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法] 大仲马 傅辛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9年12月 Gaoyf2004 电子版校对 PDF文档制作 译者前言 法国十九世纪著名作家大仲马在一八四四年发表了长篇历史小说《三个火枪手》,得到了巨大的成功。第二年,一八四五年,他又写出《三个火枪手》的续集,即《二十年后》。 在《三个火枪手》的《尾声》一章里,作者一一交代了小说中几个主人公的结局。那是一六二八年年底,身为路易十三的首相黎塞留红衣主教在拉罗舍勒一役中获得胜利,新教徒被迫签订了投降协定。达尔大尼央升任火枪队副队长。波尔朵斯娶了一个有钱的寡妇,退出了火枪队。阿拉密斯当了修士。只有阿多斯还做了几年火枪手,后来继承了一笔产业,回到乡间隐居。 《二十年后》,从书名便能知道,写的是距离《三个火枪手》结束时的一六二八年二十年以后发生的事情。这时已是一六四八年。黎塞留和路易十三相继弃世,原籍意大利的马萨林,继承了黎塞留的衣钵,做了红衣主教和首相,由于路易十四年幼,马萨林独揽了大权。此人专断贪财,横征暴敛引起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各方面的不满。这年八月,终于在巴黎发生了投石党运动。 《二十年后》的故事就是在这样一个历史事件的前后展开的。它写的是读者所熟悉的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四人在这段时期中的不寻常的活动。 小说开始,我们看到达尔大尼央依旧和二十年前一样,只是一名火枪队副队长,而且长期不受重用。后来他奉马萨林之命寻访三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因为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愿为马萨林效劳,而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则站在投石党一边,双方无法合作。但是他们毕竟是共过患难、同过生死的伙伴,所以他们保证虽然分处敌对两方,仍要如同往年一样忠于友谊,紧密团结。从他们四人在英国战场上不期而遇以后,这点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是受马萨林派遣去见克伦威尔的,然而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和保护查理一世的阿多斯与阿拉多斯联合起来,同心协力,积极营救这个英国国王。他们和米莱狄的儿子摩尔东特狭路相逢,杀死了他,接着又机智地挫败了马萨林的阴谋,老奸巨猾的红衣主教只好甘拜下风。这一连串的情节,环环紧扣,大起大落,真是紧张曲折扣人心弦,同时,通过这些险象环生的遭遇,四名老火枪手的鲜明的性格特点也更加给人深刻的印象。 以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为背景,编造出许多引人入胜的故事,这是大仲马的最拿手的本领。《二十年后》写了投石党运动的始末,穿插了查理一世的失败、被捕和遭杀的经过。其中如科曼热带兵逮捕布鲁塞尔,巴黎市民愤而起义,王后和国王逃出京城,查理一世上斩首台,等等,全是史实,但是达尔大尼央等人在这些场面中大显身手,举足轻重,却是作者的虚构,而且为了表现这几个主人公的侠义精神,作者甚至还美化了查理一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读者知道不是在读历史教科书,自会分辨清楚,而且,他们受到吸引的不正是大仲马的这种技巧吗!可以说,大仲马的许多历史小说至今仍受到人们的喜爱,这是一个主要原因。 此外,应该一提的是大仲马的小说经常写到法国厉史上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这部《二十年后》也是如此。我们可以在书中看到马萨林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和王后的暧昧关系。马萨林和克伦威尔如何暗中来往。英国王后昂利埃特是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的女儿,但她住在卢佛宫内,饱受冷落,连过冬取暖的木柴都没有;还有那些亲王贵族,为了自己的利益反对马萨林,投入投石党运动,一旦目的达到就抛弃了共同作战的巴黎百姓。这些部分对于我们认识当时朝廷中的种种矛盾和冲突是颇有帮助的。 在本书将结束时,四个伙伴干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以后。又和二十年前一样,各奔东西了。读者自然会关心他们今后的命运。大仲马满足了读者的要求,在一八四八年到一八五〇年再写出《布拉热洛纳子爵》,交代了达尔大尼央等四人晚年的事迹和不同的结局。这样,《三个火枪手》、《二十年后》、《布拉热洛纳子爵》三部小说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火枪手三部曲,也是大仲马写得最成功的一个三部曲《三个火枪手》和《布拉热洛纳子爵》的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已先后出版。现在介绍给大家的这部《二十年后》译本是国内第一次根据法文原著译出的全译本。 上册 第一章 黎塞留①的幽灵 在我们已经熟悉的红衣主教府的一间房间里有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两手支着脑袋。那张桌子四角镀金,上面堆满了文件和书。 他的背后是一个大壁炉,火烧得通红。没有烧完的木柴倒在金色的大柴架上。炉火的火光照亮了这个正在沉思的人穿的华丽的衣服背面,枝形大烛台上的蜡烛光照着他的正面。 看到这件红色长袍和这些绚丽的花边,看到这个因为默想而低下的苍白的前额,看到这间冷冷清清的书房和那几间静寂无人的候见厅,再听到卫兵们在楼梯平台上走来走去的整齐的脚步声,人们都会以为黎塞留红衣主教的影子还待在他的这间房间里。 不幸啊!这的的确确只不过是那位伟大人物的影子。如今,法国变得衰弱了,国王的权力不受尊重了,贵族又强大起来,纷纷闹事,进攻的敌人已经越过边界②,这一切都证明黎塞留不在这儿了。 可是,最能说明问题的还不是那件红色长袍并非以前的红衣主教穿的一件,而是这样的孤独的状态,我们已经说过那不是一个幽灵的孤独状态,而是一个活人的,是这些没有一个朝巨的空荡荡的走廊,满是卫兵的院子;是从街上传来的、透过这间房间的窗玻璃的嘲笑,全城联合起来反对首相的狂风震动了这间房间,最后,还有远处不断送来的枪声幸好这些枪声都是毫无目的乱放的,也不会伤人,只是要让在王宫③周围的卫兵、瑞士兵④、火枪手明白百姓手上也有了武器。说是王宫,因为当年的红衣主教府已经改了这个名字。 这个黎塞留的幽灵就是马萨林⑤。 此刻,马萨林孤身一人,感到软弱无力。 “外国人!”他自言自语说道,“意大利人,这就是他们随口说出的挖苦字眼!他们以这样的字眼做理由,杀害了孔奇尼,把他吊起来,然后毁尸灭迹⑥。如果我让他们为所欲为,他们也会像对待他一样,把我杀害,吊起来,消灭掉,虽然我从来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只是稍许向他们多要了一点钱。这些笨蛋!他们根本认识不到,他们的敌人并不是这个法语说得很差的意大利人,而是那些善于用纯粹的巴黎口音对他们花言巧语的人。” “对,对,”首相继续往下说,同时露出了他特有的狡猾的微笑,不过这一次在他苍白的嘴唇上浮现出的笑意似乎显得有点儿古怪“对,你们的议论在告诉我说,宠臣的好运气是不久长的;可是,如果你们知道这一点的话,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可不是一个一般的宠臣!埃塞克斯伯爵⑦有一只镶钻石的漂亮的戒指⑧,是他的做女王的情妇送给他的;我呢,我只有一只刻着数字和日期的戒指,不过这只戒指在王宫的小教堂里受过降福⑨,所以他们无法按照他们的愿望搞垮我。他们意识不到,他们喊来喊 去都是这么一句:‘打倒马萨林!’我却叫他们有时候喊:‘博福尔⑩先生万岁!’有时候喊:‘大亲王11先生万岁!’有时候喊:‘最高法院12万岁!,好呀!博福尔先生现在在万森13,大亲王先生总有一天会去和他待在一起的,至于最高法院……” 说到这儿,红衣主教脸上的微笑显出一种仇恨的神气,他的温和的面孔似乎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哼!最高法院……让我们以后看看我们怎样来对付最高法院。我们有奥尔良14和蒙塔尔吉15。啊!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地来;可是,那些开始叫打倒马萨林的人终于会叫出打倒以上那几个人的,一个一个都会轮到。黎塞留在世的时候,他们都憎恨他,他死了以后,他们又时时刻刻谈论他,他当时可比我现在还要遭到反对因为他曾经好几次受到驱逐,他还常常提心吊胆害怕被人赶走。王后永远不会驱逐我,假使我不得不对百姓让步的话,她会和我一同让步的,假使我逃跑,她也会逃跑,那时候我们来看看那些叛乱分子没有他们的王后和国王会怎么样吧。唉,如果我不是外国人,如果我是法国人,如果我是贵族,那就好了!” 接着他又陷入沉思。 处境确实很困难,刚刚过去的一天使这种处境更加复杂化了。马萨林贪婪吝啬,用苛捐杂税使百姓喘不过气来,百姓在他看来,就像代理检察长塔隆16说的,只有灵魂而已,还因为人是不能拍卖自己的灵魂的,因而他企图用打胜仗的消息哄骗百姓忍耐,可是百姓觉得胜利并不是可以吃的肉,很久以来,他们就低声埋怨了。 可是事情还不仅如此,如果只有百姓低声埋怨,由于当中隔着市民17和贵族,宫廷仍然是听不见的,可是马萨林太不谨慎,竟向法官们进攻!他卖出了十二张法院审查官的证书。担任这种官职的人都花了很大的代价,增加这十二位新同事就会降低 他们的价值,原来的审查官聚会在一起,对着《福音书》18发誓,他们决不能容忍增加新人员,并且要坚决反抗宫廷对他们的一切迫害。他们相互约定,万一他们中间有谁由于这次抗拒行动失去职位,他们就凑钱偿还他花掉的费用。 终于,两方面都闹了起来。 一月七日,有七八百名巴黎商人集会,反对打算新征的房地产税。他们派十名代表去见奥尔良公爵19,照他的老习惯,他很会争取大家的好感。奥尔良公爵接待了代表。代表们对他表示他们决定不交这种新征的税,即使拿起武器反抗国王派来强征的官员,也在所不惜。奥尔良公爵非常同情地听他们发言,让他们相信有希望得到解决,并且答应他们把这事告诉王后。最后他请他们回去,同时说了一句亲王们惯常说的话“会考虑的。” 在另一方面,九日那天,法院审查官来找红衣主教,他们中的一个代表大家说话,他说话的语气坚决大胆,红衣主教不禁大吃一惊。因此,他在打发他们走的时候,像奥尔良公爵一样,也说了一句“会考虑的” 于是,为了要“考虑”,宫廷召开了会议,又派人找来财政总监埃梅里20。 这个埃梅里百姓人人都恨他,首先因为他是财政总监,任何财政总监都招人恨,其次,应该指出,因为他不大配做财政总监。 他是里昂21的一个叫巴蒂契里的银行家的儿子,这个银行家因为破产,改名叫做埃梅里22。黎塞留红衣主教看出他有很大的理财才能,就向路易十三推荐,说他的名字是埃梅里先生23。为了使国王能任命埃梅里担任财政总监,黎塞留说了他许多好话。 “太好啦,”国王回答说,“我很高兴您对我提名让埃梅里先生担任这个正派人才能担任的职位。别人对我说过,您保举那巴蒂契里坏蛋,我还担心您会强迫我接受这个人呢。” “陛下!”红衣主教说,“请陛下放心,您说的那个巴蒂契里已经给吊死了。” “啊!好得很!”国王大声说道,“怪不得大家叫我公正的路易24,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在埃梅里的任命书上签了字。 就是这个埃梅里当上了财政总监。 首相派人去找他,他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地跑来了,同时说他的儿子当天在王宫广场差点给人杀害。一群人在路上遇到了他,指责他的妻子生活奢侈豪华,她的一套房间全张挂着金黄穗饰的红丝绒。这个女人是尼古拉·勒卡米的女儿。尼古拉· 勒卡米在一六一七年做过御前秘书,他来巴黎的时候,身上只有二十个立弗25,现在,他刚把九百万立弗分给他的几个孩子,自己还留着四万立弗的定期利息收入。 埃梅里的儿子差点给闷死,有一个闹事的人提议,紧紧地压他,压到他能把吞下去的全银都吐出来。财政总监一心只惦记着这件事,头脑里别的什么也不能想,所以这天的会议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第二天,首席院长马蒂厄·莫莱26,也受到了攻击,雷兹红衣主教27说过,马蒂厄·莫莱的胆量在各方面尚可与博福尔公爵先生和孔代亲王28先生相比,而这两位披认为是法国最勇敢的人。第二天,据说,这位首席院长受到百姓的攻击,百姓威胁他,说别人想给他们造成的不幸,要找他负责。可是首席院长带着他常有的镇静的态度,既不激动,也不惊讶,回答说,如果骚乱的人不服从国王的命令,他就要在各个广场上竖起绞架,立即把他们当中最捣蛋的吊死。百姓反过来对他说,他们求之不得看到把绞架竖起来,好用来吊死那些以百姓的苦难为代价换取朝廷的宠爱的坏法官。 事情并不就此完结。十一日,王后到圣母院29望弥撤30,每个星期六她都照例这样做的,这天有两百多个女人跟在她后面走,口口声声叫着要求主持正义。她们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跪在她跟前,想得到她的怜悯,可是卫兵们拦阻住她们,王后傲慢地走过去,对她们的叫喊连听也不听。 下午,又重新举行会议,会上决定一定要坚持国王的权威,因此,第二天十二日,要召开最高法院会议。 那一天,就是我们这个新的故事31开始的那个晚上的白天里,当时国王十岁32,刚刚出过天花因为要去圣母院感谢圣母保佑,使他身体恢复健康,他在王宫四周,塞纳河的两岸和新桥33上都分段地设置了他的卫兵、瑞士兵和火枪手34。在望过弥撤以后,他到了最高法院,他坐在给他临时安排的座位上,仅维持原来的救令,而且又颁布了五六条新的,照雷兹红衣主教的说法,一条比一条更危害国计民生。因此,最高法院首席院长,大家都知道,前几天是拥护宫廷的,可是现在却大胆地抗议这种把国王带到最高法院强迫大家一致通过的做法。但是,特别强烈地反对新税的是布朗梅尼尔院长35和布鲁塞尔参事36。颁布敕令以后,国王回王宫去。他经过的路上两旁聚集了许许多多人。不过,大家只知道他从最高法院出来,却不知道他在那儿是承认了百姓的权利,还是进一步对他们进行压制。他走过的时候,一路上听不到一声庆贺他恢复健康的欢呼声。相反,百姓的脸上都显得忧郁不安,有一些人甚至带着威胁的神情。国王虽然回宫,卫兵们仍然待在原来的地方没有离开。人们担心大家知道最高法院开会的结果以后就会发生骚乱。果然,各条街道刚刚传开国王不但不减税反而增税的消息,一群群人就聚集起来,到处响起雷鸣般的喊叫声“打倒马萨林,布鲁塞尔万岁!布朗梅尼尔万岁!”因为百姓都知道布鲁塞尔和布朗梅尼尔替他们说了公道话,虽然这两个人很有口才,也毫不起作用,但是他们仍然很感激他俩的好意。 士兵们想驱散这些人群并且不许他们叫喊,谁知道在眼前这样情况下,人越来越多,叫喊声也越来越响。国王的卫兵和瑞士卫兵刚才又接到了新的命令,叫他们不仅要坚守岗位,而且还要派人到圣德尼街和圣马丹街去巡逻,因为那儿人特别多,骚动也特别厉害。就在这时候,巴黎市长到王宫求见。 他立刻受到了接见。他报告说,如果不马上停止这些敌对的行动,两个小时以后,巴黎全城就要发生武装冲突了。 宫里正在商量应该怎样对付的时候,卫队的副队长科曼热回来了他的衣服全撕破了,脸上沾满了血。王后一看见他大吃一惊,不禁叫了一声,接着问他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百姓一见到卫兵,就像巴黎市长预料到的那样,人人都给激怒了。他们纷纷跑到有钟的地方,敲起了警钟。科曼热毫不退让,他抓住了一个仿佛是主要的煽动闹事的人,下令吊死在特拉奥阿十字架37上,好杀一儆百。士兵们于是把这个人拖走,要执行科曼热的命令。但是走到中央菜市场38的时候,士兵们受到了石头和长戟的袭击。那个给抓住的叛乱分子利用这个机会逃掉了,一直逃到隆巴尔街一座房子里,士兵们立刻撞破了门追进去。 这种强暴的行为毫无结果,他们并不能找到罪犯。料曼热在街上留下一个岗哨,带领其他的人回到王宫向王后桌报详情。一路上百姓对他大叫大喊,不断地威胁他。他手下有好几名士兵给长矛和长戟刺伤,他自己也挨了一石头,正砸在眉心。 科曼热的报告证明了巴黎市长的意见是正确的。他们不能和一场重大的叛乱对抗。红衣主教派人到百姓中去传播这样的说法,卫队分段在塞纳河沿岸和新桥上面站岗,只是为了圣母院里的弥撤礼,不久就要撤回。果然,在下午四点钟左右,队伍全向王宫集中;在士官门设置了一个哨所,又在盲人收容院设置了一个,第三个哨所设置在圣罗克岗。王宫的院子里和底层全是瑞士兵和火枪手,大家都在待命。 当我们带领读者进入马萨林红衣主教书房的时候,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这间书房以前是黎塞留红衣主教的书房。我们在上面已经见到马萨林听到传到他耳中的百姓的埋怨声和在书房里清晰可闻的枪声,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抬起头来,就好像一个打定主意的人那样,微微皱着眉头,眼睛盯住一座就要敲十点的大挂钟,然后拿起放在手边一张桌子上的一只镀金的银哨子,吹了两下。 一扇藏在帷幔后面的门悄悄打开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轻轻地走过来,在安乐椅后面站住。 “贝尔奴安,”红衣主教说,他头也不回过来,因为他知道吹了两声哨子,进来的准是他的侍从,“宫里值班的火枪手是哪个部分的。” “是黑队火枪手,大人,” “哪个人的队?” “特莱韦勒39的队。” “在候见厅里有这个队的军官吗?” “副队长达尔大尼央在。” “我想,是一位好军官吧?” “给我一套火枪手的军服帮我穿上。” 侍从像进来时一样轻轻地走出去片刻以后他拿着红衣主教要的衣服回来了。红衣主教默默地沉思着,脱下他为了参加最高法院会议穿的礼服,换上军人的外套,因为他以前在意大利打过仗,所以他穿上军服显得相当潇洒。等到他完全穿好以后,他便说:“去替我把达尔大尼央先生找来。”侍从这次从当中的门走了出去,不过依旧是不声不响,静悄悄的,就像一个幽灵。 红衣主教独自一人待着,他很得意地对着一面镜子照着,他还年轻,因为他刚刚四十六岁,他身材比一般人矮些,但是相当优美,他的脸色红润漂亮,眼光炯炯有神,鼻子很大,可是长得非常匀称,前额宽大威严,褐色的短头发稍稍有点卷曲,胡须要比头发黑一些,因为经常用钳子卷,所以始终是卷起来的,这就使他显得更有风度。 他挂好肩带,然后洋洋自得地欣赏起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受到极好的保养,非常好看。接着他把拿在手上的火枪手戴的皮大手套丢在一旁,戴上普通的丝手套。这时候,门打开了。 “达尔大尼央先生到,”侍从说。 一个军官走了进来。 这个人在三十九岁和四十岁之间,身材矮小,但是匀称,有点瘦,眼睛机灵有神,黑胡子,头发却开始花白一个人日子过得太好或者太坏都会这样,特别是一个褐色皮肤的人。 达尔大尼央在书房里走了几步,他认出了这间房间,因为在黎塞留红衣主教执政的时期他来过这儿一次,他看到在书房里除了他队里的一个火枪手以外,没有别的人。他朝这个火枪手看了一眼就认出了穿着这套衣服的是红衣主教。 他必恭必敬地站着,是神态庄重完全显得是一个以前经常见到王公贵族的有身份的人。红衣主教注视着达尔大尼央,他的目光深沉,而且十分机智。他仔细地观着了一番以后,又沉默了几分钟方才说道: “您就是达尔大尼央先生吗?” “我就是,大人,”军官说。 红衣主教又看了一下这个聪明的面容和这张由于年纪和阅历而表情过分难以捉摸的脸,可是达尔大尼央经受得住这样的观察他过去曾给更加锐利的眼睛看过40,那双眼睛比眼前审视他的这双要厉害得多。 “先生,”红衣主教说,“您要跟我出去一下,或者不如说,我要跟您一起去。” “听从您的盼咐,大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我想亲自视察王宫周围的几个哨所;您认为会有什么危险吗?” “危险,大人!”达尔大尼央惊讶地问道,“什么危险?” “据说百姓全造反了。” “国王的火枪手军服是十分受人尊敬的,大人,最多带上四个人,我就可以狠狠地赶跑一百来个捣乱的百姓。” “可是,您没有看到科曼热遇到的事吗?” “科曼热先生是卫队的人,不是火枪队的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这意思是说,”红衣主教微笑着说,“火枪手比卫队的士兵有本领?” “每个人都喜爱自己的制服。” “除了我,先生。”马萨林依旧带着微笑说,“因为您看,我已经脱下自已的衣服换上你们的了。” “哎呀,大人!” 达尔大尼央说,“这是谦虚的表现。至于我,我可以声明,如果我穿上红衣主教大人的衣服,我会心满意足,必要的话,我会发誓决不再穿别的衣服。” “说得对,不过为了今天晚上到外面去,穿我原来的衣服很不安全。贝尔奴安,拿我的帽子来。”   侍从拿来一顶阔边的军帽。红衣主教戴上帽子,那样子挺像一个骑士,然后转过身来对达尔大尼央说:   “您有几匹装上鞍的马在马房里吧,对不对?” “对,大人。” “那好!我们出发吧。” “大人需要带几个人?” “您刚才说过有四个人,您就可以赶跑一百名暴民,如果我们可能碰到两百名,那就带八个人。” “请大人决定。” “应该是我听您的,”红衣主教说,“不,从这儿走。贝尔奴安,给我们照路。” 侍从拿起一支蜡烛,红衣主教从他的书桌上拿起一把带孔小钥匙。打开通向一座暗梯的门,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王宫的院子里。 [注] ① 黎塞留(1585-1642),红衣主教,路易十三的首相,执政期间,加强了中央集权,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中他是主要人物。本书的马萨林是他生前培养的继任人。马萨林继续执行他的政策。 ② 当时法国和西班牙等进行战争,即欧洲历史上著名的三十年战争,从1618年起,到1648年结束。 ③ 王宫是1633年黎塞留造成的,当时叫红衣主教府,后赠给国王,成为王宫。 ④ 瑞士兵,由瑞士雇来担任当时国王的卫士。火枪手为国王卫兵。 ⑤ 马萨林(1602-1661),原籍意大利。黎塞留死后,他任红衣主教,法国首相。为本书中的主要人物。 ⑥ 孔奇尼(1575-1617),意大利家,路易十三之母玛丽·德·美第奇的宠臣,被封为昂克尔元帅,后被路易十三处死。 ⑦ 埃塞克斯伯爵(1566-1601),英国伯爵,受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宠爱,后失宠,阴谋反对女王,被处死。 ⑧ 人们都知道马萨林没有接受任何不能结婚的神品,所以他与奥地利安娜嬉为夫妻。(见拉波特的《回忆录》,以及宫内王妃的《回忆录》。)——原注 ⑨ 降福,也称祝福。神父祈求天主赐福,对象为个人,也可为某特定物。 ⑩ 博福尔(1616-1669),公爵,是亨利四世的孙子,系投石党运动中领袖之一。 11 大亲王,即孔代亲王(1621-1686)曾率法军在罗克鲁瓦等处取得大胜,后参与投石党运动。 12 最高法院,是法国封建时代最高法院和司法行政机构,主要成员为市民下层人物。 13 万森,在巴黎以东,有城堡作为监狱。 14 奥尔良,在今卢瓦雷省。 15 蒙塔尔吉,在今卢瓦雷省。 16 塔隆(1595-1652),法国法官,投石党之乱中,维护最高法院权利。 17 市民,指巴黎的自由民,有产者。 18 《福音书》,基督教《圣经·新约》的第一部分,扬《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约翰福音》四卷。也可泛指这四卷福音中的任何一卷。 19 奥尔良公爵(1608-1660),路易十三之弟,王叔。 20 埃梅里(约1595-1650),1643至1647年任法国财政总监。 21 里昂,法国南部城市。 22 可是代理检察长奥梅尔·塔隆依照当时把外国人的名字法语化的叫法,始终叫他巴蒂契尔先生。——原注。埃梅里原是意大利人,巴蒂契里是意大利叫法,改叫马蒂契尔就像是法国人了。 23 这是黎塞留玩的花招。 24 这是对路易十三的称呼。 25 立弗,从前法国货币名,一个立弗等于一个法郎。 26 马蒂厄·莫莱(1584-1656),最高法院的首席院长,掌玺大臣。 27 雷兹红衣主教(1613-1679),即本书中一再写到的贡迪,原为助理主教,为投石党运动的领导人之一。 28 孔代亲王,即大亲王。 29 圣母院,即巴黎圣母院,原应译巴黎圣母大堂。本书内一律译为圣母院。为法国天主教大教堂。 30 弥撒,是天主教的一种宗教仪式。 31 指本书。 32 路易十四生于1638年。 33 新桥,塞纳河上的一座桥。 34 即一路警卫。 35 布郎梅尔(1541-1635),法国最高法院的院长。 36 布鲁塞尔(约1575-1654),法国最高法院参事。 37 巴黎处决罪犯处。 38 中央菜市场,巴黎最大的菜市场。 39 特莱韦勒,是国王的火枪队队长。黑队指骑黑马。 40 指黎塞留的眼睛。 第二章 巡夜 十分钟以后,这一小队人马出了好孩儿街这条街在黎塞留红衣主教建造的剧院后面,当初黎塞留建造这座剧院是为了要演出《米拉姆》41,马萨林红衣主教喜欢音乐超过文学,他不久前将歌剧介绍到法国来,在这儿举行初次演出42。 全城从外表看处处都显得极大的动荡不安。许许多多人群在街土跑来跑去,达尔大尼央尽管刚才那样说,可是他们还是停下来,脸上带着威胁的嘲笑看着那些军人经过,说明市民们因为怀有敌意,眼下改变了平时的温和态度。从中央莱市场的街区不时传来嘈杂声。在圣德尼街那一边枪声不断,有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某处突然响超了钟声,那是百姓一时兴起在乱敲钟。 达尔大尼央只顾前进,像一个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人,对周围的这类小事全无动于衷。看到一群人站在街中心,他连招呼也不打,就驱马向前冲,那群人不管是否是叛乱分子,好像都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人,连忙让开路,让巡逻队通过。红衣主教很羡慕这种沉着镇静的态度,那是长期经历危险锻炼成的,但是他认为这个暂时受他指挥的军官值得敬重,还因为这个人既谨慎,又勇敢,而这种勇敢作为本人却并不在意。   走到士官门哨所的时候,哨兵大声问,“口令?”达尔大尼央已经向红衣主教问过口令是什么,就向前走几步回答对方,口令是:路易和罗克鲁瓦43。 交换过这种相认的暗号以后,达尔大尼央问在哨所担任指挥的是不是科曼热先生。 哨兵对他指了指一个站着在说话的军官,这个军官的手靠在谈天的对方骑的马的脖子上。他就是达尔大尼央要找的人。 “科曼热先生在这儿,”达尔大尼央回到红衣主教身边说。 红衣主教驱马向他们走过去,达尔大尼央很识趣地向后退。他从站着的军官和骑在马上的军官脱帽行礼的姿势,看出来他们已经认出了红衣主教。 “好极了。吉托,”红衣主教对骑在马上的人说,“我看到您尽管有六十四岁高龄,但是仍然和往日一样行动敏捷,忠心不二。您对这位年轻人说了些什么?” “大人,”吉托回答道“我对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凡的时代,今天这个日子和联盟44时期中的一天太像了,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听人谈到这个联盟。您知道,问题是在圣德尼街和圣马丹街修筑街垒啦。” “那么科曼热是怎样回答您的呢,我亲爱的吉托?” “大人,”科曼热说,“我回答说,为了建立一个神圣联盟,他们只缺少一个我认为是最重要的人物,那就是一位吉斯公爵,此外,同样的事情是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的。” “是不会,可是他们要组织一个投石党45,他们正是这样说的,”吉托说。 “投石党,这是怎么回事?”马萨林问。 “大人这是他们给他们的党取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据说是这样一回事。几天以前,巴肖蒙参事在王宫里说过,所有闹事的人就像在巴黎的护城沟里玩投石器46的小学生,他们一看见警察,就赶快散开,等警察走过去后,又集合到一起。于是闹事的人就像布鲁塞尔47的乞丐那样赶快抢过这个字眼,自称为投石党。今天和昨天,什么都加上了投石党这三个字,面包,帽子手套,手笼,扇子全加上了;喏,你们听呀。”   果然这时候有一个窗子打开了,窗口有一个人唱起来:    投石党,像狂风, 今天早上吹得紧, 人人说,吹得紧, 狠狠吹向马萨林, 投石党,像狂风 今天早上吹得紧! “太无礼了!”吉托低声说。 科曼热因为受了伤,额上肿起一块,心情很不好,只想报复一下把对方打伤,好出口气,他说: “大人,您要不要我给那个家伙一粒子弹,让他知道下一次不要再这样瞎唱?” 说着,他的手放到他叔叔的马身旁系着的手枪皮套上。 “不必,不必!”马萨林大声说。“Diavola48,我亲爱的朋友,您会把事情全弄糟的。相反,情况发展得非常好!我了解你们法国人,就好像他们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一样。他们现在唱歌,他们以后会付钱的。在吉托刚才提到的联盟的那个时期,大家只唱弥撒经,所以后来闹得一塌糊涂。来,来,吉托,让我们去看看盲人收容院是不是和士官门一样守卫严密。” 他向科曼热挥手致意以后,便回到达尔大尼央身边,达尔大尼央又走到小队人马的头上,吉托和红衣主教立即跟在他的后边,他们身后是护卫队的士兵。 “说得有道理,”科受热望着这个队伍走远,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忘记了,只要别人肯出钱就行了,他需要的正是这个49。” 护卫队走上了圣奥诺雷街,一路上人群都给这支人马让路。在这些人群里,大家谈论的都是当天颁布的敕令。他们埋怨年幼的国王,说他竟然伤害百姓,虽然他不是存心的;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马萨林,他们谈到要去找奥尔良公爵和大亲王先生说话,他们赞扬布朗梅尼尔和布鲁塞尔。 达尔大尼央从一群群人中穿过,毫不在意就像他和他骑的马是铁做的一样。马萨林和吉托低声交谈着,火枪手终于都认出了红衣主教所以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走。 他们走到了圣托马—杜—卢佛街,盲人收容院的哨所就在那儿。吉托叫来一个下级军官要他报告情况。 “怎么样?”吉托问。 “啊,我的长官,”那个下级军官说,“这儿一切都平静,只是我认为在那座府邸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他用手指着一座豪华的府邸,以后在那个地方造起了轻歌舞剧院。 “这座府邸,”吉托说,“可是这是朗布伊艾府50。”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朗布依埃府,”那个军官说,“不过,我知道的是,我看到许多外表上看来不像善类的人走进去了。” “哈哈!”吉托大笑起来,“那都是一些诗人。” “吉托,好呀!”马萨林说,“你好不好不要这样无礼地议论那些先生!你不知道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诗人,我写的诗是用的本塞拉德51先生的诗体。” “您吗,大人?” “对,是我。你愿意我对你念一念这些诗吗?” “请念吧,只要您高兴,大人,可是我听不懂意大利话。” “是的,可是你听得懂法国话,对不对,我的善良勇敢的吉托,”马萨林友好地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说道,“用法国话对你下命令,你执行吗?” “当然执行,大人,我不是已经这样做过了吗,只要是王后给我的命令。” “是呀!”马萨林抿紧嘴唇说道,“我知道你对她是忠心耿耿的。” “我做她的卫队长有二十多年了。” “上路吧,达尔大尼央先生,”红衣主教说,“这儿一切都平静。” 达尔大尼央没有说一句话,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绝对服从的态度正是老兵的一种特点。   他们向圣罗克岗走去,第三个哨所设在那儿。他们要经过黎塞留街和维尔多街。这个哨所几乎就挨着城墙,所以最偏僻,在这一带很少有人居住。 “谁在指挥这个哨所?”红衣主教问。 “维尔基埃,”吉托回答道。 “见鬼!”马萨林说,“您一个人去找他谈吧。您知道,自从派您负责逮捕博福尔公爵以来,我和他关系就很不和睦,他认为他作为国王的卫队长,这种荣誉应该是属于他的。” “我完全清楚,而且我对他说了不知多少遍,说他错了,国王是不可能给他下这个命令的,因为当时国王只有四岁。” “是的,可是我能够给他下这个命令,吉托,我能够,我当时更愿意由您执行。” 吉托不说话了,驱马向前,他让哨兵认出他是谁以后,就叫人去我维尔基埃先生。 维尔基埃出来了。 “啊,是您,吉托!”他用他习惯用的冷冰冰的口气说道,“魔鬼把您领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是来问您这一带有什么新的情况。” “您想会有什么新的情况呢?大家在喊:‘国王万岁!’和‘打倒马萨林’这可不是什么新的情况,很久以来我们已听惯这些喊声了。” “您也跟他们一样喊吗?”吉托笑着说。 “说真心话,我有时候也真想跟他们一样喊几声!吉托,我觉得他们很有道理,我宁愿自己少领五年军饷,让国王能够比现在大五岁。” “照您说的话,如果国王比现在大五岁会怎么样呢?” “只要国王成了成年人,那么国王就能亲自下命令,服从亨利四世的孙子52要比服从皮埃特罗·马萨林53的儿子来得叫人高兴。为了国王,没有二话,我心甘情愿肝脑涂地,可是,如果我为了马萨林送掉性命,就像您的侄子今天几乎给打死那样,在天堂里也没有什么可以使我得到安慰的,我在人世间应有尽有,够满足的了。” “好,好,维尔基埃先生,”马萨林说。“请您放心,我将对国王察告您对他的忠诚。” 随后他转身对护卫队说: “先生们,我们走吧,一切都很平静。我们回去。” “哎呀,”维尔基埃说,“这个马萨林在这儿!太妙了,好久以来,我就想有机会把我心里想的当面对他说说,吉托,现在您给我带来了这样的机会,尽管您原来也许并没有想替我做这样好的安排,可是我仍然非常感谢您。” 说完,他回过身子,口里吹着一支投石党的曲调,回到哨所里去。   马萨林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心事,他接连从科曼热、吉托和维尔基埃三个人那儿听到的,使他更加相信,遇到了严重的事件,除了王后以外,没有其他的人会支持他,而王后呢,又是经常抛弃朋友的,尽背他采取了种种措施,这位首相往往总觉得王后的支持并不十分肯定,十分可靠。   在这次黑夜巡逻的整个过程当中,也就是说将近一个小时里,红衣主教一方面在挨个地研究科曼热、吉托和维尔基埃,同时也在观察一个人,这个人面对百姓的威胁始终不露声色,听到马萨林说的笑话和别人开自己的玩笑也不皱眉头。在他看来这个人与众不同,在从前许多事件中受过锻炼,一定更会对付即将发生的局面。 此外,达尔大尼央这个名字对他并不完全陌生,虽然他马萨林是一六三四年或者一六三五年才到法国来的54,也就是在我们前面的故事55里叙述过的那些大事发生以后的七八年来的,可是对红衣主教来说,他似乎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说这个人在一种他已经记不清楚的形势中,引人注目,成为勇敢、机智和忠诚的典范。 这个想法牢牢地盘据在他的头脑里,因此他决定尽快了解清楚达尔大尼央的情况,可是他希望知道的事情,是不能向达尔大尼央本人询问的。从火枪队副队长说的几句话,红衣主教已经听出他是加斯科尼人。意大利人和加斯科尼人彼此都很了解,也非常相像,都不相信对方会说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就这样,他们到了王宫花园的围墙,红衣主教去敲一扇小门,这扇小门就在今天的富瓦咖啡馆旁边。他谢过达尔大尼央,又请达尔大尼央在王宫的院子里等他,然后对吉托做了一个手势要他跟在后面走。两人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来开门的仆役,消失在花园里面。 “我亲爱的吉托,”红衣主教靠着年老的卫队长的胳臂说道,“刚才您对我说您为王后效劳有二十年了,是不是?” “是的,确实如此,”吉托回答说。 “好呀,我亲爱的吉托,”红衣主教继续说,“我注意到,除了您的无可非议的勇敢和您的久经考验的忠诚以外,您还有惊人的记忆力。” “大人,您注意到了这点吗?”卫队长说,“见鬼,对我可是糟糕的事。” “怎么这样说?” “毫无疑问,作为朝臣,最重要的优点就是知道忘记一切。” “但是您不是一位朝臣,您,吉托,您是一位英勇的军人,是亨利四世国王时代还留下来的将领之一,不过很不幸,像您这样的人不久就不再有了。” “哟,大人,您找我来陪您,就是为了替我算命吗?” “不,”马萨林笑看说,“我找您来是为了问您是不是注意过我们的火枪队副队长。” “达尔大尼央先生?” “对。” “我不需要注意他,大人,我认识他有很长时间了。” “那么,这个人怎么样?” “呀,”吉托说,这个问题叫他感到惊讶,“这是一个加斯科尼人!” “是的,这我知道;可是我要问您的是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信任。” “特莱韦勒先生对他非常器重,特莱韦勒先生,您知道,是王后最好的朋友中的一位。” “我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经受过许多考验,” “如果问这个人是不是您所理解的英勇的军人,我认为可以回答您是的。我听说,在拉罗舍尔的围城战56中,在苏日要隘57,在佩皮尼扬58,战功突出,超过了他应尽的职责。” “可是您知道吉托,我们这些可怜的大臣,我们常常除了需要勇敢的人以外,还需要其他的人。我们需要机灵的人。在以前那位红衣主教在世的时候,达尔大尼央先生是不是参与过什么阴谋,据说他又非常巧妙地从当中摆脱了出来?” “大人,在这方面”吉托看得很清楚,红衣主教想要他谈这件事,便说道,“我不得不告诉大人,我也只知道大人从传闻中听到的那些情况。我可从来没有参与过什么阴谋,如果我有时候得到有关别人的阴谋的某种内情,因为秘密不属于我,所以大人一定会赞成我为告诉我内情的人保密的。” 马萨林摇摇头说: “啊!我说真心话有此大臣很幸运,他们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大人,”吉托说,“因为那些大臣不是用同一架天平来称所有的人的,他们懂得了解打仗的事要找军人,了解有关阴谋的事要找阴谋家。您去找您提列的那个时期的某一个阴谋家吧。您会从他那儿得到您想得到的东西,自然,您得付一笔代价。” “嘿,那还用说!”马萨林皱了一下眉头说。每当别人和他提到像吉托刚才对他说的付钱这类问题,他总会情不自禁地皱皱眉头,“会付的……如果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大人当真要我对您指出一个参与当年所有阴谋的人吗?” “Per Bacco59!”马萨林说,他开始不耐烦了,“我特地问您这件事有一个小时了,您的头脑真是顽固。” “有一个人,我向您保证他对您有用,只不过要他愿意开口。” “这是我的事。” “啊,大人!要让那些人说他们不愿说的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瞧吧!有了耐心,终于会成功的。那么,这个人是……” “是罗什福尔伯爵60。” “罗什福尔伯爵!” “可惜他差不多失踪有四五年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样。” “我,我知道,吉托,”马萨林说。 “那么,大人刚才为什么还抱怨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是,”马萨林说,“您认为罗什福尔……” “这个人是以前的红衣主教最忠实的心腹,大人;不过,我要事先告诉您,在他身上您得花大价钱,以前的红衣主教对他的一些亲信是十分慷慨的。” “对,对,吉托,”马萨林说,“这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但是慷慨是他的缺点。