猜是卡罗。” “咱们会搞清楚的,”迈克尔说,“也用不了多久。” 次日清晨,当黑根同迈克尔在一起共进早餐的时候,迈克尔到 藏书室接了个电话。当他回到厨房的时候,他对黑根说: “全都定下来了。从今天起,一月之后我就要同巴茨尼会见了。 老头子既然死了,就得重新和谈一下。” 说罢,迈克尔放声大笑。 黑根间:“谁给打电话?谁去联系的?” 他们两个都认为:考利昂家族中不管谁去进行这种联系就是叛徒。 迈克尔对黑根悲伤而懊丧地微笑了一下:“忒希奥。” 说到达里,他们两个只顾吃早餐,一语不发。最后,黑根一面喝 咖啡,一面摇头:“我原来认定是卡罗,不然也可能是克莱门扎。我 压根儿没有想到忒希奥,他本来是这些人当中最可靠的一个。” “他是最有头脑的,”迈克尔说,“他似乎觉得他打的是个如意 算盘。他把我当作靶子亮出来,让巴茨尼打,这样他就可以继承考 利昂家族的领导地位了。他对我采取的是容忍态度,结果他没有捞 到最高领导权。同时他估计在对外斗争中我是无法取胜的。” 黑根沉默了干会儿。然后他勉勉强强地间道:“他这种估计究 竟有什么根据?” 迈克尔耸耸肩。“局势看来很不利,不过,我爸爸是唯一有政治 头脑的人。他懂得,政治后门和政治实力能抵得上十个大兵团。我 爸爸原来的政治势力目前已经大部分转到我的手中了,不过这种 情况,眼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说到这里,他对黑根微笑了一下,这是一种能起到“定心丸”作 用的微笑。 接着,他又说:“我要想办法让他们叫我‘老头子’,但是,我感 到忒希奥很龌龊。” 黑根问道:“你已经答应了要同巴茨尼会见吗? “答应了,”迈克尔说,“时间从今天晚上算起一周之后。地点就 在布鲁克林区,在忒希奥的地盘我会很安全的。” 说罢,他又大笑起来。 黑根提醒他说:“事前可得小心啊。” 听了这个警告,迈克尔严厉起来。“我并不需要一个参谋来对 我提出这样的忠告,”他说。 在考利昂和巴茨尼两个家族和平淡判前一周,迈克尔向黑根 表明了他能够小心到何种程度:他绝对不跨出林荫道一步;没有奈 里在他身旁,他绝不接见任何人。这时也出现了一个烦恼的问题: 康妮和卡罗夫妇的大儿子要到天空教堂去接受坚信礼,悄要求迈 克尔当教父。迈克尔婉言谢绝了。 “我也难得求你一次嘛,”他央求道,“请你答应吧,权当是为了 我。康妮要求得很痴心,卡罗也是这样。对他们两口子来说,这简 直重要极了,求求你,迈克尔。 她看他是生她的气了,因为她明明料到他要拒绝而却要坚持, 当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时,她感到有点诧异。他说: “好吧,但是我不能离开林荫道。告诉他们安排一下,请神甫到 这儿来给孩子举行坚信礼,花多花少,一概由我负责。要是他们同 教堂里的人交涉不通,就由黑根出面办理。” 于是,迈克尔在预定同巴茨尼家族会谈的前一夭,给卡罗·瑞 泽和康妮·瑞泽夫妇的儿子当了教父。他给他的教子送了一只极 其贵重的手表和一条金表带。卡罗在他那栋房子里举行了一个小 型晚会,应邀参加的有两位司令、黑根、拉朋以及住在林萌道的每 个人,当然也包括已故老头子的遗孀。康妮激动得忘乎所以了,晚 会上下断地同她哥哥和恺拥抱、亲吻。就是卡罗·瑞泽也变得温情 脉脉,利用一切机会同迈克尔握手,称他为教父——这是他们的故 国意大利的老习惯。迈克尔本人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和蔼可亲,这 么谈笑风生。康妮小声说: “我看卡罗和迈克如今算是真正文上朋友了。这样的场合会使 人们在感情上融洽起来。 恺把她的胳膊捏了一下,说: “我也很高兴。” 第三十节 亚伯特·奈里坐在他布朗克斯区的公寓里,很认真地刷着他 原来当警察时穿过的天蓝色制服。他把别在制服上的徽章败下来 放在桌子上,准备擦洗擦洗。手枪皮套和手枪都挂在椅背上。从前 当警察时这种琐细的整装工作,倒使他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自从 两年前他老婆离开他以来,他感到高兴的机会并不多。 他同莉忒结婚的时候,莉忒才是个中学生,他自己也才刚当上 警察。她很腼腆,头发很黑,出身于一个古板的意大利家庭。他家 绝不免许她晚上在外面待到十点钟之后。奈里一心一意地爱上了 她,就像爱她长得又黑又美一样,也爱她秉性天真,品行端正。 起初,莉忒·奈里对她丈夫很迷恋,他力气大得出奇。她也能 看出人们都怕他,一来因为他力气大,二来因为他对一切是非问题 都有一个毫不含糊的坚定而明确的态度。他表现得罕见的老练。要 是他不同意一群人的态度或个别人的意见,他要么守口如瓶,要么 和盘托出自己反对的理由。他向来都不表示一种礼节性的同意。此 外,他还有一种地道的西西里人的性格,发起脾气来,也实在可怕。 不过,他可从来没有同自己的妻子生过气。 奈里经过五年工夫,出脱得成了纽约市警察部队里几个最可 敬畏的警察中的一个,也是几个最忠诚的警察中的一个。他自己有 一套维护法律的办法。他痛恨坏人,当他看到一群寻衅闹事的青年 夜间在街道的拐弯处破坏秩序、打扰行人时,就立即采取迅速而果 断的行动。他有真正非凡的体力。这一点他本人也没有充分意识 到。 有一夭晚上,他坐巡逻汽车到了中央公园西街,突然跳下 车,喝令六个身穿黑丝绒前克衫的青年站住。他的同伴待在司机座 位上,怕惹麻烦,也知道奈里的作风。这六个男青年都不到二十岁, 他们拦截行人,硬要香烟,采用的是小青年惯用的威胁手法,但并 没有对任何人造成肉体伤害。他们还戏弄过路的女娃娃,做出下流 的猥亵动作。 有一条石头墙拦着中央公园,外面就是第八路。奈里让那几个 小青年排成一行,背靠石墙。尽管才是黄昏时分,但奈里却带着他 最得意的武器——大手电筒。他一直都没有虚张声势地抽出手枪, 也根本没有抽出手枪的必要。当他发脾气时,他的脸可怕极了,加 上他身上穿的警察制服,一般流氓也都给吓住了。这些小青年也不 例外。 亲里问第一个小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青年回答了一个爱尔兰常见的名字。 奈里训斥道:“滚口家去,要是今天晚上我在大街上再看到你, 我就要把你钉死在十字架上!” 他用电筒表示了一下,那个小青年马上走开了。奈里接着对另 外两个小青年采用了同样的办法,也都放他们走了。但是,第四个 小青年自报了一个常见的意大利人名字,接着还对奈里笑了一下, 简直像拉亲属关系似的。奈里无疑是意大利人后裔。他把这个小 青年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提出一个不必问的问题: “你——意大利人?” 那个青年咧嘴一笑,等于一个肯定的回答。 奈里用电筒朝他前额猛地一击,打得他眼冒金花。小青年“噗 通”一下跪在地上,前额上皮绽肉裂,鲜血直流。但是,并没有伤到 骨头,而只伤了一点皮肉。奈里严厉地大骂起来: “你这个狗娘养的,是意大利人的败类。你给意大利人丢脸,败 坏了意大利人的名誉,你给我滚!” 说着,他飞起一脚朝着小青年的肋部猛地一踢。这一脚踢得不 轻,但也不太重。接着,他又说: “回家去,别在大街上耍流氓。要是我下次再看到你穿这种前 克衫,你可当心着,我要把你打得非住医院不可。服下,先滚回家 去。假使我是你爸爸,我就不会把你轻易放过去,你就要倒大霉 了。 奈里没有同另外两个小流氓罗嗦。他用穿着大靴子的脚踢着 他们的屁股,一面踢一面警告他们,不许他们再在大街上乱窜。 每逢这种遭遇战,他一向的办法是速战速决,不等周围群众或 什么人对他的行为提出抗议,问题早就解决了,奈里已登上了巡逻 车,他的同伴把汽车“呜”地一声开走了。当然偶尔也会遇到棘手的 情况,流氓还想顽抗,甚至还会抽出刀子来。这类流氓其实是耍倒 大霉的,奈里也会先下手为强,凶狠残忍起来,先把他们打得浑身 是血,然后再把他们丢进巡逻汽车。他们也就这样被捕了,还要背 上殴打警官的罪名。不过,对他们的案件的审理照例要拖到他们出 了医院之后。 奈里忠于职守,但到头来却被调到联合国大厦所在地区去 巡逻。这主要是因为他对他的顶头上司巡佐没有表现出适当的尊 敬。联合国的官员们凭着他们的外交豁免权,根本无视警方的有关 规定,他们的轿车满街胡乱停放。