谢谢您,吉托,我会照您的建议去做的,而且就在今天晚上。” 这时候,这两个交谈的人已经走到王宫的院子里,红衣主教对吉托挥了挥手,和他告别。接着他看见一个军官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便走到他的身边。 这个人是达尔大尼央他在等候红衣主教回来,红衣主教曾经吩咐过他这样做的。 “随我来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用十分温和的声音说道,“我要命令您去做一件事。” 达尔大尼央躬身行了一个礼,跟着红衣主教走上暗梯,不一会儿,他就到了当初他从这儿离开的那间书房。红衣主教在他的书桌前坐一氏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达尔大尼央毫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着,很有耐心,也不显得有一丝好奇心。他己经成为一个木偶似的军人,一举一动全受到发条的操纵,百依百顺。 红衣主教折好了信,盖上他的封印。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说,“您带着这封急件去巴士底狱61,把信上提到的人带回来;您带一辆马车,一支护卫队,您要特别留心看管好犯人。” 达尔大尼央接过信,行了个军礼,用脚跟转过身去,动作完全像一个最机灵的低级军事教官一样。他走出去后不久,就听见他用单调生硬的嗓音在下命令:“四名护卫,一辆马车,我的马。” 五分钟以后,在院子的铺石地面上就响起了马车的车轮声和马蹄声。 [注] 41 相传是黎塞留写的悲剧。 42 西洋歌剧产生于十六世纪末的意大利。 43 罗克鲁瓦,在今阿登省。1648年,孔代亲王在此大败西班牙军。 44 联盟,又叫神圣联盟,是吉兹公爵(1550-1588)1576年建立的天主教的一种同盟组织,目的是反对新教徒,同时推翻当时的法国国王亨利三世。 45 投石党运动,是1648-1653年法国反专制制度的政治运动。本书中叙述的是发生在1648年的一次。 46 投石器,像弹弓形。原为古代武器。 47 布鲁塞尔,比利时城市,今为首都。 48 原文为意大利文:见鬼。马萨林原是意大利人,所以在本书中有时会说出意大利语单词或一两句话。 49 指马萨林贪财。 50 郎布伊艾府,是朗布伊艾侯爵夫人(1588-1665)建造的,成为当时上流社会的聚会场所,文学活动中心。 51 本塞拉德(1613-1691),法国宫廷诗人。 52 亨利四世的孙子,指路易十四。 53 马萨林的父亲。 54 马萨林从1636年起任教廷驻巴黎的大使,1639年取得法国国籍。 55 指《三个火枪手》中发生的故事。 56 拉罗舍尔,在今夏朗德滨海省,1627年曾被黎塞留的军队长期围困。见《三个火枪手》。 57 苏日,在今萨尔特省。 58 佩皮尼扬,在今比利牛斯省。 59 意大利文:哎呀! 60 罗什福尔伯爵,是黎塞留的亲信,《三个火枪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61 巴士底狱,十四到十八世纪巴黎的城堡和国家监狱。十六世纪起主要用来囚禁政治犯。 第三章 两个老对头   达尔大尼央到达巴士底狱的时候,正好响八点半钟。   他叫人去向典狱长通报他的来到,典狱长一听他是首相派来的还带了首相的命令,就走到台阶上迎接他。   当时巴士底狱的典狱长是特朗布莱先生,赫赫有名的嘉布遣会62修士约瑟夫63的兄弟。约瑟夫是黎塞留最相信的宠臣,大家都叫他灰衣主教。 巴松皮埃尔元帅64在巴士底狱关了整整十二个年头,他在那儿的时候,他同狱的伙伴日思夜想着自由,相互间总是说:“我呀,我什么时候会出去;我呢,我什么时期能出去。”巴松皮埃尔则回答说:“我呀,先生们,等到特朗布莱先生出去了,我就出去了。”这意思就是说红衣主教去世,特朗布莱先生肯定会失去在巴士底狱的位子,巴松皮埃尔也能重新恢复他在宫廷中的地位。 他的预言差不多成了事实,可是巴松皮埃尔远远没有想到,虽然红衣主教死了,出乎意料事情像以往一样继续进行,特朗布莱先生没有离开,巴松皮埃尔几乎也不能离开。 达尔大尼央到巴士底狱执行首相的命令的时候,特朗布茱先生仍旧是这儿的典狱长。他十分客气地接待达尔大尼央。他本来正要去吃饭,便邀请达尔大尼央和他一起吃晚饭。 “和您同进晚餐是最大的乐事,”达尔大尼央说,“不过,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在这封信的信封上有‘紧急’两个字。” “不错,”特朗布莱先生说,“来呀,副官!派人叫二百五十六号下楼来。” 一个人进了巴士底狱,他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号码。 达尔大尼央听到钥匙的声音,不禁全身哆嗦,所以他骑在马上不想下马,他望着栏杆上的铁条,加固的窗子,高大的墙,这些他以前只在壕沟那一边望到过,二十年来,一直都叫他感到说不出的害怕。 又响了一下钟声。 “我要离开您了,”特朗布莱先生对他说,“他们要我去为犯人出狱签字。再见,达尔大尼央先生。” “要是我也希望和你再见,那就让魔鬼送掉我的命!达尔大尼央露出最优美的微笑!”同时低声地诅咒说:”只要在这个院子里待上五分钟,我准得生病。哈哈,我看我更喜欢可能死在草垫上的结局,也不愿意做巴士底狱的典狱长,每年收入一万立弗。” 他刚刚说完这段独白,那个犯人就出现了。达尔大尼央一见到他,吃了一惊,可是他立刻克制住自己的惊讶。那个犯人登上了四轮马车,好像没有认出达尔大尼央。 “诸位先生,”达尔大尼央对四个火枪手说,“我得到命令要最严密地看管这个犯人,因为这辆马车的车门没有锁,我要坐到他的身旁。利勒博恩先生,费心牵好我的马。” “很愿意,我的队副,”达尔大尼央对他说话的那人回答说。 达尔大尼央下了马,把马疆绳交给那个火枪手,登上马车,坐在囚犯身边,然后用一种不可能听出有丝毫激动的情绪的声音说: “去王宫,要快。” 马车立刻动身了,达尔大尼央趁穿过拱门一片漆黑的时候,扑过去拥抱那个犯人。 “罗什福尔,”他叫起来。“是您!果真是您!我没有弄错!” “达尔大尼央!”罗什福尔也惊讶地叫了一声。 “啊!我可怜的朋友!”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有四五年没有见到您了我以为您已经死了。” “说真的,”罗什福尔说,“我想,在死亡和严密监禁之间并没有太大区别,我受到了严密监禁,或者差不多可以说是这样。” “您犯了什么罪被关进巴士底狱?” “您要我说真话吗?” “当然。” “那好!我根本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对我还不信任,罗什福尔?” “以贵族的名义保证,不是这样,因为我确实不清楚加在我身上的罪名” “什么罪名?” “说我是夜间抢劫的强盗。” “您,夜间抢劫的强盗,罗什福尔,您在开玩笑吧?” “我知道,这需要解释,是不是?” “我认为是这样。” “喏,事实经过我说给您听: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杜伊勒利宫65的雷纳尔那儿狂饮,在座的有阿尔库公爵,丰特拉依,里厄,还有另外一些人。阿尔库公爵提议到新桥上去拉人的斗篷,您知道,这是奥尔良公爵先生大力推广的一种消遣活动。” “罗什福尔在您这样的年纪还玩这个,您发疯了不成?” “没有发疯,我是喝醉了!不过,我觉得这种消遣没有什么意思,就对里厄骑士66说我们不做演员,做做观众吧,我们骑上青铜马,这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说做就做。我们把马刺当做马镫,顷刻间就坐到了青铜马的臀部,我们的位置好极了,看得真有趣。四五件斗篷已经被无比灵巧的手法拉下来了。那些给拉去斗篷的人没有一个敢说半句话,这时候却有一个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瓜,他没有其他人那样沉得住气,竟大声叫起来:‘卫兵来救人啦!’一队正在巡逻的弓箭手67。于是跑到我们面前。阿尔库公爵、丰特拉依和其他的人都逃走了,里厄也打算逃,我拉住了他,对他说,他们不会看到我们待的地方的。他不听我的话,脚踏到马刺上想下来,马刺给踏断了,他摔到了地上,摔断了一条腿,他原来应该不做声的,可是却像一个给吊死的犯人那样大叫大嚷。我也想往下跳,不过太迟了,我正跳到那些弓箭手的掌中,他们把我带到萨特莱狱68,我在那儿安安稳稳睡觉,我完全有把握第二天准能出去。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却毫无动静。我写信给红衣主教。就在那一天,他们来找我了,同时把我关进了巴士底狱。我在巴士底狱关了五年。您相信这是因为我骑在亨利四世身后的马屁股上犯了裹读圣物的罪行吗?” “不,您是对的,亲爱的罗什福尔,不可能是这个道理,可是,您大概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对,因为我忘记问您,您带我去什么地方?” “去见红衣主教。” “他找我干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我甚至不晓得我要找的人居然是您。” “这不可能。您可是一位得宠的红人。” “我,一位红人,”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我可怜的伯爵呀!我在麦安见到您的时候我是一个幼稚的加斯科尼人,现在比过去更幼稚了。您看,咳,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69。” 说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您不是带着一道命令来的吗?” “那是因为我碰巧在候见厅里,红衣主教找我说话,就像他找另外一个人说话一样。但是我一直是火枪手的副队长,如果我算得不错,我做副队长差不多二十一年了。” “不管怎样,您没有遇到什么倒霉的事这算很不错啦。” “您要我遇到什么倒霉的事呢?就像我忘记是哪一句拉丁诗,或者不如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句什么拉丁诗说的那样雷击不到山谷,我是山谷,亲爱的罗什福尔,而且是最低的山谷。” “那么,马萨林还是马萨林?” “亲爱的朋友,从前和现在不能比了,别人说他和王后结婚了。” “结婚?”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肯定也是她的情人。” “不答应白金汉70,却对马萨林让了步!” “这便是女人!”达尔大尼央含有哲学意味地说。 “女人吗,是这样,可是是王后呀!” “唉,我的天主,在这个问题上,王后是加倍的女人。” “博福尔先生还是在监狱里吗?” “在监狱里;为什么问起他?” “啊!这是因为他待我很好,他不在监狱里是会帮助我走出困境的。” “现在您也许比他更加接近自由,这样,该由您来救他出狱啦。” “那么,战争……” “就要发生战争了” “和西班牙打吗71?” “不,和巴黎72。”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有没有听见枪声?” “听见了。那又怎样?” “是这样,这是那些市民练习打枪玩。” “难道您相信这些市民能够搞出什么名堂来吗?” “是的,他们假使有一个首领把所有的集团聚拢在一起,就有希望……” “没有自由真是不幸!” “我的天主呀!您不要垂头丧气。如果马萨林派人找您,那就是他需要您,如果他需要您,好呀!我要向您祝贺了。已经有许多年别人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您看得出我眼前的境况。” “我建议您到处去诉诉苦。” “请听我说,罗什福尔。订一个协定……” “什么协定?” “您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那还用说!我身上带着我们的友谊的标记:三次剑刺的73!……” “那好,如果您重新受到宠幸,不要忘记我。” “罗什福尔说话是算数的,不过您要以同样的条件对待我。” “说定了,这是我的手。” “这样,您一有机会就要为我说话……” “我会说的,您呢?” “我也一样。想起来啦,您的那几个朋友,应该也替他们说说话吗?” “哪几个朋友?” “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难道您忘记了他们啦?” “差不多忘记了。” “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真是这样!” “啊!我的天主,是这样!就像您知道的,我们都分开了,我能够说的,就是他们都活着,我不时地间接了解到他们的一些消息。但是他们如今在世界上什么地方,如果我知道哪怕一点点,让魔鬼把我抓去。不,我用名誉保证,罗什福尔,我除了您,没有别的朋友了。” “那个赫赫有名的……那个我让他进了皮埃蒙特兵团当了中士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74?” “布朗舍!” “对,正是他。赫赫有名的布朗舍,他怎么样啦?” “他在隆巴尔街开了一家食品杂货店,他是一个非常喜欢甜食的小伙子,因此他成了巴黎的市民,十之八九此刻他也参加了骚乱。您以后会看到,在我还没有当上队长以前,这个家伙就能成为市政长官了。” “算啦,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拿出一点勇气来!一个人给压在车轮底下以后,车轮一转动,会把他带上来的,从今夜起,您也许要转运了。” “阿们75!”达尔大尼央说,同时叫马车停下来。 “您做什么?”罗什福尔问。 “因为我们到了,我不愿意别人看见我从您的马车里出来,我们两人并不认识。” “您说得对。再见。” “再见,记住您的诺言。” 达尔大尼央重又骑上马,走在押送的队伍最前面。 五分钟以后,他们走进王宫的院子。 达尔大尼央领着犯人走上大楼梯,带他穿过候见厅和走廊。他们走到马萨林的书房门口的时候,他正打算叫人通报,罗什福尔把手放到他肩膀上。 “达尔大尼央,”罗什福尔微笑着说,“您愿不愿意我毫不隐瞒地说一件事?在路上,我看到一群群的市民,我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他们看着你们您和您手下的四个人,眼睛都在冒火,我一路上就想着这件事了。” “说吧,”达尔大尼央回答道。 “这就是,我只要大叫救命,他们就会把您和您的护卫砍成碎块,那么,我便自由了。” “为什么您没有这样做?”达尔大尼央说. “怎么会呢?”罗什福尔说。“我们发过誓永远做好朋友!要是带我来的不是您而是另一个人,我就不说……” 达尔大尼央低下头来,心里想: “罗什福尔是不是变得比我更仗义了?” 他叫人进去向首相通报他们的来到。 “叫罗什福尔先生进来,”马萨林一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用急不可耐的声音说,“请达尔大尼央先生等一下,我还有事情找他。” 这两句话叫达尔大尼央心中十分高兴。就像他说过的那样已经有很长时闻没有人需要他了,马萨林要他留下,在他看来,是个吉兆。 对罗什福尔来说要他进去的命令只能叫他更加小心翼翼。他走进房间看到马萨林坐在书桌前面,穿的是平常的服装,就是说穿的主教服,这几乎是当时的教士的服装,只不过他穿的袜子和外套是紫色的。 一道道门关上了。罗什福尔用眼角偷偷看马萨林,他吃惊地看到首相的眼光也正朝着他。 首相依旧是老样子,修饰得漂漂亮亮,头发卷得很好看,身上发出香喷喷的气味,他这样精心打扮自已,甚至看不出他上了年纪。罗什福尔呢,就完全不同了,他在监狱里度过了五年,生活使得黎塞留先生的这位可敬的朋友变得十分苍老,他的黑头发全都白了,他的黝黑的面色现在都成苍白色了,仿佛身体很衰弱。马萨林看到了他,用别人几乎难以觉察的动作摇了摇头,那样子像是说: “瞧这个人好像对我不会有什么用处了。” 静寂了好一会儿,时间确实相当长,可是对罗什福尔来说,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后马萨林从一沓文件里拿出一封打开了的信,给这个贵族看: “我发现一封您请求恢复自由的信,罗什福尔先生。您是在监狱里吗?” 罗什福尔听到这句问话不禁颤抖了一下。 “可是,”他说,“我觉得阁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我吗?一点儿也不知道!在巴士底狱里有许多黎塞留先生在世的时候关进去的犯人,我甚至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不过,我,就是另一回事了,大人!您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是根据阁下的一道命令我从萨特莱给转送到巴士底的。” “您这样认为吗?” “我完全相信。” “对,果真如此,我想我记起来了;当年您不是拒绝为王后去布鲁塞尔做一次旅行吗?” “啊,啊!”罗什福尔说,“这便是真正的原因吗?我五年来一直在找这个原因。我真幼稚,没有找到它!” “可是我并没有对您说这便是逮捕您的原因,我们谈清楚,我是向您提提这个问题仅仅如此:您不是拒绝去布鲁塞尔为王后效劳吗?而当时您已经同意为已故的红衣主教去那儿效劳。” “正是因为我已经为已故的红衣主教去布鲁塞尔效劳,所以我不能再为王后回到那儿去效劳。我在布鲁塞尔陷入可怕的境地。那时候正好夏莱76密谋反叛,我去那儿是为了摸清夏莱和奥地利大公的联系。就在那时候,我给人认出来了,几乎给剁成肉酱。难道您还想我再回到那儿去吗!如果再去的话,不但不能为王后效劳,反而会害了王后。” “是呀,您明白了吧,好意结果受到了曲解,我来爱的罗什福尔先生。王后在您的拒绝当中只看到一种单纯的拒绝表示,王后陛下她在已故的红衣主教执政的时候,就对您深为不满了!” 罗什福尔轻蔑地微微笑了笑。 “正是因为我为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尽心效忠,来反对王后,现在他去世了,大人,您应该明白,我会向您尽心效忠,来反对所有的人。” “我吗,罗什福尔先生,”马萨林说,“我吗,我不是一个像黎塞留先生那样的人他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是一个普通的大臣,作为王后的仆人,所以我自己不需要任何仆人。王后非常容易动怒;她大概知道了您拒绝的事,也许把它看成是对她宣战,她知道您这个人本领过人,因此也十分危险,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她就命令我将您逮捕。瞧,这就是您关进巴士底狱的经过。” “啊,大人,”罗什福尔说,“我总好像觉得,我进巴士底狱是不是搞错了……” “好好,”马萨林说,“这一切肯定都会解决的,您是一个会理解某些事情的人,一旦理解以后,您就会努力去做。” “这是黎塞留红衣主教的意见,由于您愿意对我说这也是您的看法,我对这位伟大的人物更加敬仰了。” “确实如此,”马萨林说,“红衣主教先生雄才大略,我望尘莫及,我这个人简单直爽,胸无城府,我待人坦率完全和法国人一样,这也叫我常常吃亏。” 罗什福尔抿紧嘴唇,免得笑出声来。 “我直截了当地说吧,我需要一些知心的朋友,忠实的仆人;我说我需要,我的意思就是说:王后需要。我,我只遵从王后的命令办事,您明白吗?不像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他是能为所欲为的。因此我永远也成不了像他那样伟大的人物,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一个老实人,罗什福尔先生,我希望我能向您证明这一点。” 罗什福尔熟悉这种软绵绵的声音,在这样的声音里不时发出一声嘘嘘声,就像蝰蛇发出的咝咝声一样。 “我完全打算相信您的话,大人。”他说,“尽管就我这方面来说,我没有什么证据可以看出阁下所说的简单直爽。大人,请不要忘记,”罗什福尔看到首相在尽力想抑制住激动的情绪,他继续说道,“请不要忘记,五年来,我一直在巴士底狱里,从一座监狱的栅栏向外望,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走样的。” “啊!罗什福尔先生,我已经对您说过,对您坐牢的事,我是没有一点儿责任的。王后……女人的脾气,王后的脾气,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怎么来的,也就会怎么过去,以后大家不会再想到这件事了……” “大人,我想象得到她不会再想到这件事,她这五年来待在王宫里,纵情玩乐,受尽朝臣的奉承,可是我呢,这五年是在巴士底狱里度过的……” “我的天主呀,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认为王宫是一个十分愉快的住所吗?并不如此。我对您说实话,我们在这儿也有我们的烦恼。不过,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了。我这个人一向喜欢爽爽快快。请问,您是不是我们的人呀,罗什福尔先生?” “大人,您应该明白,我正求之不得是呢,可是我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在巴士底狱,人们只限士兵和狱卒谈论政治,大人,您不会想到,那些人对于当前发生的许多事也几乎一无所知。我始终是巴松皮埃尔先生手下的人……他还是十七位爵爷中的一位吗?” “先生,他已经去世了,这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他是一位对王后忠心耿耿的人,忠心耿耿的人现在太少了。” “当然!我完全相信,”罗引福尔说,“你们一有了对你们忠心耿耿的人,就把他们送进巴士底狱。” “可是,”马萨林说,“说来说去,有什么能证明忠诚呢?” “行动,”罗什福尔说。 “啊!对,行动!”首相思索着说,“可是有行动本领的人在哪儿找得到?” 罗什福尔摇摇头。 “他们到处都有,大人,只不过您没有好好去找,” “我没有好好找!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请告诉我知道。您想必在和已故的红衣主 教先生亲密交往当中学会了许多东西。啊!他可真是一位伟大的人物!” “大人,如果我对您讲一些大道理您会生气吗?” “我,绝对不会!您知道得很清楚对我什么话都可以说。我尽力叫别人爱我,而不叫人恨我。” “那好,大人,在我的牢房墙上用钉子尖写着一句格言。” “一句什么格言?”马萨林问。 “大人,是这样,有其主……” “我知道了,下面是必有其奴。” “不,是必有其仆。这个小小的改动是我刚才对您说到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做的,好得到个人的满足。” “那么,这句格言是什么意思?” “它是说黎塞留先生非常懂得怎样找到一些忠心耿耿的仆人,而且能找到许许多多。” “他呀,是所有的匕首对准的对象!他一辈子都在躲避别人对他的进攻!” “可是他全躲开了,反而是那些人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因为如果说他有一些了不起的敌人,那么他也有一些了不起的朋友。”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认识几个人,”罗什福尔继续说,他想,实现对达尔大尼央许下的诺言的时候到了,“我认识几个人,他们灵活机智,好多次使红衣主教的判断失误;他们勇敢过人,一次次打败红衣主教的卫士和密探;这几个人没有钱,没有后台,没有势力,却使一位王后保留了王冠,让红衣主教不得不请求原谅77。” “不过,您说到的这几个人,”马萨林说,同时心里暗笑罗什福尔进入了他想引他谈的话题,“这几个人对红衣主教并不忠心耿耿因为他们一直和他作对。” “并非如此,因为他们都得到了较好的报偿,不过,他们倒霉的是对刚才您谈到的那位您要替她寻找仆人的王后也十分忠诚。” “可是您怎么会知道这一切事情的?” “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这几个人当时是我的敌人,是因为他们反对我,是因为我竭尽全力伤害了他们,是因为他们也想方设法伤害了我,是因为他们中的一个人我和他又个别打过交道,大约七年以前,他刺了我一剑,这是我第三次受到那同一只手刺的剑……老帐终于算清了。” “啊!”马萨林带着非常真谈的神情说,“如果我认识这样一些人就好了。” “嗳,大人,六年多来,您就有这样一个人待在您的门口,而六年来您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是谁?”   “达尔大尼央先生。”   “那个加斯科尼人!”马萨林装做十分吃惊的样子大声说。 “这个加斯科尼人曾经救过一位王后,使得黎塞留先生不得不承认,在灵巧、机智和策略这儿个方面,相比之下,他只不过是个小学生。” “确买这样吗?” “就和我现在荣幸地对阁下说这件事一样真实。” “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请稍微对我讲一讲这回事。” “这可太困难了,大人,”这个贵族微笑着说。 “他本人以后会对我说的。” “我不大相信,大人。” “为什么?” “因为秘密不属于他,因为,正像我对您说过的那样,这个秘密是一位伟大的王后的秘密。” “他是单枪匹马完成这样的任务的吗?” “不是的,大人,他有三个朋友,三个英勇的好汉帮助他,就像您刚才说的要寻找的那种好汉。” “您说,这四个人团结一致吗?” “这四个人就像一个人一样,这四颗心就像在同一个胸膛里跳动一样,所以,他们四个人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确实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简直无法对您说清楚我好奇到了什么程度。您能不能讲一讲他们的事” “不行,不过我可以对您讲一个故事,我向您保证,是一个真正的童话故事,大人。” “哈!讲给我听,罗什福尔先生;我非常喜欢听故事” “您愿意听吗,大人?”罗们福尔说,他同时想在这个人的精明狡猾的脸上看出对方有什么意图。 “愿意听。” “那好,听我说吧!从前有一位王后……不过是一位有权有势的王后,世界上最强大的王国之一的王后,一位伟大的大臣以前极其爱她,可是后来却万分恨她。您不用想猜出这位大臣的名字,大人!您不可能猜到他是谁。这一切都是您来到这个被这位王后治理的王国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一位使节来到了宫廷,他是如此豪爽文雅,又是如此豪华富有所有的女人都发疯似地迷恋上了他,王后本人也许是为了纪念他处理国家事务得体,轻率地送给他一件首饰,那可是件无价之宝,举世无双,原来是国王赠送给王后的。那位大臣鼓动国王要王后在下一次舞会上佩带这件首饰。大人,不必对您说这位大臣完全知道首饰已经跟随那位使节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大海的另一边。伟大的王后这下可完了!她从她祟高的地位摔下来,一摔到底,就像她的最起码的百姓一样。” “确实这样。”马萨林说。 “大人,有四个人下决心要救她。这四个人,他们不是亲王他们不是公爵,他们不是有权有势的人,他们也不是富翁。这是四名军人,他们心地高尚,骁勇善战,甘愿拔剑助人。他们动身了。那位大臣知道他们离开,就在一路上布置了一些人,想阻止他们到达目的地。许许多多的攻击使得其中三个人丧失了战斗力,只有一个人抵达港口,杀死或者杀伤了那些企图拦住他的人,越过了大海.把那件首饰带回给伟大的王后,在预定的那一天,她戴到了肩膀上。这次失败叫那位大臣十分恼火。您对这件行动有什么看法,大人?78” “这真了不起!”马萨林带着沉思的神情说。 “很好!我知道有十件类似这样的事情。” 马萨林不再说话了,他在思考着什么。 五六分钟过去了。 “您再没有什么要问我了吗,大人?”罗什福尔说。 “不,还有,您说,达尔大尼央先生是那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吗?” “是他指挥整个行动的。” “其他的是些什么人?” “大人请允许我让达尔大尼央先生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您。他们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朋友,只有他一个人对他们有影响,我甚至连他们的真实的名字都不知道。” “您这是不信任我,罗什福尔先生。好,我愿意把底完全亮出来。我需要您,需要他,需要所有的人!” “那从我开始吧,大人,因为您派人把我找了来,我就在您面前,以后您再找他们吧。您不要对我的好奇心感到吃惊。一个人在监狱里关了五年,不管别人打发他去什么地方,他知道后都不会不高兴的。”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将得到一个我认为是可靠的人才配有的职位,您到万森去,博福尔先生关在那儿,您替我严密看管他。好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您对我提出要我做的是不可能做到的事,”罗什福尔失望地摇着头说。 “怎么,不可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这件事不可能做到?” “因为博福尔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或者不如说,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大人,您难道忘记了是他替我在王后跟前作的保?” “博福尔先生从那个时候起就成了国家的敌人。” “是的,大人,这是可能的;不过,我不是国王,不是王后,也不是大臣,所以他不是我的敌人,我不能接受您对我提出的建议。” “这就是您所说的忠诚吗?我可得赞扬您啦!您的忠诚对您并没有什么约束,罗什福尔先生。” “再说,大人,”罗什福尔说,“您会懂得,出了巴士底,进了万森,这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监狱。” “您立刻会说您是博福尔先生的同党了,从您那方面来说这更坦率一些。”   “大人,我给监禁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因此我只属于一个党,那便是热爱新鲜空气的党。让我去做其他任何事情吧,派我去执行任务,尽量地使用我,可是,如果可能的话,我的岗位最好在大路上!”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马萨林带着嘲笑的神情说,“您的热情显得太过分了;您还自以为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因为您的心依旧是小伙子的心,可是您体力不够了。相信我的话!现在您乎应该好好休息。喂,来人哪!” “您什么事也不打算给我做吗,大人?” “相反,我已经打算好了。” 贝尔奴安走了进来。 “您去叫一个掌门官来,”他说又非常低声地说了一句:“您待在我的身边。” 一个掌门官走进来了。马萨林写了几行字,把条子交给这个人,接着点了点头。 “再见,罗什福尔先生!”他说。 罗什福尔恭敬地鞠了一躬。 “大人,”他说“我看又要把我送回巴士底狱去了。” “您很聪明。” “我回那儿去,大人;不过,我对您再说一遍,您不懂得使用我是不对的。” “您,我的敌人的朋友!” “您要我怎么办呢!应该使我成为您的敌人的敌人。” “您以为只有您一个人吗,罗什福尔先生?相信我说的,我找得到许多比您有用的人。” “我希望您如愿,大人。” “很好。去吧,去吧!对啦,您再给我写信也没有用,罗什福尔先生,您的信全都会是白写的。” “我是火中取栗,”罗什福尔退出去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待一会儿我对达尔大尼央说到我赞扬他的一番话,如果他对我还不满意,那他就太苛求了。不过,他们要带我去什么鬼地方?”   果然,罗什福尔被人领着走下小楼梯,而不是带他穿过达尔大尼央等在那儿的候见厅。在院子里,他看到他原来坐的那辆华丽的四轮马车和护送他的四个人。他想找他的朋友,可是没有找到。   “哎呀!”罗什福尔对自己说,“瞧事情完全变了样子,如果在街上仍然有许许多多老百姓,那好!我们尽力设法向马萨林证明我们干别的事比看管一个犯人更会干得好。” 他轻轻一跳,就上了马车,好像只有二十五岁一样。 [注] 62 嘉布遣会,全称应是嘉布遣小兄弟会,是意大利人玛窦·巴西创立,为天主教方济各会的一支。 63 约瑟夫(1577-1638),为黎塞留的亲信和谋士。 64 巴松皮埃尔(1579-1646),法国元帅,外交家,曾被黎塞留关在巴士底狱十二年。 65 杜伊勒利宫,法国旧王宫。 66 骑士,指比男爵低一级的贵族。 67 弓箭手,执行警察任务。 68 萨特莱狱,当时巴黎有两个叫萨特莱的城堡,作为监狱,一为大萨莱特,一为小萨莱特。 69 1625年达尔大尼央去巴黎途中,在麦安和罗什福尔相遇,见《三个火枪手》上册的第一章。 70 白金汉(1592-1628), 英国大臣,在《三个火枪手》里,他和奥地利安娜有恋爱关系。 71 当时法国和西班牙正在打仗。 72 指即将发生的投石党运动。 73 在《三个火枪手》下册《尾声》一章中提到达尔大尼央和罗什福尔比了三次剑,刺伤了罗什福尔三次。 74 在《三个火枪手》下册《尾声》一章中提到布朗舍当了中士,但未说明是在皮埃蒙特兵团。 75 阿们,基督教祈祷的结束语,有“唯愿如此”之意。 76 夏莱(1599-1626),法国伯爵,路易十三的宠臣,因反对黎塞留,被处斩刑。 77 在《三个火枪手》上册,达尔大尼央等为了帮助奥地利安娜去英国。 78 此事见《三个火枪手》上册。法国王后奥地利安娜将金刚钻坠子赠送给她心爱的英国公爵白金汉,事为黎塞留所知,黎塞留因妒忌而唆使路易十三要王后在最近一次舞会上佩带此坠子,以破坏王后名誉。达尔大尼央等四人见义勇为,去英国取坠子,一路上一再遭到黎塞留布置的圈套的阻拦,仅达尔大尼央一人见到白金汉,完成使命,及时回到巴黎,将坠子还给王后。 第四章 奥地利安娜已四十六岁 只有贝尔奴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了,马萨林考虑了片刻,他知道了许多事情,然而他知道的还不够。马萨林在赌牌的时候一向善于作弊,这个细节是布里恩给我们保留下来的,马萨林就是用这种法子赢钱的。他决定等到很好地了解他的对手手上所有的牌以后,才和达尔大尼央打这一局牌。 “大人没有什么吩咐了吗?”贝尔奴安问道。 “不,”马萨林回答说,“给我照亮,我要去王后那儿。” 贝尔奴安拿起一只蜡烛盘,走在前面。 马萨林的房间和书房有一条秘密通道通向王后的房间。红衣主教从这条狭长的通道随时都可以到王后身边79。 走到通道尽头的卧房里,贝尔奴安遇到了博韦夫人。博韦夫人和贝尔奴安是这种过时的私情中最受信任的心腹。博韦夫人去向奥地利安娜通报红衣主教的到来,当时奥地利安娜和年幼的路易十四正在她的析祷室里。 奥地利安娜坐在一把很大的安乐椅里,一只臂肘支在桌上手托着头看着小国王,小国王躺在地毯上,在翻阅一本写打仗的大书。奥地利安娜是一位和国王陛下在一起最会感到厌烦的太后;她有时候接连好几个小时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她的祁祷室里,不看书,也不祁祷。 国王津津有味看的那本书,是根特—古尔斯80的作品,有许多插图,画的都是亚历山大81的丰功伟绩。 博韦夫人出现在祁祷室门口,通报红衣主教到来。 小国王跪着一只脚,直起身子,紧皱起眉头,望着他的母亲说: “为什么他不叫人求见就这样进来?” 安娜脸上有点儿发红。 “重要的是,”她解释说,“在目前这个时期,首相能够随时向王后禀报情况,而不致引起全朝廷的好奇心或者议论。” “可是,我觉得黎塞留先生并没有像这样进来过,”小国王毫不让步地回答。 “您怎么会记得黎塞留先生的事情?您不可能知道的,当时您还小得很。” “我是记不得,我问了人,别人对我说的。” “是谁对您说的?”奥地利安娜按捺不住怒气,又问道。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应该说出回答我提的问题的人的名字,”这个孩子说,“否则的话,我以后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马萨林走了进来。国王站了起来,拿起他的书,把它合好,放到桌子上。他站在桌子旁边,马萨林也只好站着。 马萨林用他的机智的眼睛注意着整个场面,仿佛在想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对着王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又对国王行了很尊敬的屈膝礼。国王相当傲慢地点点头回答他。可是,他的母亲对他看了一眼,责备他不该这样毫不掩饰仇恨的感情,因为路易十四从童年起就恨红衣主教。他看到母后的眼光,于是只好在嘴边露出点微笑,接受首相的问候。 奥地利安娜想在马萨林脸上看出他突然来访的原因,红衣主教平常都是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才来的。 首相的头稍稍动了动,几乎没有人看得出来,王后便对博韦失人说: “国王就寝的时候到了,叫拉波特来。” 王后曾经对小路易说了两三次要他离开,面这个孩子一再撤娇地要求留下来;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表示一点儿不同意,只是抿紧嘴唇,脸色变得苍白。 不一会儿,拉波特走了进来。 这个孩子径直向他走去,没有拥抱他的母亲。 “路易,怎么,”安娜说,“为什么您不拥抱我?” “我以为您生我气了,夫人,您在赶我走。” “我没有赶您走,只是您刚生过天花,病还没有好,我怕睡得太迟会使您太累。” “您今天叫我去王宫颁布那些讨厌的敕令,却没有担心我会太累,就是那些敕令引起百姓怨声载道。” “陛下,”拉波特为了岔开话题说“陛下愿意我把蜡烛台交给谁拿?” “你高兴给谁就给谁,拉波特,”孩子回答说,他又高声说了一句,“只要不给曼契尼。” 曼契尼先生是红衣主教的侄子,马萨林把他安插在国王身边做侍童,路易十四因为仇恨他的首相,所以也把一部分的仇恨移到这个侍童的身上。 国王走出去了,没有拥抱他的母亲,也没有向红衣主教行礼。 “太好了!”马萨林说;“我很喜欢看到教育陛下厌恶虚伪。” “为什么这样说,”王后有点胆怯地问口 “可是我认为国王的离开用不着再需要什么说明了,况且,陛下没有故意隐藏起一点他对我的感情,尽管如此,这不妨碍我忠诚地为他效力,就像为您陛下效力一样。” “我为他向您请求原谅,红衣主教,”王后说,“他是一个孩子,还不能知道您给他的所有恩惠。” 红衣主教微笑起来。 “可是,”王后继续说,“您来肯定有重要原因,是什么事情?” 马萨林在一张大椅子上坐了下来,或者不如说,是躺了下来,神情忧郁地说 “我们也许不得不就要分别了,除非您肯为我做出牺牲,跟我去意大利。” “为什么会这样?”王后问。   马萨林说:“因为正像歌剧《蒂丝贝》82里唱的:    所有人都密谋分裂我们的感情。 “您在说笑话先生!”王后说,同时想稍稍恢复她往日的尊严。   “天哪,不是,不是,夫人!”马萨林说“我一点儿也不是说笑话,更恰当地说,我简直要哭了,我请您相信这一点,这是有原因的,因为请您好好注意我刚才说的:    所有人都密谋分裂我们的感情。    好,因为您是所有人中的一个,所以我想说您也会抛弃我的。” “红衣主教!” “我的天主,难道在那一天我没有看见您非常亲热地对奥尔良公爵微笑,或者不如说,对他向您说的话微笑?” “他向我说了些什么了 “夫人,他向您说,‘您的马萨林是一块绊脚石,他一走掉,所有事情都会顺利了。’” “您要我怎么办呢?” “啊,夫人,我认为您是王后!” “王后,了不起的地位!可是却受王宫里那些乱涂乱写无聊的文件的人摆布,或者受王国里那些第一流的乡下小贵族捉弄!” “然而您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叫那些惹您讨厌的人远远离开您。” “也就是说惹您讨厌的人!”王后回答说。 “惹我!” “当然。是谁赶走了石弗莱丝夫人83?她在前朝国王在位的时候就饱受迫害,达十二年。” “她是一个阴谋家,她早就开始阴谋反对黎塞留先生,她企图继续反对我!” “是谁赶走了奥特福夫人84?这是个完美无缺的女朋友,为了站在我一边,她竟拒绝了国王的宠爱。” “她是一个假正经,每天晚上在给您脱衣服的时候,总对您说,爱一个教士——因为现在是红衣主教,当年当然做过教士,是灵魂的堕落。” “是谁派人逮捕了罗什福尔先生?” “他是一个糊涂虫,他一天到晚什么不说,光说要杀死我!” “红衣主教,您看得很清楚,”王后说,“您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这不够,夫人,还应该是您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先生……”王后摇摇头,“天哪!我不再有朋友了。” “您处于逆境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朋友,今天在幸运的时候,怎么反而不再有朋友了呢?” “因为在幸运的时候,我忘记了这些朋友,先生;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就像玛丽·德·美第奇85一样,她从第一次流放回来的时候,毫不重视所有那些曾经为她受过苦的人,等到她第二次被放逐,死在科隆,所有人都抛弃了她,连她的儿子也不理她,因为大家同样瞧不起她。” “那么,我们来看一看,”马萨林说,“现在是不是应该来弥补一下这个缺点?您在您的朋友中间寻找和您关系最老的一些朋友。” “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寻找。” “天哪!我在我四周看了许久,都白看了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了。王太弟86和过去一样,一直受他的宠臣的左右。昨天是舒瓦齐,今天是拉里维埃,明天将是另外一个人。大亲王先生受助理主教87的左右,助理主教则受盖梅内夫人的左右。” “所以,夫人,我不对您说考虑您当前的朋友,而是要您考虑您从前的朋友。” “我从前的朋友?”王后不理解地问。 “是的,您从前的朋友,那些人曾经帮助您和黎塞留公爵先生斗争,甚至击败了他。” “他究竟要说什么呢?”王后不安地望着红衣主教,自言自语地说道。 “是的,”红衣主教继续说,“陛下遇到某些情况,由于您特有的毅力和机智,再依靠您的朋友们的帮助,您曾经击退过那个对手的进攻。” “我吗!”王后说,“我只受过许多痛苦。” “对,”马萨林说,“女人们在报仇的时候都是受痛苦的。好啦,我们来谈正题吧!您认识罗什福尔先生吗?” “罗什福尔先生不是我的朋友,”王后说,“恰恰相反,是我的最凶狠的敌人中的一个,是红衣主教先生最忠实的党羽。我相信这些您是知道的。” “我完全知道,”马萨林回答说,“所以我们把他关进了巴士底狱。” “他现在出来了?”王后问。 “请您放心,没有,他一直待在那里面。因此,我对您提到他只不过是想谈谈另外一个人。您认识达尔大尼央先生吗?”马萨林盯着王后的面孔问道。 奥地利安娜好像胸前挨了一拳似的。 “这个加斯科尼人难道没有保守秘密吗?”她低声自语道。 接着,她高声说: “达尔大尼央!等等,对,不错,这个名字我熟悉。达尔大尼央,一个火枪手,他爱上我的一名侍女,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因为我被人毒死了88。” “就是这些吗?”马萨林说。 王后惊讶地望着红衣主教。 “不过,先生,”她说,“我好像觉得您要我经受一场审讯。” “不管怎样,”马萨林说,他脸上始终带着永远不会消失的微笑,声音也一直是那样柔和,“您喜欢怎样回答就怎样回答好了。” “把您的要求说得清楚些。先生,我也会同样清楚地回答您,”王后说,她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夫人!”马萨林弯了弯身子说,“我要求您把您的朋友的情况告诉我,就像我把上天赐予我的极少的才能和本领都献给您一样。目前的形势很严重,必须采取有力的行动。” “又发生这样的事啦!”王后说,“我原来以为我们己经摆脱博福尔先生了。” “是的!您只看到想冲倒一切的激流,却没有注意到死水。在法国有一句关于死水的谚语89。” “说下去,”王后说。 “好吧!”马萨林继续说道,“我每天都受到您的那些亲王和您的那些有爵位的侍从的侮辱,他们都是些木偶,没有看到我牵着他们身子的线,在我的长期的严肃态度面前,他们没有猜到这个发怒的人还会笑,而这个人心中暗暗起誓总有一天会成为最坚强有力的人。不错,我们逮捕了博福尔先生,但是他是所有人当中最不危险的一个,还有大亲王先生……” “罗克鲁瓦一战90的战胜者!您这样认为吗?” “是的夫人,经常这样认为;不过,就像我们这些意大利人说的,patienza91。而且,除了孔代先生以外,还有奥尔良公爵。” “您说的什么?王族最显赫的亲王,国王的叔叔!” “别提什么王族最显赫的亲王,也别提什么国王的叔叔,他是一个卑劣的阴谋家在先王执政的时候,他翻云覆雨,反复无常,野心勃勃却无法得逞,于是心怀嫉恨,凡是所有比他忠诚比他勇敢的人,他都眼红,他自己不受重视,又由于自己毫无能耐,成了流言飞语的传声筒,又成了阴谋集团的首脑人物,他对那些正直的人示意,叫他们向前冲。那些人都是蠢材,一个个相信了这个王族最显赫的亲王的话。等他们登上斩首台的时候,他却抛弃了他们!我再说一遍,别提什么王族最显赫的亲工,也别提什么国王的叔叔,他是杀害夏莱92、蒙莫朗西93和散马尔94的凶手,今天他企图玩弄同样的手法,他想象自己将会赢,因为他换了对手,因为面对着他的不是一个威胁人的人,而是一个脸带微笑的人。可是,他估计错了,他要黎塞留先生完蛋,自己却声名狼藉。我没有兴趣把这个祸根留在王后身边,已故的红衣主教先生和这个祸根在一起成天惹先王发火,整整有二十个年头。” 安娜脸红了,两手捂住了脸。 “我并不是想有意伤害陛下的自尊心,”马萨林说,他的声调恢复了平静,不过同时也显得出奇的坚定。“我希望人人尊敬王后,也希望人人尊敬他们的首相,既然在大家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首相。陛下知道,我并不像许多人说的那样,是一个从意大利来的木偶,所有的人都应该像陛下一样明白这一点。”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奥地利安娜说,他的这种不容置辩的口气使她屈服了。 “您应该尽力回忆那些忠诚可靠的人的名字,他们曾经不顾黎塞留先生的阻挠,渡过大海,一路上留下了他们的血迹,为的是给陛下带回她当初送给白金汉先生的某件首饰。” 安娜就像给一只钢弹簧弹了一下一样,怒气冲冲而又庄严地站起来她带着高傲威严的态度望着红衣主教,在她年轻的时候,这种态度曾经使她十分令人敬畏。 “先生您在侮辱我!”她说。 “我是希望,”马萨林顺着刚才给王后的行动打断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我是希望您今天能够为您的丈夫做您从前为您的情人所做的事。” “又是这种诽谤!”王后叫道。“我原来以为它已经完全给压下去,不再存在了。因为直到如今您从来都是对我避而不谈的,可是现在却是您来进行这样的诽谤了。太好了!因为这一次它将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 ,一切将会结束的,您明白吗?” “可是,夫人,”马萨林对这样有力的回击感到很吃惊,说“我并不要求您把全部情况告诉我。” “我却愿意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您,”奥地利安娜说。“请您听着。我愿意告诉您,在当时确实有四颗忠诚的心,四个正直的灵魂,四把忠实的剑,拯救了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先生,拯救了我的荣誉。” “啊!您承认了这件事,”马萨林说。   “只有犯罪的人才拿自己的名誉冒险,先生,谁也不能根据一些表面现象就随便败坏一个人的名誉,尤其是一个女人的名誉!是的,一些表面现象对我很不利,我几乎身败名裂,可是,我可以发誓,我没有罪。我可以发誓……” 王后寻找一件她能对着发誓的神圣的东西,她从一只放在帷幔后面的大橱里拿出一只镶银的粉红色小木盒,把它放在祭台上。 “我对着这些圣物发誓,”她说,“我爱过白金汉先生,可是白金汉先生不是我的情人!” “您对着发誓的这些圣物是什么呀,夫人?”马萨林微笑着说。 “因为我要告诉您,作为罗马人,我是不轻信的。有各种各样的圣物。” 王后从脖子上解下一把很小的金钥匙,交给红衣主教。 “先生,”她说,“您打开来自己看吧。” 马萨林吃惊地拿过钥匙,打开小木盒。他发现里面只有一把生锈的刀和两封信,其中一封信上沾满血迹。 “这是些什么?”马萨林问。 “先生,这是些什么吗?”奥地利安娜说,做了一个完全是王后气派的动作,向打开的盒子伸出尽管她上了年纪仍然非常漂亮的手臂,“我这就要对您说。这两封信是我写给他的仅有的两封信。这把刀是费尔顿杀他的刀95。读读这两封信吧,先生,您就会明白我有没有说谎。” 虽然王后准许他看信,但是马萨林由于一种自然的感情的驱使,并没有看信,而是拿起白金汉临死前从自己的伤口拔出来,派拉波特送给王后的那把刀,刀身全烂了,因为血迹都成了铁锈。他在仔细看刀的时候,王后的脸色变得像她靠着的祭台的罩布一样雪白。他看了一会儿以后,把刀放回盒子里,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很好,夫人,”他说,“我相信您的誓言。” “不,不!要看信,”王后皱起眉头说;“要看信,我希望您这样做,我命令您这样做,我已经下了决心,这一次让一切事情都结束掉,以后我们再也不要提这个问题。您是不是认为,”她露出一种可怕的微笑继续说道,“我准备在您以后又进行指责的时候,再打开这只盒子?” 马萨林被这种毅力制伏了,几乎是不自觉地听从了她的话,看起两封信来。一封信王后写的是向白金汉要还金刚钻坠子,就是达尔大尼央带去的那一封,它及时送到了。另一封信是拉波特送给公爵的,在信中王后通知他有人要暗杀他,这封信送到已经太迟了96。 “很好,夫人,”马萨林说,“对这些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不,先生”王后关上盒子,一只手按在上面,说;“不,有些话要说,因为对于那些救过我的人,那些竭尽全力想救他的人,我始终感到我是忘恩负义的,因为对那位您刚才对我提到的勇敢的达尔大尼央,我除了伸手让他一吻,和给他这只钻石戒指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赠送给他。” 王后向红衣主教伸过去她那好看的手,给他看在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一颗珍贵的宝石。 “看来,”她继续说道,“他在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把它卖掉了,他卖它是为了第二次救我因为要派一个人给公爵送信,通知他他可能遭到暗杀。97” “达尔大尼央知道这些情况吗?” “他全都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的?我不清楚。可是他终于把戒指卖给了埃萨尔先生,我在他的手指上看见了它,就又买回来了;但是这枚钻石戒指是属于他的,先生,请代我还给他,既然您很幸运有这样一个人在您身边,就要好好使用他。” “谢谢夫人,”马萨林说,“我将遵从您的劝告。” “现在,”王后好像因为太激动而有些精疲力竭,说道,“您还有别的事情要问我吗?” “没有了,夫人,”红衣主教用他最柔和的声音回答说,“我只请求您原谅我的没有根据的怀疑,可是我是如此爱您,所以我满怀忌妒,甚至对以前的事,这是不足为奇的。” 王后的嘴唇上掠过一丝难以说明是什么含义的微笑。 “那么好吧,先生,”她说,“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要问我,那就请便吧;您想必也看得出来,经过这样一番交谈以后,我需要独自一个人待着。” 马萨林躬身行礼,说道: “我告退了,夫人,允许我再来吗?” “当然,不过等明天吧,我需要一些时间让心情平静下来。”   红衣主教拿起王后的手,很有礼貌地亲了一下,接着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房门,王后旋来到她的儿子的房间里,问拉波特国王有否入睡。拉波特对她指了指已经睡觉的年幼的国王。 奥地利安娜跨上国王床前的台阶,将嘴唇凑到她的儿子的皱起眉头的前额,温柔地吻了一吻,然后像进来的时候一样静情悄地走出房门,只对这个内侍说了一句 “亲爱的拉波特,要设法让国王对红衣主教先生态度好一些,他和我都受到红衣主教先生极大的恩惠。” [注] 79 在王宫里今天还能看到红衣主教去王太后的这条道路(《宫内王妃回忆录》第331页)。——原注 80 根特—古尔斯,公元一世纪罗马历史学家,著有《亚历山大传》。路易十四看的即是此书。 81 亚历山大(前358-前323),马其顿国王,前324年建立亚历山大帝国。 82 据神话故事,蒂丝贝是巴比伦青年皮拉姆的爱人,两人爱情马悲剧结局告终。1621年法国诗人维奥将这一故事写成一个悲剧《皮拉姆和蒂丝贝》。 83 石弗莱丝夫人(1600-1679),是公爵夫人,原是奥地利安娜的好友,后被放逐,在投石党运动中起主要作用。 84 奥特福夫人(1616-1691),奥地利安娜的贴身侍女,受到路易十三的喜爱。 85 玛丽·德·美第奇(1573-1642),亨利四世的第二个妻子,路易十三和昂利埃特的母亲,因反对黎塞留,被放逐。 86 王太弟,指加斯东·德·奥尔良公爵。 87 助理主教,即贡迪(1613-1679),投石党运动中的领导人之一,后为巴黎主教,即雷兹主教。 88 见《三个火枪手》,达尔大尼央爱上奥地利安娜的侍女波那雪太太,后来她被米莱狄毒死。 89 法国有句谚语:“死水最可怕。”意思是表面正经、不露声色的人最可怕。 90 1643年,孔代亲王在罗克鲁瓦大败西班牙军队,获得极大的名声。 91 意大利文:要耐心。 92 1626年黎塞留上台后两年,宫廷中组成一个集团,企图暗杀黎塞留,奥地利安娜和孔代亲王都在内,后阴谋败露,红衣主教因无法对待宫内势力,只处决了替罪羊夏莱。 93 蒙莫朗西(1595-1632),法国元帅,因与加斯东·德·奥尔良公爵一起反对黎塞留,被处斩刑。 94 散马尔(1620-1642),路易十三的宠臣,因反对黎塞留,被斩首。 95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红衣主教的女间谍米莱狄去英国从事阴谋活动被捕,看管她的英国军官费尔顿却受到她花言巧语的迷惑,不仅放走她,而且还刺杀了白金汉公爵。 96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第二十九章。拉波特送信给白金汉公爵,从法国赶到时,费尔顿正要刺杀白金汉。 97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第十七章。为了送信给白金汉公爵,达尔大尼央将王后送给他的宝石,卖给埃萨尔,因为当时达尔大尼央等四人都没有钱。 第五章 加斯科尼人和意大利人 这时候,红衣主教回到了他的书房,贝尔奴安一直守在门口。他问贝尔奴安有没有什么情况,又问他宫外有什么新闻传进来。听对方回答说既无情况也无新闻,他就示意叫贝尔奴安退下。   等到他独自一人后,他打开通走廊的门,接着又打开候见厅的门,达尔大尼央累得要命,躺在一张长椅上睡着了。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轻轻叫了一声。 达尔大尼央一动也没有动。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叫得响了一些。 达尔大尼央依旧没有醒。 红衣主教向他跟前走去.用手指碰碰他的肩膀。 这一次达尔大尼央抖动了一下,醒了。他醒过来,立刻像一名手执武器的士兵一样,站得笔直。 “我在这儿,”他说,“是谁在叫我?” “是我,”马萨林和颜悦色地说。 “请阁下原谅,”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我是这样疲劳……” “用不着请我原谅,先生,”马萨林说,“因为您是为我出力才这样疲劳的。” 达尔大尼央对首相和蔼可亲的态度感到惊奇。 “哦!”他喃喃自语地说,“难道那句‘睡觉时福会至’的格言这样灵吗?” “跟我来,先生!”马萨林说。 “好呀,好呀,”达尔大尼央自言自语地说,“罗什福尔对我遵守了诺言,不过,他上什么鬼地方去啦?” 他朝书房的四处张望,连最最小的角落也不放过,可是没有看见罗什福尔。 “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悠然自得地在安乐椅里坐下来。 “我一直都认为您是一个勇敢高尚的人。” “这是可能的,”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可是他花了多少时间才对我说这个呀。” 这却毫不妨碍他向马萨林行礼致敬,他一躬到地,来回答马萨林的称赞。 “好呀”马萨林继续说,“您发挥才能、一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军官的眼睛发出一道快乐的光芒,但是立刻就熄灭了,因为他不知道马萨林在打什么主意。 “大人,请下命令,”他说,“我准备听候阁下的差遣。” “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继续说下去,“您在先朝功绩卓著……” “阁下记忆力太好了……确实如此,我每次打仗成绩都还不差。” “我不是说您的战功,”马萨林说,“因为虽然这些战功引起轰动,可是它们都被别的功绩盖过了。” 达尔大尼央装出惊讶的样子。 “怎么,”马萨林说,“您没有话回答吗?” “我在等待大人告诉我您想说的是一些什么功绩,”达尔大尼央说。 “我说的是一件冒险行动……哈,您知道得很清楚我想说的是什么。” “天呀,我并不知道,大人,”达尔大尼央十分惊奇地回答说。 “您很谨慎,太好了。我想说的是那件跟王后和金刚钻坠子有关的冒险行动,那一次您和您的三位朋友做了一次旅行。” “嘿!嘿!”加斯科尼人想,“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我们得千万当心。” 他脸上显出吃惊的神情,那种表情连当时最优秀的两位演员蒙多里和贝勒罗斯也会赞叹不已。 “好极了!”马萨林笑着说;“太妙了!别人对我说您是我正需要的人,果然不错。好,您能为我做些什么事呢?” “阁下命令我做的,我都会去做,”达尔大尼央说。 “您会为我做您从前为一位王后做的事吗?” “很明显”达尔大尼央对自己说,“他想叫我开口,这个时候到了。他并不比黎塞留更狡猾一些,真见鬼!……为一位王后,大人!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您不明白我需要您和您的三位朋友吗?” “什么朋友,大人?” “您从前的三位朋友。” “从前,大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我不是有三位朋友,我有许多朋友。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叫做朋友。” “对,对,军官先生!”马萨林说,“谨慎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在今天,您可能因为过分谨镇而后悔。” “大人,毕达哥拉斯98叫他的弟子保待沉默五年,让他们懂得如何保守秘密。” “您已经保特沉默二十年了先生。这比一位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要多十五年,在我看来,这已经足够了。今天您就说吧,因为是王后本人允许您不必再遵守誓言。” “王后!”达尔大尼央说,显得很惊讶,这一次他不是装出来的了。 “是的。是王后!为了证明我是以她的名义和您说话。她嘱咐我把这只钻石戒指拿给您看,她肯定您认得出它她是从埃萨尔先生手中重新买回来的。” 说看,马萨林向军官伸过手去,他认出那天晚上在市政厅的舞会上王后送给他的这只戒指,叹了口气。 “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我认识这只戒指,它原来是王后的。” “您看得很清楚,我是以她的名义在和您说话。回答我,不要再演戏了。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再对您说一遍,这关系到您的前程。” “说实话,大人!我非常需要有远大的前程。阁下把我遗忘得太长久了!” “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弥补这件事。瞧呀,您在这儿,可是您的朋友在哪儿呢?” “大人,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您怎么会一点儿也知道?” “是的,有很长很长时间我们不在一起了,因为他们三个人都退伍了。” “可是在什么地方您能找到他们?” “他们在哪儿,就在哪儿我得到他们。这次全看我的了。” “好!您有什么条件?” “钱,大人,我们需要够我们办事用的钱。我记得有好多次我们因为没有钱,事情受到了阻碍。没有这只我不得不卖掉的戒指,我们就只好在半途搁浅。” “要钱,要许多钱,真见鬼!”马萨林说,“您说得倒容易,军官先生!您知道不知道在国王的银箱里没有钱吗?” “大人,那就像我那样做,您把王冠上的钻石卖掉;相信我的话,我们别犹豫不决了,斤斤计较是办不成大事的。” “好吧!”马萨林说,“我们会考虑怎样满足您的要求。” “换了黎塞留,”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可能已经给我五百个皮斯托尔99定金了。” “您将为我出力了?” “是的,如果我的朋友愿意的话。” “可是,如果他们拒绝.我还能依靠您吗?” “我单独一个人什么事也做不成,”达尔大尼央摇着头说。 “那您去找他们。” “我对他们说些什么,使他们能下决心为阁下效劳呢?’ “您比我了解他们。您根据他们的个性对他们做出保证。” “做些什么保证?” “告诉他们,他们为我效劳就像从前为王后效劳一样,我会重重报答的。” “我们要做什么事?” “所有的事,因为看来你们什么事都会做。” “大人,当一个人信任别人,希望别人也信任他的时候他会比阁下给那些人更多一些指示。” “请放心,行动的时刻来到以后,”马萨林说,“您就会知道我的全部想法。” “要等到那个时候!” “等着吧,同时去找您的朋友。” “大人,也许他们不在巴黎,甚至很可能要出门到四处去找。我只是火枪队的一名副队长,穷得一文不名,去外地得花许多钱。” “我的意思是,”马萨林说,“您不要显得非常阔气,我的计划需要保密,排场太大会坏事的。” “大人,还有,我没法用我的军饷出门,因为有三个月没发饷了,我也没法用我的积蓄出门,由于我当差二十年,毫无积蓄,只背了一身债。” 马萨林沉思了片刻,仿佛心里在经历一场重大的搏斗,然后向一只锁了一把三重锁的大橱走去,从里面拿出一只钱袋,在把钱袋交给达尔大尼央以前,他在手上掂了两三遍。 “拿去,”他叹了一口气说,“给您出门用。” “如果这是一些西班牙的多布朗100,或者即使是金埃居101,”达尔大尼央心里想,“那么我们还可以共事。” 他向红衣主教行了礼,然后把钱袋放进他的大口袋里。 “那好,说定了,”红衣主教回答说,“您要出门……” “是的,大人。” “每天给我写信,告诉我您和朋友商量的消息。” “我不会忘记的大人” “很好。对啦,您那几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的朋友们的名字?”达尔大尼央跟着说,显得还有点儿不安。 “是的,当您去找他们的时候,我,我也要打听打听,也许我能得到一点消息。” “拉费尔伯爵先生,也就是阿多斯;杜·瓦隆先生,也就是波尔朵斯,还有埃尔布莱骑士先生今天是埃尔布莱神父,也就是阿拉密斯。” 红衣主教笑了。 “一些贵族子弟,”他说,“用假名参加火枪队.使他们家族的姓不会受到影响。身佩长剑,钱袋轻轻,谁都知道这些。” “如果天主希望这些长剑为阁下效力,”达尔大尼央说,“我敢表示一个愿望,那便是轮到大人的钱袋变得很轻,他们的钱袋变得很重;因为阁下有了这三个人和我,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动摇全法国,甚至全欧洲。” “这些加斯科尼人,”马萨林笑着说,“吹起牛来,几乎和意大利人不相上下102。” “不管怎样,”达尔大尼央露出和红衣主教一样的微笑,说道,“他们在斗剑方面要更高明些。” 他请求假期,立刻得到准许,并且由马萨林本人签了字,然后他走了出来。 他一到了外面,就走到院子里的一盏灯跟前,迫不及待地着钱袋里装的什么。 “银埃居!”他轻蔑地说,“我早就料到了。啊!马萨林,马萨林!你不相信我!这会叫你倒霉的,活该!” 就在这时候,红衣主教在得意地搓着手。 “一百个皮斯托尔,”他自言自语地说,“一百个皮斯托尔!我只花了一百个皮斯托尔就知道了一个黎塞留先生要花两万埃居才能知道的秘密。更不用说这只钻石戒指,”他充满柔情地对那只他自己留下并没有给达尔大尼央的戒指着了一眼,“更不用说这只戒指至少要值一万立弗呢。” 红衣主教今天晚上得到了这么大的好处,他满心欢喜地走进他的卧房。他把戒指放进一只装满各种钻石的珠宝盒里,因为红衣主教对宝石一向十分爱好。他叫唤贝尔奴安来替他脱衣服.虽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嘈杂的声音依旧一阵一阵地传来,震动着窗玻璃,巴黎四处还响着枪声,可是他却毫不理睬。 这时候,达尔大尼央正向蒂克通街走去,他住在那条街上的小山羊旅店里。 让我们稍微交待几句,达尔大尼央怎么会挑选这个地方住的。 [注] 98 毕达哥拉斯,古希腊数学家、哲学家。 99 皮斯托尔,法国古钱币名,相当于十个立弗。 100 多布朗,西班牙古金币名。 101 埃居,古代法国钱币名,种类很多,价值不一。 102 据法国人说法,加斯科尼人喜欢吹牛。 第六章 达尔大尼央已四十岁 我们自从在《三个火枪手》这部小说里和达尔大尼央在掘墓人街十二号分手以来,人事变迁沧海桑田,特别是许多年的时间似流水一样过去了103。真是一言难尽! 达尔大尼央没有放过任何机遇,可是机遇却毫不照顾一下达尔大尼央。只要他的朋友在他的身边,达尔大尼央就觉得自己还在青年时代,心中充溢诗情。他天生敏锐机智,很容易吸收别人的长处。他从阿多斯身上学到了高贵的风度,从波尔朵斯身上学到了豪放的举止,从阿拉密斯身上学到了潇洒的态度。如果他一直和这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他很可能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阿多斯第一个离开了他,退隐到他在布卢瓦104附近祖传的小块领地上居住了;第二个是波尔朵斯,他娶了那位诉讼代理人的夫人105,最后,是第三个,阿拉密斯,头也不回地进了修会,当了神父。达尔大尼央原来似乎是将自己的前途和他的三位朋友的前途联系在一起可是从那以后,他感到自己非常孤独和软弱,没有勇气再追求事业上的成就。他觉得只有他几位朋友中的一位把他得自上天的所谓的电流分一部分给自己,自己才能稍稍有些作为。 因此,虽然他已经成了火枪队的副队长,达尔大尼央还是深感孤单。他不像阿多斯那样出身高贵,许多豪门府邸会对他敞开大门;他不像波尔朵斯那样自负自夸,会使人相信他与上流社会来往亲密;他也不像阿拉密斯那样一派贵族神气,始终保持天赋的高雅姿态,永远不会改变。有时候,对波那雪太太的甜蜜的回忆106在这位年轻的副队长心上,激起一些富有诗意的感情,可是这样的回忆,就像对世上所有的事情的回忆一样,都不持久,渐渐地就消逝了。戎马生涯是充满危险的,即使对于贵族出身的人来说也是如此。两种相对立的天性组成了达尔大尼央的个性,现在,世俗的天性渐渐占了上风,达尔大尼央长期驻防,久住兵营,成天骑马奔驰,不知不觉地他逐渐变成一个我们今天叫做“不折不扣的大兵”的人,当时这种人叫做什么我可不知道。 不过,达尔大尼央并没有因此就丧失他原有的机灵的特点,没有。相反,这种机灵的特点也许还更成熟了,或者,在一种稍许粗野的外表下面,至少显得加倍的突出了。可是,这种机灵他只用在生活中一些小事上,而没有用在大事上。他想的是物质条件的舒适,像军人们渴求的那种舒适,就是说,要有安逸的住处,可口的饭菜,漂亮的老板娘。 这一切,达尔大尼央六年前在蒂克通街的一家小山羊旅店里全都找到了。 他住进这家旅店没有多久,旅店老板娘,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漂亮水灵的佛来米107女人就热烈地爱上了他。他们的爱情受到那个讨厌的丈夫百般阻挠,后来达尔大尼央多次装出要用剑捅进他身子的样子,这个丈夫在某一天早上就不见了踪影。他偷偷地卖掉好几桶酒,带走了家里的金银首饰,从此永远没有回来。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死了,特别是他的妻子,她一想到自己成了寡妇,心里就乐滋滋的,所以不顾一切地肯定他早己不在人间。三年来,达尔大尼央一直小心地保持着他们之间的私情,一年又一年,他觉得他的住所和他的情妇越来越可爱,因为有了情妇就有了住的地方。情妇产生了过分的要求,希望做达尔大尼央的妻子,她对达尔大尼央提出要他娶她。 “不行!”达尔大尼央回答说,“亲爱的,这是重婚!算啦,您别想这个啦!” “可是他死了,我可以肯定。” “他是一个非常讨人厌的家伙,回来以后会叫我们给吊死的。” “如果他回来,那好,您就杀掉他,您是这样勇敢灵活!” “见鬼!我亲爱的!那就又有了一个给吊死的罪名!” “这么说,您不接受我的要求了?” “怎么行呢!坚决不可以。” 漂亮的老板娘伤心透顶。她心甘情愿地不仅把达尔大尼央先生当作她的丈夫,而且还是她的天主。这是一个多么英俊的汉子,两擞多么神气的小胡子! 在他们来往到快四个年头的时候,发生了出征弗朗什—孔泰108的战争。达尔大尼央被指派参加出发作战。于是,接着是巨大的悲伤,流不尽的眼泪,保证永不变心的庄重的诺言;自然这全来自老板娘那一方面。达尔大尼央是身份很高的爵爷,所以任何保证也没有做,他只一心一意想尽一切力量给他的姓氏增添荣誉。 在打仗这种事情上,谁都知道达尔大尼央是勇改过人的,他奋不顾身,身先士卒,带领他的队伍冲锋,胸口中了一弹,他直挺挺地躺倒在战场上。别人看见他从马上摔下,没有看见他再站起来,都相信他死了。所有指望继承他的官职的人到处说他给打死了。人们很容易相信他们所盼望的事情。因此,在军队里,上到师长,他们盼望军长阵亡,下到小兵,他们盼望下士丧命,所有的人都盼望别人死掉。 可是达尔大尼央并非那种轻易会给打死的人。在炎热的白天里,他昏迷不醒躺在战场上,夜晚清凉的空气使他恢复了知觉。他走到一个村庄,敲一家最漂亮的房子的门。他像所有的法国人那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受到接待,即使他们受了伤。他得到细心的照顾,医治,恢复了健康,身体比以前更好了。一天早上,他踏上了回法国的大路,一到法国,他就朝巴黎奔去,一到巴黎,他就向蒂克通街奔去。 可是,达尔大尼央发现他的房间里靠墙放着一个挂着男人全套衣服的衣帽架,只是少一把剑。 “大概是他回来了,”他说,“真倒霉,可也是好事情。” 不用说,达尔大尼央总是想到那个丈夫。 他一问,店里的伙计是新来的,女用人也是新来的。老板娘出去散步了。 “她一个人?”达尔大尼央问。 “和先生一起。” “先生回来了?” “当然,”女用人天真地答道。 “如果我有钱的话.”达尔大尼央对自己说,“我就一走了之,可是我没有钱,只好留下来,听从老板娘的主意,同时阻挠这个突然回到人间的讨厌东西的家庭计划。” 他的自言自语结束了。这点可以证明,遇到重大情况,自言自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时候,守在门口的女用人忽然喊起来: “啊!瞧,太太正好和先生回来啦。” 达尔大尼央远远朝街上望去,果然看见在蒙马特尔街的转角处老板娘挎看一个高大的瑞士兵的胳臂,这个瑞士兵走起路来左右摇摆,那副模样叫波尔朵斯的这位老朋友很愉快地想起不波尔朵斯。 “那就是那个先生吗?”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哎呀,我觉得他大大地长高了!” 他在客厅里找了一个很显眼的地方坐下。 老板娘走进来后,一眼就看到了达尔大尼央她轻轻叫了一声。 达尔大尼央听到次声轻轻的叫喊,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便向她跑过去,亲热地拥抱住她。 那个瑞士兵惊奇地望着脸色苍白的老板娘。 “啊!是您,先生!您要我怎么办呢?”她心烦意乱地问。 “先生是您的表哥?先生是您的哥哥?”达尔大尼央对自己扮演这样的角色一点也不感到为难。 不等她回答,他拥抱了那个海尔维第109人,对方却非常冷谈地动也不动。。 “这个人是谁?”他问。 老板娘透不过气来,说不出话。 “这个瑞士兵是谁?”达尔大尼央问. “这位先生要娶我做老婆,”老板娘喘过一口气,马上回答。 “您的丈夫终于死了吗?” “这跟您有什么甘协(关系)110?”瑞士兵说 “和我有很大的关系,”达尔大尼央回答说,“因为没有我的同意,您不能娶这位太太,还因为……” “还因为什么?”瑞士兵问。 “还因为……我不同意,”火枪手说。 瑞士兵脸涨得像芍药花一样红。他穿的是一身金线绣花的漂亮军服,达尔大尼央只裹了一件灰披风,瑞士兵有六尺111高,达尔大尼央几乎只有五尺高;瑞士兵自以为是一家之主,在他看来达尔大尼央是一个无故闯入他家的人。 “您言(愿)不言(愿)意从彻(这)儿促(出)去?”瑞士兵狠狠地顿着脚问道,他好像当真发起火来了。 “我吗?您想也别想!”达尔大尼央说。 “那只有去找人帮忙才行,”一个伙计说,他不明白这个矮小的人怎么敢和这个这样高大的人一争高低。 “你,”达尔大尼央气得头发直竖,他抓住这个伙计的耳朵,说道,“你,你就给我好好地待在这儿,不许动一动,不然的话,我就撕下你的耳朵。还有您,威廉·退尔112的杰出的后代,您去把您放在我的房间里的衣服扎成一包,它们碍我的事,然后您赶快离开,另外去找一家旅店住。” 瑞士兵哈哈大笑。 “我泥该(离开)!”他说,“外什吗(为什么)?” “好呀!”达尔人尼央说,“我看出您是懂法国话的,那么,您跟我出去兜一圈,我把所有的原因都解释给您听。” 老板娘知道达尔大尼央是击剑的好手,她急得直扯自已的头发,同时放声大哭。 达尔大尼央对这个哭哭啼啼的漂亮女人转过身来,说道: “那么您就赶他走,太太。” “呸!”瑞士兵说,对他来说,要过一两分钟时间才能听懂达尔大尼央向他提的建议;“呸!千(先)说说,林(您)是什么人,竟故对我签起(建议)和林(您)出去兜一圈。” “我是国王陛下的火枪队副队长,.达尔大尼央说,“所以从任何方面说都是您的上级,不过,在这儿问题不在官阶高低,而是谁该有投宿证113,您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您来拿您的投宿证吧。谁要是第一个回来,谁就得到他的房间。” 达尔大尼央不管老板娘怎样苦苦哀求,拉了瑞士兵往外走。其实老板娘心里还是偏向她以前的情人的,不过这个傲慢的火枪手曾经拒绝和她结婚,冒犯了她,所以如果给他一次教训,她并不感到遗憾。 一对情敌直奔蒙马特尔壕沟,他们走到那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达尔大尼央很有礼貌地请求瑞士兵让出房间给他,不要再回来,瑞士兵摇头拒绝,拔剑出鞘。 “那好,您就要躺在这儿过夜了,”达尔大尼央说,“这儿可是一个糟糕的住所,不过这并非我的过错,是您咎由自取。” 说着,他也拔出了剑,和他的对手的剑交起锋来。 他的对方也是一个本领很强的人,但是达尔大尼央动作灵活,任何强手他都不怕。德国人的长剑根本碰不到火枪手的长剑。瑞士兵挨了两剑,因为天冷,他没有感觉到。可是,由于流血而产生的虚弱使他不得不在地上坐下来。 “瞧!”达尔大尼央说,“我事先对您怎么说的?现在您算得到便宜了,您这个人真固执!幸好您只要过半个月就会没事。待在这儿别动,我会叫店里的伙计把您的衣服送给您。再见啦。啊,还有,您可以住到蒙托格依街的‘打球猫旅店’去,那儿如果还是那个老板娘,伙食是非常好的。再见。” 接着,他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旅店,叫店里伙计把衣服送给瑞士兵,伙计发现那个瑞士兵依旧坐在达尔大尼央指定的地方,他的对手的坚定大胆使他至今还目瞪口呆。 那个伙计,老板娘,和旅店里所有的人对达尔大尼央都敬佩万分,把他当做了回到地面重新开始他的十二件伟业的赫拉克勒斯114。 但是,当他单独和老板娘在一起的时候,他马上说道: “现在,漂亮的马德莱娜,您知道了一个瑞士兵和一位贵族之间有多大的差别。您呀,您的行为像一个小酒店的女老板。对您来说,这是活该,因为您的所作所为使您失去了我的尊重和我的情意。我赶走这个瑞士兵只是为了要让您丢丢脸,不过我不会再在这儿住下去了,我不会住在一个我看不起的地方。喂,伙计!叫人把我的箱子送到布尔东奈街的‘爱情之酒’旅店去。再见了太太。” 达尔大尼央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看上去是既威严又感伤。老板娘跪在他的脚前,请他原谅,又用温柔带强迫的态度挽留他。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烤肉扦在转动,平底锅发出呼呼的响声,漂亮的马德莱娜不停地哭着。达尔大尼央觉得饥饿、寒冷和爱情一起在逼着他,他原谅了她。既然原谅了,他就不走了。 这便是达尔大尼央住在蒂克通街小山羊旅店的经过。 [注] 103 本书故事发生的时间在《三个火枪手》里的故事二十年以后。 104 布卢瓦,在今卢瓦尔—歇尔省。 105 在《三个火枪手》里,这个女人是波尔朵斯的情妇,当时她的丈夫仍在世。 106 见《三个火枪手》。 107 佛来米,又译弗朗德勒,比利时和法国的地区名。 108 弗朗什—孔泰,法国东部一古省名。 109 海尔维第是古时高卢的一部分,大致相当于今天的瑞士。 110 这个瑞士兵法语发音不准,现译成这样。下同。 111 是法国古长度单位,相当于325毫米。本书后同。 112 威廉·退尔是十四世纪瑞士传说中的英雄,他反抗奥地利统治,杀死奥地利总督。 113 军人投宿民房的证明。 114 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神勇无敌,完成了十二项英雄事迹,并且解救了普罗米修斯,战胜死神。 第七章 达尔大尼央为难时,我们的一位老相识前来帮助 达尔大尼央一路沉思,回到旅店。他身上带着红衣主教马萨林的钱袋,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同时他又想到那只原来属于他的漂亮戒指,他刚才一度看到它在首相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如果这只钻石戒指有一天落到我的手中,”他说,“我马上就把它换成金钱,我在我父亲的城堡四周购置一些产业,这座城堡是一所绝妙的住宅,不过它的全部附属部分只有一座仅仅像圣婴墓115一样大小的花园。我在我的产业里居高临下地等待某个富有的女继承人,她被我的神气的外貌所迷惑,来嫁给我;然后我有三个儿子。我要把大儿子培养成像阿多斯那样的大贵族,二儿子成为波尔朵斯那样优秀的军人,三儿子成为像阿拉密斯那样高雅的神父。没说的!这些都比我眼下过的日子美得没法提了。可是,不幸的是马萨林先生是一位没有出息的人,他连他的钻石戒指也不肯放弃送给我。” 如果达尔大尼央知道这只钻石戒指是王后托付给马萨林,要马萨林交给他的,他又该怎么说呢? 他走进蒂克通街的时候,听见那儿人声嘈杂,在他的住所四周聚集了许许多多人。 “哈!哈!”他说,“是小山羊旅店着火了,还是漂亮的马德莱娜的丈夫确实回来了?” 达尔大尼央全没有猜对,他走近他的住所的时候,发现人群并不是聚集在旅店门前.而是在隔壁房子前面。那些人大声叫喊,手拿着火把跑来跑去,在火把光下面,达尔大尼央看到一些穿军服的人。   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别人回答他说是一个市民带了二十来个朋友攻打由红衣主教先生的卫队护送的一辆马车,但是一支援军赶到以后,那个市民就赶紧逃掉了。这群人的首领逃到旅店隔壁房子里,现在正在搜查那所房子。 