奈里把这种情况向管区头头作了 汇报,得到的答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 有一天晚上,整个一条背街给任意停放的汽车堵得水泄不通。半夜 过后,奈里取出自己的大电筒,沿着那条背街一面走,一面把每辆 汽车的挡风玻璃打得粉碎。要在几天之内修好挡风玻璃是很不容 易的,即使是高级外文官,也不容易。抗议书像潮水一样涌进了管 区警察局,要求采取措施防止这类蓄意的破坏行为。打碎挡风玻璃 事件过后一个星期,事件的真实情况传到某个重要人物的耳朵里 了,于是,亚伯特·奈里又被调到哈菜姆。 过后不久的一个星期天,奈里领着他的妻子到布鲁克林区去 探望他的一个寡妇姐姐。亚伯特·奈里对他姐姐有一种激越的爱 护之情,这种爱护之情在西面里是司空见惯的。他经常探望她,至 少两个月一次,看到她平安无事才放心。姐姐年纪比他大得多,一 个儿子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儿子名叫托马斯,没有严父的管教,开 始出问题了。他吃过一些苦头,而如今却越来越难管教。有一次。 奈里曾经利用自己在警察人员中的后门关系,使这个犯了偷窃罪 的小青年免于起诉。那一次,他硬忍着性子没有发作,但对他外甥 提出了警告: “汤必,你害得我姐姐为你痛哭流涕。以后我可要教训教训你 了。 这些话是一个友好的、伙伴似的舅舅应该提出的警告,也不是 威胁。话虽说得不硬,但是,即使汤芯这个在布鲁克林区最调皮的 小青年,还是怕他的亚尔舅舅。 回头再说这次访问。汤必星期六晚上很晚才回家,如今仍然还 在睡大觉。他母亲去喊他,要他快点起床,穿好衣服,也可以在星期 天家宴上陪舅父舅妈一起吃饭。通过半开着的房门传来了男孩子 粗野的声音: ” “关我屁事,我要睡觉。” 他母亲只好退回来,回到厨房,抱歉地微笑着。 于是,他们只好在他缺席的情况下吃饭。奈里间姐姐:汤应是 否使她真正感到难办,她只是摇头。 奈里同他的妻子正打算告辞的时候,汤必起来了。他含含糊糊 地咕哝了一声“喂”,就进了厨房。未了,他吼着对母亲说。 “嗨,妈,给我做点什么吃的,怎么样?” 但是,他说话的声调根本不像请示,而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所发出的毫无道理的埋怨。 他母亲也尖声他说:“开饭的时候起床才有饭吃,我不想给你 再做饭。” 这种小小的不体面的情节其实是屡见不鲜的,但是汤必因为 睡懒觉刚醒来有点烦躁,却犯了个不识时务的错误。他吼道:“哎 呀,滚你的,你唠叨什么呀,我出去进馆子就是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亚尔舅舅像猫抓老鼠似地扑到他身上。这倒不是因为姐姐 受到了侮辱,而是因为从他刚才的表现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当他们 母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妈妈说话也总是这个样子。汤必本来绝对 不敢在他舅舅面前说出如此放肆的活。他只是一时疏忽罢了,也真 活该。 在那两个吓得国瞪口呆的女人面前,亚伯特·奈里把他外甥 从容地痛打了一顿。一开始,那个小青年还试图自卫还击,但很快 就软下来了,一个劲儿地求饶。奈里掴他的耳光,打得他嘴唇肿了, 淌血了,接着又把他的头往后一推,后脑“咚”地碰到后面墙上,然 后又用拳头捶他的胸膛,最后把他摔倒在地,他的脸“砰”地一下撞 在地毯上。打完之后,奈里告诉那两个女人等一等,迫使汤必下楼 到大街上,上了他的汽车,在汽车里,奈里对他外甥讲了一大通“忤 逆不幸,天诛地灭“的道理,然后说: “下次要是我再听说你对她还是那样三丈低二丈高,那我打起 来可就不像这次这么轻了,我要把你扳到正路上来。好吧,现在你 就回去告诉你舅妈,说我在等她回家。 两个月之后,有一天,亚伯特·奈里下晚班回家就发现妻子卷 包走了。她把衣服全都包扎起来带到娘家去了。他岳父后来告诉 他说:莉忒怕他,怕他的脾气而下敢再同他在一起生活。亚尔晕了, 觉得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从来没有打过妻子,也从来没有以任何方 式威胁过她,对她,除了爱,也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他被她的行动 弄得茫然不知所措,因而他决定过几天再到她娘家去找她谈谈。 不幸得很,第二天晚上他值班时却闯了祸。哈莱姆地区来了个 报告说,那里有人工行凶杀人,他的警车马上就开会了。像往常一 样,没等汽车停稳,他就跳下车来。时间是半夜过后。他随身带着 他的大电筒,很容易到了出事地点。在一所公寓外面聚集了一大群 人。一个黑人妇女对奈里说:“里面有一个男人用小刀子杀一个小 姑娘。” 奈里进了过道,过道那头有一家房门是开着的,室内灯光倾泻 出来。他听到有人在里面呻吟,他一面调整手电筒的光束,一面顺 过道走去,进了那个开着的房门。 他差点被躺在地上的两个人绊倒。那两个,一个是二十五岁左 右的黑人妇女,另一个是不满十二岁的黑人小姑娘。两个人的脸 上、身上都给刮脸刀片划得到处是伤,全身是血。在起居室里,奈里 看准了凶手,奈里很了解他。 凶手名叫瓦克斯·贝恩思,是个臭名远扬的、拉皮条的、贩卖 毒品的,巧取豪夺的能手。由于吸毒过多,他的眼睛像是要暴出来 似的;他手里拿着带血的刀子晃动着。两周前,奈里逮捕过他,就是 因为他在大街上严重打伤了一个黑人妓女。当时贝恩思曾对奈里 说: “嘿,小伙子,这不关你事。” 而奈里的伙伴也曾说过,黑人要是想互相切成肉片,那就随他 们的便吧,但是奈里还是把贝恩思抓到警察局去了。不过,在第二 天,贝恩思被保出去了。 奈里一向不那么喜欢黑人,而在哈莱姆地区工作了一段时间 之后,他更不喜欢黑人了,他们大都一方面吸毒或纵酒,另一方面 却让自己的老婆去干活或卖淫。他对这些杂种很反感。而贝恩思 公然犯法使他大力恼火;给刮脸刀片划得遍体鳞伤的小姑娘的惨 相也使他恶心。于是,他冷静地决定,不必抓贝恩思。 但是,见证人早已跟在他后面进了公寓大楼,住在这栋楼房里 的几个人也来了,他的那个伙伴下了巡逻汽车也来了。 奈里喝令贝恩思说:“放下刀子,你被逮捕了。” 贝恩思大笑起来:“小伙子,你要逮捕我,得用枪才行。” 说着,他把刀子高高举起。 “说不定你想要这个!” 奈里忽地一闪,那个黑人用刀子捅了过来。不过奈里反应特别 迅速,他用左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同时用右手把电筒一抡,“砰” 一下打在对方脑袋的左侧,对方瘫软了,刀子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他没有还手之力了,奈里却又打了一下。这就是不可原谅的了:警 察局对他的听审和刑事审判,由于见证人和他的警察伙伴的证词 的作用,最后得出的结论认为是不可原谅的。奈里第二次用电筒打 在贝恩思的头顶上,这一击用的力气可大极了。电筒上的玻璃都给 震碎了,珐琅屏蔽的小灯泡也都给震碎了,蹦了出来,厚厚的电简 也弯了,只是里面有电池,才没有变得重叠起来。一个吓坏的旁观 者,也就是住在那栋公寓里的黑人男子,事后作证,认为奈里有罪。 他曾说:“小伙子啊,那是个硬脑壳黑人啊。” 但是,贝恩思的脑壳并非硬得了不起。那第二下就在他的脑壳 上打了个大洞,两小时之后,他就死在哈莱姆医院里了。 亚伯特·奈里由于用力过猛而在警察局里受到提审时,也只 有他一个人想不通。他先是受到了停职处分,接着又受到了刑事罪 控诉。他被控诉犯杀人罪,要坐一至十年的牢。这时,他对整个社 会有满肚子的怨气和痛恨。他给气昏了,对一切也满不在乎了。当 局竟然把他判为罪犯!竟因为他打死了一个一贯拉皮条的黑人禽 兽而把他关进监狱!但是,那个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妇女和小姑娘仍 然在医院里躺着,当局竟然不理不睬。 坐牢,他不怕,他觉得,一来因为他是警察,二来尤其因为他犯 法的性质情有可原,他可能受到很好的照顾。他有几个老朋友已经 向他保证说,他们打算找熟人说说情。他岳父是布朗克斯区一家鱼 类商场的老板,是个古板的意大利人,但很精明,当时只有他认为, 像亚伯特·奈里这样性格的人在监狱里连一年也活不到。