如果达尔大尼央还年轻的话,他一定会奔到他着见的那些穿军服的人的地方,帮助那些士兵来对付那些市民,可是如今他头脑不那样发热了。此外,他的口袋里装着红衣主教给的一百个皮斯托尔,他不想去人群当中冒险。 他走进旅店,没有再问什么。 从前,达尔大尼央总是什么都想知道,现在呢,他却适可而止,不多追问了。   他发现漂亮的马德莱娜没有在等候他,因为达尔大尼央对她说过,他要在卢佛宫里过夜。他出乎意外突然回来,叫她高兴极了,她热情地欢迎他。一来是因为她对街上发生的事十分害怕,二来是因为没有任何瑞士兵守着她。 她想和他说话,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达尔大尼央只关照她把晚饭送到楼上他房间里去,再加上一瓶陈年勃良第葡萄酒116。 漂亮的马德莱娜平时训练得像军人一样服从,也就是说对她做一个手势她就会照做。这一次,达尔大尼央居然肯开口说话,因此她加倍起劲地照着去办。 达尔大尼央拿了他的钥匙和蜡烛,走到他的房间里。为了图居住方便,他情愿住在五层楼上。我们尊重事实,甚至不得不说,这间房间就在檐槽和屋顶底下。 这是他的阿喀琉斯117的帐篷。达尔大尼央每逢想用避而不见来惩罚漂亮的马德莱娜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这间房间里。 他要做的第一柞事就是把他的钱袋锁进一张旧书桌的抽屉里,书桌上的锁还是新的。他连检查一下钱袋里究竟装了多少钱也不想做。过了不一会儿,他的晚饭端来了,那瓶酒也带来了,他打发走了伙计,关上房门,在桌子前而坐了下来。 我们不要以为他是为了要考虑什么事,达尔大尼央认为任何事情只有到该做的时候才能做好。他肚子饿了,他吃了晚饭,吃完以后就上床睡了。达尔大尼央不是那种以为静夜能出主意的人118,对达尔大尼央来说是静夜好睡觉。可是,到了早上,空气清新,精神饱满,头脑清醒,他会突然产生一些最好的想法。很久以来,他没有机会在早上思索,可是夜里却一直睡得很熟。 天蒙蒙亮他就醒了,他跳下床,同时下了完全是军人式的决心。他一面在房间里兜圈子,一面苦苦思索。 “一六四三年,”他说,“大约在已故的红衣主教去世前六个月,我接到过阿多斯的一封信。是在什么地方收到的呢?想一想……啊!我记起来了,是在围攻贝藏松119的时候……我在战壕里。他对我说了些什么?他说他住在一块小小的产业上,是的,正是这样,一块小小的产业,不过它在哪儿呢?我正看到这儿一阵风把我的信吹走了。换了从前,哪怕风把信吹到一个毫无遮盖的地方,我也会找回来。但是年轻人有极大的缺点……当时我却并不年轻了。我只好让那封信带着阿多斯的地址飞到西班牙人那边去。他们并不需要它,本来应该送还给我的。这样,不必再想阿多斯了。好……来想想波尔朵斯。 “我曾经收到过他一封信,他邀请我一六四六年九月去他的产业参加一场大规模的狩猎。不幸的是当时我的父亲故世,我正在贝亚恩120,信随后转到信到的时候我却离开了。可是,信跟着我走,我离开蒙梅迪121没有几天,信又到了蒙梅迪。最后,在四月份信到了我手中,只不过接信的时候是一六四七年四月份,邀请我去是一六四六年九月份,我无法应邀了。对,来找找这封信,它也许和我的财产证书在一块儿。” 达尔大尼央打开一只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旧首饰箱,里面装满了关于达尔大尼央的产业的文件,这些产业两百年来已经完全不属于他的家庭了。他发出一声高兴的叫声,因为他认出了波尔朵斯写得大大的字迹,在下边,还有几行又小又潦草的字,那是他的可敬的妻子干瘪的手写的。 达尔大尼央并不喜欢再读这封信,他早就知道信里写些什么,他急匆匆地看地址。 地址是瓦隆城堡。 波尔朵斯忘记提供其他的情况。他太狂妄自大,还以为天下人都会知道用他的名字称呼的城堡。 “这个爱吹牛的家伙见鬼去吧!”达尔大尼央说,“真是本性难移,既然他继承了科克纳先生122八万立弗的财产,他不再需要钱了,那从他开始对我是最合适不过了。可惜我找不到最优秀的一位。阿多斯因为酗酒准成了白痴。至于阿拉密斯,他一定专心于虔诚的修行,什么事也不管了。”   达尔大尼央把波尔朵斯的信又看了看。信上还有一句附言:    “我用同班邮件给我们可敬的朋友在他的修道院里的阿拉密斯写了一封信。” “他的修道院!对呀,可是是哪个修道院呢?在巴黎有两百所修道院,在法国有三千所。况且,他也许第三次改名换姓进修道院。啊!如果我是神学家,如果我还记得起他在伤心镇跟蒙狄吉的神父和耶稣会会长争论的论点的主题123,我就会知道他喜欢什么教义,我也能从这一点推断出来他会献身于哪位圣人;瞧吧,如果我去见红衣主教,向他请求给我一张通行证,好进入所有能找得到的修道院,甚至女修道院,办得到吻吗?这也许是个好主意,也许我像阿喀琉斯那样找得到他……是的,可是这等于一开始就承认我没有能力,在红衣主教的头脑里我这个人立刻便完蛋了。只有为大人物做办不到的事的时候,人们才能得到大人物的感激。‘如果办得到的话,’他们对我们说,‘我早自己做了。’大人物的话有道理。不过稍稍等一等,是呀,我也收到过他的一封信,亲爱的朋友,我记得是要求我帮他一点小忙,后来我帮了。啊!是这样,不过这封信我现在放到哪儿去啦?” 达尔大尼央想了一会儿,走向挂着他的旧衣服的衣帽架,翻找他一六四八年穿的紧身上衣。达尔大尼央确实是一个有条有理的人,他果然发现那件衣服挂在钉子上。他搜口袋,拿出了一张纸,那正是阿拉密斯的信。   信上写道:    “达尔大尼央先生,您会知道我和某位贵族发生了争吵,他约我今晚在王家广场会晤。因为我是教士,如果我把事情告诉另外的人,而不是一位像您这样可靠的朋友,我会受到损害,因此我写信给您,请您做我的助手。 “您从新圣女卡特琳街进广场,在右边第二盏路灯底下,您会遇到您的对手。在第三盏路灯底下有我的对手。 “您忠实的阿拉密斯。” 这一次甚至没有说声再见。达尔大尼央尽力回想这件事。他到了约会的地点,遇到了信上所说的那个对手他始终也不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在对方的胳臂上狠狠地刺了一剑,然后他朝阿拉密斯跑去,阿拉密斯已经结束了他的战斗,正走过来迎他, “干完了,”阿拉密斯说。“我相信我杀死了那个无礼的家伙。亲爱的朋友,以后如果您需要我的话,您知道我一定会全心全意为您效劳。” 接着,阿拉密斯和他握了手,在连拱廊底下消失了。 从此,他不再知道阿拉密斯的下落,就像不知道阿多斯和波尔朵斯的下落一样。正当事情变得叫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相信听见有人敲碎他房间的一扇窗玻璃的声音。他立刻想到放在书桌里的钱袋,赶紧从里屋奔出来。他没有弄错,他从房门刚走进房间,这时从窗口爬进来了一个人。 “啊!坏蛋。”达尔大尼央把这个人当作一个贼,叫起来,同时手上拿起剑。 “先生,”那个人大声说,“看在老天的份上,请把您的剑放回剑鞘里,在听我把话讲清楚以前,别杀我!我不是贼,根本不是!我是一个有身份的、正派的市民,临街开了一家铺子。我叫……哎,我可没有看错,您是达尔大尼央先生!” “你是布朗舍124!”副队长叫起来。 “愿为您当差,先生,”布朗舍简直欣喜若狂了,说道,“如果我还能够做得到的话。” “也许能,”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活见鬼,一月份里早上七点钟,你在屋顶上跑来跑去是干什么呀?” “先生,”布朗舍说,“您应该知道……可是,这方面,也许您可能不知道。” “快说,怎么回事!”达尔大尼央说,“不过先用一块毛巾遮住窗子,再拉下窗帘。” 布朗舍照着做好以后,达尔大尼央问道: “什么事?” “先生,”谨慎的布朗舍说,“首先,您和罗什福尔先生关系怎么样?” “好得根。当然好得很,你知道,罗什福尔现在是我的一位最好的朋友。” “哈!那太好啦。” “罗什福尔和你这样跳窗进入我的房间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先生,应该先对您说,罗什福尔先生在……” 布朗舍犹豫了一下。 “没错,”达尔大尼央说,“我完全知道,他在巴士底狱里。” “也就是说他原来在巴士底狱,”布朗舍回答说。 “怎么,他原来在那儿!”达尔大尼央叫起来;“难道他侥幸逃掉了吗?” “啊!先生,”布朗舍也叫了起来,“如果您说这是侥幸,那一切就好了,您应该说昨天好像有人派人 把罗什福尔先生从巴士底狱里接出来了。” “没错!我完全知道,因为是我到巴士底狱找他的!” “可是,幸好不是您为了他又把他送回去的;因为,如果我在押送的队伍当中认出您的话,先生,请相信,我附您一直极其尊敬……” “快说下去,蠢货!出了什么事啦?” “好!是这样,在铁匠街,罗什福尔先生的漂亮的四轮马车穿过人群的时候,押送的人骂市民,引起了大家表示不满的低语声,那个囚犯心想机会很好,就自报姓名,大声呼救。当时我在那儿,我听出了罗什福尔伯爵的名字,我想起他曾经提拔我在皮埃蒙特兵团当上一名中士,我就高声说,这是一个囚犯,博福尔公爵先生的朋友。大家都骚动起来,拉住了马,推倒了押送人员。这时候,我打开了马车门,罗什福尔先生跳到地上,消失在人群中。糟糕的是,正在这时候过来了一支巡逻队,他们和卫队聚集在一起,向我们进攻。我向蒂克通街后退,后面有人紧跟着我,我就躲进这条街的一座房屋里、他们包围了房子,进去搜查,可是没有找到我,我在六层楼上遇到一个同情我的女人,她让我藏在两条床垫底下。我躲在那儿,差不多一直躲到天亮。我想到晚上他们也许又要开始搜查,就冒险在檐槽上爬,希望首先找到一个进口,然后在某一所房子找到一个出口,不过那儿要没有人看守。这就是我的遭遇,用我的名誉作保,先生,要是它叫您讨厌,我可要失望了。” “不,不,”达尔大尼央说,“相反,说真的,我非常高兴罗什福尔得到了自由,可是你一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落到国王的人的手中,你就会被人毫不宽恕地吊死,明白吗?” “当然,我当然明白!”布朗舍说,“甚至这就是叫我担心的事,所以我重新看到您是这样开心,因为,假使您愿意把我藏起来,没有任何人能比您更合适了。”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我非常愿意,虽然万一被人发觉我向一个叛乱分子提供藏身之地,我的军官也可能当不成。” “啊!先生,您知道得很清楚,我为您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 “你甚至可以再说一句,你已经为我冒过生命危险了,布朗舍。我只会忘记那些我应该忘记的事,至于这件事我愿意牢记心中。你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点东西吧,因为我看到你望着我吃剩下来的晚饭,那种眼光能叫人理解。” “是的,先生,因为隔壁那个女人的食橱里没有什么味道可口的东西,从昨天中午起到现在,我只吃过一片涂果酱的面包。虽然我并不是瞧不起甜食,只要时间地点合适,可是我觉得昨天的晚饭量少了点。” “可怜的孩子!”达尔大尼央说,“好吧,你坐下来吃吧!” “哈!先生,您两次救了我的命,”布朗舍说。 他在桌子前坐下,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就像当年在掘墓人街的美好的日子里那样。 达尔天尼央继续在房间里前后左白地踱来踱去,他在考虑用什么办法能够使布朗舍脱离目前的处境。这时候,布朗舍却在拼命地吃着,想把没有吃的前几顿补吃足。 最后,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那是饥饿的人吃饱后发出的叹息,说明他美美地吃了一顿以后,要休息一下了。 “喂,”达尔大尼央认为应该是询问的时刻到了,说道,“我们一件一件挨着来:你知道阿多斯在哪儿?” “不知道先生,”布朗舍回答道。 “见鬼!你知道波尔朵斯在哪儿?” “也不知道。” “见鬼,见鬼!” “阿拉密斯呢?” “同样不知道。” “见鬼,见鬼,见鬼!” “可是,”布朗舍带着狡猾的神气说,“我知道巴汕在哪儿。” “怎么!你知道巴汕在哪儿?” “是的,先生。” “他在哪儿?” “在圣母院。” “他在圣母院做什么?” “他做执事。” “巴汕在圣母院做执事!你肯定吗?” “百分之百肯定;我看见过他我和他说过话。” “他应该知道他的主人在哪儿。” “那当然。” 达尔大尼央想了一下,然后拿起他的披风和剑,准备走出去。 “先生,”布朗舍一副可怜相,说道,“您就这样丢下我不管了吗?您想想我的希望只在您一个人身上!” “可是别人不会上这儿来找你的,”达尔大尼央说。 “不过,如果有人来这儿,”谨镇的布朗舍说,“您想想,对这座房子里的人来说,他们没有看见我进来,我会被当作贼的。” “说得对,”达尔大尼央说,“哦,你会说什么方言吗?” “我会说的比方言还好,先生,”布朗舍说,“我会说一种外国话,我会说佛来米话。” “你在哪个鬼地方学会的?” “在阿图瓦125,我在那儿打了两年仗。您听听:戈登摩根,明赫!伊特克本柏格雷特维腾德格松克特俄姆司当126。” “这是什么意思?” “您好,先生!我非常想知道您身体好否。” “他把这个叫做外国话!不过没关系,”达尔大尼央说,“这算很不错了。” 达尔大尼央走到门口,唤来一个伙计,盼咐他去请漂亮的马德莱娜上楼来。 “您在干什么,先生,”布朗舍说,“您要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一个女人!” “你放心,这个女人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这时候老板娘走进来了。她喜笑颜开地赶来,原来料想只会看见达尔大尼央一个人,可是看到了布朗舍她吃惊地直往后退。 “我亲爱的老板娘,”达尔大尼央说,“我向您介绍这位先生, 您的从佛来米来的兄弟,过几天我要他替我当差。” “我的兄弟!”老板娘说她越来越惊奇了。 “向您的姐姐问好,彼得老板。” “维孔,朱斯特!127”布朗舍说。_ “戈登戴,布鲁依尔!128”惊讶万分的老板娘回答。 “事情是这样的,”达尔大尼央说,“这位先生是您的兄弟,也许您不认识,可是我认识,他是从阿姆斯特丹来的,我走了以后您给他换套衣服,等我回来也就是过一小时,您把他介绍给我,虽然他不会说一句法国话,由于您的推荐,而我是什么也不会拒绝您的,我会让他在我手下做事,您明白吗?” “也就是说我猜到您的想法了,我应该这样做,”马德莱娜说。 “您是一位少有的可爱的女人,漂亮的老板娘,我全拜托给您了。” 说完,达尔大尼央向布朗舍做了一个彼此会意的手势,就走出门,上圣母院去了。 [注] 115 圣婴墓,从前巴黎的一处墓地。 116 勃良第是法国一地区,产葡萄酒。 117 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在特洛伊战争中英勇无比。 118 法国有一句谚语:静夜出主意。 119 贝藏松,在今杜省。 120 贝亚松,古法国地区名,在现在的比利牛斯—大西洋省。 121 蒙梅迪,在今默兹省。 122 科克纳即那个诉讼代理人。见《三个火枪手》。 123 见《三个火枪手》上册第二十六章。 124 在《三个火枪手》里,布朗舍是达尔大尼央的仆人。 125 阿图瓦,法国北部一古地区名。 126 音译。 127 音译:你好,姐姐! 128 音译:你好,兄弟! 第八章 半个皮斯托尔对教堂执事和侍童的影响不同 达尔大尼央庆幸自己又找到了布朗舍,想着想着走过了新桥,因为表面上是帮了这个可敬的仆人的忙,实际上是达尔大尼央得到了布朗舍的一次帮助。的确,在眼前这个时刻,没有比身边有一个勇敢聪明的仆人更令人高兴的事了。自然,布期舍十之八九不可能长期在他手下当差,不过,布朗舍在隆巴尔街恢复他的社会地位后,将会对达尔大尼央一直感恩不尽,因为达尔大尼央把他藏在自己房间里,救了他的命,或者说,是差不多救了他的命。在市民们准备向朝廷开仗的时候,达尔大尼央和他们交往,他不会感到不高兴的。那是在敌人阵营中的一个聪明人,对一位像达尔大尼央这样精明的人来说,最细小的事情也可能产生巨大的结果。 达尔大尼央对这次巧遇和对他自己都感到十分满意,他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到了圣母院。他走上台阶进了教堂,问一个正在打扫小教堂的圣器室管理人认不认识巴汕先生。 “是执事巴汕先生吗?”那个管理人说。 “就是他。” “他在那边,在圣母堂辅弥撒129。” 达尔大尼央快乐得发抖了,不管布朗舍怎样对他说,他原来总觉得是永远也找不到巴汕的,可是现在他抓住了这根线的一端,他保证能抓到线的另一端。 他面对着小教堂跪着,好看得见他要找的人。幸好是小弥撒130,很快就会结束。达尔大尼央已经忘记了祈祷文,也没想到拿一本弥撒经,他利用空闲时间观察巴汕。 巴汕穿着他的执事衣服,神态可以说既庄重又自得。看得出他几乎到达他的野心的顶峰。他手上拿的包银的细棍子,好像比孔代在弗里堡131战役中指向敌军防线的指挥棒一样叫人尊敬。他的外貌已经改变了许多,不妨说和他的服装的改变完全一样。他全身胖得圆滚滚的,就像一个议事司铎。他脸上原来凸起的地方仿佛全消失了。鼻子还是老样子,可是面颊却变得圆圆的,两边都鼓了起来。下巴垂到喉咙底下.他这不是发胖,而是虚肿,所以眼睛也很难张开来了。理得整齐规矩的头发遮住了前额,一直遮到浓密的眉毛。不过我们得赶快交代一下,巴汕的前额即快全部都露出来的时候,也只有一寸半高132。 快持教士做完了弥撤,达尔大尼央也结束了观察,教士讲了一些庄严神圣的话,一面离开,一面对每个人祝福,大家都跪着接受他的祝福,达尔大尼央看了十分含吃惊。可是达尔大尼央认出主祭就是助理主教本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让·弗朗索瓦·德·贡迪,他在这个时候已经预感到他将要扮演的角色,由于一再施舍,他开始变得非常得人心,于是,达尔大尼央不再觉得吃惊了。贡迪为了争取民心,不时做这样的早晨弥撒,通常只有普通百姓参加。 达尔大尼央像别人一样跪了下来,接受给他的祝福,划了一个十字,可是巴汕走过来了,双眼朝天,谦恭地走在最后面,达尔大尼央一把拉住他的长袍下端。巴汕低下眼睛,向后一跳,好像看见了一条蛇一样。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叫起来,"vede retro, Satasnas!133……” “好呀,我亲爱的巴汕,”这个军官笑着说,“您怎么这样接待一个老朋友?” “先生,”巴汕回答说,“基督徒的真正的朋友是那些帮助他拯救他自己的灵魂的人,而不是妨碍他这样做的人。” “我不懂您说些什么,巴汕,”达尔大尼央说,“我看不出在哪方面我会成为阻碍您拯救您自己的灵魂的绊脚石。” “先生,”巴汕回答道,“您忘记了您几乎永远破坏了我可怜的主人灵魂得救的机会。当他的信仰那样有力地把他引向教会的时候,如果不是您,他不会继续做火枪手,如同遭受天罚一样。” “我亲爱的巴汕,”达尔大尼央说,“您从您遇到我的地方应该看到,我在各个方面都有了极大的改变,年龄使人增添理智,我相信您的主人正在拯救他自己的灵魂,我来是想向您打听他现在什么地方,为了向他请教,使我也能拯救我自己的灵魂。” “还不如说是为了把他拉回到尘世去。幸好,”巴汕又说道,“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们现在在一个圣地,我不敢说谎。” “怎么,”达尔大尼央失望到了极点,“您不知道阿拉密斯在什么地方?” “首先,”巴汕说,“阿拉密斯是他沉沦的名字134,在阿拉密斯这个名字里,可以看到希马拉的名字,这是一个魔鬼。由于他幸运,他永远摆脱了这个名字。” “所以,”达尔大尼央决定保持耐心到底,“我要找的不是阿拉密斯,而是埃尔布莱神父。好啦,我亲爱的 巴汕,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您没有听见吗,达尔大尼央先生,我已经回答您我不知道?” “是的,我当然听见了。可是对于这一点我回答您,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是事实,先生,完完全全的事实,天主可作证的事实。” 达尔大尼央看得很清楚他从巴汕嘴里不可能得到什么消息,巴汕明显地是在说谎,可是他的态度是那样顽固,那样坚定,使人一看就猜得出他不会再说真话。 “那好,巴汕!”达尔大尼央说,“既然您不知道您的主人住在哪儿,我们就别再提这件事了,我们像好朋友那样分手吧,您拿这半个皮斯托尔去为我的健康喝一杯。” “先生,我不喝酒了,”巴汕庄重地推开军官伸出的手,“在俗的教徒才喝酒。” “不肯被收买!”达尔大尼央低声说。“我的确运气不好。” 达尔大尼央想得出神,放掉了巴汕的长袍,巴汕趁机赶快躲进了圣器室,到了里面他把门关上以后才感到安全。 达尔大尼央依旧站在那儿不动,眼睛望着那扇门,沉思着,那扇门成了他和巴汕之间的一个障碍,就在这时候,他觉得有人用手指轻轻地碰他的肩膀。 他转过身去差一点吃惊得要叫出来,可是那个碰他肩膀的人把指头放到嘴唇上,要他不要做声。 “您在这儿,我亲爱的罗什福尔!”他轻声说。 “嘘!”罗什福尔说。“您知道我恢复自由了吗?” “我己经从当事人那儿听到了。” “是谁?” “布朗舍。” “怎么,布朗舍?” “对呀!是他救了您的。” “布朗舍!……不错,我当时就相信认出他来了。亲爱的朋友,这证明了好有好报。” “您上这儿来干什么?” “我是为我幸运得救来感谢天主的,”罗什福尔说。 “此外,还为什么?因为我猜想您不会单单为感谢天主而来这儿。” “还有,是接受助理主教的命令,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事叫马萨林发火。” “您想得真怪!您要叫别人又把您关进巴士底狱。” “啊!关于这一点,我向您保证,我会注意的!新鲜自由的空气太好啦生!所以,”罗什福尔深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我要到乡间去散散步,到外省走一圈。” “好呀!”达尔大尼央说,“我也要去!” “不怕冒昧,能够问您去什么地方吗?” “去找我的几个朋友。” “哪些朋友?” “就是您昨天向我打听过他们消息的几个人。” “阿多斯,波尔朵斯,阿拉密斯?您去找他们。” “是的。” “以名誉担保是真话?” “这有什么可以惊奇的?” “并不惊奇。不过这很古怪。您受了谁的委派去找他们?” “您是不会猜到的。” “不一定。” “不幸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您没有任何方法知道他们的消息吗?您等一个星期,我会告诉您。” “一个星期,太久了,我必须在三天以内找到他们。” “三天,太短了,”罗什福尔说,“法国大得很。” “没关系,您懂得‘必须’这两个字的意思,有了这两个字,人们什么事都做得成。” “您什么时候去我他们?” “我已经开始找了。” “祝您幸运。” “祝您旅途愉快!” “也许会在半路上见面的。” “这不可能。” “谁知道呢!机缘巧合,是变幻莫测的。” “再见啦。” “再见啦。想起来了,如果马萨林向您提到我的话,您就对他说我托您转告他,他不久就会看到我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老得没有用了。” 罗什福尔带着他那恶魔般的微笑走开了,从前,他的这种微笑带常叫达尔大尼央看了发抖,可是现在达尔大尼央看着这副笑脸,不再感到不安,而且他也微笑了,只是包含着些伤感的神情,也许他想起了那件往事,只有它才会使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滚你的吧,魔鬼,”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我毫无关系,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康斯坦丝了135。” 达尔大尼央回过身来,看到了巴汕。巴汕已经放好了他的教士衣服,在和圣器室管理人谈话。达尔大尼央刚进教堂的时候和这个管理人说过话。巴汕显得十分激动,不断挥动他的粗短的胳臂,做出各种动作。达尔大尼央知道十之八九他在叮嘱对方对他的行踪要特别保密。 达尔大尼央趁这两个教士说得起劲,溜出了大教堂,走到小鸭街的角落里躲了起来。只要巴汕一出门,从达尔大尼央藏身的地方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五分钟后,达尔大尼央依旧在他的岗位上,这时候巴汕在教堂前面的广场上出现了,他向四周望了望想知道是不是有人监视他,可是他绝对不会看见我们这位军官,这位军官只有一个脑袋从五十步远的一座房屋的角上露出来。巴汕以为没有人注意他,放下心来,大着胆子走进了圣母院街。达尔大尼央赶快从他藏身的地方跑出来,正赶到看见巴汕绕过犹太人街,走进百灵街一座外貌还不坏的房子。 我们的军官因此相信可敬的执事就住在这座房子里。 达尔大尼央自然不会去这座房子探听消息,如果那儿有一个管门人,一定早就得到通知了,如果没有,他又向谁打听呢? 他走进圣埃卢瓦街和百灵街转角上的一家小酒店里,要了一杯肉桂大补酒。这种酒要半小时才能调配好,达尔大尼央有足够时间观察巴汕,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他看到酒店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家伙,一脸机灵相,他相信他认识这个男孩,因为二十分钟以前,他看见过他,当时男孩穿着侍童的服装。他问起他话来,这个副助祭学徒根本没有想到要隐瞒什么,达尔大尼央从他嘴里了解到,他早上从六点到九点做圣母院的侍童,从九点到半夜十二点在小酒店做小跑堂。 他和这个孩子说话的时候,有人牵了一匹马到巴汕的房子门口。那匹马装了鞍套了笼头。不一会儿,巴汕出来了。 “瞧呀!”那个孩子说,“我们的执事要上路了。” “他这样要去哪儿?”达尔大尼央问。 “天呀,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如果你能够知道的话,”达尔大尼央说,“给你半个皮斯托尔。” “给我!”小孩说,眼睛里闪出快乐的光芒,“只要我能知道巴汕去哪儿!这并不难。您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不。以军官的身份保证,喏,这是半个皮斯托尔。” 他给他看那枚收买人用的钱币,可是没有给他。 “我去问他。” “这样做正好什么也无法知道.”达尔大尼央说,“等他走掉以后,然后,天哪,你再去问,去打岭。这全看你的了,半个皮斯托尔就在这儿。”说看,他把钱币又放进口袋里。 “我明白了,”小孩带着狡猾的微笑说,这样的微笑只有巴黎的小淘气才有,“那好,等着吧!” 没有等多久,五分钟以后,巴汕骑着马走掉了,他用雨伞敲马,催马快跑。 巴汕一直用一把雨伞代替马鞭。 他刚弯过犹太人街的转角,那个小孩就像一头猎犬一样跟在他后面奔跑。 达尔大尼央重新坐到他原来坐的位子上,他完全有把握不用十分钟便能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 果然,十分钟还没过去,小孩走进来了。 “怎么样?”达尔大尼央问。 “行,”小孩说“打听到了。” “他去什么地方?” “半个皮斯托尔还给我吗?” “那当然!告诉我。” “我要看看钱。把钱给我,让我看看是不是假的。” “你拿去吧。” “喂,老板,”小孩说,“那位先生要换零钱。” 老板坐在柜台那儿,他给了零钱,拿了那半个皮斯托尔。 小孩把零钱放进了他的口袋。 “现在该说了,他去什么地方?”达尔大尼央说,他着着这个小家伙玩着他的小把戏,不禁笑起来。 “他去诺阿西136。” “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这并不怎么费事。我原来就认出了那匹马是肉店老板的马,他时常租给巴汕先生用。我想肉店老板如果不问清楚别人把马骑到哪儿去是不会像这样租出去的,虽然我相信巴汕先生不会让马累坏。” “他告诉你巴汕先生……” “去诺阿西。而且,好像这成了他的习惯,他每个星期要上那儿两三次。” “你熟悉诺阿西吗?” “我相信我很熟悉,我的奶妈就住在那儿。” “诺阿西有没有一所修道院?” “有一所很大的修道院,耶稣会的修道院。” “好呀,”达尔大尼央说,“毫无疑问了!” “那么说,您满意了吗?” “是的。你叫什么名字?” “弗里凯。”达尔大尼央拿出记事本,写上小孩的名字和小酒店的地址。 “告诉我,军官先生,”孩子说,“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些半个皮斯托尔好赚?” “也许有,”达尔大尼央说。 他了解到他想知道的事情,酒没有喝一口,就付了酒钱,赶紧回蒂克通街去。 [注] 129 辅弥撒,指在举行弥撒时,为做弥撒的祖父递圣水和酒等。 130 小弥撒不唱经。 131 弗里堡,瑞士城名。 132 指古法寸,约合27.07毫米。 133 原文为拉丁文,意为:你走开,撒旦。本是耶稣说的一句话,在《马太福音》和《马可福音》中都有。 134 指世俗的名字。 135 见《三个火枪手》,康斯坦丝,即达尔大尼央心爱的情人波那雪太太。 136 诺阿西,在今塞纳—圣德尼省,在巴黎以北。 第九章 达尔大尼央寻找阿拉密斯,发现他骑在布朗舍身后 达尔大尼央回到旅店,看见一个人坐在炉火旁边,这个人是布朗舍。他穿了那个逃走的丈夫留下来的旧衣服,完全变了样子,达尔大尼央差点认不出他来了。马德莱娜在所有的伙计面前把他介绍给达尔大尼央。布朗舍对军官一种非常好听的佛来米话,军官讲了几句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语言来回答他,交易成功了。马德莱娜的兄弟开始在达尔大尼央手下当差。 达尔大尼央的计划完全确定了,他不想白天赶到诺阿西,怕给人认出来。他有的是时间,不用急急忙忙,诺阿西离开巴黎只有三回法里137远,在去莫城的大路上。 他先美美地吃一顿午饭,一个人想使用头脑,这样做可能是一个不好的开端,可是当一个人想使用身体的时候,这就是最好的预防措施;接着,他换了衣服,因为他担心他的火枪队副队长的外套会引起别人怀疑,然后他挑了他三把剑中最锐利最结实的那一把,他只是在重大的日子才用这把剑;最后,在两点钟左右,他叫人给两匹马装上鞍,奔出维勒特门,布朗舍跟在他后面。 这时候,在小山羊旅店隔壁房子里,还在起劲地搜索布朗舍呢。 走到离巴黎一法里半的地方,达尔大尼央发觉由于自己心急,动身得还是太早了,于是他停了下来,好让他们的马喘口气。小客店里坐满了人,一个个外貌都是恶狠狠的,就像正在准备晚上要去干什么坏事似的。一个穿披风的人出现在门口,可是他一看见有一个外来的人,就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在喝酒的人走了出去,和他交谈起来。 达尔大尼央呢,显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走到小客店的老板娘跟前,直夸她的酒好,那是一种蒙特勒伊出产的烈性葡萄酒.他问了她关于诺阿西的几件事情,知道在村子里只有两座外观豪华的房屋,绝对不会弄错。一座是巴黎大主教大人的,现在住着他的侄女隆格维尔公爵夫人138,另一座是耶稣会的修道院,按照习惯是那些可敬的神父的产业。 四点钟,达尔大尼央又上路了,马走得很慢,因为他想在天全黑下来后到达那儿。不过,一个人在阴沉的冬日,四周风景又如此单调,骑马缓步前进,他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像拉封丹139所说的一只野兔在它的窝里做的那样:遐想;达尔大尼央也在遐想,布朗舍同样在遐想。不过,大家就会看到,他们想的心事不一样。 小客店老板娘的一句话在达尔大尼央的头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那便是隆格维尔夫人的名宇。 的确,隆格维尔夫人是很值得人联想到很多事情的。她是王国里最显赫的夫人中的一位,也是宫廷中最美丽的女人中的一位。她嫁给了年老的隆格维尔公爵,但她并不爱他。她最初被人认为是科利尼的情妇,为了她科利尼在王宫广场和吉斯公爵决斗被刺死,后来大家都说她可能对她的兄弟孔代亲王140怀有一种过于亲密的情谊,这引起了宫廷中那些胆小怕事的人的愤慨,最后,人们还传说,在发生这种情谊以后,却产生了一种深刻的真正的仇恨,眼前,大家都说,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和马尔西亚克亲王有一种政治上的联系,这位亲王是拉罗什富科141老公爵的长子,她正在使他成为她的兄弟孔代公爵先生的敌人。 达尔大尼央想着以上这一切事情。他想到他在卢佛宫的时候,经常看到美貌的隆格维尔夫人,她鲜艳夺目,光彩照人。他想到阿拉密斯并不比他强多少,过去却做过石弗莱丝夫人的情人。石弗莱丝夫人在先王宫廷里的地位和目前隆铭维尔夫人在宫廷里的地位完全一样。他在寻思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企望得到什么,如功名地位,爱情艳遇,都能如愿以偿,而另外一些人,由于机缘不佳,命运捉弄,或者自然设下的天生的障碍,虽然满怀希望,总是一事无成。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机智聪明,多半一辈子都要属子后一种人了。就在这时候,布朗舍来到他跟前,对他说: “先生,我敢打赌您想的跟我想的是一码事。” “我可不信,布朗舍,”达尔大尼央微笑着说,“不过,你在想什么呀?” “先生,我想到在我们歇过脚的小客店里喝酒的那些外貌凶恶的人。” “布朗舍,你总是这样谨慎。” “先生,这是天性如此。” “那好!说说看,你的天性对于眼前这样的情况是怎么对你说的?” “先生,我的天性我对说这些人聚集在那家小客店里是想干什么坏事。我在马房最暗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穿披风的人,身后跟着两个人走进了这个马房,我现在在琢磨我的天性当时对我说的话。” “啊!啊!”达尔天尼央说,布朗舍说的和他先前看到的一样。“还有吗?” “那几个人中的一个说: “‘他肯定应该到诺阿西了或许是今天晚上到,因为我认出了他的仆人。” “‘你有把握吗?’穿披风的人问。 “‘有把握,我的亲王’” “我的亲王,”达尔大尼央插进来说。 “是的,我的亲王。可是,请听下去: “‘如果他到了诺阿西,说明确些,我们应该怎么办?’另外一个喝酒的人说。 “‘应该怎么办吗?’那个亲王说。 “‘是的。他不是轻易会给捉住的人,他使得一手好剑。’ “‘那么,就应该像他一样使剑,不过要设法别送他的命,抓活的。你们有没有带捆他的绳子,塞住他嘴的东西?’ “‘我们全带了。’ “‘你们要当心,十之八九他会假扮成普通的骑马的人。’ “‘好,好,大人,请您放心。’ “‘还有,我会去那儿,我会指样你们的。’ “‘您保证要主持公道……’ “‘我全保证,’亲王说。 “‘那好,我们一定尽力去做.’ “说完,他们走出了马房。” “你说,”达尔大尼央说,“这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 “您能肯定他们不是对付我们的吗?” “对付我们!为什么!” “老天爷,您再想一想他们说的话:‘我认出了他的仆人,’那是其中一个人说的,这可能和我有关系。” “还有呢?” “‘他肯定应该到诺阿西了,或许是今天晚上到,’那是另外一个人说的,这可能和您有关系。”“再有呢?” “再有是亲王说的‘你们要当心,十之八九他会很扮成普通的骑马的人,’在我看来这是不用怀疑的,因为您现在的模样是一个普通的骑马的人,而不是火枪队军官,怎么样,您对这点有什么说的?” “天哪,我亲爱的布朗舍!”达尔大尼央叹了,口气说,“我说,遇上那些亲王想杀死我,我就不再倒霉了。以前有过这样的好时光。你放心,那些人不是打我们的主意。” “先生能肯定吗?” “我保证。” “那就好了,我们不再谈这个了。” 布朗舍回到达尔大尼央的身后面,他和过去一样,毫无保留地信赖他的主人,虽然分手了十五年,这种信任并投有一点儿改变。 他们就这样走了将近一法里路。 走完一法里路的时候,布朗舍又靠近了达尔大尼央。 “先生,”他喊了一声。 “什么事?”达尔大尼央问。 “先生,您往那边看,”布朗舍说,“您不觉得在黑夜里有人的影子过去吗?您听听,我好像听见有马蹄声。” “不可能,”达尔大尼央说,“下了雨,地泥泞不堪,不过,像你对我说的,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他勒住了马,好看个清楚,仔细听一听。 “如果没有听见马蹄声,至少听见了马嘶声,听。” 果然,有一声马嘶声穿过黑暗的空间传到达尔大尼央的耳里。 “是我们见到过的那几个人在那边,”他说,“不过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们又往前走了。 半小时以后他们到了诺阿西的最外面一些房子跟前,当时大约是晚上八点半和九点之间。 依照乡村里的习惯,所有的人都睡了,村子里没有一点儿灯光。 达尔大尼央和布朗舍继续向前走。 在他们经过的路左右两旁,衬着阴沉的黑魆魆的天空,显露出更加黢黑的锯齿形的屋顶;不时地有一只惊醒的狗在门后面叫起来,或者有一只受惊的猫急匆匆地离开大街当中躲到一堆柴捆里,它的那双惊慌的跟睛像红宝石一样炯炯发光。它们仿佛是这个村子里仅有的活着的东西。 靠近村子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大广场,在那儿两条小街当中孤零零地直立着一座漆黑的大建筑物。在它的正面,高大的椴树伸出它们枯瘦的枝子。达尔大尼央仔细观看这座房屋。 “这儿,”他对布朗舍说,“大概是大主教的府邸,漂亮的隆格维尔夫人的住宅了。不过修道院在哪儿呢?” “修道院”布朗舍说,“在村子的那一头,我认识。” “那么”达尔大尼央说,“布朗舍,你快奔到那儿去,我要收紧一下马肚带,等会儿你回来告诉我在耶稣会修道院有没有有灯光的窗子。” 布朗舍遵照他的话,在夜色里骑马走远了,达尔大尼央正像他说过的,下了马,整理他的坐骑的肚带。 五分钟后,布朗舍回来了。 “先生,”他说,“只有面向田野的一面有一扇窗子有灯光。” “嗯。”达尔大尼央说;“如果我是投石党人,我在这儿敲门,我可以肯定有一个舒服的宿处,如果我是修道士,我就去那边敲门,我可以肯定能吃到一顿丰盛的晚饭。可是完全相反非常可能我们要露天睡在府邸和修道院当中的地上,会渴得要命,饿得要死。” “是的,”布朗舍说,“就像布里丹的那头有名的驴子142一样。眼前,您同意我去敲敲门吗?” “嘘!”达尔大尼央说,“那扇唯一有灯光的窗子刚才也黑了。” “先生,您听到了没有?”布朗舍问。 “果真有声音,是什么声音?” 这阵好像暴风雨的声音从远到近,就在这同一片刻,有两队骑马的人,每队十来个人,从沿着府邸的两条小街奔了出来,拦住所有的出口,围住达尔大尼央和布朗舍。 “喂。”达尔大尼央说,他躲到他的马后面,拔出了剑,布朗舍也眼着他这样做,“你想的也许是对的,他们真的在打我们的主意?” “他们在这儿,我们捉住他们啦!”那些骑马的人举着剑,奔向达尔大尼央,同时喊道。 “别让他逃走,”一个很高的声音说。 “不会的,大人,请您放心。” 达尔大尼央认为跟对方谈话的时候到了。 “喂,诸位先生!”他带着他的加斯科尼口音说,“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有什么事?” “你就会知道的。”骑马的人齐声叫道。 “停下来,停下来。”大家叫他大人的那个人大声说,“停下来,前面的停下来,这不是他说话的声音。” “啊呀!诸位先生,”达尔大尼央说,“到了诺阿西,大家是不是忽然都发疯啦?不过,你们要留神, 因为我警告你们谁第一个靠拢我的剑尖,我的剑很长,我会刺破他的肚皮。” 那个带头的走了过来。 “您在这儿干什么?”他用傲慢的声音说,仿佛他一向习惯发号施令似的。 “您呢?”达尔大尼央问。 “客气点,否则有人会结结实实地打您一顿;因为,虽然别人不愿意自报姓名,可是希望受到符合他的身份的尊敬。” “您不愿意自报姓名,是因为您在指择一支伏兵,”达尔大尼央说,“不过我安安静静地带着我的仆人旅行.我可没有相同的理由向您隐瞒我的姓名。” “够了够了!您叫什么名字?” “我对您说我的名宇,好让您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大人先生或者亲王先生,您喜欢别人叫您什么就叫您什么,”我们的加斯科尼人说,他的态度显得不会向威胁让步,“您知道达尔大尼央先生吗?” “国王的火枪队副队长?”有一个声音说。 “就是他。” “是的,没有错。” “那好!”加斯科尼人继续说,“您想必听说过他腕力极大和善于击剑。” “您就是达尔大尼央先生?” “我就是。” “那么,您上这儿来是为了保护他的吗?” “他?……他是谁…?” “我们寻找的人。” “我仿佛觉得到了诺阿西”达尔大尼央接下去说,“我完全进入了一个谜语的王国。” “喂,您回答呀!”还是那个傲慢的声音说,“您在这些窗子底下不是等他吗?