同牢房 的囚犯会干掉他,要不,他肯定要干掉他们中的一个。他女儿由于 不懂事,由于某种女性的傻病,居然把这么好的一个丈夫给遗弃 了。奈里的岳父走后门找到了考利昂家族,请求考利昂家族出来说 情。 考利昂家族对亚伯特·奈里也很了解。他是个家喻户晓的警 察,也是一个有名气的不可随便轻视的人,且不说他穿的那身制 服,挎的那支经过批准的枪,光他这个人本身就足以使人胆战心 惊。对这样的人才,考利昂家族一向是垂涎三尺的。多少小青年一 开始误入歧途,但到头来总会到达各自真正的命运的殴堂,时间和 命运照例会使他们各得其所。 彼得·克莱门扎.凭他那善于发现优秀人才的火眼金睛,把奈 里案件提请汤姆·黑根注意。黑根仔细研究了警察局的正式档案 材料的副本,同时还听取了克莱门扎的口头汇报。然后,他说:“这 人简直就是咱们的路加·布拉西。” 克莱门扎使劲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很胖,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 般大胖子脸上的那种和善神态。他说:“我的想法同你的想法一样。 迈克应该亲自过问此事。” 于是,亚伯特·奈里在从临时监狱被转移到纽约州北部未来 的永久拘留所之前,收到了一个通知:法官在高级警官所提供的新 情况和口供记录材料的基础上,重新考虑了他的案情,并决违对他 的徒刑缓期执行。于是他被释放了。 亚伯特·奈里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傻瓜,他岳父也不是个一受 到酬谢就脸红的人。奈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为了向他岳 父表示酬谢,就同意和莉忒办离婚手续。然后,他就专程到长滩镇 去感谢他的恩人,当然事前作好了种种安排。迈克尔在自己办公的 藏书室接见了奈里。 奈里用郑重其事的语气申述了自己的感恩之情;迈克尔非常 热情地接受了他的感谢。对此,他感到受宠若惊,欢天喜地。 “妈的,老子就是不能让他们这样对待咱们的西西里同胞,”迈 克尔说。“他们本来该给你发个大奖章。但是,那些王八蛋政客,除 了对有钱有势的集团阿谈逢迎以外,连个屁事也不管。听我说说真 心话,要不是我掌握了一切情况,并发现你的处境实在恼火,那我 也绝不会挺而走险。我手下的人同你姐姐交谈过。她告诉我们说, 你一直很挂念她和她的孩子,你把她的孩子扳到正道上来了,使他 没有继续变坏。你岳父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子,真也是人才 难得啊。” 迈克尔没有提起他同妻子离婚的事。 他们两个随随便便谈了一会儿。奈里一向沉默寡言,但是他对 迈克尔却推心置腹地侃侃而谈。迈克尔比他只大工岁,但他对迈克 尔谈起话来好像迈克尔比他大得多,足以当他的父亲。 临了,迈克尔说:“把你从监狱里救出来,又把你放到旷野听任 风吹雨打,那就毫无意义。我可以给你安插个工作。我在韦加斯也 有产业,按你的经历,你可以当个旅社的保安人员。不然的话,要是 你喜欢做什么小生意,我也可以给银行说一句话,向你提供贷款作 为资本。” 奈里又感激又尴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但他拒绝了,还补充 说:“我受到缓期执行的判决,不管怎么样也得受法院的制裁。 迈克尔兴奋他说:“这是小事-桩,我有办法。至于法院监督的 问题,你用不着放在心上,我会想办法把你的黄色档案抽掉。” 所谓黄色档案,就是警方对任何犯人的刑事犯罪的记录。这种 黄色档案通常是在法官考虑给罪犯判什么刑时提交给法官的。奈 里当警察很久了,因而他知道有许多地痞流氓在接受判决时被法 官重罪轻判,原因就是受了贿的档案处所提交的黄色档案上面没 有作任何记录。因此,他对迈克尔能够做到这一点,也并不感到奇 怪。他感到奇怪的是迈克尔为什么要这样做。 “要是我需要帮助,我就来联系,”奈里说。 “好,好,”迈克尔说。 迈克尔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奈里认为是下逐客令,站起来就要 走。 “午饭时间到了,”迈克尔说,“请同我一家吃便饭,我父亲说 过,他很想同你认识认识。饭后咱们到他那栋房子里坐坐。我母亲 准是准备了炒辣椒、煎鸡蛋,还有香肠,地道的西西里风味。” 亚伯特·奈里,从他小孩子的时候算起,从他父母去世(他十 五岁时父母都死了)算起,那天下午算是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下午 了。考利昂老头子也和蔼极了,当他知道奈里父母原来居住的那个 小村庄离他的小村庄只相隔几分钟的路程时,他更是高兴得很。话 很投机,饭菜很香,红艳艳的酒,味道很淳。奈里大有相见恨晚之 感。他明白他不过是一个不速之客罢了,但他又为他可以在这样的 世界里找到一个永久的安身之地面感到幸福。 迈克尔和老头子两人选他下楼,上了他的汽车。老头子一面同 他握手,一面说。 “你这小伙子很好。我儿子迈克尔也在这儿,我不妨把一些情 况当面给你说说:我本来一直在教他做橄榄油生意;我上了年纪, 想退休了。他找到我说,他想干预你遇到的那个小问题。我告诉他 说,好好学着做橄榄油生意,别的事他甭管。但他老是跟我蘑菇,缠 得我不得安宁。他老是说,有个很好的小伙子,还是个西西里人,人 家在用卑鄙的手段陷害他。迈克尔说了一遍又一遍,缠得我想安静 一下也不行,逼得我本人也插手了。我对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想 要你知道,迈克尔坚持对了。如今我同你见了面,也算是认识了,我 也很高兴。因为我觉得我们担当的风险是值得的。因此,如果我们 还可以为你再出点什么力的话,请你只管提出来好了。明白了吗? 我们愿为你效劳。”(奈里至今还怀念老头子宽厚的作风,巴不得这 位伟大的人物活着看看今天他效的劳。) 奈里考虑了不到三天就下定了决心。他意识到他受到了垂青。 但是他的认识还要深刻得多。他意识到考利昂家族对他的行为很 赞赏,而社会却对他的行为加以谴责,加以惩罚。考利昂家族器重 他,社会却轻视他。他明白,他在考利昂家族创造的世界里,比在外 部世界还要幸福一些。他还认识到,在比较狭窄的范围以内,考利 昂家族是更加强大的。 他第二次访问迈克尔时,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了。他不想 到韦加斯去工作,他愿意在纽约市考利昂家族中找个职务。他把自 己效忠之心表现得明明白白的。迈克尔深受感动,这奈里也看得明 白,一言为定了。但是,迈克尔坚持要奈里先度个假,南下列迈阿 密,就住在家族开办的旅社里,一切费用都已经预付了。同时还预 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他身上有必要的现款,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这次度假奈里第一次尝到了豪华生活的滋味。旅社里的人对 他特别照顾,一个个都说:“啊呀,你是迈克尔·考利昂的朋友。 他住的是一套奢侈豪华的房间。旅社夜总会给他安排了几个 漂亮姑娘。奈里在回到纽约之后,对人生总的看法起了一些变化。 他被编入克莱门扎兵团,受到了那位鉴别人才专家的认真考 验。某些预防措施必须采取;毕竟他一度当过警察嘛。但是,奈里 到了这边后,他那天生的残暴性格把他的种种顾虑全打消了。不到 一年工夫,他就经过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过硬的考验”。他想 再反悔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克莱门扎对他赞不绝口。奈里是个奇才,是个新的路加·布拉 西。克莱门扎吹嘘说,他比路加还要顶用。随便怎么说,奈里也算 他的一大发现。就体格来说,这个人也是出类拔荤的。就身体的反 应能力和协调技术来说,他简直就是另一个拳击大师乔·迪马吉 奥。克莱门扎也明白,奈里不是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能够控制得住的 人物。因而他作了这样的安排:奈里直接对迈克尔·考利昂负责, 并由汤姆·黑根在中间起缓冲作用。他是一个“特殊人物”,他以特 殊身份领取高工资,但他却没有自己个人的营生,既不经营赌博, 也不出外巧取豪夺。显然,他对迈克尔·考利昂是极其俯首贴耳 的。有一天,黑根开玩笑地对迈克尔说: “好啦,如今你也有了你自己的路加了。” 迈克尔点了点头,这也是他苦心经营的结果。亚伯特是他的 人,到死也不会变节了。当然罗,善于笼络人心的这一套诀窍,他是 直接从老头子那儿学来的。迈克尔在学习业务本领,接受他父亲的 教导期间,有一次提出了这样一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搞的,才能够驾驭像路加·布拉西这样一个柒骛不 驯的家伙呢?” 老头子就这个问题开始对他进行教导。 “世界上总有些人,”老头子说,“到处找机会送命,你肯定见过 这种人。这种人要在赌博场所打架;要是有人把他们汽车的挡泥板 擦伤一点点,他们就怒不可遏地从汽车里跳出来,要大打出手;他 们见了他们不了解其实力的人也要去侮辱,去威吓。我曾经见过一 个人,实际上是个冒失鬼,故意去激怒一群危险人物。而他自己哪, 什么能耐也没有。这种人在世界上到处乱窜,大声呼叫:‘打死我 吧!打死我吧!’也总有一个人愿意照顾他们一下。这种人当然会 对别人造成某些损害。 “路加·布拉西就是这样一个人。但他又是一个非凡的人,长 期以来没有谁能够把他于掉。这类人中的大多数同咱们是毫不相 干的,不过,一个布拉西却是一件可以利用的武器。诀窍就是首先 要发现哪一个人不怕死,甚至找死,接着就是,使你自己成为世界 上他所希望的不要打死他的唯一的人。他只有一个恐惧,不是怕 死,而是伯你可能会成为打死他的人。做到了这一步,那他就是你 的贴心人了。 。 老头子死前讲了几堂最有价值的课,这堂课就是其中之一。迈 克尔就是贯彻了这堂课的精神而把奈里培养成为他的路加·布拉 西。 回头再说目前的事。目前,亚伯特·奈里终于准备好了,又要 穿上过去的警察制服了。他把那套制服认真地刷理好,擦擦手枪皮 套就是他下一步应做的事了。还有他过去的警察帽子,帽檐得擦得 干干净净的,大黑皮鞋也得搽得油光油光的。奈里执行任务是很自 觉的。他在世界上我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迈克尔·考利昂对他 是绝对信任的,今天他也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第三十一节 一天,有两辆轿车停在长滩镇林荫道上,其中一辆大轿车等着 把康妮·考利昂、她母亲、她丈夫和她的两个孩子送到飞机场去。 卡罗·瑞泽的小家庭打算到韦加斯去度假,顺便为将来搬到那儿 做做准备工作。迈克尔让大家在考利昂。巴茨尼家族会谈之前统统 撤出林荫道。对此他没有做任何解释。说实在的,这次会谈是绝对 保密的,事前知道的也只是家族组织中的几个头头。 另一辆轿车是准备把恺和她的孩子送到新罕布尔州去探望她 父母亲的。迈克尔本人打算待在林荫道,有些急事非要马上处理不 可,他实在脱不开身。 头一天晚上,迈克尔给卡罗·瑞泽传话说,迈克尔需要他在林 荫道多待几天,过了那一周之后,他就可以同老婆孩子去团聚。康 妮得知后,大发雷霆。她想打电话找迈克尔谈,但她被告知他早已 到市区去了。于是,她睁大眼睛在林荫道搜寻他。但是他呢,却同 汤姆·黑根在密谈,不许别人打扰。当卡罗送康妮上车时,她也只 好同他吻别了。 “假使你两天后不去,我就要回来找你。”实际上是逼他早点 去。 他望着她,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丈夫的微笑,这种微笑乃是心照 不宣的性生活的默契。 “我会早点到那儿去的,”他说。 她从汽车窗口探出头来。 “你认为迈克尔要你留下干什么呢?” 她问这句话时,紧锁眉头,愁容满面,看上去很苍老,很难看。 卡罗耸了耸肩。“他一直答应要给我派个好差事。说不定这就 是他跟我谈话的主要内容,起码说他有这种表示。” 卡罗根本不知道当天晚上同巴茨尼家族进行谈判的事。 康妮迫不急待地问道:“真的吗?卡罗!” 卡罗满有把握地点了点头。轿车开动了,出了林荫道的大门。 第一辆轿车开出大门之后,迈克尔才从房子里出来,送别悄和 他的两个儿子。卡罗也过来祝他一路愉快,祝悄度过一个愉快的假 期。 最后,第二辆轿车也开动了,出了大门。 迈克尔回头对卡罗说:“卡罗,对不起,我不得不把你留下来, 估计不会超过两天。” 卡罗忙说:“再久一点也无所谓。 “那就好,”迈克尔说,“你就守在你家里的电话机旁,等我准备 好了可以找你的时候,就给你打电话。我得先把一些情报搞到手, 这样行吗?” “当然行,迈克,当然行,”卡罗说。 说罢,他回到自己家里,马上打电话给他谨慎地安排在西堡 镇的情妇,约好在当天夜里去她那里。然后,他喝一瓶黑麦威士 忌定了定神,就安心等着,等了好久。中午过后不久,开始有汽车进 入大门。他看到克莱门扎从一辆汽车里出来,接着,忒希奥从另一 辆汽车里出来。他们两个都得到了保嫖的允许走进了迈克尔住的 那栋楼房。儿个钟头之后,克莱门扎就离开了。但忒希奥却一直没 有出来。 卡罗出来在林荫道周围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时间也不过 十分钟而已。他同那些站岗放哨的保卫人员都很熟悉,同其中儿个 甚至还很友好。他想不妨聊聊天,混混时间,但是,使他感到莫名其 妙的是,今天值勤的,他一个也不认识。在他看来,他们全是陌生 人。甚至更加莫名其妙的是,负责守大门的居然是罗科·拉朋。卡 罗知道,罗科在考利昂家族的地位是很高的,除非发生了异常事 件,一般他是不会屈尊执行这种任务的。 罗科对他友好地笑了一下,还打了个招呼,卡罗紧张起来了。 罗科说:“嘿,我还以为你同老婆一道度假去了。怎么搞的,你没有 去?” 卡罗听了,耸了耸肩。 “迈克要我在这儿等一两天,他有什么事要我办一下。” “哦,是这样,”罗科·拉朋说,“我同你一样,当时他要我看看 门。就这样,有啥办法呢,他是老板嘛。” 言外之意是,迈克尔同他父亲的为人不一样,这实际上等于贬 低迈克尔。 卡罗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言外之意。他说:“迈克尔办事是经过 认真考虑的。” 对这样的反驳,罗科默默地接受了下来。卡罗说了声“再见”, 就回家去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是卡罗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迈克尔站在起居室的窗口,注视着卡罗在林荫道附近溜达。黑 根给他端来了一杯酒——烈性白兰地,迈克尔很感激地呷着酒。在 他后面站着的黑根说: “迈克,你可以开始行动了,时间到了。” 迈克尔叹了口气,说: “我多么希望能推迟几天啊!我多么希望老头于能再多沽几天 啊!” “不会出问题的,”黑根说,“如果我不了解这套计划的优越性, 那就没有人了解,你订的这套计划实在好得很。” 迈克尔回过头来说:“这套计划有很大一部分是老头子亲自订的, 以前我还不知道他心眼儿这么多。不过,我认为你是很了解他的。 “他简直是天下无双啊,”黑根说,“而这套计划可真完美无缺, 再好也没有了,因此,你也不可能干得太坏。” 巴 “咱们再看看有什么动静吧,”迈克尔说,“忒希奥和克莱门扎 都在林荫道吗?” 黑根点了点头。迈克尔把玻璃杯里的白兰地一饮而尽,然后 说:“叫克莱门扎到我这儿来,我要亲自给他下达指示。眼下,我一 点儿也不想见忒希奥。告诉他,我准备半小时后同他一道去和巴茨 尼会谈。然后,克菜门扎的人就得把他监视起来。” 黑根用模棱两可的语气问道:“没有办法让他脱钧吗?” “没有办法,”迈克尔回答。 在纽约州西部的布法罗市,一条背街上有一家小小的焰饼店, 顾客拥挤,生意兴隆。这时,中饭时间已过,顾客越来越少,店员把 圆锡盘里剩下的几个馅饼从窗外收了回来,放在砖砌的大灶上的 架子里。他向炉子里窥视,想看看里面的馅饼是否已经烘好了。上 面的乳酪还没有发起来。当他回到柜台跟前以便招呼街道上来注 的顾客时,一个看上去不好惹的年轻人正好站在对面。