您上诺阿西来不是为了保护他吗?” “我什么人也不等,”达尔大尼央说,他渐渐变得不耐烦了。 “我除了保护我自己以外,不打算保护任何人;不过,我保护我自己可凶猛得很,我事先警告您。” “很好,”那个声音说,“您从这儿走开,离开我们这个地方!” “从这儿走开!”达尔大尼央说,这个命令妨碍他实行他的计划,他很不高兴,“这可不容易。因为我累得站也站不住了,我的马也一样。除非您能想法子在附近给我弄到吃睡的地方。” “您这个无赖!” “哎!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我请您说话掌握点分寸,因为,如果您再说一遍像这样的话,不管您是侯爵,还是公爵,是亲王还是国王,我都会叫您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去,您听明白了没有?” “算了,算了,”那个领头的说,“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说话的肯定是一个加斯科尼人,不是我们要我的人。今天晚上我们白忙了,我们走吧。达尔大尼央先生,我们会再见面的。”领头的提高了嗓门又说了一句。 “是的,不过您再也不会占这样的便宜,”加斯科尼人嘲弄地说,“因为当您再碰到我的时候,也许您是单身一人,又是在大白天。” “很好,很好!”那个声音说,“先生们,上路吧!” 那班人低声埋怨咒骂着,朝着巴黎的方向奔驰面去,在黑暗中消失了。 达尔大尼央和布朗舍依旧保持着防御的姿态,过了一会儿,声音愈来愈远,他们才把剑擂进鞘里。 “傻瓜,你看得很清楚,”达尔大尼央平静地对布朗舍说,“他们要找的人不是我们。” “那么是什么人呢?”布朗舍问“说实话,我也一点儿不知道,这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对我说来最重要的是能走进耶稣会修道院。好,上马吧,我们赶去敲门。见鬼,无论如何他们不会把我们吃掉的。” 达尔大尼央骑上了马, 布朗舍刚上了马,突然一个沉重的东西出乎意外地落到他的马屁股上面,马站不住了。 “哎!先生!”布朗舍叫起来,“我后面有一个人!” 达尔大尼央转过身来,果然看到在布朗舍的马上有两个人影。 “这可是魔鬼在追赶我们!”他一面叫,一面抽出剑来,准备攻打那个新来的人。 “别打,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这个人说,“不是魔鬼,是我,是阿拉密斯。快跑,布朗舍,到了村子头上,向左转。” 布朗舍带着身子后面的阿拉密斯,跟在达尔大尼央后面向前奔,他开始相信他做了一个荒唐的、乱七八糟的梦。 [注] 137 本书中的法里是古法里,约合四公里。 138 隆格维尔夫人(1619-1679),公爵夫人,反对马萨林,在投石党运动中起重大作用。 139 拉封丹(1621-1695),法国寓言诗人。 140 孔代亲王是隆格维尔夫人的弟弟。 141 拉罗什富科是当时家族。 142 布里丹是法国十四世纪的一个经院学者。布里丹的驴子原说一头又饥又渴的驴子处在一桶水和一份燕麦饲料当中,两边距离相等,不知先喝还是先吃。比喻人受到双方吸引,无法选择。 第十章 埃尔布莱神父 到了村子头上,布朗舍照阿拉密斯叮嘱的,转向左边,在一扇有灯光的窗子下面站住。阿拉密斯下了马,拍了三下手。窗子立刻打开了,放下一把绳梯。 “亲爱的,”阿拉密斯说,“如果您原意上去,我非常高兴接待您。” “哎呀,”达尔大尼央说,“进您的住所都要照这个法子吗?” “晚上过了九点钟,非得用这个该死的法子不可!”阿拉密斯说;“修道院的规定是非常严的。” “对不起,我亲爱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我似乎听见您说了‘该死的’三个字!” “您这样认为,”阿拉密斯笑着说,“那就是可能的;亲爱的您想象不到,我亲爱的,在这些可恶的修道院里,大家养成了多少坏习惯,这些教士们待人接物真叫人讨厌,我却不得不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可是,您不上去吗?” “您先上,我跟在您后面。” “就像已故的红衣主教对先王说的:‘陛下为您指路。’” 阿拉密斯轻快地爬上绳梯,片刻间他就爬到了窗门。 达尔大尼央跟在他后面往上爬,可是爬得很慢,看得出来这样上楼的方法达尔大尼央没有他的朋友那样习惯。 “对不起,”阿拉密斯看到他那样笨手笨脚的样子,说道,“如果我早知道有这个荣幸得到您的拜访,那我就叫人把园丁的梯子搬来了,可是对我一个人来说,用绳梯就很够了。” “先生”布朗舍看见达尔大尼央就要爬到窗门,说道,“这对阿拉密斯先生很合适,对您也很合适,必要的时候,对我也会是合适的,可是两匹马却不能爬这样的梯子。” “我的朋友,您牵它们到那边棚子里去,”阿拉密斯说,同时指给布朗舍看造在田野上的一座房子,“您在那儿找得到给它们吃的草料和燕麦。” “可是,给我吃的呢?”布朗舍说。 “您回到这扇窗子底下,拍三下手,我们就会叫人把吃的送给您。放心好了,该死的家伙,在这儿是不会饿死的,去吧!” 阿拉密斯拉上了绳梯关上了窗子。 达尔大尼央仔细看这间房间。 他从来投有见过像这样的充满军人色彩又是如此优雅的房间,在每个角上都装饰着一组一组武器,是各种可以看见可以摸到的剑,还有四幅大画像,画的是身穿戎装的洛林143红衣主教,黎塞留红衣主教,拉瓦莱特红衣主教144和波尔多145大主教。说真的,此外就没有什么能表明这是一位神父的住所了。帷慢是花缎做的,地毯是阿朗松146出产的,那张床装饰着花边和床罩尤其像一个爱漂亮的年轻女人的床,哪儿像一个修道苦行誓愿进入天堂的人的卧榻。 “您在看我的破房间,”阿拉密斯说。“啊!亲爱的朋友,请原凉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住得像一个查尔特勒修会147的修士一样。可是您东张西望在找什么呢?” “我在找给您丢绳梯的人,我没有看见一个人,可是绳梯不会自己落下去的。” “不会,那是巴汕丢的.” “哈!哈!”达尔大尼央说。 “不过,”阿拉密斯继续说,“我的巴汕是一个训练得很好的仆人,他看到我不是一个人回来,为了谨慎起见,像躲起来了。请坐,亲爱的朋友,我们谈请吧。” 阿拉密斯把一只大安乐椅推给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躺了下来,臂肘支在扶手上。 “先说说,您和我一起吃晚饭,是不是?”阿拉密斯问。 “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请,”达尔大尼央说,“甚至可以说我非常高兴,我对您老实说,走了这么长的路我的胃口好极了。” “啊!我可怜的朋友!”阿拉密斯说,“因为没有想到您来,您只好吃一顿粗茶淡饭。” “莫非我要受到伤心镇的炒鸡蛋和所议论的天主所踢的食物的威胁了?是不是像以前您叫做菠莱一类的东西148?” “啊!应该指望,”阿拉密斯说,“靠了天主和巴汕的帮助,我们会在可敬的耶稣会神父的食品橱中找到好吃的东西。” “巴汕。我的朋友,”阿拉密斯说,“巴汕,上这儿来。” 房门打开了巴汕走了进来,不过在看到达尔大尼央的时候,他叫了一声,仿佛是一声失望的叫喊。 “我亲爱的巴汕,”达尔大尼央说,“我很高兴看到您说谎说得那样泰然自若,甚至是在一座教堂里” “先生,”巴汕说,“我从可敬的耶稣会神父那儿听说过,一个人只要出于善意是可以说谎的。” “说得对,说得对,巴汕,达尔大尼央饿坏了,我也一样,您想办法弄些好吃的东西来给我们吃晚饭,特别是要好酒。” 巴汕弯了弯腰,表示遵命照办,然后又叹了口粗气走了出去。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亲爱的阿拉密斯,”达尔大尼央说,他的眼睛从房间移回来看房间的主人,完成了从看家具开始到看服装结束的观察,“告诉我,当您掉到布朗舍身子后面的时候,您是从什么鬼地方来的?” “见鬼!”阿拉密斯说,“您看得请清楚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从天上!”达尔大尼央摇摇头说,“我看您这个样子不像是从那儿来,也不像是上那儿去。” “我亲爱的朋友,”阿拉密斯说,同时显出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气,那是达尔大尼央在阿拉密斯做火枪手的时候从来没有着见过的,“如果我不是从天上来的,至少我是从天堂出来的,这差不多完全是一回事。” “这是学者们决定的事情,”达尔大尼央说。“直到现在,大家对天堂的确切位置还投有能够统一看法。有些人说它在亚拉腊山149,有些人说是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150,看来大家在很远的地方寻找它的时候,其实它就近在眼前。天堂在诺阿西勒塞克,在巴黎大主教先生的府邸里。从那儿出来不是从门而是从窗子,从那儿下来不是走柱廊的大理石台阶,而是靠一棵椴树的树枝。看守天堂的佩着闪闪发光的剑的天使,在我看来已经不叫他的天堂里的名字加百列151,而是改叫马尔西亚克亲王这个更为世俗的名字。” 阿拉密斯哈哈大笑。 “您始终是一位快乐的伙伴,我亲爱的朋友,”他说,“您的加斯科尼人的爱开玩笑的脾气丝毫也没有改变。是的,您说的那一切只有一点点是对的;只不过,至少不要以为我爱上了隆格维尔夫人。” “别胡说,我才不会这样以为呢!”达尔大尼央说。“您在这么长久地热爱石弗莱丝夫人以后,您不会对她的死敌发生感情的。”   “对,的确是这样,”阿拉密斯神情冷淡地说,“是的,这位可怜的公爵夫人,我以前强烈地爱过她,应该说她一句公道话,她对我们是十分有用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非得离开法国不可152。那个该死的红衣主教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对手!”阿拉密斯朝着前首相的画像看了一眼,又继续说下去:“他下令逮捕她,把她送进洛什153的城堡里。我敢说他真会叫人砍下她的脑袋,就像对夏莱,对蒙莫朗西,对散马尔154那样。她乔装改扮成男人,带着她的贴身女仆那个可怜的凯蒂逃掉了,我听说.她在某一个我说不出名字的村子里,甚至和一位神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艳事。那位神父,我不知道姓什名谁,是她向他请求借宿的。他只有一间房间,同时把她看成是一位骑士,就提出来和她睡在同一间房间里。这是因为这个可爱的玛丽155穿了男人的衣服,简直太像男人了。我只认识一位女人,她穿男人的衣服使别人无法看出来,所以有人给她作了这样一首歌:    ‘拉波阿塞尔,对我讲……’ 您听过这首歌吗?” “没有;唱吧,我亲爱的朋友” 阿拉密斯用完全骑士式的声调唱下去: “拉波阿塞尔,对我讲…… 我像不像一个男子汉? ‘老天爷呀, 您的骑术真高明, 远远比我们还要强。, 她手执长戟来站岗, 真神气,真威风, 活脱儿一个小军官。” “妙极了,”达尔大尼央说;“您总是唱得这样出色,我亲爱的阿拉密斯,我发现做弥撒并没有坏了您的嗓子。” “我亲爱的朋友,”阿拉密斯说,“您知道……当年在我做火枪手的时候,我尽可能少站岗放哨,今天我做了神父,我也尽可能少做弥撒。不过我们还是回到这位可怜的公爵夫人身上来吧。” “哪一位公爵夫人?是石弗莱丝公爵夫人还是隆格维尔公爵夫人?” “我亲爱的朋友,我对您说过,在我和隆格维尔公爵夫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也许只是调调情而已,就是这些。不,我说的是石弗莱丝公爵夫人。在先王去世以后,她从布鲁塞尔回来,您有没有看见过她?” “当然看见过她依旧是那样漂亮。” “是的,”阿拉密斯说。“我在那个时候也看见过她几次。我给了她一些有用的忠告,她却投有照着去做。我特别对她强调说马萨林是王后的情人,她不愿意相信我的话,她说她了解奥地利安娜,说奥地利安娜极为自负,不会爱上这样一个无赖的。接着在那期间,她参加了博福尔公爵的阴谋集团,那个无赖下令逮捕博福尔公爵先生,放逐了石弗莱丝夫人。” “您知道吗?”达尔大尼央说,“她己经得到准许回国来了。” “知道,甚至她回国以后……她还会做出什么蠢事来的。” “啊!可是这一次她也许会听从您的忠告。” “啊!这一次,”阿拉密斯说,“我没有再看见她,她变得太厉害了。” “这和您不一样,我亲爱的阿拉密斯,因为您始终是老样子,您始终是满头漂亮的乌发,优美的身材,像女人一样的手,它们现在变成高级教士的令人赞叹的手了。” “对,”阿拉密斯说,“是这样,我非常注意保养自己。亲爱的,您知道吗,我变老了,我快三十七岁了。” “听我说,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微笑着说,“既然我们又见面了,有一件事我们意见要一致,那便是我们将来年纪还会大起来的。” “什么意思?”阿拉密斯问。 “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过去我比您小两三岁,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已经过四十岁了。” “果真如此,”阿拉密斯说。“那么是我记错了,因为,亲爱的,您一直是一位了不起的数学家呀。照您的意思,我也许是四十三岁了!亲爱的,活见鬼,活见鬼!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朗布伊艾府156,这会叫我倒霉的。” “您放心好了,”达尔大尼央说,“我不上那儿去的。” “哎呀,”阿拉密斯说,“这个笨蛋巴汕在干什么?巴汕,快一点呀,古怪的先生!我们又饿又渴,实在吃不消啦!” 巴汕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了,两只手各托着一只酒瓶。 “怎么,”阿拉密斯说,“饭菜给我们准备好了吗?” “是的,先生,这就好了,”巴汕说,“不过全拿上来还要一些时候……” “因为您总以为您肩膀上披着教堂执事的长袍。”阿拉密斯打断巴汕的话说,“您把您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日课经了。我先告诉您,如果您因为要擦亮小教堂的一切器具,忘记擦亮我的剑,我要把您所有的圣像点上一把大火,我叫人把您放在这把火上烤焦您。” 愤愤不平的巴汕用手上拿着的酒瓶画了一个十字。达尔大尼央却对埃尔布莱神父的语调和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吃惊,这和火枪手阿拉密斯的语调和态度大不一样了。他睁大双眼向对面的朋友望着。 巴汕迅速地在桌子上铺上一块缎纹台布,在台布上整整齐齐地放好许多金黄色、香喷喷、美味可口的食物,达尔大尼央看了不禁惊讶得目瞪口呆。 “您可是在等候什么人?”这个军官问。 “嗯!”阿拉密斯说,“我总是准备有谁来看我,而且我已经知道您在找我。” “您从谁那儿知道的?” “从巴汕师傅那儿,亲爱的,他把您当成了魔鬼,跑来告诉我说,如果我重新和像一位火枪队军官这样的坏伙伴来往,那就会有大祸威胁我的灵魂。” “啊,先生!……”巴汕双手合掌,露出恳求的神情说道。 “算了,别假惺惺了!您知道我不喜欢这一套。您最好还是打开窗子,放下去一块面包、一只小鸡和一瓶酒给您的朋友布朗舍,他拼命拍手,拍了一个小时了。” 布朗舍在给两匹马喂了草料和燕麦以后,回到了窗子底下,确实重复地拍了两三次手,那是原先指定的暗号。 巴汕照着阿拉密斯的话去做,把那三样东西吊在绳子一头,放下去给布朗舍布朗舍心满意足,立刻回到那间棚子里去。 “现在我们来吃饭吧。”阿拉密斯说。 两个朋友在桌子前坐下来,阿拉密斯开始切小鸡、小山鹑和火腿,动作熟练,完全像一个讲究美食的人。 “哟,”达尔大尼央说,“您吃得多好!” “是的,是不坏。因为我的健康关系,助理主教先生让我得到罗马157的特许,在守斋日可以破例158;此外,您知道吗,我请来了拉福隆纳以前的厨师做我的厨师?拉福隆纳是红衣主教的老朋友,这位有名的讲究吃食的人,在吃好饭以后,用下面一句话来代替祈祷,‘我的主呀,请降恩给我,让我很好地消化我吃的好东西。’” “可是他最后还免不了因为消化不良而送了命,”达尔大尼央一面说,一面笑起来。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阿拉密斯带着听天由命的神情说,“谁也不能逃脱命运的安排!” “不过,亲爱的,请原谅我要向您问一个问题,”达尔大尼央说。 “您说到哪儿去了,问吧,您完全知道在我们之间是不必有什么顾虑的。” “您现在很有钱了吧?” “啊,我的天主,没有钱!我一年收入一万二千立弗,大亲王先生给我的一笔小俸禄一千埃居不包括在内。” “您这一万二千立弗是怎样弄来的?”达尔大尼央问,“用您的诗吗?” “不,我已经放弃写诗了.只不过有时候还写些饮酒歌、谈情说爱的十四行诗或者无害的讽刺短诗。我现在写讲道词,亲爱的。” “怎么,讲道词?” “对呀!而且,您看,是奇妙的讲道词!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您讲些什么呢?” “不,我是把它们卖掉。” “卖给谁?” “卖给我的那些伙伴,他们一个个都想成为大演说家呢!” “有这样的事?难道您不想为自已争取荣誉吗?” “并非如此,亲爱的,可是天性却不允许我这样做。我站在讲道台上,如果碰巧有一位漂亮的女人对着我望,我也就对她望,如果她笑,那我也会笑。于是我开始胡说八道起来,本来我要说地狱里的痛苦,却说起天堂的快乐。喏!就这样,有一天在马莱159的圣路易教堂,我遇到了这样一件事……有一个骑士当面耻笑我,我停止讲道,对他说他是一个蠢货。教堂里的人都走出去捡石块,可是我在这个时候尽力改变了在场的人的想法,结果大家都用石块投他。果然第二天他上我这儿来了,他还以为在和一位跟所有的神父一样的神父打交道。” “他拜访的结果怎样呢?”达尔大尼央笑得直不起腰来,说。 “结果是我们约好了第二天晚上在王家广场会面。喂!见鬼您已经知道了什么了。” “是不是为了对付这个无礼的家伙我当了您的助手?”达尔大尼央问。 “正是。您已经看到我怎样整治了他。” “他给刺死了吗?” “我一点儿也不清楚。可是,不管怎样,我在他临终时给了他赦罪。杀死他的肉体而没有杀死他的灵魂,这已经足够了”   巴汕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表示他或许同意这种道理,可是完全不同意说这种道理时的口气。   “巴汕,我的朋友,您没有注意到我在这面镜子里看到您了,我有一次对您明确说过禁止您做出任何同意或者不同意的表示。请您把西班牙葡萄酒拿给我们,然后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因为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有些秘密的事情要对我说。对不对,达尔大尼央?” 达尔大尼央点了点头,巴汕把西班牙葡萄酒放到了桌子上,走了出去。只有两个朋友单独在一起了,他们面对着面,有一会儿时间都没有说话。阿拉密斯好像在等待慢慢消化吃下去的饭菜。达尔大尼央在准备他的开场白。两个人你不望我,我不望你,只是偷偷地看一眼。   最后,阿拉密斯先打破了沉默。 [注]   143 洛林,法国东部一地区。 144 拉瓦莱特(1593-1639),法国红衣主教,效忠于黎塞留。 145 波尔多,在今纪龙德省。 146 阿朗松,在今萨尔特省。 147 查尔特勒修会,十一世纪圣布鲁诺创立的修会。 148 见《三个火枪手》上册第二十六章。 149 亚拉腊山,在土耳其,据《圣经》故事,是挪亚方舟最后靠岸处。 150 在西部亚洲连接地中海东岸的地区,叫新月沃地。 151 加百列是《圣经》中的报喜天使,即报告基督即将诞生的天使。 152 石弗莱丝夫人参加反对黎塞留的活动,阴谋败露后,她被迫离开法国。 153 洛什,在今安德尔—卢瓦尔省。 154 这三个人都因反对黎塞留,被处死刑,前已有注。 155 玛丽,即石弗莱丝夫人,也即下文中的玛丽·密松。 156 怕人知道他的年纪,在社交场合对自己不利。 157 指罗马教廷。 158 守斋日,又叫斋戒日,天主教规定这天不能吃肉。 159 马莱,巴黎的一老区名。 第十一章 两个加斯帕160 “您在想什么,达尔大尼央,”他说,“您想到了什么,看您笑眯眯的?” “亲爱的,我在想当您是火枪手的时候,您总是想成为神父,今天您成了神父,我觉得您又渴望成为火枪手。” “这是真的,”阿拉密斯笑着说。“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您也知道,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是由各种彼此矛盾的因素组成的。自从我做了神父以后,我成天想的就是打仗。” “从您的房间里的陈设可以看得出来,您在那儿放着各种式样、对最会挑剔的口味也适宜的长剑。您经常拔出它们来和人和斗吗?” “我吗,我像您过去一样拔出它们和人相斗,也许还远远胜过您呢。我成天做这件事。” “和谁斗?” “和我们这儿的一位出色的击剑教师。” “怎么,在这儿。” “是的,在这儿,在这座修道院里,亲爱的。在一座耶稣会修道院里什么人都有。” “如果马尔西亚克先生独自一个人来攻击您,而不是带领了二十个人,那么您可能把他杀掉了,对吗?” “那当然,”阿拉密斯说,“即使他带领了二十个人也无所谓,只要我能拔剑出鞘,不被别人认出来。” “天主原谅我,”达尔大尼央低声说,“我相信比起我来他更是一个加斯科尼人。” 接着他高声说: “怎么!我亲爱的阿拉密斯,您不问我为什么我找您?” “不,我不问您这件事,”阿拉密斯带着狡猾的神气说,“不过我早在等您对我讲了。” “我来找您只是为了向您提供一个杀死马尔西亚克先生的惟一的方法,尽管他是亲王,只要您乐意就做得到。” “啊,啊,啊!”阿拉密斯说,“这是个主意。” “亲爱的,我要您从这个主意当中得到好处。瞧呀了靠了您的一千埃居修道院来的收入和您卖讲道词得来的一万二千立弗,您算有钱了吗?坦率地回答我。” “我呀!我穷得像约伯161一样。您搜搜我的口袋和箱子,我相信您在这儿找不出一百个皮斯托尔。” “见鬼,一百个皮斯托尔!”达尔大尼央低声对自己说,“他这样还说像约伯一样穷!如果我总是有一百个皮斯托尔在面前,我会觉得自己比克罗伊斯162还要有钱。” 接着他又高声说: “您有雄心壮志吗?” “就和恩塞拉德163一样。” “那好,我的朋友,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好机会,能使您有钱有势,愿意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在阿拉密斯的前额上闪过一丝阴云,它同八月间麦田上飘过的阴云一样,很快就消失了,可是不管它多么快,达尔大尼央也看到了。 “您说吧,”阿拉密斯说.“还要先问一个问题。您关心政治吗?” 阿拉密斯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快得就像在他前额土闪过的阴云一样,可是再快达尔大尼央还是看见了。 “不关心,”阿拉密斯回答说。 “既然目前您除了天主以外没有别的主人,那么,一切建议都会使您满意的,”加斯科尼人笑着说。 “这很可能。” “我亲爱的阿拉密斯您有时候有没有想起我们青年时期的那些美好的日子,我们每天快快活活,喝酒打架?” “是的,当然,我好多次怀念那样的日子。那是幸福的年代,deloctabile tempus164!” “那好!亲爱的,那些美好的日子是可以重新出现的,那种幸福的年代是可以再回来的!我接受了使命要找到我的同伴,我想第一个找您,您是我们这伙人当中的灵魂。” 阿拉密斯弯了弯腰,这只是表示礼貌,并非出于内心的感情。 “要把我再拉进政治里!”他向安乐椅背一仰,用一种无精打采的声音说道。“啊!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您看到我现在生活得多么有规律多么自在如意。我们曾经遭受过大人物们忘恩负义的对待您是明白的!” “这是事实,”达尔大尼央说,“但是大人物们或许也后悔他们那样忘恩负义。” “如果这样的话,”阿拉密斯说,“就是另一回事了。唉!对一切罪恶都要宽恕。此外,在这一点上您是说得有道理的,便是如果我们渴望再参与国家大事的话,我相信时机来临了。” “您怎么知道的,您不是不关心政治吗?” “我的天主啊!我个人不关心政治,可是我生活在一个人人都关心政治的世界上。我虽然致力于写作诗歌,谈情说爱,同时我和孔蒂165先生手下的萨拉森166先生有联系,和助理主教手下的瓦蒂尔167先生有来往,和博瓦—罗贝尔168先生关系密切,后者自从不再属于黎塞留红衣主教手下以后,他不跟随任何人,或者可以说,他什么人都跟随,您随便怎么想都可以,因此政治活动一点儿也没有离开过我。” “我已经料想到了,”达尔大尼央说。 “此外,亲爱的,不要把我要对您说的这一切话看做是修士说的,看做是像应声虫一样完全重复说听说到的话的人说的,”阿拉密斯又说,“我听说目前马萨林红衣主教对于时局发展的方式非常不安似乎大家对他的命令没有像对已故的红衣主教,我们那位令人害怕的怪人的命令那样尊重,您在这儿看到了己故的红衣主教的画像,不管大家对他如何评价,亲爱的,应该承认他是一位伟大的人物。” “在这一点上我不反对您的看法,我亲爱的阿拉密斯,是他让我当上了副队长。169” “我最初是完全赞成现在的红衣主教的,我常对自己说,一位首相从来就不会被人喜爱,但是,大家都承认这一位首相才华出众,所以他终于战胜了他的敌人,树立起令人敬畏的威信,依我看这样做也许比叫别人喜爱自己高明得多。” 达尔大尼央点点头,表示他完全同意这个模梭两可的道理。 “这是我最初的看法,”阿拉密斯接看说下去,“可是,我对这一类问题太无知了,而且我一向习惯于低微的地位,这使我接受了一条规律,就是不要相信我自己的见解,所以我就四处打听。这样,我亲爱的朋友……” “怎么样?”达尔大尼央问。 “是这样,”阿拉密斯说,“我应该压下我的傲气,我应该承认我原来错了。” “真的吗?” “当然,正像我对您说的,我四处打听,下面就是好些人回答我的话,他们可是志向和看法各不相同的人,他们说马萨林先生不是一个才华出众的人,不像我原来以为的那样。” “啊!”达尔大尼央叫了一声。 “对。这是一个品德恶劣的人,他曾经做过本蒂伏格里奥红衣主教170的仆人,靠了阴谋诡计而步步高升;是一个暴发的新贵,一个坏得无法形容的家伙,他在法国将只会结党营私。他将积攒起许许多多埃居,挥霍光国王的收入,侵吞巳故的黎塞留红衣主教们给大家的年金,可是却永远也无法利用法律进行最强大有力、又最光荣体面的统治。此外一这位首相似乎从举止和感情两方面看都不是贵族出身,而是一种小丑.一个驼背木偶171,一个老傻瓜172。您认识他吗?我,我可不认识他。” “唔,”达尔大尼央哼了一声说,“您说的话有一小部分是事实。” “好呀!您太使我感到自豪了,亲爱的,如果我凭着自己天生的一点儿小聪明,早遇上一位像您这样生活在朝廷里的人就好啦。” “可是您和我说的是他个人的情况,而不是他的那些同党,他的人财方面的实力。” “说的对。他有王后支持他” “我看,这很起一点儿作用。” “可是国王不支待他。” “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四年以后就要成年的孩子。” “我指的是现在。” “是的,可是这并不是将来,而是现在,目前,最高法院也好,百姓也好,都不支待他,也就是说在金钱上不支持他,贵族也好,那些亲王也好,也都不支待他,也就是说在武力上不支持他。” 达尔大尼央搔自己的耳朵,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想法不仅面广而且很有道理。 “我可怜的朋友,您看我是不是一直有那么一点儿小聪明,我要对您说,也许我对您坦率地谈论这些事是错了,因为我觉得您,您是倾向马萨林的。” “我!”达尔大尼央叫道,“我!绝对不是!” “您说到了使命。” “我说到使命了吗?那我说错了。不,我想的和您说的一样:事情愈来愈复杂。好,让我们把羽毛丢在空中任风飘去吧,风把它吹到哪儿我们也去哪儿,让我们再过过那种冒险的生活吧。我们曾经是四个英勇的骑士,四颗心亲密地连在一起。让我们再一次结合在一起,不是我们的心,因为它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而是我们的命运和我们的勇气。机会难得,这次要得到的远远胜过一只钻石戒指。” “您说得有道理,达尔大尼央,您总是有道理的,”阿拉密斯继续说,“证据就是我的想法和您一样。只是我想象力贫乏,没有您那样灵活而又丰富;在今天,所有的人都需要助手;有人向我提出过一些建议,他提到了我们往日名扬四海的功勋,我要向你坦率地承认助理主教和我谈过话了。” “贡迪先生,红衣主教的敌人!”达尔大尼央叫起来。 “不,是国王的朋友,”阿拉密斯说,“国王的朋友,您明白吗?我说,重要的是为国王效劳,这是一个贵族的贵任。” “可是国王是和马萨林先生在一起的,亲爱的朋友!” “事实是如此,但并非出自他的意愿;表而上是如此但他内心里却不是这样,这正是国王的敌人向这个可怜的孩子设下的陷阱。” “是这样!可是您向我建议的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内战,我亲爱的阿拉密斯。” “是为国王打仗。” “可是国王将统率马萨林的军队。” “可是国王的心在博福尔先生指挥的军队里。” “博福尔先生?他现在万森监狱里。” “我说了博福尔先生吗?”阿拉密斯说,“是博福尔先生或者另外一个人,博福尔先生或者大亲王先生。” “可是大亲王先生将要到军队里去了,他是完全支持红衣主教的。” “嗯,嗯!”阿拉密斯说,“就在眼前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一起争论呢。不过,再说,如果不是大亲王先生,贡迪先生……” “可是贡迪先生就要做红衣主教了,别人在为他请求这个职位。” “难道没有喜欢打仗的红衣主教吗?”阿拉多斯说.“您看呀,就在您的四周有四位红衣主教,他们统率军队,完全比得上盖勃里昂173先生和加西翁174先生。” “可是是一位驼背将军!”   “他穿上护胸甲就看不出是驼背了。再说,您记得不记得亚历山大是跛子,汉尼拔175是独眼龙?”   “您看到在这个党176里有些很大的好处吗?”达尔大尼央问。 “我看到能受到有权有势的亲王们的庇护。” “还会受到政府的放逐。” “最高法院和骚乱会宣布放逐无效的。” “这一切可能会照您所说的那样发生,只要人们能够把国王和他的母亲分开。” “也许能做得到。” “永远也做不到!”达尔大尼央大声嚷道,现在他又恢复了自信。“阿拉密斯,我相信您,您和我一样十分了解奥地利安娜。您认为她会忘记她的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的保障,她的地位、幸福和生命的保证?她原来应该抛弃马萨林,和她的儿子一同站到亲王们一边去;可是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有些强有力的原因使她永远也不会抛弃马萨林。” “也许您说得对,”阿拉密斯带着困惑的神情说,“这样,我就不卷进去了。” “是对他们来说,”达尔大尼央说,“可是对我呢?” “对任何人。我是神父,我为什么要和政治上的事情搞在一起呢!我不读什么日课经,我有一小批老顾客,他们是一些有趣的教士和迷人的女人,国家的事情越混乱,我的不务正业的行为就越不会给人知道;我不参加,一切事情仍旧会进展得顺顺利利,亲爱的朋友,我明确地说,我不想参加到政治活动中去。” “很好,亲爱的,”达尔大尼央说,“说真心话,您的哲学说服了我,我不知道是什么见鬼的野心,像虫子一样咬了我。我有一份差使可以养活我,那位可怜的特莱韦勒先生年事己高,他去世以后,我可能成为火枪队队长,对一个加斯科尼的贵族子弟来说这是一根极其漂亮的元帅权杖177了。我觉得我跟菲薄的、但是每日不缺的面包的吸引力是分不开的了。好啦,我不去富险啦,我要接受波尔朵斯的邀请,到他的产业上去打猎;您知道波尔朵斯他有产业吗?” “当然有!我完全相信有。他有十法里的森林、沼泽和谷地,他是山地和平原的领主,眼前他正在为了产业权和诺荣178的主教打官司呢。” “好呀,”达尔大尼央对自己说,“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波尔朵斯在庇卡底179。” 接着,他高声说: “他又重新用他过去的名字杜·瓦隆了吗?” “在这个名字上又加上了布拉西安,那块地产我肯定是男爵的领地。” “因此我们将看到波尔朵斯成为男爵了。” “我不怀疑这一点。波尔朵斯男爵夫人是值得赞美的。” 两个朋友大笑起来。 “这么说,您不愿意站到马萨林那一边了?”达尔大尼央说。 “您也不愿意站到亲王们那一边了?” “是的。我们哪一边都不去,让我们依旧是好朋友;我们既不做红衣主教党,也不做投石党。” “对,”阿拉密斯说,“我们还是做火枪手” “甚至还是穿小领子教士袍,”达尔大尼央说。 “特别是小领子!”阿拉密斯大声说,“它会增加吸引力。” “那么,再见啦,”达尔大尼央说。   “亲爱的,我不留您了,”阿拉密斯说,“因为我不知道让您睡在什么地方,我可不能招待您而把布朗舍待的棚子分一半给您住。” “没关系,我离巴黎只有三法里璐,马都休息过了,用不了一个小时我就可以回到巴黎。” 达尔大尼央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酒。 “为我们往昔的年月干杯!”他说。 “干杯,”阿拉密斯说,“不幸的是年月已经消逝…… fugitirreparate tempu……180” “哈!”达尔大尼央说,“也许它会再回来。不管怎样,如果您需要我的话,我住在蒂克通街小山羊旅店。” “我住在耶稣会修道院,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走大门,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请从窗子进来” “再见啦,亲爱的。” “啊,我不和您这样分手,让我送送您。” 他拿起他的剑和披风。 “他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离开,”达尔大尼央心里想。 阿拉密斯吹了声口哨唤巴汕,可是巴汕在候见室里趴在没有吃完的饭菜上睡着了,阿拉密斯不得不拉他的耳朵把他弄醒。 巴汕伸伸胳臂,揉揉眼睛,想再睡。 “好啦好啦,睡觉大王,赶快拿梯子来。” “可是,”巴汕一面接连打呵欠一面说,“梯子,它依旧在窗子那儿。” “要换一把,换园下的梯子,难道你刚才没有看见达尔大尼央爬上来多吃力,下去会更加吃力吗?” 达尔大尼央本来想对阿拉密斯说他从绳梯下去毫无困难,忽然他产生了一个念头,于是闭口不说了。 巴汕探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去找另一把梯子。不一会儿,一把结实的木梯子在窗日放好了。 “好呀,”达尔大尼央说,“这才称得上是交通工具,像这样的梯子一个女人也爬得上来。” 阿拉密斯用尖锐的眼光望着达尔大尼央,仿佛要看出他的朋友心底深处的想法,可是达尔大尼央显出一副令人钦佩的天真的神情来回答对方的眼光。 就在这时候,他踏上了木梯的第一级,然后下去了。 顷刻间他到了地上。巴汕还待在窗口。 “你待在这儿,”阿拉密斯说,“我去去就来。” 两个朋友向棚子走去,他们快走到的时候,布朗舍牵着两匹马走出来了。 “来得多及时,”阿拉密斯说,“这真是一个主动细心的仆人,不像巴汕那个懒汉,自从他成了神职人员以后就什么用处也没有了。布朗舍,您跟着我们走,我们一路走,一路聊,一直走到村子口。” 两个朋友穿过了整个村子,一路上海阔天空地聊着,最后走到近村子口的几家房屋跟前。 “好吧,亲爱的朋友,”阿拉密斯说,“顺着您的事业的道路走下去,幸运在对您微笑,不要让它逃走。您要记住,幸运是一个妓女,因此要好好对待它,至于我吗,我就这样默默无闻,懒懒散散过日子吧。再见了。” “这么说,决心已经下定了,”达尔大尼央说,“我向您提出的建议您丝毫也不喜欢?” “相反,如果我是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人,”阿拉密斯说,“我会非常喜欢的,可是,我再对您说一遍,我确实是一个各种矛盾的因素的组合体今天我所憎恨的,明天我会喜爱,反过来也是如此。您清楚地看到,我不能够,譬如像您那样,参加到政治活动中去,因为您有坚定的思想。” “口是心非的家伙,你明明在说谎,”达尔大尼央心里想,“相反,你是唯一的一个善于选择目标、偷偷奔往的人。” “再见了,亲爱的,”阿拉密斯继续说下去,“谢谢您的热情的好意,尤其是您的到来,唤醒了我对往日的美好的回忆。” 他们拥抱了。布朗舍已经上了马。达尔大尼央跟着也骑到了马上,接着两个朋友又紧紧握了一次手。马上的人用马刺刺了一下马,向巴黎的方向奔去。 阿拉密斯站在路当中,一动不动,直到看不见骑马的人的影子。 可是达尔大尼央骑到两百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下,跳到地上,把他的马缰绳丢到布朗舍的胳臂上,从马鞍两旁的皮枪套里抽出了手枪,插进他的腰带。 “您怎么啦,先生?”布朗舍吓坏了,问道。 “没怎么,不管他多么狡猾,”达尔大尼央说,‘我可不能让他以为我受了他的骗。你待在这儿别走开,不过你要站到路边上去,等我回来。” 说完,达尔大尼央跳过路旁的小沟,横穿旷野,好绕过村子。他注意到在隆格维尔夫人住的房子和耶稣会修道院之问有一块空地,只由一道篱笆围住。 在一小时以前,也许他是很难看到这道篱笆的,可是现在月亮升起来了,虽然它不时被云遮住,然而就是在月亮不见的时候,还是能看得很清楚道路。 达尔大尼央走到篱笆那儿,藏到篱笆后面。他走过发生刚才我们说过的那段事情的房子,发觉那扇窗子又亮起了灯光,他肯定阿拉密斯还没有回到他的房间里,如果他回去的话,也不会是他一个人。 果然,不一会儿以后,达尔大尼央听到了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走到篱笆起头的地方,脚步停下来了。 达尔大尼央跪下一条腿,寻找篱笆最厚的部分想躲起来。 就在这时候,使达尔大尼央大为吃惊的是出现了两个男人,可是立刻他就不惊讶了,因为他听见了一个温柔悦耳的嗓音,这两个男人当中有一个是假扮成骑士的女人。 “您放心,我亲爱的勒内,”那个温柔的嗓音说,“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发现了一条在街底下通过的地道,我们只要掀起门前面的一块石板,您就有了一个出口。” “啊!”另一个声音说,达尔大尼央听出那正是阿拉密斯的声音,“我向您发誓,夫人,如果我们的名誉不是依靠这些小心谨慎的措施,我将不惜用我的生命冒险……” “是的,是的,我知道您和一切上流社会的人一样,勇敢大胆,不怕冒险,可是您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您属于我们整个的党。要慎重,要考虑得周到。” “我一直是听话的,夫人,”阿拉密斯说,“只要别人能用一种这样温柔的声音来指挥我。” 他充满柔情地吻那个女人的手。 “啊!”那个嗓音温柔的骑士叫了一声。 “什么事?”阿拉密斯问。 “难道您没有看见风吹掉了我的帽子吗?” 阿拉密斯急忙去追那顶吹跑的毡帽。达尔大尼央趁这个机会去找篱笆不太茂密的地方,好让自已能任意地看到那个可疑的骑士。正在这时候月亮也许像这个军官一样好奇,从云后面钻了出来,在冒失的月光下,达尔大尼央认出了隆格维尔公爵夫人的蓝色大眼睛、金黄头发和高贵的面容。 阿拉密斯笑着回来了,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手上拿着一顶帽子,两个人继续向耶稣会修道院走去。 “好呀!”达尔大尼央站了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说,“现在我捉住你了,你是投石党人,又是隆格维尔夫人的情人。” [注] 160 据《圣经》故事,耶稣诞生时,有三个博士在东方看到异星,赶来朝拜,其中一人叫加斯帕。此处借用。 161 约伯,基督教《圣经》中的人物,屡遭不幸。 162 克罗伊斯,吕底亚末代国王,古代巨富之一。 163 思塞拉德,希腊神话中攻打奥林匹斯山的巨人之一。巨人们是想反抗奥林匹斯众神的统治。 164 拉丁文:令人愉快的时代。 165 孔蒂(1629-1666), 法国亲王。 166 萨拉森(1588-1660),法国著名雕塑家。 167 瓦蒂尔(1597-1648),法国诗人,作家。他的书信当时颇为有名。 168 博瓦—罗贝尔(1592-1662),法国诗人,为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亲信。 169 在《三个火枪手》下册《结局》一章,黎塞留委任达尔大尼央为火枪队的副队长。 170 本蒂伏格里奥(1578-1644),曾任意大利红衣主教。 