那个年轻人 说: “给我拿个馅饼。 店员拿起木铲,铲起一个冷馅饼,放进炉子里烘一烘。顾客不 在外面等,却从门里进来了,等着人家给他把馅饼送过来。店里眼 下再也没有别的顾客了。店员揭开炉子,取出热馅饼,用纸盘端了 上来。不过,那个顾客并没有马上付钱,却瞪着店员。 “我听说你胸膛上刺着一个大花纹,”顾客说,“我可以从你衬 衫的领口看到花纹上半部的一点点,把其余部分也亮出来让我看 看,好吗?” 店员一听,出了一身冷汗。他浑身都瘫了。 “掀开你衬衫的前襟,”顾客说。 店员摇摇头。 “我身上没有刺花纹,”他用乡音很重的英语说,“身上刺花纹 的那个是晚上值班。” 顾客哈哈大笑起来,这种笑声听上去令人不愉快,很刺耳,很 勉强。 “快点,把衬衫钮扣解开,让我看看。” 店员听了马上向店铺里面退去,想绕到大炉灶的那边去。但 是,顾客早已把手抬到柜台上面来了。他手里拿着枪,开火了,子弹 打在店员的胸膛上;店员一晃,靠在炉子上。顾客瞄准他的身子又 打了一枪,于是店员跌倒在地上。顾客绕过售货架,弯下腰,把店员 衬衫上的钮扣打开,胸膛上满是血,但刺的花纹还可以看得很清 楚:一对紧紧拥抱着的情人,一把长刀把两个都刺穿了。店员有气 无力地抬起一只胳膊,仿佛是要进行自卫似的。带枪的刺客说。 “法布里吉奥,迈克尔·考利昂要我问候你。” 说着,他又把枪伸过来。枪口离店员的脑壳只有几英寸,他把 扳机扣了一下,然后走出馅饼店。在靠近人行道的边缘有一辆汽车 开着门,等着他。他一跳上车,汽车就一溜烟地开走了。 安在大门铁桩上的电话铃响了,罗科·拉朋接了电话,他听到 对方说: “你的包裹准备好了——” 打电话的人喀嚎一声把电话挂断了,罗科立刻上了自己的汽 车,开出林荫道。他横过琼斯海滩堤道(当年桑儿·考利昂就是在 这条堤道给谋杀的),一直到达“汪塔”火车站。他把汽车停在那儿, 另一辆汽车里坐着两个人,他们沿着“日出”公路开了十分钟就到 了一个汽车游客旅馆。他们把汽车开进旅馆的大院子,罗科·拉朋 让他的两个助手留在汽车里,自己下车,向着一排排供游客休假的 小平房走去,走到一个小房门前停下脚步。他飞脚一踢,门脱开铰链, 抛到老远的地方去了;罗科纵身一跳,跳进了屋子。 斐力普·塔塔格里亚年已古稀了,像刚生下来的婴儿似的身 上精光光的,一一丝不挂,站在床上,他脚前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他 的身子柔软、丰满,简直像个小鸟。罗科“砰砰”朝他打了四枪,口颗 子弹都打进了他的肚子,然后,他一转身,拔腿就跑,跑到那辆汽车 跟前,车上的人把他送到“汪塔”火车站,他在这里又换上自己的汽 车,径直开到林荫道。他进屋向迈克尔·考利昂作了汇报,不一会 儿就出来,在大门口又执行起站岗任务了。 回头再说亚伯特·奈里,他把自己的制服准备得妥妥贴贴。他 不慌不忙地把制服穿上:先穿裤子、衬衫,再打上领带,然后再穿短 上衣、挎手枪皮套和皮带。自从他受到革职处分以来,他就把手枪 藏起来了,由于行政上的疏忽大意,当局没有要他交出武器。克莱 门扎给他提供了一支新的三十八厘米的“警察用特制手枪”,这种 子枪是无法查出主人的。奈里把这支手枪拆开,搽上油,试了试撞 针,然后安装起来,把扳机扣了几下,最后把子弹装进弹膛就准备 出发了。 他把警官帽装进了一个厚纸袋,身上披了一件老百姓穿的普 通大衣,把警察制服盖住了。他对了一下手表,还有十五分钟楼下 就会有一辆汽车来接他。这十五分钟他用于照镜子:他认真地检查 自己的衣冠。毫无疑问,看上去他像个真警察了。 汽车来了,前座上坐着罗科·拉朋手下的两个人。奈里进去坐 在后座上,汽车向市内商业区开会。当汽车离开了他那个公寓居住 区以后,他一耸肩就把那件大衣甩掉了;他撕开纸袋,取出警官帽, 戴在头上。 汽车开到第五十五街和第五路的交叉口,停在靠近人行道的 地方。奈里下了车,沿着第五路朝南走去。他穿着警察制服,像从 前一样,在大道上巡逻,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街上行人成群结 队。他朝商业区走去,一直走到洛克斐勒中心大楼前面,马路对面 就是圣巴特里克大教堂。他站在第五路的那一边看到了他要找的 轿车。那辆轿车明晃晃地停在一长排分别标有“不准停车”和“不准 站立”字样的红牌子中间。奈里放慢了脚步。他来得太早了,便停 下了胸步。他在传票簿里写了点什么,然后又继续走动,从后面一 直走到轿车跟前。他停住脚步,用短棒把轿车的挡泥板敲了几下。 司机诧异地抬头张望。奈里用短棒指了指“不准停车”和“不准站。 立”的牌子,挥手让司机把汽车开走。司机扭过头去,受理不理的样 子。 奈里绕过去,转到靠马路座位那边,日为司机座位旁边的窗于 是开着的。司机看上去是一个桀骛不驯的恶棍,这号人工是他喜欢 制服的。奈里故意用侮辱的口吻说: “喂,小伙子,放聪明点,你到底是要我给你屁股上贴一张传票 呢,还是准备移动一下。” 司机不动声色他说:“你最好还是到你们管区警察局里去查一 查再说吧。你就把传票给我吧,如果给我一张传票会使你高兴的 话。” “妈的,快给我滚开,”奈里喝道,“不然的话,我就把你从车上 拽下来,把你的屁股打个稀巴烂。” 司机像耍魔术似地亮出一张十美元钞票,只用一只手把那张 钞票折成了一个小方块,试着想塞进奈里的短外套里去。奈里又退 回到人行道这边来,伸出一根手指向司机勾了几下,司机从汽车里 出来了。 “让我看看你的执照和登记卡,”奈里说。 · 他本想引诱司机绕过街区,但眼下看来是没有希望的,因为他 用眼角瞥见三十矮矮胖胖的男子从“市场”大厦出来了,正在下台 阶,向大街走来。这就是巴茨尼和他的两个保镖,正要去会见迈克 尔·考利昂。奈里刚看到这种情景,就发现其中一个保镖抢先上前 来想了解一下巴茨尼的汽车出了什么事。 那个保镖问司机:“出了什么问题?” 司机直截了当他说:“我遭罚款了,正在接受传票,没有什么大 不了的事,这位肯定是这个管区新来的警察。” 就在此刻,巴茨尼同另一个保镖赶来了。已茨尼咆哮起来:“妈 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奈里在传票上写完了之后,就把执照和登记卡迟给司机。然后 他把传票薄放进了自己裤子的臀部口袋,随手抽出一支特制手枪。 他对准巴茨尼那宽阔的胸部一边打了三枪,其余三个人吓呆 了,还来不及抱头鼠窜,奈里早已飞也似地跑到了人群中,绕过拐 弯,上了等着他的汽车。汽车向第九路飞驰,然后又转向闹市区。奈 里扔掉了警察制服,换了衣服,披上普通大衣,在接近切尔西公园 时,转到了另一辆等待着他的汽车。枪和警察制服都留在原来的那 辆汽车里,将来会想办法处理掉的。一小时之后,他就安全回到了 长滩镇林荫道,向迈克尔·考利昂汇报任务执行情况。 忒希奥还在已故老头子住的那栋房子里等待着。当汤姆·黑 根过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呷着一杯咖啡。 “迈克尔准备好了,要接见你,”黑根说,“你最好给巴茨尼打个 电话,叫他赶快出发,准时到达会谈地点。” 忒希奥站起来,向挂在墙上的电话走去。他拨了巴茨尼的电话 号码,简简单单他说:“他们已出发到布鲁克林去了。” 他挂断电话,又对黑根说:“我希望迈克今天晚:上能给咱们大 捞一把。” 黑根扳着面孔说:“保险他会大捞一把。”说罢,陪着忒希奥走 进厨房,跨上了林荫道。他俩向迈克尔那栋房子走去,在门口,他 们给一个保镖挡住了。 “老板说他准备坐另一辆汽车去。他还说,你们两个先提前出 发。” 忒希奥听了紧皱眉头,回头望着黑根。 “啊呀,他这样可使不得啊!这一下,我的全部安排就给打乱 了。” 恰在此刻,另有三个保镖突然出现在他们周围,于是,黑根柔 和他说:“忒希奥,我也不能陪你去了。 这位鼠头鼠脑的司令一瞬间恍然大悟,但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一开始,他浑身发软,过了几分钟,他就处之泰然了。他对黑根说: “请转告迈克尔,那全是生意上的考虑,其实我一直是很喜欢他 的。 黑根点点头,说:“这,他明白。” 忒希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温和他说:“你能帮助我脱钩吗?看 在老交情的面子上能帮我一把吗?” 黑根摇摇头。 “我不能,”他说。 他眼看着忒希奥给几个保镖包围起来,被押上了一辆汽车。忒 希奥本来是考利昂家族组织中最杰出的军人。已故老头子对他的 信赖超过了路加·布拉西之外的任何人。这样聪明的人在一生中 这样晚的时候犯这样严重的错误,真是太可悲了。 卡罗·瑞泽仍然在等着同迈克尔会见。他看着来来去去的人 络绎不绝,内心开始紧张不安。显然,大家都在进行某种重大活动。 看样子,他自己是被排斥在外了。他忍不住打电话找迈克尔。有一 个室内警卫人员接了电话,去找迈克尔。电话上转给卡罗的消息是 迈克尔要他耐心等待,迈克尔会很快过来找他。 卡罗又给情妇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说,保证请她吃餐很晚的夜 宵,然后一起过夜。迈克尔既然说很快要去找他,那么不管他是怎 么安排的,大不了一两个小时就可以了。然后,他坐车到西堡镇也 只消四十分钟,同情妇会面是可以实现的。他答应要去看她,还甜 言蜜语地劝她不要等得难受。他挂上电话之后,马上收拾打扮起 来,免得随后换衣服耽误时间。他刚刚穿上新衬衫,就听到一阵敲 门声。他马上推断,迈克尔本来想给他打电话,而他一拿起电话却 老是听到占线的嗡嗡声,因而派通讯员来叫他。卡罗前去开门,开 门一看,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突然向他袭来,他感到全身瘫软 了。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而是迈克尔·考利昂本人,他的脸同卡 罗·瑞泽在梦里看到的死神一模一样。 站在迈克尔·考利昂后面的是黑根和罗科·拉朋。他们都板 着面孔,看上去就像迫不得已去向一个朋友报告噩耗一样。他们 个进了门,卡罗·瑞泽领他们到了起居室。他刚从最初的惊恐中恢 复过来,觉得自己患了神经过敏症。迈克尔的话吓得他真正生病 了,真的想呕吐。 “你必须对桑迪诺之死作个交代,”迈克尔说。 卡罗没有吭声,装出不懂的样子,黑根和拉朋两个离开迈克尔 和卡罗到屋子那边去了,迈克尔和卡罗两个面对面了。 “你把桑儿勾引上了巴茨尼家族的圈套,”迈克尔说,他声音很 平淡。“你在我妹妹身上演的那场小闹剧真滑稽。是不是巴茨尼哄 骗你,你才捉弄一个考利昂?” 卡罗·瑞泽吓得胆战心惊,说起话来既不顾个人尊严,也丝毫 不顾个人荣誉。 “我发誓,我是清白无辜的,我拿我的孩子发誓,我是清白无辜 的。迈克尔啊,可别给我安这个罪名啊!求求你,迈克尔,可别给我 安这个罪名啊!” 迈克尔不慌不忙他说:“巴茨尼已经死了。斐力普·塔塔格里 亚也死了,今天晚上我要把家族的一切帐全都算清楚。因此,你别 给我说什么你是清白无辜的。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你干了些 什么。” 黑根和拉朋惊奇地打量着迈克尔。他们两个都认为,迈克尔还 没有学会他父亲当年的作风。干吗要劳神开导这个叛徒低头认罪 呢?这类罪行可能查证落实到什么程度,他的罪行也就早已落实到 什么程度了。答案是一清二楚的。迈克尔对自己判断的正确性还 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仍然深怕一些细节无法落实,出现冤案,这种 种顾虑只有卡罗·瑞泽的坦白才能打消。 卡罗仍然不作声。迈克尔有点苦口婆心他说: “别这么怕嘛。你以为我会让我妹妹当寡妇吗?你以为我会让 我的外甥没有父亲吗?再说,我还是你的一个孩子的教父嘛。没有 什么,对你的惩罚大不了是不许你在家族组织内部工作罢了。我准 备让你搭飞机到韦加斯去同你妻子儿女团聚。我还想要你待在那 儿。我也打算给康妮寄些补助金。就是这些,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但是,可别老是说你清白无辜了,可别再侮辱我的判断力了,也别 再惹我发脾气了。是谁找你的,是塔塔格里亚还是巴茨尼?” 卡罗,在求生的痛苦之中,在得知自己不致被处死的兴奋之 中,咕咕哝哝他说:“巴茨尼。” “好,好,”迈克尔轻轻他说。 接着,他一面用右手示意,一面说:“我马上要动身,有一辆汽 车等着送你到飞机场去。” 卡罗首先走了出去,另外三十人紧跟在后面。这时虽是夜晚, 但是,林荫道同往常一样,给泛光灯照得通明月。那儿停着一辆汽车, 卡罗认出是他的汽车,但里面的司机,他却不认识,后座上也坐着 一个人。拉朋打开前门,一招手,让卡罗上车。迈克尔说: “我就打电话给你的妻子,告诉她你已经出发了。” 卡罗上了汽车,他身上穿的绸衬衫给冷汗浸得湿漉漉的了。 汽车开动了,迅速地向大门开去。卡罗回头想看看是否认识坐 在他后面的那个人。说时迟,那时快,克莱门扎简直就像小姑娘用 缎带去套小猫一样麻利而轻巧,倏地一下把绞索套在卡罗·瑞泽 的脖子上了。克莱门扎猛地一拉,光滑的绳子就切进卡罗的肉里去 了。他给勒得蹦来蹦去,活像上了钧的鱼在拼命挣扎一样。但是, 克莱门扎把他卡得牢牢的,绞索越拉越紧,最后,卡罗的身子瘫软 下来。突然之间,车内臭气熏天,卡罗在接近死亡时括约肌松弛了。 屎尿迸了出来。为了保险,克菜门扎又把绞索紧紧地拉着等了几分 钟,然后才把绳子放开,收起来装进自己的衣袋里。卡罗的尸体“噗 通”一声摔了下去。过了几分钟,克莱门扎把窗子放下来,想把里面 的臭气放出去。 考利昂家族获得了全胜。在二十四小时以内,克莱门扎和拉朋 把他们的兵团放了出去,惩罚那些审进考利昂版图里面的渗透分 子,奈里现在受命统帅原忒希奥兵团。巴茨尼的赌博登记站瘫痪 了,停业了,巴茨尼的两个最高级执法官在桑树街一家意大利饭馆 里吃饭的时候,给出其不意地打死了。一个专管骑马赛跑赌博的臭 名昭著的流氓在一个晚上也给于掉了。另外,在码头一带还有两个 最大的放债者也失踪了,尸体好几个月之后才在新泽西州发现。 经过这一番如疯似狂的野蛮进攻,迈克尔·考利昂名闻遐迩 了,又恢复了考利昂家族在纽约各大家族中的主导地位。他之所以 受人尊敬,不仅因为他有杰出的战术才华,还因为巴茨尼和塔塔格 里亚两大家族中的几个最重要的兵团司令也迅速地投奔到了他的 门下。 这次胜利,对迈克尔·考利昂来说,本来是完美无缺的,但美 中不足的是他妹妹康妮却来了个歇斯底里大发作。 康妮同她的母亲坐飞机回来了,孩子留在韦加斯。康妮一直忍 着她的悲哀,她乘坐的轿车开进林萌道时她才大发作。轿车刚刚停 下,母亲还来不及拦住她,她就跑过大鹅卵石铺成的马路,直奔迈 克尔·考利昂那栋房子。她冲开门,正好碰到迈克尔和恺都在起居 室里。恺见她进来,马上向她走过去,想安慰安慰她,以姐妹之情拥 抱拥抱她。但恺征住了,因为康妮破口大骂他哥哥: “你这个臭杂种,”她尖声怪叫地骂道,“你杀死了我丈夫。你装 得倒像个人。父亲死了,没有人能够阻拦你了,你把他杀了。桑儿 死了,你怪他,你就是一直怪他,大家都怪他。但是,你从来都没有 为我想一想,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今后怎么办呢?我今后怎 么办呢?” 她嚎陶大哭。迈克尔的两个保镖早就站在康妮后面,等待着他 下命令。但是他呢,站在那儿毫无表情,让她妹妹骂个够。 恺用惊惶失措的声音说:“康妮,你给气昏了,别说那样的话。 康妮从歇斯底里中恢复过来了。她的声音仍然流露着势不两 立的仇恨。 “他为什么一直对我很冷淡,你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让卡罗 留在林萌道,你又是怎么想的?他一直都想杀害我丈夫,但我父亲 活着的时候,他不敢下手。我父亲会制止他。这他自己明白。他硬 是等机会。当时他给我们的孩子当教父,只是为了迷惑我们,转移 我们的视线,真是个笑面虎,臭杂种。你以为你了解你丈夫吗?你 知道他在杀害我丈夫的同时还杀害了多少人吗?你只要读读报纸 就知道了。巴茨尼呀,塔塔格里亚呀,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都 是在我哥哥的指使之下遭到杀害的。” 她说着说着又歇斯底里大发作了。她拼命想往迈克尔脸上吐 口水,但是她把嘴说干了,吐不出口水来。 “送她回家去,给她请个医生,”迈克尔说。 他的话音刚落,那两个保镖马上抓住康妮的胳膊,把她架出去 了。 恺仍然惊魂来定,仍然惊恐万状。她问她丈夫: “迈克尔,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她怎么会相信那一套?” 迈克尔耸耸肩。 “她患了癔病。” 恺逼视着他的眼睛。 “迈克尔,这不是真的。请你说,这不是真的。 迈克尔疲惫不堪地摇摇头。 “当然不是真的,相信我好了。我让你过问我的事情,同时我也 回答你的问题,可就只这一次,这不是真的。 他说话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信服。他直视着她 的眼睛。他利用他们夫妇生活中所建立起来的互相信赖的魔力去 感动她,让她相信他的话。她不能再怀疑了。她向他苦笑了一下, 扑到他的怀里,让他吻了一下。 “咱们两个都需要喝点酒,”她说。 说罢,她就到厨房里去取冰淇淋。她在厨房的时候听到前门开 了。她刚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克莱门扎、奈里、罗科·拉朋进来了,后 面跟了几个保镖。她站在后面只能看到迈克尔的背,于是她走动了 一下,如今她可以看到他的侧面。这时,克菜门扎向她丈夫致意,用 的是正式称呼。 “迈克尔老头子,”克莱门扎严肃他说。 恺可以看清楚迈克尔是怎么站在那儿接受他们的效忠的。他 那个样子,使她想起了古罗马皇帝的雕像,那些皇帝凭着君权神授 的理论,掌握着他们同胞的生死大权:一只手放在臀部,他面部的 侧影显示着一种冷酷的自豪的力量,他的身子采取的是漫不经心 的、盛气凌人的“稍息”姿势,重心是放在稍稍错后的一条腿上的, 兵团司令们采取“立正”姿势站在他的面前。这时,恺明白了,康妮 指责迈克尔所犯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全是真的。她回到厨房, 哭泣起来。 第九寞 第三十二节 考利昂家族目前得到的胜利,也只是初步的。经过一年的活 动,在政治方面采取了徽妙的尔虞我诈的手法,使迈克尔成了美国 最强大的黑帮家族首领之后,才算完成了。这十二个月,迈克尔把 自己的时间平均分成两半:一半用于长滩镇林荫道大本营,一半用 于他在韦加斯的新基地。但是,在那年年底,他却决定要结束在纽 约的活动,要卖掉房子和林荫道的财产。因此,他把全家都带到东 部进行最后一次访问。他们打算住一个月,顺便做做业务上的扫尾 工作。恺将负责家庭用品方面的包装运输,此外,也还有无数小事 需要料理。 目前的情况是:考利昂家族的地位是无可争议的;克莱门扎建 立了自己的家庭组织:罗科·拉朋当了考利昂家族的兵团司令;亚 伯特·奈里是考利昂家族在内华达州所控制的旅社治安方面的总 头目;黑根也属于迈克尔西部家族组织的成员。 时间有助于治愈旧创伤。康妮·考利昂同哥哥迈克尔言归于 好了。其实,她那次破口大骂过后还不到一星期,她就为她的失言 向他表示了道歉,而且还一再向恺保证说,她当时说的话全不符 合事实,那次发脾气只不过是一个年轻寡妇的歇斯底里大发作而 已。 康妮·考利昂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个丈夫。实际上,她还没 有等到一年的居丧期满就给她的床上朴来了一个英俊的年轻小伙 子。这个年轻小伙子来到考利昂门下工作,做的是秘书。他出生于 一个很可靠的意大利家庭,而且还是美国第一流商业学院的毕业 生。他同赫赫有名的老头子的妹妹结为夫妻,他的前途自然也有了 保障。 恺·亚当姆斯·考利昂认真听取人家讲解天主教的道理,也 跟着信了天主教,这可使她的婆婆、姑姑大为高兴。她的两个男孩 按照要求,自然地也正在接受天主教教育。迈克尔本人对这种新动 向可并不大满意。他宁愿让自己的孩子当那稣教徒,因为那稣教更 合乎美国人情。 恺喜欢住在内华达州,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她喜欢这里的风 光,喜欢这里的山峦、峡谷、鲜红的岩石、火红的旷野、令人感到心 旷神怡的奇异而美妙的湖泊,甚至连这里酷热的气候她也喜欢。她 的两个男孩各人都有一匹小马,平时就骑着去玩。如今为她效劳的 是真正的佣人而下是保镶。迈克尔也过上了比较正规的生活。他 自己开办了个建筑公司;他参加了商人俱乐部,当上了市民委员会 的委员;他对地方政治也有健康的兴趣,但并没有公开介人。这种 生活是挺不错的。悄感到高兴的是他们关闭了纽约基地,韦加斯将 真正是他们永久的安身之所。提起回到纽约,她就很有反感。因此, 在最后访问纽约时,她一手包办了全部家用物品的包装和运输工 作,而且办得极其利落,极其迅速。在这最后一天里,她急于离开纽 约,这种心情简直就像久住医院的病人在病愈后急于离开医院一 样。 在这最后一天,恺·亚当姆斯·考利昂天刚亮就醒了。她一醒 来就听到外面林荫道上来来往往的卡年轰隆声。卡车准备把这几 栋房子里的家具全部搬空。考利昂全家,包括考利昂妈妈,打算下 午乘飞机飞回韦加斯。 恺已经洗好了澡,从浴室里出来了。迈克尔还靠在枕头上抽香 烟。 “你每天早晨到教堂里去,到底为的是什么?”他说,“星期天去 去,倒没有什么。但是,平常你为什么每天都去?你简直同我妈妈 一样讨厌。” 说罢,他在黑暗中伸手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恺坐在床边正在穿袜子。 “你要知道刚皈依天主教的人的心情,”她说,“新教徒向来更 加热心”” 迈克尔伸手去摸她的大腿,尼龙袜的长袜筒刚拉到大腿上,那 儿的皮肤摸上去热乎乎的; “别摸,”她说,“今天早晨我要领圣体。”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他也没有试图去拦她。他微笑着说: “你既然是个如此严格的天主教徒,那你怎么老是不让孩子进 教堂呢?” 她听到这话,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因而警觉起来。他仔细打量 着她,他这时的目光就是她暗自认为的“老头子”的目光。 “孩子来日方长嘛,”她说,“等咱们回到那里的家,我自然会让 他们比较经常地进教堂的。” 她同他吻别后就走了。房子外面已经开始暖和起来了。夏天 的太阳正从东方升起,显得红彤彤的。恺向大门附近停着的汽车走 去。考利昂妈妈穿着她的黑色寡妇服,早已坐在汽车里等她了。这 已经是长期定下来的例行公事:听早弥撒,每天早晨必去,两人同 去同回。 恺吻了一下老太大那皱纹纵横的脸,然后就坐在司机座位上。 考利昂妈妈猜疑地问道: “你可吃过早点了?” “没有,”恺说。 老大太赞赏地点了点头。本来在领圣体之前,从半夜起就不许 吃喝,有一次悄却把这规定忘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 老大太却因此对她一直不放心,每次都要间一下。 “不吃早点,你感到习惯了吗?”老太大同。 “习惯了,”他说。 教堂很小,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很冷清。窗子上的彩色玻璃是 隔热的,教堂里面很凉快,是个休息的好地方。恺扶着婆婆上了白 石台阶,然后放开手,让婆婆自己朝前走去。老大太总喜欢前排,喜 欢靠近祭坛的位于。但在台阶上迟疑了一分钟。她每次进教堂前 的这一瞬间总有点犹豫,总有点怕。 她终于走进了凉飕飕、黑沉沉的教堂。她用指头蘸了点圣 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同时,用湿手指尖在干燥的嘴唇上急速 地点了一下。蜡烛在圣像前,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前,闪着红光。恺 先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走进她那一排座位,跪在硬木条上,等待 着去领圣体。她低着头,活像是在祈祷,其实她实在心不在焉。 只有在这儿,在这样阴森森的、盖有拱顶的教堂,她才允许自 己思考她丈夫生活的另一面,思考一年之前的那个可怕的晚上,当 时他利用他们夫妇之间的信任和爱情硬让她相信他的谎言,昧着 良心说他没有杀害他妹夫。 她当时离开了他,关键是囵为他骗了她,而下是杀人行凶这件 事本身,事情发生后的第二无情晨,她就带着孩子回到她娘家去 了。