171 是意大利木偶剧中矮胖驼背的滑稽角色。 172 原文是指意大利喜剧中常出现的老傻瓜角色,贪色、吝啬、爱发火。 173 盖勃里昂(1602-1643),法国元帅,伯爵。 174 加西翁(1609-1647),法国元帅,罗克鲁瓦一役中立了功,后在朗斯附近受伤去世。 175 汉尼拔(前247-前183或182),迦太基统帅。 176 指投石党。 177 为法国元帅所执,象征其权力地位。 178 诺荣,在今瓦兹省。 179 庇卡底,法国古省名。 180 原文为拉丁文:岁月流逝不能回。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农事诗》中的诗句。 第十二章 杜·瓦隆·德·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先生 达尔大尼央原来已经知道波尔朵斯照他的家族的姓氏叫做杜·瓦隆,根据阿拉密斯提供的情况,现在又知道依照他的产业的名字,叫做布拉西安,因为布拉西安这处产业,眼前他在和诺荣的主教打官司。 他应该在诺荣附近一带去找布拉西安这个地方,也就是说要在法兰西岛181和庇卡底交界的地方。 他的行程路线立刻就定丁下来。他先到达马尔丹,那儿起分开两条路,一条去苏瓦松,一条去贡比涅。他在达马尔丹182打听布拉西安在什么地方,按照别人的回答再一直向前走或者向左边走。 布朗舍因为不久以前闯了祸,现在还担心会出事,所以他声称愿意跟达尔大尼央走,天涯海角都去,一直走也好,向左边走也好,都无所谓。不过他请求他的旧主人在晚上动身,天黑后比较安全一些。达尔大尼央要他通知一下他的妻子,至少好让她对他的命运放心,可是布朗舍非常明智地回答说他的妻子肯定不会因为不知道他的去向而急得会死的,相反,布朗舍晓得他的妻于一向多嘴多舌,如果给她知道他去哪儿,他自己倒会坐立不安。 达尔大尼央觉得这番话颇有道理,因此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当晚八点钟光景,大街小巷夜雾渐浓。他离开了小山羊旅店布朗舍紧跟在达尔大尼央后面,两人从圣德尼门出了京城。 午夜十二点,这两个行路的人到了达马尔丹。 要探听情况已经太迟了。十字天鹅旅店的老板早睡了。达尔大尼央只好等明天再说。 第二天,他叫人找来了旅店老板。这个老板是那种狡猾的诺曼底人,他们对任何事总是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们始终认为直接回答别人提的问题就会受到连累。达尔大尼央听了对方模棱两可的指点,自以为领会应该一直向前走,就继续上路。早上九点钟,他到了南豆伊,暂时休息一下,吃一顿早饭。 这一次遇到的旅店老板是一个直爽和气的庇卡底人,他认出布朗舍是同乡,所以非常爽快地把布朗舍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回答了。布拉西安产业离开维莱科特雷183几法里路远。 达尔大尼央熟悉维莱科特雷这个地方,他跟随宫廷到过两三次,因为在当时维莱科特雷有国王的行宫。他向这座城市走去,进城后他住进了他以前住过的一家旅店,就是黄金太子旅店。   在这儿他听到的有关情况更加令人满意了。他听到说布拉西安产业离城只有四法里路,不过不要上那儿去找波尔朵斯。波尔朵斯果然为了皮埃尔丰的产业和诺荣的主教发生了纠纷,这块土地和他的土地靠界。他对这些打官司的事一窍不通,实在感到厌烦。为了早日了结争执,他索性买下了皮埃尔丰,于是他原来的姓上又加上了这个新的姓。他现在叫做杜·瓦隆·德·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住在他新买的产业上。波尔朵斯没有其他任何追求的目标,很明显,他一心想成为一位卡拉巴候爵184。   他们还得等到明天才能去,因为白天马奔了十法里路,全累坏了。当然他们也可以换别的马骑,可是路上要穿过一座大森林,读者想必都记得,布朗舍是不喜欢黑夜里在森林里走路的。   还有一件事是布朗舍不喜欢的,就是饿着肚子赶路。所以达尔大尼央一觉醒来,发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对这样的殷勤周到投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于是达尔大尼央在饭桌前坐下。不用说布朗舍又恢复了从前的职务,和过去一样低声下气,吃达尔大尼央剩下的饭菜也不感到羞耻,莫特维尔夫人185和法吉夫人186吃奥地利安娜吃剩的东西还比不上他得意呢。 等到八点钟光景,他们方才动身。路是不会走错的,只要顺着从维莱科特雷到贡比涅的大路往前,出了森林向右拐弯。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鸟儿在高大的树上歌唱,灿烂的阳光穿过林间的空地,好像一层层金黄色纱幕。 在另外一些地方树叶茂密,阳光很难透进。那些老橡树的根部隐没在阴影中,一只只灵活的松鼠一见到过路的人,就迅速地跑到阴影里藏起来。早晨的大自然散发出花草树叶的香气,使人闻了心旷神怡。达尔大尼央早就厌恶巴黎城里的恶臭气息。所以他对自己说,一个人有三处连在一起的产业带来的姓,生活在这样的天堂里,一定会十分幸福。接着,他又摇摇头说:“如果我是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来向我提出我要向波尔朵斯提的建议,我很懂得我应该怎样回答达尔大尼央。” 至于布朗舍呢,他什么也不想他在消化吃下去的早饭。 走出树林的时候,达尔大尼央看到了那条别人告诉过他的路,在路的尽头是一座大城堡的几座塔楼。 “啊!啊!”他低声说道,“我看这座城堡好像属于奥尔良家族从前的某一个支系,难道波尔朵斯是和隆格维尔公爵打的交道吗?” “凭良心说,先生,”布朗舍说,“这些土地照管得可真好,如果它们是波尔朵斯先生的财产,我倒要好好向他祝贺祝贺。” “该死的,”达尔大尼央说,“你可别叫他波尔朵斯,也别叫他杜·瓦隆,要叫他德·布拉西安或者德·皮埃尔丰。否则的话,你会坏了我的大事的。” 达尔大尼央离那座一开始就吸引住他的视线的城堡越来越近,他同时也更加相信他的朋友不会住在那里面。因为那几座塔楼虽然很坚固,像是昨天才造成的,可是仿佛给人攻破过,有了裂口。如同有什么巨人用斧头砍过它们似的。 达尔大尼央走到路的尽头,看到这儿是一个优美的山谷,在山谷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可爱的小湖,湖的四周散布着一些简陋的房子,有的是瓦房,有的是茅屋,它们中间有一座大约是亨利四世即位时建造的漂亮的城堡。这些矮小的房子好像把它看成是它们的大领主一样。城堡屋顶上立着好几个神气的风标。 这一次达尔大尼央毫不怀疑他看见的正是波尔朵斯的住宅。 大路直通这座漂亮的城堡。在它的祖父的时候,它是一座山间城堡,就像一个昂甘因公爵先生187手下的花花公子是查理七世188时代的披甲骑士的后代一样。达尔大尼央催马顺着大路快奔,布朗舍紧跟着他的主人,让他的马跑得同样快。 十分钟后,达尔大尼央骑到一条两旁整齐地排着美丽的杨树的小路头上,这条小路通到一道铁栅栏,上面的矛尖和横杆都镀了金。在小路当中,一位老爷模样的人,身穿绿色衣服,衣服上全是金色饰线,像栅栏那样金光闪闪,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左右各有一名衣服上镶着饰带的仆人。许多乡下人聚集在一起,恭恭敬敬地向他请安。 “啊!”达尔大尼央心见想,“难道那个人就是杜·瓦隆·德·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老爷吗?哎!我的天主,他不再叫波尔朵斯以后,怎么人缩得这么小啦!” “这不可能是他,”布朗舍好像在回答达尔大尼央心里的怀疑似的。“波尔朵斯先生有近六尺高,这一个还不到五尺。” “可是,”达尔大尼央说,“大家都对这位先生行礼,身子弯得这样低。” 说完这句话,达尔大尼央向骑着那匹高大的马的尊贵的人物和两旁的仆人迎上去。他越走近,越觉得这个人的脸好像很熟。 “我主耶稣!先生,”布朗舍说,他也相信认出了这个人,“这可能是他吗?” 听到这声惊呼,那个骑马的人带着非常庄严的神气,慢慢转过身来。两个旅客从他那种引人注目的得意劲儿里看到了末司革东的大眼睛,肥胖的红脸,和富有表情的微笑。 果然是末司革东,末司革东更加胖了,生活优裕,身体健康他越加发福。他认出是达尔大尼央,和那个虚伪的巴汕完全不一样,立刻下马,脱下帽子,走到这位军官跟前。于是,那些聚在一起的乡下人都稍稍转过身来对这个新升起的太阳表示敬意,它使原来的太阳变得黯然失色了。 “达尔大尼央先生,达尔大尼央先生,”末司革东一再喊道,他高兴得胖胖的双颊上直流汗,“达尔大尼央先生,啊,我的主人杜·瓦隆·德·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老爷会多么快活呀!” “这个善良的末司革东!你的主人在这儿吗?” “您就在他的产业里。” “可是瞧您现在多么神气,多么发福,多么得意呀!”达尔大尼央从来也不会觉得疲劳,一一说出好运气给这个以前老是饿肚子的人带来的变化。 “是的,谢天谢地,先生,”末司革东说,“我现在身体相当好。” “你没有什么话和你的老朋友布朗舍说吗?” “我的老朋友布朋舍!布朗舍,这么巧会是你吗?”末司革东满眼泪水,张开双臂叫道。 “是我,”布朗舍始终是那样小心,回答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变得会摆架子了。” “对一位老朋友摆架子!布朗舍,绝对不会这样。你不可能这样想的,要不然就是的你不了解末司革东。” “太好啦!”布朗舍跳下马来向末司革东伸过胳臂说,“你和巴汕那个坏蛋不一样,他把我扔在一个棚子里待了两个小时,甚至装做不认识我。” 布朗舍和末司革东热烈拥抱,他们的真挚的感情使周围的人都非常感动,他们把布朗舍着成是一位乔装改扮的老爷,从这个人如此高贵的身分,他们也更加认为末司革东的地位了不起。 “现在,先生,”布朗舍双手想整个抱住他的朋友.可是怎么也抱不拢,末司革东挣脱了布朗舍的拥抱以后说;“现在,先生,允许我离开您一会儿,因为我不愿意不是从我,而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我的主人知道您光临的消息,让别人赶在我的前面禀报他是不会原谅我的。” “这位亲爱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他避免叫波尔朵斯过去的名字,也避免叫他新的名字,“他倒没有忘记我!” “忘记!他会忘记!”末司革东叫起来,“换句话说,先生,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盼着您给封做元帅的消息,或者是代替加西翁先生,或者是代替巴松皮埃尔先生。” 达尔大尼央不禁在嘴边浮现出一丝平时少有的忧郁的苦笑,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年轻时期的幸福回忆早已失去痕迹,但是这种苦笑却一直没有消失。 “你们这些庄稼人,”末司革东继续说下去,“待在达尔大尼央伯爵先生身边,要好好地照顾他,我去禀告老爷伯爵先生驾到。” 靠着身边两个好心的人的帮助,他跨上了他那匹健壮的马。布朗舍身子轻,一下就骑到马上。末司革东从小路的草地小步奔跑而去,那种速度说明他爱惜坐骑的腰部要胜过爱惜它的四条腿。 “好呀!这是个好的兆头!”达尔大尼央说;“这儿没有神秘的气氛,没有遮遮盖盖的东西,没有政治手腕那一套。人人能放声大笑,人人能快活得流泪,我见到的都是欢笑的脸;说真的,我仿佛觉得大自然也喜气洋洋,棵棵树上长的不是叶子和鲜花、全盖满了绿色和粉红色的彩带。” “我呢,”布朗舍说,“我好像在这儿闻到了烤肉的好闻的香味,又好像看到排成行的厨师的小学徒望着我们走过去。啊,先生!皮埃尔丰先生一定有非常高明的厨师,因为他在还只叫做波尔朵斯先生的时候,就是那么喜欢吃好的喝好的了。” “别说下去了!”达尔大尼央说,“你的话叫我听了害怕起来。如果实际情况和表面现象一样的话,那我就完了。一个如此享福的人是不会离开他的舒适的生活的,我将和在阿拉密斯那儿一样在他这儿也会遭到失败。” [注] 181 法兰西岛,法国古地区名。包括巴黎附近一带。 182 达马尔丹,在今塞纳—马恩省。 183 维莱科特雷,在今埃纳省。 184 卡拉巴侯爵是法国著名童话作家贝洛写的《穿靴子的猫》中的一个人物。他原来是一个穷青年,他的猫骗国王说他是卡拉巴侯爵,并且施了许多妙计,使他得到一座美丽的城堡,又和公主成婚。 185 莫特维尔夫人,是奥地利安娜的女友,女内侍,写有关王后的《回忆录》。 186 法吉夫人,奥地利安娜的女内侍。 187 昂甘因(1772-1804),孔代家庭最后一个公爵。 188 查理七世(1403-1461),法国国王。 第十三章 达尔大尼央见到波尔朵斯,发现财富并不能带来幸福 达尔大尼央穿过栅栏门,到了城堡前面;他一下马,一个巨人样的人在台阶上出现了。我们应该为达尔大尼央说句公道话,尽管他有许多自私的打算,可是他一看见那高大的身躯,威风的外貌,他便想到了那个善良勇敢的人,他的心也禁不住快活得怦怦直跳。 他向波尔朵斯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所有的仆人因为尊敬主人,都远远地站成一圈围住他们,带着恭顺而又好奇的神情看着这样的场面。末司革东站在最前面擦着眼睛,这个可怜的伙计自从认出了达尔大尼央和布朗舍以来,一直在高兴地流泪。 波尔朵斯禁抱住他的朋友。 “啊!又看见您我多么高兴,亲爱的达尔大尼央,”他叫了起来,他的嗓音已经从男中音变成了男低音,“您,您没有忘记我吧?” “忘记您!亲爱的杜·瓦隆,谁会忘记自己青年时期最美好的日子,自己的忠诚的朋友,还有和朋友们一同经历过的危险!所以我一再见到您,我的头脑里总是想看我们旧日的友谊。” “对呀,对呀,”波尔朵斯一面说,一面想把他的小胡子再卷成好看的波浪形,他在退隐的生活中已经不这样卷小胡子了,“对呀,当年我们可干了不少蠢事,我们把那个可怜的红衣主教弄得狼狈不堪189。” 他叹了一口气。达尔大尼央望着他。 “不管怎样,,波尔朵斯用有气无力的声音继续说,“亲爱的朋友,欢迎您,您将帮助我又找到快乐,我们明天到我的旷野上去猎野兔,我的旷野可漂亮得很,或看到我的森林里去猎麅子,我的森林真太美了。我有四只猎兔狗,它们被人认为是外省190最灵活的猎兔狗,我还有一群猎犬,方圆二十法里路里面没有谁家的可比得上它们。” 波尔朵斯第二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啊!啊!”达尔大尼央低声对自己说道,“我的老伙计是不是没有像他表面上那样快活?”   接着,他高声说:   “不过,首先您要把我介绍给杜·瓦隆夫人,因为我记起了,一封热情邀请我来的信,是您十分诚恳地写给我的,在信的下面她非常客气地加上了几行。” 波尔朵斯叹了第三口气。 “我失去杜·瓦隆夫人已经两年了,”他说,“您看得出来我依旧万分悲伤。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离开了我在科尔贝191附近的瓦隆的城堡,住到我的布拉西安的产业来,这个变故使我买下了这儿的地产。可怜的杜·瓦隆夫人,”波尔朵斯露出一副悲痛的神情,继续说,“她是一个性格极不稳定的女人,可是最后终于习惯了我的一套生活方式,同意了我的一些小小的愿望。” “于是,您变得富有和自由自在了?”达尔大尼央说。 “唉!”波尔朵斯说,“我死了妻子,我一年有四万立弗的收入,我们去吃午饭吧,好不好?” “我太愿意了,”达尔大尼央说,“早晨的空气叫我胃口大开。” ”对,”波尔朵斯说,“我这儿的空气非常好。” 他们走进了城堡,那里面从上到下金碧辉煌,柱顶盘的上楣是涂金的,装饰线脚是涂金的,安乐椅的扶手和腿也是涂金的。 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等在那儿。 “您看,”波尔朵斯说,“这是我的家常饭菜。” “见鬼,”达尔大尼央说,“我向您祝贺:国王都没有您吃得这样好。” “是的,”波尔朵斯说,“我听说马萨林先生给他吃得很糟糕,您尝尝这排骨,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这是我养的羊的排骨。” “您的羊的肉真嫩,”达尔大尼央说,“我对您表示庆贺。” “对,这些羊是在我的肥美的牧场上喂养的。” “再给我一点儿排骨。” “不,您最好还是尝尝这只野兔,这是我昨天在我的一个养兔林中192杀死的。” “哎呀!味道真好!”达尔大尼央说,“您只给您的兔子吃欧百里香193吗?” “您觉得我的酒怎么样?”波尔朵斯问道,“它很不错吧?” “非常好” “这可是本地产的酒。” “确实不坏!” “是呀,我的那座山朝南的小山坡种的葡萄每年供养二十桶酒。” “这可是真正的葡萄酒!” 波尔朵斯又叹了口气,这是第五次了,达尔达尼央心一直在数着波尔朵斯叹气的次数。 “怎么啦!”他一心想深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便说过,“我亲爱的朋友,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事叫您难受。您是不是身体偶然不大舒服?……健康情况是不是……” “身体非常好亲爱的,从来也没有这样好过,我可以一拳头打死一头牛。” “那么是家里有些不愉快的事……” “家里!幸运得很,我在世界上是孤零零一个人。” “可是是什么事使您老是叹气呢?” “亲爱的,”波尔朵斯说,“我对您坦率说吧,我不幸福?” “您不幸福,波尔朵斯!您有一座城堡,有好些牧场,有山,有森林;您一年有四万立弗收入, 您还不幸福。” “亲爱的,我有这一切,这是事实,可是我在这些财产当中是孤单一人。” “啊!我明白了;您四周围全是乡下人,您连看他们一眼也会有失身分。” 波尔朵斯的脸微微发白,喝干了一大杯他的山坡上的葡萄酿的酒。 “不,不,”他说,“相反,您想一想吧,他们都是乡绅贵族,人人都有某个爵位,自称是法拉蒙194的后代,查理曼195的后代,或者至少是休·卡佩196的后代。一开始的时候.我是新来的人、因此我不得不主动去找他们,我也这样做了;可是,您知道,亲爱的,杜·瓦隆夫人……” 波尔朵斯说到这儿,好像挺费力地咽下他的口水。 “杜·瓦隆夫人,”他说,“她的贵族身分是不可靠的,她第一次结婚,嫁给了一个诉讼代理人。我相信,达尔大尼央,您知道这件事。他们认为这种事叫他们恶心。他们说恶心。您知道恶心这个字眼足以叫人杀死三万个人。我杀死了两个,这样其余的人就闭口不说了,不过也不再把我当作他们的朋友。因此我不再有社交生活,孤孤单单一个人,我感到烦恼,难受极了。” 达尔大尼央笑了起来;他看到了对方的弱点,他准备开始行动。 “可是,”他说,“您原来是怎么样的身分就是怎么样的身分,您的妻子不可能连累您。” “是呀,可是您知道我不是贵族世家出身,我不像做了领主老爷就心满意足的库西家的那些人,也不像不乐意做公爵的罗昂家的那些人。他们全都是子爵或者伯爵,他们在教堂里,在宗教仪式上,在任何地方,都显得高我一等。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啊!即使我只是……” “一个男爵?对不对?”达尔大尼央替他的朋友把话说完。 “哈!”波尔朵斯变得喜笑颜开,叫了起来,“哈!如果我是男爵就好了!” “妙呀!”达尔大尼央心里想,“我在这儿准能得到成功。” 接着他高声说: “真巧!亲爱的朋友,我今天给您带来的正是您想要的这个爵位。” 波尔朵斯立刻跳了起来,这一跳把整个房间都震动了,两三只酒瓶立不稳,掉到地上,跌成碎片。末司革东听见声音跑进来,远远可以看见布朗舍手上拿着餐巾,嘴巴里塞满了食物。 “大人叫我?”末司革东问。 波尔朵斯对末司革东做了一个手势,要他把酒瓶的碎片捡起来。 我很高兴地看到,”达尔大尼央说,“这个正直的伙计一直跟着您。” “他现在是我的管家,”波尔朵斯说。 接着,他抬高了嗓门: “这个家伙,大家都看到,他把他的事做得很好,”然后他放低了声音说下去,“他对我感情很深,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我的。” “他叫他大人,”达尔大尼央心里想。 “出去吧,末司东,”波尔朵斯说。 “您叫他末司东?啊,对!省略一下,末司革东叫起来太长了。” “对,”波尔朵斯说,“而且,那个名字从老远的地方就会让人知道他是一个中士197。不过,刚才这个家伙进来的时候,我们正谈什么问题。”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我们等到以后再谈吧,您手下的人可能猜疑到什么事情,也许在这一带有些密探活动。波尔朵斯,您猜得出来,这关系到一些重大的事情。” “见鬼!”波尔朵斯说。“那好,我们上我的花园里走走,好消化消化食物。” “好极了。” 两个人酒醉饭饱,开始在美丽的花园里兜起园子来;种着栗树和根树的林荫道围起一块至少三十阿尔邦的土地;许多矮林灌木种成梅花形的林荫道的头上,可以看到兔子跑来跑去,又消失在橡树林里,或者在长得高高的草丛中玩耍。 “说实话,”达尔大尼央说,“花园和其余的部分很相称,如果您的池塘里有多少鱼,您的养兔林中就有多少兔子,您就真是一个幸福的人!我亲爱的波尔朵斯,只要您保持对打猎的喜爱,同时又迷恋上钓鱼。” “我的朋友,”波尔朵斯说,“我让末司革东钓鱼,这是老百姓的娱乐消遣;可是我有时候打打猎,当我烦闷的时候,我就坐在这样一条大理石长凳上,叫人把我的枪拿来,再把我心爱的狗格雷迪内带来,我打兔子。” “这可十分有趣呀!”达尔大尼央说。 “是的,”波尔朵斯叹了一口气,回答说,“这十分有趣。” 达尔大尼央不再数这是第几次叹气了。 “接着,”波尔朵斯又说下去,“格雷迪内去找兔子,把它们送到厨师那儿,它在这方面是受过训练的。” “多么可爱的畜生!”达尔大尼央说。 “可是,”波尔朵斯说,“让我们放下格雷迪内吧,如果您想要它,我就送给您,因为我已经开始讨厌它了,回到我们原来的题目上来吧。” “非常愿意,”达尔大尼央;“不过我事先要通知您亲爱的朋友,免得您会说我把您当做不讲情义的人,那就是您应该完全改变生活方式。” “怎么回事?” “您要重披战袍,佩上利剑,出生入死,像过去那样四处奔走,在大路上掉身上几斤肉,您知。以前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见鬼!”波尔朵斯说。 “是的,亲爱的朋友,我知道您养尊处优,变懒了,您发胖了,手腕没自以前灵活了,想当年,红衣主教先生的卫士们都领教过您手腕的本领。” “啊,我向您起誓手腕还有力得很,”波尔朵斯说着,伸出一只像羊肩肉一样的手。 “那太好啦。” “我们是要去打仗吗?” “我的天主,正是这样!” “去和谁打呢?” “我的朋友,您关心政治吗?” “我呀,一点儿也不关心。” “那么您拥护马萨林还是拥护那些亲王?” “我谁都不拥护。” “这么说来,您是拥护我们的了。太妙了,波尔朵斯,要干一番事业,这样的立场最合适。好,亲爱的,我对您直说了吧,我是奉红衣主教之命来的。” 这句话在波尔朵斯身上起了作用,就像大家还是在一六四〇年那样,关系到那位真正的红衣主教似的。 “哎呀!”他说,“红衣主教阁下要我做什么事?” “红衣主教阁下要您为他效劳。” “谁对他提到了我的?” “罗什福尔,您记得这个人吗?” “当然记得!从前记给我们带来那么多的麻烦,害得我们到处奔波,就是这个人您曾经接连刺了他三剑,而且这三剑都是他应该挨的。” “可是您知道吗,他后来成了我的朋友了?”达尔大尼央说。 “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啊!他不记仇啦!” “您说错了,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是我不记仇。” 波尔朵斯弄不清楚,不过我们都记得他的理解力一向是很差的。 “您是说,”他说,“是罗什福尔伯爵对红衣主教提到了我?” “是的,此外还有王后。” “怎么,王后?” “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她甚至把那只了不起的钻石戒指交给了他,您知道,我把它卖给了埃萨尔先生,不知怎么搞的,它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不过,我觉得,”波尔朵斯依照他的朴实的想法说道,“她最好应该把它还给您。” “也是这样想的,”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做国王和王后的,有时候任起性来,叫人莫明其妙。归根结底,他们掌握着财富和权势,他们分配金钱和称号,所以大家对他们效忠。” “对,大家对他们效忠t”波尔朵斯说。“那么,现在您也对他 们效忠啦?……” “对国王,对王后,对红衣主教,而且,我对他们保证您也会效忠的。” “您说您替我提出过一些条件?” “非常好的条件,亲爱的,非常好的条件!首先,您很有钱,对不对?您对我说过,一年有四万立弗收入。” 波尔朵斯起了疑心。 “哎!我的朋友,”他对达尔大尼央说,“谁也从来没有非常多的钱.杜·瓦隆夫人遗留下来的财产是一笔糊涂账,我不是一个精明的读书人,所以我是过一天算一天。” “他是怕我来向他借钱,”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啊!我的朋友,”他高声说,“如果您处境困难,那太好了!” “怎么会太好了?”波尔朵斯说。 “是呀,因为红衣主教阁下将踢予别人想要的一切,土地、金钱和爵位。” “啊!啊!啊!”波尔朵斯听到这最后两个字,不禁睁大了眼睛,连叫了三声。 “在以前那位红衣主教手下,”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下去,“我们没有能够利用机会得到好处,那可是我们时运不好。现在我不用对您说这些,因为您一年有四万立弗的收入,在我看来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波尔朵斯叹了口气。 “不过,”达尔大尼央继续说道,“虽然您一年有四万立弗的收入,也许甚至就是因为您一年四万立弗的收入,我觉得在您的华丽的四轮马车上加上一个小圆冠花纹198那就更好了。嘿!嘿!” “正是这样,”波尔朵斯说。 “那好!亲爱的,您去得到它吧,这个花纹就在您的剑尖上。我们不会自讨苦吃、毁掉自己的。您的目的是获得一个爵位,我的目的是弄到钱。我要弄到许许多多钱好重振达尔大尼央家的家园199,十字军东征200害得我的祖先越来越穷,从那个时候起,他们把达尔大尼央家园弄得破败不堪,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在附近买进三十左右阿尔邦的土地,我以后回到那儿,在那儿宁静地死去。” “我呀,”波尔朵斯说,“我想成为男爵。” “您会成为男爵的。” “难道您没有同时想到我们其他的朋友吗?”波尔朵斯问。 “哪儿的话,我见过阿拉密斯了。” “他有什么要求?想当主教吗?” “阿拉密斯,”达尔大尼央不愿意让波尔朵斯的幻想破灭,说道,“阿拉密斯,您想想,亲爱的,他已经做了修道士,进了耶稣会,像一头熊那样生活着,他放弃了一切,一心只想如何拯救他自己的灵魂。我的提议无法使他改变决心。” “真糟糕!”波尔朵斯说,“他本来是很有头脑的,那么阿多斯呢?” “我还没有见到他,不过我一离开您就去找他!您知道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 “在布卢瓦附近,他在那儿继承了一小块产业,我不知道是哪个亲属给他的。” “那块产业叫什么?” “布拉热洛纳。亲爱的,您明白吗?阿多斯像帝王一样高贵,他继承的地产是伯爵的领地?他怎样对待他的这些伯爵领地呢?叫拉费尔伯爵领地,还是布拉热洛纳伯爵领地?” “此外他没有孩子,”达尔大尼央讲。 “啊!”波尔朵斯说,“我听说他收养了一个年轻人,脸长得很像他。” “阿多斯,我们的阿多斯,他像西庇阿201一样有德行吗?您有没有再看见过他?” “没有。” “那好,明天我会把您的情况去告诉他。就我们两人私底下说说,我担心他太爱喝酒,会使他变得年老体衰,不像以前威风了。” “是的,”波尔朵斯说,“这倒是真的;他酒喝得太凶了。” “他是我们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达尔大尼央说。 “不过大几岁,”波尔多斯说,“他神情严肃,所以使他老得非常厉害。” “是,这是真的.好,如果我们有了阿多斯,那就太好了,如果我们没有他,那么我们也可以对付。就我们两个人可以抵得上十二三个人。” “对,”波尔朵斯想到他往日的功绩,不禁微笑着说,‘不过我们四个人就可以抵得上三十六个人了;何况,照您所说的,要去干的事挺艰难。” “对,对新手来说是艰难的;可是对我们来说,却不艰难。” “时间长吗?” “当然啦!这可能要三四年。” “要打许多次仗吗?” “我希望这样。” “太妙了,总之太妙了!”波尔朵斯叫道。“您不会想到,亲爱的,自从我来到这儿以后,我的骨头一直格格地响,响得多折磨人!有时候,星期天望完弥撒走出教堂,我就骑着马跑到邻近的田野和土地上,想碰到什么机会和人小小地争吵一下,因为我觉得我需要和人争吵,可是根本碰不到,亲爱的!也许是别人尊敬我,也许是别人害怕我,这都非常可能,他们任凭我带着我的狗在苜蓿地上踏来踏去,让我踩在所有人的身上,我回到家里,感到更加无聊,情况就是这样。告诉我,在巴黎至少斗剑要容易点吧?” “说到这一点,亲爱的,那可真有劲,不再有国王的敕令,不再有红衣主教的卫士,也不再有茹萨克202和别的什么密探了。我的天主!您看得到,在路灯底下,在小旅店里,处处有人斗剑,您是一个投石党人,那别人就会拔剑出鞘,于是什么都无法挽救了。吉斯先生在王家广场公开地刺死了科利尼先生,也无所谓。” “啊,这很不坏,”波尔朵斯说。 “不久,”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我们就要进行对阵战,有大炮,要放火,花样多得很。” “那好,我打定主意了。” “我可以相信您的话吗?” “当然,说一不二,我将为马萨林拔剑出力。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要让我当上男爵。” “那不成问题!”达尔大尼央说,“这是事先已经决定好了的,我对您说过,现在再重复说一遍,我保证您能当上男爵。” 波尔朵斯是从来也不怀疑他的朋友说的话的,听见他的诺言后,就和他一同向城堡走去。 [注] 189 指黎塞留,在《三个火枪手》里,达尔大尼央和他的三个朋友处处和黎塞留做对。 190 外省,法国人指巴黎以外的地方。 191 科尔贝,在今埃松省。 192 领主养兔以供猎用。 193 欧百里得,一种草。 194 法拉蒙,传说中法兰克人的首领。 195 查理曼,即查理曼大帝(742-814),法兰克王国加洛林王朝的国王。 196 休·卡佩(约941-996),法兰西公爵,后为国王,建立卡佩王朝。 197 末司革东,法文是Mousqueton,是短筒火枪,所以有“中士”的联想。 198 贵族的纹章。 199 指达尔大尼央故乡的产业。 200 十字军东征,是西欧封建主、大商人和天主教会以维护基督教为名,对地中海东部地区发动的侵略性远征。 201 西庇阿(前236-前184),一译斯奇皮奥,历史上有两个西庇阿,一叫大西庇阿,一叫小西庇阿,都是古罗马统帅。这里指大西庇阿,他屡建战功,因遭人忌,遂退隐家园。 202 茹萨克,是黎塞留的卫士队长,见《三个火枪手》。 第十四章 波尔朵斯不满他的现状,末司革东却十分满意 在回城堡的路上,波尔朵斯一直沉浸在做男爵的好梦里,达尔大尼央却在思考可怜的人性的弱点,人对他已经有的感到不满意,总是在渴望得到他没有的东西。达尔大尼央如果是波尔朵斯,他准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要使波尔朵斯感到幸福,他缺少的是,是什么呢?是加在他名字前面的五个字母203,还有,在他的马车外面画上一个小的圆冠形纹章。 “我这一辈子,”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向四面八方看,也永远不会看到一个完完全全幸福的人的脸的。” 他正在做这种哲理性的思索,天主仿佛有意反对他的想法似的,他看到末司革东向他走过来了。这时候波尔朵斯刚离开他去找厨师,要嘱咐几句话。末司革东这个正直的伙计的脸,就像是一个完完全全幸福的人的脸,上面少许不安的神情好似一片夏天的云遮不住他的脸,仿佛只是蒙上去的一层薄纱。 “这正是我寻找的人,”达尔大尼央想,“可是,天哪!可怜的伙计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上这儿来。” 末司革东待在比较远的地方。达尔大尼央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向末司革东做了个手势,要他走过来。 “先生,”末司革东利用这个机会说,“我向您请求一个恩典。” “说吧,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 “我不敢说我,我怕您认为过上好日子我就得意忘形了。” “你觉得幸福吗,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 “能够有多幸福就多幸福,不过您可以使我更加幸福。” “那好你说呀!如果事情取决于我,哪毫无问题。” “啊,先生,事情完全取决于您。” “我听你说。” “先生,我向您请求的恩典就是以后不要再叫我末司革东,叫我末司东。自从我荣幸地担任大人的总管以来,我就用了这个名字,它对我更为适合,可以使我受到下属的尊敬。先生,您知道对仆人说来,服从是多么必要。” 达尔大尼央笑了,波尔朵斯拉长了他的名字,末司革东却缩短了他的名字204。 “怎么样,先生?”末司革东全身哆嗦着问。 “很好,我亲爱的末司东,”达尔大尼央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忘记你的要求的,如果能叫你感到高兴,我甚至以后不再对你称呼‘你’205。” “啊!”末司革布快活得脸都红了,叫了一声,“如果您再给我这样的荣幸,先生,我一辈子都会感激您,可是,也许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吧?” “天哪!”达尔大尼央心里想,“这个可怜的家伙这样好地接待我,我却要给他带来一些他意料不到的苦难,答应他的要求和这些苦难交换实在微不足道了。” “先生要和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吗?”末司革东问,他的脸又恢复了以往那样宁静的神色,像一朵盛开的芍药。 “我明天就走,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 “啊,先生!”末司革东说,“难道您光临这儿只是为了给我们带来遗憾吗?” “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呢,”达尔大尼央说,他的声音非常低,末司革东正一面行礼一面走出去,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 达尔大尼央感到一阵内疚,虽然他的心肠很硬。 他并不懊梅把波尔朵斯带上一条身家性命都会受到危险的道路上去,因为波尔朵斯为了男爵的爵位是心甘情愿冒这些险的,他期待得到这个爵位等了十五年了,可是末司革东只希望别人叫他末司东,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要求了,现在要把他从生活富裕的舒服日子中拉出来,岂不太残忍了吗?这个想法始终纠缠住他一直到波尔朵斯走进来。 “吃饭啦!”波尔朵斯说。 “怎么,吃饭啦?”达尔大尼央说,“现在几点钟?” “亲爱的,过一点了。” “您的住宅真是天堂,波尔朵斯,在这儿会忘记了时间。我跟您走,不过我不饿。” “走吧,虽然一个人不能老吃东西,可是却能一直喝酒,这是那个可怜的阿多斯的格言,我一感到无聊,就认识到这名格言真是千真万确。” 加斯科尼人的天性使达尔大尼央一直节制喝酒,他似乎不像他的朋友那样相信阿多斯的格言所说的真理,不过,他尽他一切可能来接受主人的好意。 达尔大尼央一面看着波尔朵斯又吃又喝,自己也竭力喝一点,一面心里又想到末司革东,特别是因为末司革东不时地出现在门口,叫人送上一瓶瓶年代长久的好酒,表达他对达尔大尼央的感激之情,他更加感到有些对不起末司革东。末司革东升了新位置,已经不伺候吃饭了。 在吃饭后点心的时候,达尔大尼央做了一个手势,波尔朵斯叫仆人们退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您去打仗,谁陪您去呀?” “我看,”波尔朵斯很自然地回答,“当然是末司东。” 这对达尔大尼央真是当头一棒,他已经看到总管的亲切的笑容变成痛苦的怪相。 “可是,”达尔大尼央说,“末司东不再是年轻人了,亲爱的;此外,他长得太胖,也许他不能像以往那样灵活地当差了。” “这一点我明白,”波尔朵斯说。“可是我对他习惯了,况且,他不愿意离开我:他太爱我了。” “啊!盲目的自尊心!”达尔大尼央想。 “而且,您自己,”波尔朵斯问,“您不是还是原来的仆人在伺候您吗?那个善良、正直、聪明的……您管他叫什么来着?” “布朗舍。是的,我又找到了他,可是他不再是仆人了。” “他怎么啦?” “是这样!您知道,他用他的一千六百立弗,您知道,就是在拉罗舍尔围城的时候,他送信给温特勋爵挣得的一千六百立弗,在隆巴尔街开了一家小店铺,他成了糖果甜食商了。” “啊!他是隆巴尔街的糖果甜食商啦!可是他怎么会来伺候您呢?” “他做了一些越轨的事情,”达尔大尼央说,“他害怕受到迫究。” 火枪手对他的朋友讲了他怎么又找到布朗舍的经过。 “好呀!”波尔朵斯说,“如果以前别人对您说,亲爱的,有一天布朗舍叫人救罗什福尔的命,您为了这件事把他藏了起来,您能相信吗?” “我不会相信。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各种各样的事件会使人变的。” “再对也没有了,”波尔朵斯说,“可是不会变的,或者越变越好的也有,那就是酒。您尝尝这种酒吧,这是西班牙的名葡萄酒,我们的朋友阿多斯对它费不绝口,这是赫雷斯206白葡萄酒。” 这时候,总管走进来请示他的主人明天的菜单怎样安排,还有计划中的打猎的事。 “告诉我,末司东,”波尔朵斯说,“我的武器装备都很完好吗?” 达尔大尼央开始用手指在桌子上敲着拍子,好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您的武器装备,大人,”末司革东问道,“什么武器装备?” “还用问!我的盔甲。” “什么盔甲?” “打仗时我穿的盔甲。” “对,大人。至少我相信是完好的。”   “明天你把它们准备好,如果有必要的话,你叫人把它们擦擦亮。我最会跑的骏马是哪一匹?”   “是伏耳甘207。” “最耐劳的呢。” “是贝雅尔。” “你,你喜欢哪匹马?” “我喜欢吕斯多,大人,这是一匹好牲口,我和它相处得非常好。” “它很健壮吧,是不是?” “是诺曼底马和梅克伦堡208马的杂交马,能日以继夜行走。”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你叫人好好喂喂这三匹牲口,你自己擦或者叫别人擦好我的武器;还有,你替你自己挑几把手枪和一把猎刀。” “大人,我们要出门旅行吗?”末司革东神情不安地问道。 达尔大尼央直到现在都是含含糊糊,他用手指敲着进行曲的拍子。 “比旅行还要好,末司东!”波尔朵斯回答道。 “我们要做一次远征吗,先生?”总管说,粉红色的脸变成了灰白色。 “我们又要执行公务了,末司东!”波尔朵斯一面说,一面不停地想把他的已经平直的小胡子卷成成武的波浪形。 这句话刚一说完,末司革东就全身发起抖来,有大理石一样花纹的肥厚的双颊也不住地颤动。他望着达尔大尼央,他的神情里带着亲切的责备的意思,简直难以形容,火枪队军官承受这样的眼光,不能不觉得受到感动,接着,末司革东身子摇晃起来,用哽住的声音说道: “执行公务!在国王的军队里执行公务?”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又要去打仗,寻求各种各样冒险的机会,总之,又要像从前那样生活了。” 这最后一句话好像霹雳一样落在末司革东头上。“从前”,是那样可怕,对比之下,“现在”显得多么舒适。 “我的天主呀!我听见的是什么话啊?”末司革东说,他用比刚才更加恳求的眼光朝达尔大尼央望。 “您说有什么办法呢,我可怜的末司东?”达尔大尼央说,“命运……” 尽管达尔大尼央非常小心,没有用“你”称呼他,而且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叫他末司东,可是末司革东受到的打击并没有减轻,这个打击是这样厉害,使他走出去的时候,心神不定,连房门都忘记关上了。 “这个善良的末司革东,他高兴得忘乎所以了,”波尔朵斯说,他的声调就像堂吉诃德209鼓励桑丘去给他那头驴子装上鞍子,准备做最后一次出征一样。 留下两个朋友在一起,他们开始谈论光辉的前程,做了许许多多好梦。末司革东送来的好酒使达尔大尼央看到前途铺满金光闪闪的金币和皮斯托尔,波尔朵斯看到的却是蓝色的勋章饰带和公爵穿的披风。结果是仆人来请他们上床去的时候,他们早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不过,到了第二天,达尔大尼央使末司革东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达尔大尼央告诉他战争多半是在巴黎城的中心进行,就埃着靠近科尔贝的瓦隆城堡,靠近默伦的布拉西安,贡比涅和维莱科特雷之间的皮埃尔丰。 “可是,我好像觉得从前……”末司革东畏畏缩缩地说。 “啊!”达尔大尼央说,“现在打仗不像从前那样了,今天已经成了外交上的事务,您不妨问问布朗舍。” 末司革东去向他的老朋友请教,布朗舍在各方面都进一步肯定达尔大尼央说的话千真万确,不过,他加了一句,在这种战斗中,被俘的人会有被纹死的危险。 “糟糕,”末司革东说,“我想我还是更喜欢拉罗舍尔的围城战。” 波尔朵斯呢,他盼咐为他的客人杀死一只麅子,领着他的客人去看他的森林,后来又去看他的山,接着从那儿又来到他的池塘。他又请他的客人看了他的猎兔狗,他的一群猎犬,格雷迪内,总之,他所有的一切都让达尔大尼央看了,接看又准备了三顿丰盛的饭菜款待客人。最后,达尔大尼央不得不离开他继续赶路,他就问达尔大尼央是怎样具体安排的。 “亲爱的朋友,是这样!”这位使者对他说;“我从这儿去布卢瓦,要走四天,在那儿待一天,再花三四天工夫回巴黎。一个星期以后,您带着您的随从动身,您住进蒂克通街小山羊旅店,等我回来。” “那就这样约定了,”波尔朵斯说。 “我,我上阿多斯那儿走一趟,不过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达尔大尼央说;“可是,虽然我相信他已经变得年老体衰,还是应该对自己的朋友以礼相待。” “如果我和您一起去,,波尔朵斯说,“也许我能散散心。” “这很可能,”达尔大尼央说,“而且我也不会感到寂寞了,可是这样一来,您可没有时间做准备了。” “这倒是真的,”波尔朵斯说。“您走吧,拿出勇气来。至于我,我全身都是劲。” “好极了!”达尔大尼央说。 他们在皮埃尔丰的土地边界上告别,波尔朵斯要把他的朋友一直送到他的土地最远的边上。 “至少,”达尔大尼央走上去维莱科特雷的大路的时候说道,“至少,我不会是一个人了。波尔朵斯这个家伙还是那样精力旺盛。如果阿多斯也来了,好呀!我们有了三个人就不在乎有没有阿拉密斯了,他可真是一个运气好的小修士。”   到了维莱科特雷,他写了一封信给红衣主教:      “大人,我已经找到了一位将为阁下效劳的人,他抵得上二十个人。我动身去布卢瓦,拉费尔伯爵现在住在布拉热洛纳城堡,就在那个城市附近。”    随后,他上路去布卢瓦,一路上和布朗舍闲聊,在漫长的旅途中,布朗舍给他带来很大的乐趣。 [注] 203 法语中“男爵”是baron,有五个字母。 204 在法语中,末司革东改为“末司东”少了三个字母。 205 在法语中对亲近的人、熟悉的人称“你”,或对人不客气也称“你”,一般则称“您”。 206 赫雷斯,西班牙一城市古名。现名赫雷斯德拉弗朗特拉。所产葡萄酒闻名世界。 207 伏耳甘,原为罗马神话中的火神名。 208 梅克伦堡,当时德国一地区名。 209 堂吉诃德是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1547-1616)的名作《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桑丘是他的仆人。 第十五章 两位天使 路非常长,可是达尔大尼央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知道他们的马在布拉西安的老爷的草料丰富的槽吃饱喝足。现在精力分充沛。他信心百倍地准备走四五天的路,忠心耿耿的布朗舍跟随着他。 我们己经说过,这两个人为了战胜一路上的无聊常就肩并肩地骑马前进;话说个不停。达尔大尼央渐渐地不像主人了、布朗舍也完全除去了仆人的外衣。这是一个万分狡猾的人,自从他突然成了有产阶级以后,他常常懊恼再也吃不到大路上的不花钱的好饭,也不能参加贵族们的交谈和他们的轰轰烈烈的战斗了。他觉得经常和一些庸俗乏味的人来往,降低了他的身分;所以非常苦恼,他总认为自己是一个颇有才能的人。 可是,如今他立刻地位升高,成了他依旧称做主人的人的知心朋友。达尔大尼央也好多年来没有向别人说过心里话。这两个人有时候觉得相处得十分融洽。 此外,布朗舍并非一个完全土里土气的干冒险事的同伴。他是一个会出好主意的人,就像达尔大尼央好多次发觉的那样,他不主动去冒险,但是临难却从不退缩。还有,他当过兵,戎马生涯会使一个人变得高贵,而且,不仅如此,如果布朗舍需要他,布朗舍对他来说不是没有用的。达尔大尼央和布朗舍一路上几乎像一对好朋友那样,最后来到了布莱索阿210。 在路上,达尔大尼央又想到那个不停地缠着他的念头,摇着头说: “我知道我去阿多斯那儿要说服他是不会成功的,这种行动是荒唐的。可是对我的老朋友我应该这样做。他品质崇高,侠义心肠,任何人也比不上。” “阿多斯先生是一位高尚的贵族!”布朗舍说。 “难道不是吗?”达尔大尼央说。 “他花钱大方,把钱乱洒,就像天主落雹子一样,”布朗舍继续说下去,“他手上拿着剑,同国王一样神气。先生您还记得在加尔姆园子里和英国人的那次决斗吗211?啊!阿多斯先生在那一天真是显得高贵有气派,他对他的对手说:‘您一定要我把我的名字告诉您吗,先生,对您来说是倒霉的事,因为我非得杀死您不可了!’我当时在他旁边,听到他说的这句话。我讲的字字都是他的原话。先生他看了一眼,就像他说的那样,一剑刺中他的对手,他的双手倒了下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啊!先生,我再说一遍,他是一位高尚的贵族。” “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这一切就像《福音书》一样真实212,可是他有一个大毛病,可能使他这些优点都丧失了。” “我记起来了,”布朗舍说,“他爱喝酒,或者不如说,他总在喝酒。可是。他喝起酒来和别人不一样。他把酒杯放到嘴唇上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什么意思也不透露。实际上一个人沉默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富于表情的。我呢,我仿佛听见他在喃喃自语:‘下去吧,甜烧酒!把我的悲伤赶走吧。’他常常敲断酒杯的脚或者酒瓶的颈!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 “是呀!”达尔大尼央说,“今天等待着我们的是一个悲惨的场面。这个眼神高傲的高尚的贵族,这个屡建战功的漂亮的骑士,他手上总是拿着一把普通的剑而不是一根指挥军队的权杖,谁见了都觉得惊奇,好呀!现在他可能已经变成一个驼背的老头儿,鼻子通红,老是淌眼泪。我们会看到他躺在什么地方的草地上,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我们,也许认不出我们是谁了。天主为我作证,布朗舍,”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不是一心要向这位不寻常的拉费尔伯爵的卓越的影子致敬,我看到这个悲惨的场面会逃走的,我们是多么爱他。”   布朗舍点点头,一声不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和他的主人一样担心。   “还有,”达尔大尼央说,“会看到他老态龙钟,因为现在他上了年纪了,也许还穷困潦倒,因为他不会管理他的那一点点财产,讨厌的格力磨,一定比以前更加寡言少语,比他的主人酒喝得更凶……唉,布朗舍,想到这些,我的心都碎了。” “我好像已经到了那儿,看到他站都站不稳,话都说不清楚,”布朗舍用可怜的口气说。 “老实说,我唯一担心的事,”这尔大尼央说,“就是阿多斯像军人那样喝得醉醺醺的,不接受我的建议。这对波尔朵斯,对我,将是极大的不幸,更是真正的困难,不过,他一开始狂饮,我们就离开他,就是这样。他酒醒以后,就会明白了。” “不管怎样,先生,”布朗舍说,“我们不久便可以弄清楚情况,因为我相信那边给落日照红的高墙就是布卢瓦的城墙。” “可能是的,”达尔大尼央回答说,“我们隐隐约约看得见在树林左边有几座雕花的、尖尖的小钟楼,就像人家告诉我的是尚博尔213的小钟楼。” “我们进城吗?”布朗舍问。“当然进城好打听一下情况。” “先生,如果我们进城,我劝您尝尝这儿的小钵奶油,我早就多次听人说起过,可惜不能带到巴黎去,只能在本地吃。” “行呀,我们好好吃一吃!您放心好了,”达尔大尼央说。 就在这时候,一辆牛拉的大四轮车从全是车辙的小路走上了两个骑马的人走的大路,这种车都是装着当地的大森林里砍伐的木头,送到卢瓦尔河214的各个港口去的。一个汉子赶着牛车,手上拿着一根头上钉着钉子的长竿子,用它戳着慢慢行走的牲口。 “嘿!伙计,”布朗舍叫唤那个赶车的人。 “两位先生,有什么事要我做?”这个庄稼人用当地人的特别纯正的语言说道,这种语言会叫索邦广场和大学街215的那些讲究语言纯洁的城里人脸发红。   “我们在找拉费尔伯爵先生的住宅,”达尔大尼央说;“在这一带的贵族老爷当中,您知道这一位吗?”   这个庄稼人一听说这个名字,立刻脱下帽子,回答说:“两位先生,我运的这些木头就是他的,我在他的森林里砍下来,然后送到城堡里。” 达尔大尼央不想再问这个汉子,他不高兴听到可能从另外一个人嘴里说出他曾对布朗舍说过的那番话。 “城堡!”他心里想,“城堡!啊!我明白啦!阿多斯不是沉得住气的人;他会像波尔朵斯那样,强迫他的农民叫他大人,把他的破旧的房子叫做城堡。他的手打人可重呢,这位亲爱的阿多斯特别是他喝了酒以后。” 牛走得太慢。达尔大尼央和布朗舍跟在车子后面走,这样的步子叫他们不耐烦了。 “这条路就这样朝前走,”达尔大尼央问赶车的,“我们走下去不会担心迷路吧?” “我的天主!是的,先生,”那个车夫说,“您可似自已走,不用陪着走得这样慢吞吞的牲口,叫您感到无聊。您只要走半法里路就能在右边看见一座城堡;在这儿我们还看不见它,因为给一排杨树遮住了。这座城堡不是布拉热洛纳城堡,而是拉瓦利埃尔城堡。您再往前走,在火枪的三个多射程远的地方有一座石板屋顶的白色大房子,它在一座给高大的埃及无花果树遮盖住的小山岗上,那就是拉费尔伯爵先生的城堡。” “这半法里路长吗?”达尔大尼央问,因为在我们前美丽的法兰西国土上里的长度是不一样的。 “先生,看您的马的腿十分灵活,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达尔大尼央谢过了赶车的立划快马向前奔驰;可是,他想到就要再见到那位如此热爱他的卓越的人物,想到阿多斯的教导和榜样曾经教育他应该怎样做一个贵族,不由得心乱起来。他渐渐放慢了马的步子,像在思索什么似的,低着头向前走去。 布朗舍也在这个乡下人的交谈和态度里发现了一些值得他认真思考的问题。无论在诺曼底,弗朗什—孔泰,还是在阿图瓦,庇卡底,他一一居住过的那些地方,在当地的乡下人中没有看见过送样大方的举止,这样文雅的神态,听见过这样优雅的谈话。他禁不住认为他遇到的是一位贵族,是个像他一样的投石党人,因为政治上的原因,不得不和他一样乔装改扮。 不多久,在大路拐弯的地方,就像赶牛车的说的那样,拉瓦利埃尔城堡出现在行路人的眼前;接着,走了大约半法里路不到,就看到了那座给埃及无花果树环绕的白房子,背后是浓密的树丛,春天在树上点缀了朵朵雪一样的白花。 达尔大尼央看见这个情景,虽然他平时不大容易激动,现在却感到心底里奇怪地慌乱起来;因为一生当中,青年时代是最令人难忘的。布朗舍可没有同祥的感受,看到他的主人这祥心神不安,不禁愣住了,一会儿看看达尔大尼央,一会儿看看那座白房子。 火枪手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一排栅栏前面,它制作精美,显示出当时的特色。 从栅栏望进去是一些照管得很仔细的菜园,一个很宽敞的院子,院子里好儿个身穿不同制服216的仆人,都手牵着马站在那儿马在原地踏着步,还停着一辆套着两匹本地马的漂亮的四轮马车。 “我们弄错了,或者是那个汉子蒙了我们,”达尔大尼央说,“这儿不可能是阿多斯住的地方。我的天主,他莫不是去世了,这块产业归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用了他的名字?布朗舍,快下马去问个明白,说真话,我,我可没有勇气去问。” 布朗舍下了马。 “你再说,”达尔大尼央说,“有一个路过的贵族希望有这个荣幸向拉费尔伯爵先生致敬,如果你对打听到的情况感到满意,那你就说出我的名字来。” 布朗舍拉着马缰绳走近大门口,拉响栅栏上的铃,立刻出来了一个仆人迎接布朗舍,他满头白发,虽然上了年纪,腰板却挺得很直。 “拉费尔伯爵先生住在这儿吗?”布朗舍问。 “是的,先生,是住在这儿,”仆人回答布朗舍说,布朗舍没有穿仆人穿的制服。 “是一位退役的爵爷,对吗?” “就是他。” “他有个仆人叫格力磨,”布朗舍说,他一向小心谨慎,不相信能够打听到许多情况。 “格力磨先生目前不在城堡里,”这个仆人开始从头到脚地看布朗舍,他不大习惯受到这样一些询问。 “那么,”布朗舍欢喜地说,“我很清楚了,这就是我们正在找的那位拉费尔伯爵。劳驾,请把门打开,因为我要向伯爵先生通报我的主人,他的一位贵族朋友来了,向他致敬。” “您为什么不早说!”那个仆人一面说一面打开了栅栏门。“不过您的主人他在哪儿?” “跟在我后面。” 仆人扫开栅栏门后,领着布朗舍向前走,布朗舍对达尔大尼央做了个手势。达尔大尼央骑着马走进院子,他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样快过。 布朗舍走上台阶的时候,听见楼下大厅里传出一个声音,说: “喂!这位贵族在哪儿?为什么不领他到这儿来?” 这个声音送到达尔大尼央耳朵里,在他心里唤醒了无数的感情,无数已经遗忘的回忆。他急匆匆地跳下马来,这时候,布朗舍正脸带微笑,向住宅的主人走去。 “我认识这个伙计,”阿多斯出现在门口,说道。 “是啊!伯爵先生,您认识我,我呢,我也认识您。我是布朗舍,伯爵先生,布朗舍知道您……” 可是正直的仆人无法再说下去,这位贵族的外貌使他感到意外,他愣住了。 “怎么!布朗舍!”阿多斯叫起来。“难道是达尔大尼央来了吗?” “是我来了,朋友!是我来了,亲爱的阿多斯,”达尔大尼央口吃地说,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 听见这两句话,阿多斯的俊美宁静的脸上也显出明显的激动的神情。他很快地走了两步,迎向达尔大尼央,同时一直盯住他望,接着亲切地抱住了他。达尔大尼央从慌乱中醒了过来,他也抱住了阿多斯,双眼含着的泪水,闪耀着真诚的友谊的光芒。 阿多斯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把他带进了客厅里,那儿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大家都站了起来。 “我向你们介绍一下,”阿多斯说,“达尔大尼央骑士217先生,国王陛下的火枪队副队长,一位极其忠实的朋友,是我所认识的一位最勇敢最可亲的贵族。” 达尔大尼央依照惯例接受了在场的人的致意,同时尽力客气地还了礼。他在那几个人当中坐了下来,暂时中断的谈话重新继续下去,他趁这个机会仔细观察阿多斯。 真是奇怪!阿多斯几乎不显得老。年纪和嗜酒使他的眼圈变成了茶褐色,他的一双漂亮的眼晴却好像在眼圈里更大了,比以前更灵话更有神了。他的稍稍有些长的脸上,重新现出刚才由于兴奋激动而消失的庄严的神气。他的手总是那样出奇的好看和有力,现在虽然肌肉柔软,仍然在花边袖套底下发亮,就像提香218和凡·戴克219画中一些人物的手一样。他的身材比以前更细长了。他的缩进的宽肩膀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活力。他的黑色的长头发天生的波浪弯曲,潇洒地垂到他的肩膀上.仅仅有少数几根灰白头发。他的嗓音还是那样清脆,就仿佛他才二十五岁。他的一口漂亮的牙齿,保护得又白又齐,给他的微笑增添了难以形容的吸引人的力量。 伯爵的客人们从谈话中出现的细微的冷淡气氛觉察到两位位朋友迫不及待地想单独在一起,就纷纷准备离开,他们用的都是从前的人用的那套技巧和礼节。只要有上流社会存在,要向主人告辞离开就是上流社会的人的一件庄重的事情。可是,就在这时候,在院子里响起了很响的狗叫声,好几个人都同时说:    “啊,是拉乌尔回来了。” 阿多斯听到拉乌尔的名字,就朝达尔大尼央望,仿佛想留心看出这个名字使达尔大尼央的脸上露出的好奇神情。可是达尔大尼央还什么也不明白。他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他几乎是不自觉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十五岁的俊美的少年走进来,衣着朴素,但是雅致,进入客厅的时候,姿态优美地举起他的缀有红色长羽毛的毡帽。 可是,这位新来的、完全出人意料的人,使他受到强烈的震动。他的头脑里出现了许多新的想法,他集中他的智力思索,终于弄清楚了阿多斯变化的原因,而这种变化直到这一刻以前他还觉得不可理解。这位贵族和少年之间奇特的相像向他解释清楚了这种新生的生活的秘密。他看着,听着,等待着。 “您回来啦,拉乌尔?”伯爵说。 “是的,先生,”年轻人必恭必敬地回答说,“我完成了您交给我的任务。” “可是,您怎么啦,拉乌尔?”阿多斯关心地问,“您脸色发白,这样不安。” “先生,”年轻人回答说,“因为刚才我们邻居的小女孩遇到了一件不幸的事。” “是拉瓦利埃尔小姐吗?”阿多斯急忙问道。 “怎么回事?”好几个人问。 “她和她的女仆玛塞琳在园子里散步,一些樵夫在那儿砍木头。我骑马路过那儿,看见了她,就停了下来。她也看见了我,她正站在一堆木头上面,想往下跳,可怜的女孩脚跌歪了,不能再站起来。我想,她踝关节扭伤了。” “啊!我的天主!”阿多斯说,“她的母亲圣勒米夫人知道了没有?” “不知道,先生,圣勒米夫人在布卢瓦,在奥尔良公爵夫人那儿。我怕别人急救不熟练,先生,我特地跑来请教您该怎么办。” “赶快派人去布卢瓦,拉乌尔,最好您骑马自己去。” 拉乌尔弯了弯身子。 “可是路易丝220在哪儿?”伯爵问道。 “我把她带到这儿来了,先生,她在夏洛的妻子的房间里,夏洛的妻子正在把她的脚浸在冰凉的水里。” 阿多斯的客人们听到拉乌尔的这些话,找到了一个离开的借口就站起来向阿多斯告辞.只有巴尔贝老公爵没有走,他和拉瓦利埃尔家有二十年的交情,所以特别关心,特地去看小路易丝。她在哭,看到了拉乌尔,擦擦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立刻露出了笑容。 巴尔贝老公爵提出用他的马车送小路易丝去布卢瓦。 “您说得有道理,先生,”阿多斯说,“她可以早一点到她母亲身边;拉乌尔,您呀,我肯定是您做事太冒失了,是您的疏忽造成的。” “啊!不,不,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不是这样!”姑娘叫了起来。这个年轻人,他想到也许是他造成了这场事故,不禁脸色变得苍白。 “啊!先生,我向您担保……”拉乌尔低声说。 “您也去布卢瓦,”伯爵仁慈地说,“您向圣勒米夫人道歉,并且代我向她道歉,然后再回来。” 年轻人的双颊重又露出了红色。他用眼光征求了伯爵的同意以后,就用他的己经很有劲的胳臂把年轻姑娘抱起来,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好看的脸上又有痛苦的神情,又含着微笑。他轻轻地把她放进马车里。接着,他像一个老练的骑士那样,动作优美灵活地跨上了马。他向阿多斯和达尔大尼央行了礼,就飞快地离开。他紧靠在马车车门旁边,眼睛一直盯住车门里面望着。 [注] 210 布莱索阿,是布卢瓦四周的地区。 211 事见《三个火枪手》第三十一章《英国人和法国人》加尔姆园子在卢森堡宫后面。 212 即完全千真万确之意。 213 尚博尔,是在布卢瓦的一个市镇。 214 卢瓦尔河,是法国最长的一条河流,向西流入大西洋。 215 在巴黎,是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 216 指仆人穿的固定的衣服。 217 骑士,这里指男爵以下一级的贵族。 218 提香(1490-1576),意大利一文艺复兴盛期画家。 219 凡·戴克(1599-1641),佛兰德斯画家。 220 路易丝,即拉瓦利埃尔 第十六章 布拉热洛纳城堡 在发生以上这些事情的时候,达尔大尼央一直用惊慌的眼光望着,嘴也几乎一直张得大大的。他没有看到他原来预料会看到的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阿多斯拉住他的胳臂,领他走进花园里。 “趁给我们准备晚饭的时候,”他微笑着说,“我的朋友,我们来稍稍解释一下让您苦苦思索的这个谜,想必您不会不高兴吧,是不是?” “当然愿意,伯爵先生,”达尔大尼央说,他渐渐感觉到阿多斯一向具有的贵族气派又重新有力地征服了他。 阿多斯带着温柔的微笑望着他。 “首先,”他说,“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这儿没有什么伯爵先生。如果我刚才叫您骑士,这是为了把您介绍给我的客人,好让他们知道您是谁,可是,达尔大尼央,对您来说,我希望我永远是阿多斯,您的同伴,您的朋友。难道因为您不像以前那样爱我,就想和我讲客套吗?” “啊!上天不会容许我的!”这个加斯科尼人像年轻时那样爽直激动地说,这种态度在成年人身上很少见得到了。 “那么让我们回到我们以前的老习惯上来吧,首先,我们彼此要开诚布公。这儿的一切都叫您吃惊,对不对?” “非常吃惊。” “可是最叫您吃惊的,”阿多斯微笑着说,“是我,您承认吧?,“我承认” “虽然我四十九岁了,我还不显得老,还能让人认出来是我,对不对?” “完全相反,”达尔大尼央说,他想故意显得十分坦率,像阿多斯以往一再叮嘱他的那样,“因为您完全变样子了。” “啊!我知道,”阿多斯微微有点脸红说,“达尔大尼央,万事都有结束的时候,狂热的生活也是如此。” “还有,我觉得您的命运中发生了一种变化。您住的地方值得羡慕。我猜想这座房子是您的吧。” “是的;这处小小的产业,您知道,我的朋友,我对您说过,是我退役的时候继承的。” “您有了花园,马,狩猎随从。”   阿多斯微笑了。   “花园有二十阿尔邦,我的朋友,”他说,“这二十阿尔邦的土地上包括菜园和一些小房子。我的马一共两匹,不过不包括我的仆人的那匹割去耳朵和尾巴的马。我的狩猎队伍只有四只短毛大猎狗,两只猎兔狗,以及一只探路猎狗221。而且这么多的猎狗,”阿多斯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并不是我使唤的。”   “是的,我明白,”达尔大尼央说,“给这个年轻人,给拉乌尔使唤的。” 达尔大尼央带着一种不由自主的微笑望着阿多斯。 “您猜得对,我的朋友!”阿多斯说。 “这个年轻人是您家中常来常往的客人,是您的教子,也许是您的一位亲戚?啊!您的变化太大了,我亲爱的阿多斯!” “这个年轻人,”阿多斯平静地说,“这个年轻人,达尔大尼央,是个孤儿,他的母亲把他遗弃在一个贫穷的乡村神父家里;我收养了他,把他抚养成人。” “他一定非常爱您?” “我相信他爱我就像我是他的父亲一样。” “他尤其要感激您?” “啊!说到感激,”阿多斯说,“那是相互的事,我应该感激他,就像他应该感激我一样;这一点我没有对他说过,不过我对您说了,达尔大尼央,我还是要感激他。” “是怎么回事?”火枪手吃惊地问道。 “我的天主,是这样!是他使我发生了变化,就像您见到的这样,我原来像一棵孤零零的树,站都站不稳,就要枯死了。只有深厚的爱情才能够使我在生活中再扎下根去。找一个情妇吗?我年纪太大了。朋友呢?你们都不在我这儿。好呀!这个孩子使我重新得到了我已经失去了的一切,我不再有勇气为我自已活下去,我是为了他而活着。对一个孩子来说,要教他学的东西是很多的,可是榜样更为重要。我要给他做出榜样,达尔大尼央。我以往的那些坏习惯,我全部改掉了;我原来没有的美德,我要装做全有。所以,我不认为我的看法不对,达尔大尼央,可是拉乌尔肯定会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贵族,就像在我们目前这个世风日下的时代里还能够出现的那样的人一样。” 达尔大尼央望着阿多斯,心中越来越佩服他。他们在一条凉爽的浓荫小路上散着步,夕阳的光辉从叶丛中斜透进来。有一道金黄色的日光照亮了阿多斯的脸,他的眼睛映进了黄昏的平静温和的光彩,好像也发出了光芒。 达尔大尼央的头脑里突然想到了米莱狄222。 “您幸福吗?”他问他的朋友。 阿多斯的锐利的眼光一直望到达尔大尼央的心底深处,好像看到了他在想什么。 “我像天主的每一个创造物能够在世上享受的那样幸福。可是把您想到的都说出来吧,达尔大尼央,因为您的话没有全部说出来。” “您真了不起,阿多斯,什么也瞒不了您,”达尔大尼央说。 “对!我是想问您,您是不是有时候会突然感到害怕,那样的情绪就像……” “就像懊悔?”阿多斯接着说下去。“我替您把话说完吧,我的朋友。不管怎样,我一点儿也不懊梅,因为这个女人,我相信,她完全罪有应得,我一点儿也不懊悔,因为,如果我们让她活下去,她肯定还会干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可是朋友,这并不是说我相信我们有权利做我们所做的事。也许,所有流出的血都想别人抵罪。她已经抵罪.也许要轮到我们抵罪了。”   “有时候我也像您一样这样想,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   “这个女人有一个儿子,是不是?” “是的” “您碰巧也听到过他的情况吗?” “从来没有。” “他应该有二十三岁了,”阿多斯低声地说,“我常常想到这个年轻人,达尔大尼央。” “真奇怪,我可早把他忘记了!” 阿多斯忧郁地笑了笑。 “您有没有关于温特勋爵的消息?” “我知道他深受查理一世223国王的宠爱。” “他可能和国王的命运一样,国王目前的处境很不好。好啦,达尔大尼央,”阿多斯继续说,“这就回到我刚才对您说到的题目上来了。他让斯特拉福德224流血送了命,血债是要用血偿还的。王后怎么样?” “哪一位王后?” “英国的昂利埃特225夫人,亨利四世的女儿。” “就像您知道的,她在卢佛宫。” “是的,她在那儿什么也没有,对不对?在去年冬天的严寒中,她的女儿病了,别人对我说,由于没有木柴,只好一天到晚睡在床上。您知道这些情祝吗?”阿多斯耸了耸肩膀说。“亨利四世的女儿没有木柴烧,冻得直抖!为什么她要请求马萨林接待她而不来找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呢!如果那样的话,她就什么也不会缺少了。” “您认识她,阿多斯?” “不认识,不过她小的时候我的母亲见过她。我从来也没有对您说过我的母亲曾经是玛丽·德·美第奇的女官吧?” “没有。阿多斯,您没有说过这一类的事。” “啊!我的天主,您看,正是这样,”阿多斯说,“不过还得有机会说。” “换了波尔朵斯,他可没有这份耐心等待机会的。”达尔大尼央微笑着说。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除了有点儿爱虚荣以外,有不少优秀的品质。您有没有再见到过他?” “我离开他才五天工夫,”达尔大尼央说。 于是他用他那种加斯科尼人的劲头,兴致勃勃地叙述波尔朵斯在他的皮埃尔丰城堡里生活如何豪华,在嘲笑他的朋友的同时,他还顺带挖苦了两三次那个老实的末司革东。 阿多斯对这种玩笑觉得很高兴,他微微笑了一笑。这样的玩笑使他想起他们美好的往日,他说: “我们从前偶然相遇,结成伙伴,虽然彼此分别二十年,现在还是这样亲密,我真高兴。友谊在善良的心里扎下了深深的根,达尔大尼央;相信我,只有坏人才否认有友谊,因为他们根本不理解友谊。阿拉密斯怎样啦?” “我也见到他了,”达尔大尼央说,“不过他对我好像很冷淡。” “啊!您见到阿拉密斯了,”阿多斯用探究的眼光望着达尔大尼央,说道。“亲爱的朋友,这可真是您的一次对友谊的神庙的朝拜,就像诗人们所说的那样。”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他显得有些窘。 “您知道,阿拉密斯,”阿多斯说,“他生性冷淡,而且他总给纠缠在女人设下的圈套里。” “我相信他眼前卷进了一件和女人有关的极其复杂的事情里。” 阿多斯没有回答。 “他可一点儿也不好奇,”达尔大尼央心里想。 阿多斯不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且还改变了话题。 “您看,”他们回到城堡旁边的时候,他告诉达尔大尼央说.“我们走了一个小时,差不多在我的地产上走了一圈。” “这儿的一切都太好了,尤其是处处看得出它们的主人管理有方。”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这时候,他们听见了马蹄声。 “是拉乌尔回来了,”阿多斯说,“我们就会知道可怜的小女孩的消息啦。” 果然是那个年轻人在栅栏门口出现了,满身尘土,进了院子,然后跳下马来,把马交给一个马夫拉住。他走过来向伯爵和达尔大尼央行礼。 “这位先生,”阿多斯把手放在达尔大尼央肩膀上,说道,“这位先生是达尔大尼央骑士,您经常听到我说起的,拉乌尔。” “先生,”年轻人又行了礼,而且身子弯得更低了,“伯爵先生每次在我面前说到有什么无私无畏的贵族的时候,总提到您的名字,认为是这样的贵族的典范。” 这一句短短的称颂的话也使达尔大尼央深深受到感动,他感到他的心在轻轻颤动。他向拉乌尔伸出一只手,同时说道: “我的年轻的朋友,别人对我的所有的颂扬的话都应该送给这一位伯爵先生。因为他在各个方面教育了我,如果学生没有长进,这不是他的过错。可是,我完全相信,他在您的身上得到了补偿,我喜欢您的举止,拉乌尔,您充满好意的话,使我很感动。” 阿多斯听到他们这样谈话,感到十分高兴,他带着感激的神情望着达尔大尼央,接着又对拉乌尔古怪地微笑了一下,做孩子的能看到这种微笑,都会非常得意。 “现在,”这种无声的面部表情瞒不过达尔大尼央,他心里想,“我完全可以肯定了。” “怎么样!”阿多斯说,“我想事故结果不严重吧?” “先生,还什么也不清楚,因为脚上肿胀,医生无法下结论,不过他担心会伤了某根筋。” “您为什么不在圣勒米夫人身边多待些时候呢?” “我怕在您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回来,先生,”拉乌尔说,“会让您久等。” 这时候,一个一半像庄稼人、一半像仆人一样的小听差来通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阿多斯领着他的客人走进饭厅,房间很普通,不过一面的窗子对着花园,另一面的窗子对着长满奇花异草的暖房。 达尔大尼央对饭桌上看了一眼,餐具华丽,一看就看得出是祖传的旧银餐具。在餐具架上放着一把精美的银水壶。达尔大尼央站住了,仔细观看着。 “啊!做得真精致,”他说。 “是的,”阿多斯回答说,“这是一件佛罗伦萨226的著名工匠的杰作,他叫本凡努多·切里尼。” “上面刻的是哪一次战役?” “是马里尼昂之战227。当时我的一位祖先正把他的剑呈献给弗朗索瓦一世。国王自己的剑刚刚断掉了。我的祖父昂格朗·德·拉费尔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成了获得圣米歇尔勋章的骑士228。十五年以后,国王因为没有忘记他曾经用他的朋友昂格朗的剑战斗了三小时,直到它也断掉为止,于是就赠给他这把银水壶,还有一把您以前也许在我那儿见到过的剑,那把剑也是一件非常精美的银制品。那是巨人的时代,”阿多斯说。“我们在那些人旁边都是侏儒。达尔大尼央,我们坐下来吃饭吧。对啦,”阿多斯对刚送上汤的小听差说,“您把夏洛叫来。” 小孩出去了,不一会儿,达尔大尼央主仆两人刚来的时候向他问过话的那个仆人走了进来。 “我亲爱的夏洛,”阿多斯对他说了我特别叮瞩您,达尔大尼央先生的仆人布朗舍待在这儿的全部时间里,由您照顾。他喜欢喝好葡萄酒;您有酒窖的钥匙。他好久以来一直睡在硬板上,不会讨厌一张舒适的床,我请您还要注意这一点。” 夏洛行了礼,走出去。 “夏洛也是一个诚实的人”伯爵说,“他跟我做事有十八年了。” “您想得真周到,”达尔大尼央说,“我替布朗舍谢谢您,我亲爱的阿多斯。” 这个年轻人听见阿多斯这个称呼,不禁张大了眼睛,看达尔大尼央叫的是不是伯爵。 “拉乌尔,这个名字您是不是觉得奇怪?”阿多斯微笑着说。“这是我当军人时用的名字。当时,达尔大尼央先生,还有两位勇敢的朋友和我,我们在已故的红衣主教229和随着他去世的巴松皮埃尔先生的统率下,在拉罗舍尔干出了不少惊天动地的行动230。这位先生好心地为我保留了这个充满友爱的名字,每次我听到别人这样叫我,我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当年这个名字可大大出名呢,”达尔大尼央说,“从前有一天,他得到过胜利的荣誉。”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拉乌尔怀着年轻人的好奇的心情问道。 “说实话,我什么也不知道,”阿多斯说。 “阿多斯,您忘记了圣日耳韦棱堡的事了吗,那块餐巾中了三粒枪弹,成了一面旗子。我的记忆力比您好。我记得清清楚楚,年轻人,我来讲给您听了。” 他把棱堡的事情从头到尾对拉乌尔讲了一遍,就像阿多斯对他讲他祖父的故事一样。 听了他的叙述,这个年轻人就像看到了塔索231或者阿里奥斯托232所描叙的一件英雄事迹出现在眼前一样,那都是属于骑士制度的神妙的时代的事情。 “可是,拉乌尔,达尔大尼央没有对您说,”轮到阿多斯说话了,“他是他那个时代的最好的击剑手。他两腿有力,手腕如钢,眼光敏锐,眼神逼人,使他的对手无法应付。我第一次看到他显露本领对付那些老手的时候,拉乌尔,当时他才十八岁,比您现在大三岁。” “达尔大尼央先生胜利了吗?”年轻人向,在谈话的过程当中,他的眼睛一直闪着光,好像在恳求对方说得再详细一些。 “我想,我杀死了一个!”达尔大尼央说,同时用眼光向阿多斯。“另一个呢,我逼他放下了武器,或许我刺伤了他,我不再记得了。” “是的,您刺伤了他。啊!您是一位难对付的猛士。” “嗨!我的武艺还没怎么生疏,”达尔大尼央带着他那沾沾自喜的加斯科尼人的微笑说,“最近还……” 阿多斯的眼光使他闭上了嘴。 “我希望您能知道,拉乌尔,”阿多斯说,“您自以为是击剑的好手,您的自负可能有一天会使您吃大亏的。我希望您能知道一个人既机灵又沉着会多么危险,因为我从来没有能够向您提供一个明显的例子。明天,如果达尔大尼央先生不是太疲劳的话,您请求他好好地给您上一课。” “哎呀,我亲爱的阿多斯,您才是一位优秀的教师,特别是您夸奖我有的那些优点,您全都具备。就在今天,布朗舍还对我说起在加尔姆园子里的那场出色的斗剑,就是和温特勋爵和他的伙伴的那一次。年轻人呀!”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他应该在某个地方藏有我经常想起的法国的第一把剑。” “啊,我和这个孩子在一起,双手已经不中用了,”阿多斯说。 “我亲爱的阿多斯,有些手是永远不会变得不中用的,”达尔大尼央说,“可是它们却叫别人的手变得无用了。”   年轻人希望这样的谈话延长通宵,可是阿多斯提醒他们的客人一定很疲劳了需要上床休息。达尔大尼央出于礼貌,不肯离开,可是阿多斯坚持要达尔大尼央去他的房间。拉乌尔领着客人走了。阿多斯希望尽可能在达尔大尼央身边待得迟一些,好让他多谈谈他们青年时代的所有英勇的业绩,不一会儿以后,自己就又去找他。最后,他和火枪手亲密地握手,祝他晚安,才给束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注] 221 是一种一发现猎物就站住的猎狗。 222 米莱狄,是《三个火枪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她是黎塞留红衣主教的爪牙,年轻貌美,却作恶多端,后被达尔大尼央等人处死。但故事并未结束,本书以下将叙述她的儿子报仇的详情。 223 查理一世国王(1600-1649),即位后,对抗国会,压迫清教徒,打击新兴工商业,引起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后被国会判处死刑。本书以后将写到阿多斯等人去英国援救查理一世未成的故事。 224 斯特拉福德(1593-1641),英国政治家,伯爵因反对查理一世,被处死。 225 昂利埃特(1609-1669),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妻子,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的女儿。 226 佛罗伦萨,意大利一城市。 227 马里尼昂是一意大利城市。1515年,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在此大败瑞士军队。 228 法国1489年创立的一种荣誉勋章。 229 指黎塞留。 230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下文圣日耳韦棱堡的事是其中之一。 231 塔索(1544-1595),意大利诗人,代表作为叙事诗《耶路撒冷的得救》。 232 阿里奥斯找(1474-1533),意大利诗人,主要作品有《疯狂的奥兰多》。 第十七章 阿多斯的外交手腕 达尔大尼央躺到床土,他并不想睡觉,而是想独自一个人好好想想今天晚上他见到的和听到的所有事情。 他天性善良,他对阿多斯首先怀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喜爱,最后这种喜爱变成真挚的友谊。他原来以为会看到一个昏头昏脑的酒徒醉倒在什么肥料堆上,想不到看到的是一个智慧过人、精力充沛的人,他十分高兴。他非常顺从地接受了阿多斯对他一向具有的那种优势的影响。嫉妒和失望会使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悲伤,可是他却不是这样,他只感到由衷的、真诚的高兴,使他觉得他的谈判充满成功的希望。 然而,他又好像觉得阿多斯并不是在所有方面都是真诚坦率的。这个年轻人阿多斯说是他收养的而和阿多斯是如此相像,是怎么回事?阿多斯回到人间生活,他在饭桌上酒喝得那样出人意料的少,这又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有一件事,表面上看毫不足道,那就是格力磨是阿多斯以前不能离身的,现在竟不在眼前,甚至几次要谈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名字阿多斯也避而不提,这一切叫达尔大尼央很不安。他不再得到他的朋友的信任了,要么就是阿多斯给拴在什么看不见的链条上,要么对他的来访事先得到了通知。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罗什福尔,想到他在巴黎圣母院对他说的话。罗什福尔会比达尔大尼央早一步到阿多斯这儿来过吗? 达尔大尼央没有时间再多做研究。他决定到明天找到答案。阿多斯巧妙地伪装成只有这么一点儿财产,说明他还想出头露面,还有容易给唤醒的雄心。阿多斯思想敏捷,头脑清楚,因此他比别的人能更快地受到感动。他会满腔热情地赞同首相的计划,因为有需要,他天生的积极性会加倍发挥出来。 达尔大尼央左思右想,尽管人非常困倦,还是睡不着。他拟订起进攻的方案。虽然他知道阿多斯是一个难制服的对手,他还是决定明天吃过早饭以后开始行动。 不过,他在另一个方面也想到了,在一个新的阵地上,应该小心谨慎地前进,应该多花几天时间观察阿多斯和哪些人来往,应该注意他有了一些什么新的习惯,应该千方百计地了解一切。他要利用和那个天真的年轻人一同练习击剑的机会,或者趁一同去追捕猎物的时候,设法从年轻人的嘴里得到关于阿多斯的这些年来的情况,使从前的阿多斯和今天的阿多斯可以连接起来,而这正是他不清楚的。这样做不会困难,因为他这个教师在学生的心上和头脑里应该产生了影响。可是达尔大尼央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立刻就意识到,万一稍一冒失或者疏忽,他的活动就会给阿多斯的那双有经验的眼睛识破。 此外,还得提一下,达尔大尼央原来就准备好使用计谋来对付阿拉密斯的机智手段和波尔朵斯的虚荣心的,但是达尔大尼央却对要使用转弯抹角的手段对待阿多斯这样一位心地光明、真诚坦率的人,心中觉得羞愧。