临走时,她没有给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 究竟想采取什么行动。迈克尔立即明白过来。他当天就去找她,然 后又让她留下。过了一星期,汤姆·黑根坐着轿车来到她娘家门 前。 她同黑根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可怕的下午,她一生中最 可怕的下午。他们散步到了那个小镇外面的树林里,黑根的态度也 并不是软绵绵的。 。 恺打错了主意:她试图蛮横无礼,其实演这样的角色,她是不 适合的。 “迈克尔派你到这儿来是想威胁我吗?”她挖苦地问,“我原来 以为会从汽车里跳出几个彪形大汉,端着机枪,逼我回去。” 这时,她从认识黑根以来第一次发现他生气了。他粗声粗气他 说: “你这些话,简直就像从小青年嘴里冒出来的最荒诞不经的胡 言乱语。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荒唐话竟然会从你这样的女人的 嘴里迸出来。还是好好儿谈吧,恺。” “谈就谈吧,”她说。 他们两个沿着长满青草的农村小道走去,黑根心平气和地问 道:“你当时为什么跑掉?” 恺回答说:“因为迈克尔对我撒谎。因为他在给康妮的男孩当 教父时愚弄了我。他背叛了我。这号人,我不能爱。同一个我所不 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受不了。我不能继续让他给我的孩子当爸 爸。”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简直听不懂,”黑根说。 她回过头,怒气冲冲,理直气壮,向他大发雷霆。 ” “我说的意思是他杀害了他妹夫。这你该懂了吧?” 她停了一会儿。“而且他还对我撒谎。” 接着,他们两个默默不语地走了好久好久。最后,黑根说: “你没有办法确切落实那件事是否全是真的。不过,为了辩论 方便,咱们不妨假定那件事是真的。要记住,我并不是说,那件事是 真的。但是,如果我给你提供一些证据,可以证明他干的那件事是 情有可原的,或者,如果我给你提供一些可能的理由,可以说明他 所于的那件事是正当的,那你又怎么说呢?” 恺轻蔑地望着他。 “我这才头一次发现了你作为律师的那一面,汤姆。你作为律 师的那一面并不是你这个人身上最好的一面。” 黑根苦笑了一下,说: “好吧,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要是卡罗搞调虎离山,把桑儿引进 埋伏圈,让人家去打,那你又怎么想?要是卡罗殴打康妮是精心策 划的阴谋,要把桑儿引诱出来,他们知道他要走琼斯堤道那条路 线,那你又怎么想?要是卡罗受贿去帮助人家杀害桑儿;那你又怎 么想?那么,你又怎么想?” 恺一声不吭。黑根继续说: “还有,要是老头子这个伟大的人物他本人不忍心去做他应该 做的事情,也就是说,为儿子报仇而杀掉女婿,那你又怎么想?另 外,要是老头子觉得那个任务对他太沉重,因而让迈克尔当他的继 承人,他也认为迈克尔会把担子从他肩上接过去,同时也甘愿承担 罪责,那你又怎么想? “那全是过去的事了嘛,”恺说着,她热泪横流。“后来大家都相 处得和睦,为什么卡罗就不能得到宽容呢?为什么就不能将就着过 下去?为什么大家不能忘掉怨恨?” 她带头走过一片草地,来到一条两岸绿树成荫的小溪旁。黑根 坐在草丛上,长叹了一口气。他朝囚周张望了一下,又长叹了一口 气,然后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忘掉怨恨。” 恺说:“他变了,我同他结婚时他并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黑根听了不禁失声大笑了一下。 “要是他还同结婚时一样,他现在早就没命了。那你也早就成 寡妇了,也不会有夫妻纠纷了。” 恺憋了一肚子闷气,突然向他爆发出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 思?求求你,汤姆,你一辈子说话拐弯抹角,这一次就请直话直说 吧。我知道,迈克尔办不到,但是你并不是个西西里人,你可以对女 人说实话,你可以平等地对待女人,把女人间样当作人看待。” 双方又沉默了好久好久,黑根直摇头。 “你错怪了迈克尔。你因为他对你撒了个谎就气得不顾一切 了。好吧,他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过问他业务上的事。你因为他给卡 罗的男孩子当教父也就气得不顾一切了。但是,要他当教父的恰恰 是你。实际上如果他打算收拾卡罗,他那样作也是夭经地义的。骗 取敌人的信任,这是古往今来的战术手法。 说到这里,黑根对她狞笑了一下:“你觉得这够得上直话直说 吧? 但是,恺低着头,默默无语。 “还有一些事情,我也要对你直话直说。老头子死后,迈克尔被 定为杀害对象。你可知道是谁定的吗?是忒希奥。因此,忒希奥必 须杀掉。卡罗,也必须杀掉。因为背叛行为是不可宽容的。迈克尔 本来也可能宽容这种行为,但是,凡是犯了这种错误的人,都绝不 会宽容自己。他们始终心怀鬼胎,因此他们始终是危险的。迈克尔 也实在喜欢忒希奥;迈克尔也真心爱他妹妹。但是,要是让忒希奥 和卡罗这两人造遥法外,那他就等于对你、对他的孩子、对他的全 家、对我和我的家庭,推卸责任。这两个家伙对咱们大家,对咱们大 家的生命,都是一颗定时炸弹。” 恺一直在听着,她听着听着眼泪簌簌地流得满脸都是。 “迈克尔派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些话吗?“ 黑根打量着她,对她这样的问话实在摸不着头脑。 “不是,”他说,“他要我告诉你的是只要你好好照顾孩子,你想 什么都行,你想干什么也行。 说到这里,黑根笑了:“他还要我告诉你:你是他的‘老头子’。 这不过是一句开玩笑的话。” 恺把一只手放在黑根的胳膊上。“你刚才给我讲的那些情况, 他没有命令你告诉我吗?” 黑根犹豫了一会儿,好像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把最根本的真 情也告诉她。 “你仍然蒙在鼓里,”他说,“要是你把我今天给你说的话转告 给迈克尔,那我肯定就没命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在这个地球上,只有你和你所主的两个孩子,他才不忍心伤害。” 黑根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足足过了五分钟,悄暮地一下从草地 上站了起来。他们两个开始回家了。快到家的时候,恺对黑根说: “吃过晚饭,你能用你的汽车带我和孩子回纽约吗?” “我这次就是为了接你和孩子的,”黑根说。 她回到迈克尔身边之后,过了一个星期,就去找神甫,要求指 导她当一个正式天主教徒。 从教堂的深处传来了一阵钟声,要人们仟悔。恺按照人家教给 她的办法,右手握起拳头,轻轻地捶击自己的胸口,这就是仟悔的 表示。钟声第二次又响了,只听到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要领圣体 的人们纷纷离开自己的位置向祭坛前的栏杆走去。恺也站了起来, 随着大家一道走去。她跪在祭坛的栏杆外面,从教堂深处第三次传 来了一阵钟声。她仰起头,张开嘴,准备领取像纸一样薄的小面饼。 这是最可怕的时刻。等到小面饼在嘴里溶解了,她可以咽下去的时 候,她的紧张情绪才能消除,她也才可以随便一些。 罪孽洗涤干净了,恳求得到了满足。她垂着头,双手并拢,举在 祭坛前的栏杆上面。她把身子趔了一下,为的是减轻全身的重量对 膝盖所给予的惩罚。 她的头脑现在空空如也,把一切杂念都打消了,压根儿不考虑 她自己,不考虑她的孩子,不考虑一切危险,不考虑一切反叛,也不 考虑一切问题。这时,就像她从卡罗·瑞泽遭到谋杀以来每天所进 行的那样,她为迈克尔·考利昂的灵魂念了些必要的祷告经。她念 祷告经时是怀着发自内心深处的热忱而恳切的愿望的。她坚信她 念的祷告经能起作用,上帝也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