他似乎觉得,如果阿拉密斯和波尔朵斯认识到他的外交手腕比他们强,一定会更加重视他,阿多斯呢,却完全相反,只会瞧他不起。 “啊!为什么格力磨,沉默寡言的格力磨不在这儿呢?”达尔人尼央说,“在他的沉默不语当中我也许能了解到许多事情,格力磨的沉默不语能说明许多问题!” 这时候,府邸里一切响声都渐渐消失了。达尔犬尼央听见关门窗的声音。在田野上传来你叫我应的人声,不一会儿以后就寂静无声了,狗也不叫了。最后,在树丛深处的夜莺连声好听地唱了片刻,也安睡了。在城堡里,万籁俱寂,只有他的房间上面响着单调均匀的脚步声,他猜想那是阿多斯的卧室。 “他在走来走去,在思索,”达尔大尼央想,“可是思索什么呢?这是无法知道的,别的事可能猜得出来这件事却不行。” 后来,阿多斯无疑也上床了,因为这最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四周寂静,加上疲劳,达尔大尼央终于支持不住,也闭上了双眼,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达尔大尼央不是一个贪睡的人。晨光刚刚照亮他的房间的窗帘,他就跳下床来,打开了窗么他透过百叶窗仿佛看到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同时尽可能不发出声音来。他一向有这样的习惯,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弄个明白。达尔大尼央不出一点儿声音地留神望着,他认出了拉乌尔穿的紫酱色紧身外衣和他的棕色头发。 没有错,正是这个年轻人,他打开马房的门,牵出那匹他昨天骑过的枣红马,装上鞍子,套上笼头,动作就像最熟练的骑士那样迅速灵活,接着他把牲口牵出菜园右边的小路,打开通向一条小道的小侧门,把马拉到门外,再把门关上。达尔大尼央从墙头上看出去,看到拉乌尔在槭树和刺槐的开满花的下垂的树枝下面弯着腰,像箭一样走过去。 达尔大尼央在昨天就已经注意到那条小道是通向布卢瓦去的。 “嘿!嘿!”这个加斯科尼人说,“这儿的一位男子汉已经在做他的秘密事情了,我看他好像并不像阿多斯那样僧恨女人。他不是去打猎的,因为他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带狗。他也不是去完成一项使命的,因为他偷偷摸摸,怕让人看见。他在提防谁呢?……是我,还是他的父亲?……我已经肯定伯爵是他的父亲……见鬼!这件事我就会知道的,因为我要完全告诉阿多斯。” 天色越来越亮。昨天晚上达尔大尼央听到的接连消失的所有声音,一个接一个又响起来了。树上的鸟,棚里的狗,田野上的羊,都叫起来了。停泊在卢瓦尔河的船显得活跃起来,离开了河岸,顺着水流漂下去。达尔大尼央就这样待在窗口,他怕惊醒别人。后来,他听到城堡里的门窗打开的声音,他最后一次把头发弯了弯,卷了卷小胡子,像通常那样用他外衣的袖子刷刷他的毡帽边,然后走出去。他刚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阿多斯弯着身子,那个姿势就像在沙地里寻找一枚埃居。 “早上好呀亲爱的主人”达尔大尼央说。 “早上好,亲爱的朋友,晚上睡得好吗?” “非常好,阿多斯,您的床,您昨晚招待我的、使我一夜熟睡的晚饭,您再见到我后对我的热情接待,都太好了。可是您在这儿这样聚精会神地在看什么呀?难道您也变成种植郁金香的爱好者啦?” “我亲爱的朋友,您不应该为这个嘲笑我。在乡下,一个人的爱好常常会改变,他最后会不知不觉地爱上在天主的注视下从土地深处涌现出来的美好事物,这些事物在城市里大家是瞧不起的。我不安地看到我原来放在这个蓄水池旁边的蓝蝴蝶花,今天早上全给踩碎了。这些花儿匠真是世界上手脚最笨的人了。他们牵马出水池的时候,想必让马从花坛上踩了过去。” 达尔大尼央忽然微微笑了笑。 “啊!”他说,“您这样认为吗?” 他带着他的朋友沿着小路向前走,在那儿印着许多脚印,就像踩碎蓝蝴蝶花的脚印一样。 “我看,这儿还有呢,瞧,阿多斯,”他冷冷地说。 “是的脚印都很新!” “都很新,”达尔大尼央重复了一遍。 “今天早上是谁从这儿出去的?”阿多斯担心地问着自己。“是不是有一匹马逃出了马房?” “这不大可能,”达尔大尼央说,“因为脚印非常均匀,非常清楚。” “拉乌尔在哪儿?”阿多斯叫起来,“怎么搞的我没有看见他?” “嘘!”达尔大尼央带着微笑,把一只手指放在嘴上说。 “怎么回事呀?”阿多斯问。 达尔大尼央讲了他所看见的事情,同时留心地看他的主人脸上的表情。 “啊!现在我全都猜到了,”阿多斯微微地耸了耸肩膀说,“可怜的孩子到布卢瓦去了。” “为什么去那儿呢?” “我的天主,是去了解小拉瓦利埃尔的情况。您知道,这个女孩昨天扭伤了脚。” “您这样以为吗?”达尔大尼央不相信地说。 “我不仅这样以为,而且我肯定是这样,”阿多斯回答说。“难道您没有看出来拉乌尔恋爱啦?” “好呀!爱上谁了?爱上那个七岁的女孩?” “亲爱的朋友,在拉乌尔这个年龄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情,需要在某件事情上流露出来,幻想的或者现实的。好呀,他的爱情,一半是幻想的,一半是现实的。” “您是在开玩笑了怎么!是这个小女孩。” “您没有看见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姑娘了,金黄色头发闪着银光,天蓝色眼睛已经显得又灵活又忧郁。” “可是您对这种爱情是怎样想的呢?” “我什么也不说,我只是笑,嘲笑他,可是这种初萌的感情上的需要是十分迫切的,这种带着点伤感的爱情对年轻人来说味道是又甜又苦,因此常常好像具有热情的全部特点。我,我记得我在拉乌尔这么大的时候,爱上仁慈的国王亨利四世送给我父亲的一座希腊雕像,当别人告诉我比格马里翁的故事233只是一个神话的时候,我几乎因为痛苦而发疯了。” “这是闲得太无聊干出来的傻事。您没有给拉乌尔找点事做做,他自己想法找事干了。” “正是这样。所以我想叫他离开这儿。” “这样做倒很对。” “当然,可是这会使他心碎的,他会像为了一次真正的爱情那样痛苦。三四年来,在这段时期里他自己也是一个孩子,却习惯了打扮和仰慕这个小偶像,如果他一直在这儿待下去,总有一天会爱上她。这两个孩子整天在一起幻想,就像一对二十岁的真正的爱人那样,交谈着许多严肃的事情。总之,这样的现象叫小拉瓦利埃尔的父母亲一直都觉得好笑,可是,我相信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皱眉头了。” “真是孩子气!不过拉乌尔需要散散心;赶快让他离开这儿吧,否则,见鬼,您永远造就不成一个男子汉的。” “我想,”阿多斯说,“我要把他送到巴黎去。” “是吗!”达尔大尼央说。 他想交战的时刻来临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他说,“我们可以替这个年轻人安排一个好的前途。” “是吗!”阿多斯也这么谈了一句。 “我甚至想向您请教一件事,这是我头脑里想到的。” “说吧。” “您认为服役的时候到了吗?” “可是您不是一直在服役吗,达尔大尼央?” “我指的是现役。往日的生活难道对您一点儿也没有诱惑力吗?如果有一些真正的利益等待着您,您是不是很高兴跟我和我们的朋友波尔朵斯在一起再建立我们年轻时代建立过的功绩?” “这就是您对我的一个建议!”阿多斯说。 “很明确,也很坦率。” “为了再去打仗?” “对。” “站在谁的一方,反对谁呢?”阿多斯突然问,他的清澈和亲切的眼光望着这个加斯科尼人。 “见鬼!您追的多紧呀!” “特别是请您说得明确一些。达尔大尼央,请听好。只有一个人,或者不如说,只有一种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出力的事业,这就是国王的事业。” “正是这样”火枪手说。 “对,不过我们事先讲清楚,”阿多斯严肃地说,“如果您说的国王的事业指的却是马萨林的事业,那么我们彼此就不再能谅解了。” “我没有说明确,”加斯科尼人显得尴尬地回答说。 “好啦,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我们用不着比谁乖巧啦,您说请犹犹像像,吞吞吐吐,对我说明了您是从哪一个方面来的。这个事业,的确,大家都不敢大声地承认。当人们为这个事业招兵买马的时候,人们总是低垂着头,嗓音含含糊糊。” “啊!我亲爱的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 “嘿!您知道得很清楚,”阿多斯说,“我说的可不是您,您是大胆勇敢的人当中最杰出的一个。我对您说的是那个玩弄阴谋的意大利小人,那个一心想把他从枕头底下偷来的王冠戴到头上的伪君子,那个把他的一党叫做王党的无赖,像竟敢派人把王家子弟送入监狱而又不敢像我们的红衣主教、伟大的红衣主教234那样杀死他们。他是一个每枚金埃居都要加以掂量的吝啬鬼,虽然他很有钱,也把那些份量不足的金币留下,生怕第二天赌钱输掉。总之,大家都肯定地说,他是一个虐待王后的家伙;不过,也活该王后倒霉!从现在起,三个月之内,他要给我们带来一场内战,目的是为了保持他的年金收入。您向我提议的就是这位主人吗,达尔大尼央?太感谢您了。” “天主原谅我!您比从前更性急了。”达尔大尼央说,“天长日久,不但没有使您的热血冷下来,而且它更加沸腾。谁对您说他是我的主人,而且我要把他强加于您!” “见鬼!”加斯科尼人心里想,“可不能把我们的秘密告诉这个根本不想听的人。” “可是,亲爱的朋友,”阿多斯说,“是些什么建议呢?” “我的天主王再简单也没有了:您在您的地产上生活,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好像很幸福。波尔朵斯大约有五六万立弗收入,阿拉密斯总是有十五位公爵夫人在争夺他这位教士,就像当年争夺他这位火枪手一样;他依旧是一个受到命运宠爱的孩子,可是我,我在这个世界上算得上什么呢?我穿护胸甲和用水牛皮衣领有二十年了,给固定在这个下级的军阶上,没有提升,也没有下降,过着死气沉沉的生活。总之,我成了一个死人!好呀!正当稍稍可以让我转转运气的时候,你们都来对我说:这是一个无赖!这是一个怪人!一个书呆子!一个坏主人!真见鬼!我同意您的看法,可是请您替我找一个好的主人吧,给我定期的收入吧。” 阿多斯沉思了两三秒钟一在这两三秒钟里,他弄明白了达尔大尼央的诡计。达尔大尼央因为原来进攻得太快,现在在收兵,好遮盖住他内心的活动。阿多斯看得很明白,刚刚对他的建议都是真的,只要稍微竖起耳朵听听的话,越讲它们会越具体。 “好呀!”他想,“达尔大尼央是马萨林的人。” 从这时开始,他变得特别小心谨慎。 达尔大尼央呢,也更加步步留神了。 “不过,总之您有一个想法吧?”阿多斯继续说。“当然。我原来想向你们几位请教,打算做些事情。因为我们之间如果有这两个人而没有另外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完整。” “这是真话。您对我说到了波尔朵斯,您有没有说服他下决心去寻求好运气?可是他的运气已经很好了。” “毫无疑间,他运气是很好了,可是人生来如此,总是在渴望得到什么东西。” “波尔朵斯渴望得到什么呢?” “渴望成为男爵。” “啊!是这样,我可忘记了,”阿多斯笑着说. “真是这样吗?”达尔大尼央想。“他从哪儿晓得这件事的?他在和阿拉密斯通信吗?啊!如果我知道了这一点,就什么全知道了。” 谈话到这儿停了下来,因为拉乌尔正好在这时走进来了。阿多斯原来想稍稍责备他几句,可是年轻人显得这样悲伤,他不忍心再说他,就想问他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我们的小邻居伤势严重啦?”达尔大尼央说。 “啊!先生,”拉乌尔伤心得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跌得很重,表面上看,脚没有明显的变形,可是医生担心她一辈子都要成跛子了。” “啊!这太可怕了!”阿多斯说。 达尔大尼央本来想说一句开玩笑的话,但是看到阿多斯对这件不幸的事的反应,话到嘴边,他忍住没有说出来。 “啊!先生,特别叫我难过的是,”拉乌尔说,“就是这件不幸的事是我造成的。” “怎么是您呢,拉乌尔?”阿多斯问。 “当然是我,她不是为了向我奔来从那堆木头上跳下来的吗?” “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个,我亲爱的拉乌尔,那就是娶她做妻子来抵偿您的罪过,”达尔大尼央说。 “啊!先生,”拉乌尔说,“您对一种真正的痛苦开这样的玩笑,这很不好。” 拉乌尔需要一个人好尽性地哭一下,就回到他的房间里去,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才出来。 两位老朋友的友好的情谊并没有因为早上的一场小小的争论而有丝毫改变,所以这一顿早饭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同时不时地望望可怜的拉乌尔,他伤心得满眼全是泪水,几乎吃不进一点儿东西。 早饭刚吃好,送来了两封信,阿多斯非常仔细地看信,好几次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达尔大尼央在桌子对面望着阿多斯看信,他目光敏锐,肯定自己毫无疑问地认出了阿拉密斯写的小字。另一封信,是女人的笔迹,笔画写得很长,很潦草。 “我们走开吧,”达尔大尼央对拉乌尔说,因为他看到阿多斯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或许是为了写回信,或许是为了要好好思考思考;“我们到击剑厅去转一转吧,这会让您散散心的。” 这个年轻人朝阿多斯看看,阿多斯看到这个眼光,就点点头表示同意。   两个人走进一间低矮的房间,在那儿挂着花式剑,面罩,手套,护胸,以及所有击剑用的物件。   “怎么样?”阿多斯在一刻钟以后走了进来问道。 “已经完全是您的剑法了,我亲爱的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如果他能像您一样沉着,我对他只有祝贺……” 那个年轻人呢,他显得有点儿腼腆。他有一两次击中达尔大尼央的胳臂或者大腿,可是达尔大尼央有二十次刺到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候,夏洛拿着一封给达尔大尼央的十分紧急的信走进来,那是一个信使刚刚送来的。 现在轮到阿多斯在一旁偷看那封信了。 达尔大尼央看着信,丝毫没有露出一点儿激动的样子。他看完信,轻轻地摇摇头,说: “瞧呀,亲爱的朋友,这就是当差的滋味了,您确实非常有理由不愿意再服役。特莱韦勒先生病了,队里面不能缺少我,因此我的假期完蛋了。” “您回巴黎去吗?”阿多斯连忙问他。 “我的天主,正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您不也要去巴黎吗?” 阿多斯脸上微微发红,回答说: “如果我去的话,我将非常高兴看到您。” “喂,布朗舍!”达尔大尼央站在门口叫唤道,“我们十分钟以后动身,您给马喂点燕麦。” 接着,他转过身来对阿多斯说: “我好像觉得在这儿缺少了什么似的,我没有再见到那个善良的格力磨就离开了您,的确感到很遗憾。” “格力磨!”阿多斯说。“啊!真是这样吗?您没有向我问起他的消息,我也觉得很惊讶。我把他借给我的一位朋友了。” “谁能懂得他做的手势呢?”达尔大尼央说。 “我希望能懂得,”阿多斯说。 两个朋友亲切地拥抱。达尔大尼央握住拉乌尔的手,要阿多斯答应,如果阿多斯来巴黎,一定来看他,如果不来,也要给他写信,然后他上了马,布朗舍总是那样遵守时间,已经骑在马上了。 “您不和我一起走吗,”他笑着对拉乌尔说,“我要路过布卢瓦的。” 拉乌尔向阿多斯转过身去,阿多斯用一个别人难以觉察的动作叫他不要走。 “我不去了先生,”年轻人回答说,“我要待在伯爵先生身边。” “既然如此,我的两位好朋友,向你们两人告别了,”达尔大尼央最后一次握了握他们的手,“天主保佑!我们在已故的红衣主教的时代每次彼此分手时总是这样说的。” 阿多斯对他做了一个表示再见的手势,拉乌尔对他行了一个屈膝礼,接着,达尔大尼央和布朗舍骑马离开了。 伯爵目送着他们离去,一只手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年轻人的身材几乎和他一样高。一等达尔大尼央主仆两人在墙后面消失以后,伯爵就说:“拉乌尔我们今晚动身去巴黎。” “怎么!”年轻人说,脸色都发白了。 “您可以去圣勒米夫人那儿代我向她告辞,同时您自已向她告辞。七点钟我在这儿等您。” 年轻人弯腰行礼,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既痛苦,又带着感激,然后他走出去给他的马装上鞍。   达尔大尼央呢,他一走到别人看不到他的地方,就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来,又看了一遍: “立即回巴黎。 “朱·马……235” “信写得干巴巴,”达尔大尼央喃喃地说,“如果下面没有一个附言,也许我还弄不懂这封信的意思呢,可是幸好有一个附言。”   他看了这个了不起的附言,它让他忘记了信里那句话的生硬的味道。    “附言:到布卢瓦,去国王的财务官那儿,告诉他您的姓名,并且向他出示此信,您将领到两百皮斯托尔。”   “毫无疑问,”达尔大尼央说,“我喜欢这种文笔,红衣主教的写信本事比我原来以为的要好得多。我们走吧,布朗舍,我们去拜访那位国王的财务官先生,然后再骑马快奔。” “奔向巴黎吗,先生?” “奔向巴黎。” 说完,两个人策马奔驰而去. [注] 233 比格马里翁是神话中塞浦路斯一个名雕塑家。他热爱自己所作的女仙雕像,后来爱神维纳斯给了雕像一,活了的雕像成为他的妻子。 234 指黎塞留。 235 马……即马萨林。 第十八章 博福尔先生 下面我们叙述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原因需要达尔大尼央回巴黎去。 一天晚上,马萨林依照他的惯例,在所有的人都退出去的时候,到王后那儿去。他走过侍卫室,侍卫室有一扇门通候见厅,他听见里面在大声说话想知道卫士们在谈什么事情,就像他一贯那样脚步很轻地走过来,推开了门,从门缝中伸进头去。 卫士们中间正在争论着。 “我向你们保证,”其中一个卫士说,“如果科瓦塞尔曾经预言过这件事,那么它就和已经发生过那样可靠。我不认识他,可是我听说过他不仅是一位占星家,而且还是一位魔法师。” “见鬼,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他是你的一位朋友,要留神,你给他帮了倒忙。”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别人很可能会对他起诉的。” “胡说!今天人们可不再烧死巫师了。” “不!我仿佛觉得已故的红衣主教烧死于尔班·格朗迪埃236。就是并不太久前的事情。我知道其中一些情况。我当时是烧死犯人的柴堆旁的看守,我亲眼看到怎样活活把他烧死的。” “亲爱的朋友,于尔班·格朗迪埃不是一个巫师,他是一位学者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于尔班·格朗迪埃没有预言未来,他知道过去,有时候这更糟糕。” 马萨林点点头,同意这个说法,不过他很想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预言,所以站在原地投有走开。 “我没有对你说科瓦塞尔不是巫师,”那个卫士说,“可是我对你说,如果他事先宣布他的预言,那就是设法使预言永远无法实现。” “为什么?” “很清楚。如果我们彼此斗剑,我对你说:“我要对你直刺一剑,或者是低刺一剑237,’你自然会躲开。那好!如果科瓦塞尔为了好让红衣主教听见,大声说道:‘在某日以前,犯人某某将会逃掉,’很明显,红衣主教就会尽力采取各种措施来防止犯人逃跑。” “唉!我的天主,”另外一个卫士说,他躺在一张长椅上,好像已经睡了,不过虽然他看起来很困,却没有漏听谈话中的一个字,“唉!我的天主,你们认为人能够逃脱他们的命运吗?如果老天爷注定好博福尔公爵应该逃掉,那么博福尔先生准会逃掉,红衣主教的任何措施都不会有一点儿用处。” 马萨林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是意大利人,也就是说他非常迷信,他快步定进卫士们中间,他们一见到他立刻停止了说话。 “诸位先生,你们在谈论些什么呀?”他和颜悦色地说,“我想,是不是说博福尔先生已经从监狱中逃出来了?” “啊,大人,不是,”那个不轻信的士兵说,“眼前他投有逃,只不过说以后他可能会逃掉。” “是谁说的?” “喂,您把您的故事再说一遍,圣洛朗,”面朝着最早提到预言的那个人的卫士说。 “大人,”这个卫士说,“刚才我对这几位先生一字不漏地讲了我听说过的一个名叫科瓦塞尔的人的预言。他断定,不管看守得怎样严密,博福尔先生在圣灵降临节238以前准会逃走的。” “这个科瓦塞尔是一个幻想家,一个疯子吗?”红衣主教说,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不是,不是,”这个卫士始终坚持相信他听到的话是正确的,“他曾经预言过许许多多事,后来都灵验了,譬如说,王后会生一位王子呀,科利尼先生和吉斯公爵决斗将会被杀死呀,最后还有助理主教将任命为红衣主教。怎么样!王后不仅生了第一位王子239,而且在两年以后,又生了第二位王子,科利尼先生也给杀死了。” “对,”马萨林说;“可是助理主教还没有成为红衣主教。” “没有,大人,”这个卫士说,“不过他将来会成为红衣主教的240。” 马萨林皱了皱眉头,那意思是说,他还没有戴上红色法冠呢241。接着,他说道: “这么说,我的朋友,您的看法是溥福尔先生准会逃掉。” “这确实是我的看法,大人,”这个士兵说,“如果大人现在把夏维尼先生的位置让给我,就是说做万森城堡的典狱长,我也不接受。不过,过了圣灵降临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有比这样坚定的自信更加有说服力的了,这种自信甚至影响了那些原来将信将疑的人。马萨林呢,他不但不怀疑,我们已经说过,他还非常迷信。他满腹心事地走了出去。 “小气鬼!”靠在墙上的卫士说,“他装作不相信您的魔法师,圣洛朗,是为了不赏赐您什么,可是一回到他的房间里,他就要考虑怎样利用您说的预言替自己找好处了。” 果然不错,马萨林没有再向王后的房间走去,而是回到了他的书房里。他唤来贝尔奴安,命令他第二天拂晓派人把他安插在博福尔先生身旁的那个警官找来,那个人一到就立刻叫醒他。 那个卫士没有料想到他的手指碰到了红衣主教最疼的伤口上。博福尔先生关进监狱五年来,马萨林没有一天不想到他迟早总会出狱。谁也不能把亨利四世的一个孙子242囚禁一辈子,尤其是亨利四世的这个孙子才三十岁。可是,他用什么方法出狱呢,在他囚禁期间,他对那个关他入狱的人该积聚了多少仇恨。他富有,勇敢,自负,女人都爱他,男人都怕他,马萨林逮捕了他,使他无法享受一生中最美好的年月,因为他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坐牢!在这段时期内,马萨林对博福尔先生加强了监视。不过,他就像寓言中的守财奴那样,在他的财宝旁边简直无法入睡。好多次,他在半夜里突然惊醒,因为他梦见有人从他这儿抢走了博福尔先生。于是他急忙询问,每次他听到的消息都是这个犯人在玩球,喝酒,唱歌,真是不可思议,他听说后痛苦极了;而且这个犯人在玩球、喝酒和唱歌的时候,总要停下来发誓说,要马萨林为强迫他在万森监狱里这样享乐付出高昂的代价。 这个想法在首相睡觉的时候一直缠住他,因此早上七点钟,贝尔奴安走进他的卧室唤醒他以后,他第一句话便是: “嗨!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博福尔先生从万森监狱逃走了?” “大人,我想没有,”贝尔奴安说,他始终保持着官场上的那种镇静的态度;“不过,不管怎样,您就会知道关于他的情况了,因为今天早上派人去万森监狱找的警官拉拉梅已经来了,正在外而听候大人的命令。” “把门打开,叫他进来,”马梦林说,他把枕头放舒服,好坐在床上接见。 那个警官走了进来。他长得又高大又粗壮,胖胖的脸,气色,很好。他态度冷静,倒叫马萨林感到不安。 “我看这个家伙的样子完全像一个像瓜,”他自言自语说。 警官站在门口,一声不出。 “先生,走过来,”马萨林说。 那个警官遵命向前走。 “您知道别人在这儿说些什么吗?”红衣主教继续说道。 “知道,大人。” “听好!有人说博福尔先生将从万森监狱逃走,如果他还没有这样做的话。” 警官脸上显出十分惊愕的神情,把小眼睛和大嘴巴都张得老大,好细细领会红衣主教大人赏脸对他讲的这句笑话是什么含义,接着,他对这样的假设无法再保持严肃的态度,不禁哈哈大笑,可是,这样一笑,他的粗壮的手和腿都抖动起来,仿佛得了很厉害的热病一样。 这样放声大笑,有点儿不大恭敬,马萨林却非常高兴,不过他脸上始终显得十分庄严。 等到拉拉梅痛痛快快笑好以后,他揩了揩自己的眼睛,他认为应该开口说话,同时为自己笑得失礼辩解了。 “大人,逃走!”他说,“逃走!大人难道不知道搏福尔先生关在什么地方吗?” “不,先生,我知道他关在万森城堡的主塔里。” “对,大人,关在一间有七尺厚的墙壁的房间里,窗子上全是交叉的铁栅,铁条像胳臂一样粗。” “先生,”马萨林说,“只要有耐心,任何墙壁都打得穿,只要有一根表的发条,就能锯断铁条。” “可是大人也许不知道他身边有八名看守,四名在他的前室里,四名在他的卧室里,这些看守日夜不离开他。” “可是他要走出他的卧室的,他要打槌球,他要打网球!” “大人,这些都是允许犯人们玩的娱乐活动。不过,如果大人愿意的话,那就禁止他玩。” “不必,不必,”马萨林说,他担心取消博福尔先生的这些娱乐以后,万一有一天他的犯人出了万森城堡,将会更加恨他。“不过,我想问问他和谁一起打球。” “大人,和看守官,或者和我,或者和别的犯人。” “打球的时候,他没有走近过围墙吗?” “大人您不熟悉那些围墙吧?它们有六十尺高,我怀疑,除非博福尔先生活得不耐烦了他才会从墙上跳下去,宁愿摔断脖子。” “嗯!”红衣主教开始放心了,“我亲爱的拉拉梅先生,您说……” “我说,除非博福尔先生有法子变成一只小鸟,我才相信他能逃出去。” “要小心!您的保证说得太早了,”马萨林说,“博福尔先生曾经对送他进万森城堡的看守们说过,他以前经常想到一旦他被捕入狱,他可以找到四十种越狱的方法。” “大人,如果这四十种方法当中,有一种是有效的话,”拉拉梅回答说,“他早就逃出去了。” “哈哈,这个人不像我原来想的那样蠢,”马萨林低声地说。 “此外,大人也许忘记了夏维尼先生是万森城堡的典狱长,”拉拉梅继续说,“夏维尼先生可不是博福尔先生的朋友。” “是这样,不过夏维尼先生眼前暂时不在城堡里。” “他不在那儿,我在那儿。” “可是,您也不在的时候呢?” “啊!我也不在的时候,代替我的职位的是一个挺灵活的汉子,他一心一意想当上国王陛下的警官,我向您保证,他会严密看管的,我要他替我当差有三个星期了,我要责备他的只有一点,就是对犯人太凶了。” “这个塞伯拉斯243是谁呀?” “大人,是一位格力磨先生。” “他到万森城堡您身边以前是干什么的?” “根据将他推荐给我的人对我说的,他原来在外省,因为脾气不好,不知道闯了什么祸,我相信,他对穿上国王的手下人的制服可以不受法办是会感到高兴的。” “是谁把这个人推荐给您的?” “格拉蒙公爵先生的总管。” “那么,照您看来,可以信任他啦?” “就像可以信任我一样,大人。” “他不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吧?” “我主耶稣!大人,我好久以来就认为他是一个哑巴,他从不说话,只做手势来回答别人的话,好像是他过去的主人训练他这样做的。” “那好!亲爱的拉拉梅先生,您对他说,”红衣主教说,“如果他答我们严加看守犯人,那么,对他在外省的那些不法行为可以装做没有看见,还会给他穿上使人对他产生敬意的制服,而且这套制服的口袭里装着一些皮斯托尔,好让他用来为国王的健康喝几杯。” 马萨林答应的条件真是过分慷慨了,这和那位受到拉拉梅夸奖的善良的格力磨先生完全相反,格力磨先生是说得少,做得多。 红衣主教向拉拉梅又问了许许多多关于那个犯人、关于他的吃喝睡觉情况的间题,拉拉梅回答得很叫人满意,马萨林打发他走的时候,几乎很放心了。 现在是上午九点钟了,他下了床,给自己洒了答水,穿好衣服,到了王后那儿,向她解释是些什么原因把他留在房间里没有来看她。王后害怕博福尔先生和红衣主教不相上下,她也像红衣主教一样迷信,她叫他一字一句地把拉拉梅保证的事重复说了一遍,又把拉拉梅赞扬他的助手的话也再说了一遍。等到红衣主教说完以后她低声说道: “咳!先生,我们要是在每个亲王身旁都有一个格力磨就好了!” “耐心点,”马萨林带着那种意大利式的微笑说,“总有一天也许会这祥的,不过目前……” “说说,目前怎么办呢?” “我将会一直采取各种措施。” 说完,他就写信给达尔大尼央,催他赶快回来。 [注] 236 于尔班·格朗过埃(1590-1634),卢登的本堂神父,被控有罪,活活烧死。 237 直刺,低刺,是击剑用语。 238 圣灵节,是基督教重大节日之一,据《新约》,耶稣复活后第四十日升天,第五十日差遣“圣灵”降临,因此教会规定每年复活节后第五十日为圣灵降临节。 239 指奥地利安娜1638年生下路易十四。 240 即后来的雷兹红衣主教。 241 红色法冠是红衣主教载的帽子。 242 博福尔公爵是亨利四世的私生子塞扎尔·德·旺多姆公爵的儿子。 243 塞伯拉斯,是希腊神话中把守冥国出口的有三个头的恶狗,转义为“凶恶的看守”。 第十九章 博福尔公爵在万森城堡里是怎样消遣的 这位叫红衣主教这样害怕、他的越狱方法使整个朝廷无法安宁的犯人,他可没有料想到王宫里会因为他上下人心惶惶。   他看到自己给看守得这样严密,意识到他的各种逃跑企图都是毫无用处的;他的报仇行动只好限于尽性地诅咒和辱骂马萨林。他甚至想写一些歌曲,可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说实话,博福尔先生不但没有从老天爷那儿获得写诗的才能,而且在用散文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的时候,也常常吃力得要命.所以当时的一位歌曲作者布洛这样说他:    打起仗来他多威风, 人人见了吓破胆, 要他说话他犯难,   结结巴巴像笨蛋。    加斯东244口才真流利, 滔滔不绝来演讲, 为什么博福尔没舌头? 为什么加斯东没臂膀? 因此,人们就明白这位犯人只好骂骂算了。 博福尔公爵是亨利四世和加布里埃尔·德·埃特雷245的孙子,他和他的祖父一样善良,一样英勇,一样自命不凡,一样充满加斯科尼人的气质,不过在才学方面就差远了。路易十三去 世后,有一段时期,他在宫廷中是王后的亲信,宠臣,第一位红人,不料有一天,他却不得不让位给马萨林,居于马萨林之下。第二天,他对这种位置的颠倒十分恼火,大发脾气,很不谨慎地把心中的不满都说出来了,王后下令逮捕了他,由吉托送他进了万森城堡。这个吉托我们在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和他见面。当然,说是王后的主意,不如说就是马萨林的决定。这样,大家不仅摆脱了博福尔这个人和他的自负的神气,而且谁也不再重视他了,尽管他是一位深得人心的亲王。五年来,他就住在万森城堡的主塔中的一间毫无豪华气派的房间里。 这段时间里,要是换了别人,思想肯定会逐渐成熟起来,可是博福尔先生这些年来头脑中丝毫也无变化。如果是另外一个人,他一定会考虑,如果他没有表示要对抗红衣主教,没有表示要蔑视那些亲王,没有表示要独自行动,没有别的同伙,就像雷兹红衣主教所说的那样,而只有几个看来像空想家模样整天闷闷不乐的人追随他,那么,这五年里,他可能已经得到了自由,或者有人为他辩护这些问题在公爵的头脑里也许就没有考虑过,相反,长期的幽禁生活只使他更加有反抗性了。红衣主教每天得到的关于他的情况的报告,对这位首相大人说来,都叫他感到极端的不愉快。 博福尔先生写诗失败以后,就试着想绘画。他用木炭画红衣主教的容貌。他在这种艺术方面的才能也是平常得很,所以无法画得非常像。为了不让人弄不清楚画像上画的是谁,他在画的下面写明:“Ritratto dell' illustrissimo faoohino Msrini.”246夏维尼先生得到通知赶来看公爵,请求他找另外一种消遣活动,或者至少在画的画像上不要写上说明文字。到第二天,博福尔先生的房间里全是画像和说明文字,他和所有的犯人一样,非常像小孩,别人越是不许他们做某件事,他们越是坚持要做。 夏维尼先生得到报告说又增加了许多侧面像。博福尔先生对自己的技巧没有这样自信,不敢画正面的头像。他把他的房间变成了真正的展览馆。这一次典狱长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有一天趁博福尔先生去打网球的时候,他叫人把所有的画都擦掉了用胶质颜料把房间涂了一遍。 博福尔先生很感激夏维尼先生,因为夏维尼先生非常好心地把他的画纸换成了新的。这一间,他把他的房间分成好几小间,准备一个小间画马萨林红衣主教一生中的一段有代表性的事迹。 第一小间画的应该是最著名的无赖马萨林挨本蒂伏格里奥红衣主教棍子打的情景,马萨林曾经当过这位红衣主教的仆人。 第二小间是最著名的无赖马萨林在《依纳爵·罗耀拉247》这个悲剧中扮演依纳爵·罗耀拉的角色。 第三小间是最著名的无赖马萨林从夏维尼先生那儿偷来了首相的公文包,夏维尼先生原来以为他已经拿得很牢,万无一失。 最后,第四小间,最著名的无赖马萨林不肯把床单交给路易十四的内侍拉波特,同时说对法国国王来说,一个季度换一次床单足够了。 以上就是那几幅伟大的作品,自然,要画成它们这个犯人的水平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只是画了一些轮廓,写上说明文字罢了。 可是,单是这些轮廓和说明文字就足够引起夏维尼先生的不满。他派人通知博福尔先生,如果他不放弃画这些计划想画的图画,那就把他所有的绘画工具都拿走。博福尔先生回答说,既然别人剥夺了他在军队中扬名四海的机会,他就想在绘画方面获得声望,既然他无法成为第二个贝亚尔248或者第二个特里维尔契249,他愿意成为第二个米开朗琪罗250或者第二个拉斐尔251。 有一天,博福尔先生在院子里散步,别人拿去了他的炉火,和炉火一起的还有木炭,和木炭一起的还有炉灰,于是他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连最小的可以做画笔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博福尔先生大发雷霆,又是咒骂,又是吼叫,说别人要让他受冻受潮,害他的性命,会像皮诺朗斯、奥尔纳诺252元帅和旺多姆大院长那样死掉。夏维尼先生同答他说,只要他保证不再画画,或者保证不再画历史画,就把木柴和所有烧火用的东西都还给他。博福尔先生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保证,在冬天后来的几个月里他一直没有火取暖。   此外,有一次犯人离开的时候,图画的说明文字都刮得干干净净,房间的墙七又变得雪白,光光的,一点几壁画的痕迹也没有了。 博福尔先生从他的一个看守手里买了一条狗,叫皮斯塔什,犯人们养狗是无法反对的,夏维尼先生准许这只四足动物换一个主人。博福尔先生有时候整天整天地带着狗关在自已房间里。大家都猜想在这些时间里犯人是在专心训练皮斯塔什,不过谁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训练。有一天,皮斯塔什好像训练得十分纯熟了,博福尔先生邀请夏维尼先生和万森城堡中的官员们来看一场在他的房间里他主持的重大演出。应邀的人都来了。博福尔先生把能够弄到的蜡烛全都点了起来,房间照得通亮。表演开始了。   这个犯人从墙上挖下一块灰泥,在房间当中画了一长条白线,表示一根绳子。皮斯塔引一听到它的主人第一声命令,就站到这条线几,直起身子,前面两条腿握着一根敲衣服棒,它扭着身子,像一个走钢丝演员一样踩着线走,接着向前向后走了两三遍,把棒还给了博福尔先生,又开始了不拿平衡棒的同样的动作。聪明的小狗得到了一致的掌声。   演出分三部分,第一部分结束后,现在进入第二部分。   一开始是报时间。   夏维尼先生把他的表拿给皮斯塔什看。这时是六点半。皮斯塔什把它的一只爪子抬起放下,一共六遍,到了第七遍,停在半空中。不可能更清楚了,日规也不会回答得比它准确,正像人人都知道的,日规的缺点是只有太阳照耀的时候,它才能指出时间来。 接着,在全体观众面前表演辨认谁是法国所有监狱中最优秀的看守。这只狗绕了三个圈子,然后跑到夏维尼先生脚跟前,显出最恭顺的样子躺下。 夏维尼先生装作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逗人笑的事情一样,很不自然地笑了笑,笑完以后,他咬住嘴唇,又皱起眉头。 最后,博福尔先生向皮斯塔什提了这样一个很难回答、很难懂的问题:谁是当今世界上最有本领的窃贼?这一次,皮斯塔什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可是没有在任何人跟前停下来,而是跑到门口,轻轻叩门,又低声地叫着。 “瞧呀,先生们,”这个亲王说,“这只有趣的畜生在这儿没有找到我对它提到的人,它要上外边去找。不过,请诸位放心,你们不会得不到它的回答的。皮斯塔什,我的朋友,”公爵继续说,“上这儿来。”小狗听话走了过来。“当今世界上最有本领的窃贼,”亲王又说,“是不是御前秘书勒卡米先生?他初到巴黎的时候随身只带了二十个立弗,如今他有了一千万。” 小狗摇摇头,表示不是。 “是不是财政总监埃梅里先生?在他的儿子托雷结婚的时候,他给儿子一笔三十万立弗的年金和一座府邸,和这座府邸相比,杜伊勒利宫是破房子,卢佛宫是茅草屋。” 小狗又摇摇头,表示不是。 “还不是他,”亲王又说。“好,我们再好好找找有啦,会不会是最著名的无赖比斯契纳的马萨林?” 小狗拼命地接连点了十来次头,表示正是他。 “诸位先生,你们都看见了,”博福尔先生对在场的人说,这一回他们连勉强笑一笑也不敢了,“最著名的无赖比斯契纳253的马萨林是当今世界上最有本领的窃贼;至少皮斯塔什是这样认为的。” 然后转到另外一种表演。 “诸位先生,”博福尔公爵继续说,他趁大家沉默不语的空隙,介绍晚会上的第三部分节目,“你们都记得吉斯公爵曾经教全巴黎所有的狗为蓬丝小姐跳高,他称她是最美丽的女人!诸位先生,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这些动物是无意识地服从的,它们并不知道应该为谁跳,不应该为谁跳,那些人之间有什么分别(博福尔先生原来是想说‘差别’)。皮斯塔什将向你们表明,也向典狱长先生表明,它的才能远远胜过它的同伙。夏维尼先生,请把您的手杖借给我用一用。” 夏维尼先生把他的手杖借给博福尔先生。 博福尔先生把手杖横拿,离地一尺高。   “皮斯塔什,我的朋友,”他说,“我请您为蒙巴松夫人跳下。” 大家都笑起来。谁都知道,在博福尔先生被捕的那个时候,是蒙巴松夫人公开的情人.皮斯塔什显得没有丝毫困难,高高兴兴地跳过手杖。 “不过,”夏维尼先生说,“依我看来,皮斯塔什和它的那些同伙为蓬丝小姐跳的完全一样。” “等一等,”亲王说。“皮斯塔什,我的朋友,”他说“为王后跳吧。” 他把手杖抬高了六寸。 小狗恭恭敬敬地跳过手杖。 “皮斯塔什,我的朋友,”公爵把手杖又拾高六寸,说,“为国王跳吧。” 小狗向上一跳,虽然高,却轻轻松松地跳了过去。 “现在,注意,”公爵说,同时把手杖放得很低,几乎贴近地面,“皮斯塔什,我的朋友,为最著名的无赖比斯契纳的马萨林跳过去。” 小狗掉过身去,把尾巴朝着手杖。“怎么,这是怎么回事?”博福尔先生一而说,一面把小狗从头到尾转过半个身子,又向它伸出手杖,“跳呀,皮斯塔什先生。” 可是皮斯塔什和第一次一样掉过身子,尾巴对着手杖。博福尔先生做了和刚才一样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退刚才说的那句话,可是这一次,皮斯塔什的耐心已经到了顶点,它发狂 地扑到手杖上,从亲王的手里咬过来,然后把它咬断了。 博福尔先生从它的嘴里拿过两段断掉的手杖,带着非常严肃的神情还给夏维尼先生,对他连声表示万分抱歉,并且对他说晚会到此结束,不过,如果他愿意在三个月以后观看另一场演出的话,到那个时候,皮斯塔什将会学会许多新的本领。 三天以后,皮斯塔什给毒死了。   大家寻找下毒的罪犯,可是正像谁都猜想得到的,始终没有人知道罪犯是哪一个。博福尔先生给小狗造了一个墓,立了块墓碑,上面刻着:    “皮斯塔什长眠于此,它是世间最聪明的狗之一。” 这句颂词看不出什么问题,夏维尼先生无法阻止他这样做。 可是,这时候公爵公开说这是在他的狗身上试脸毒药的效用,以后就该轮到给他吃了。有一天,他吃过晚饭,躺在床上,大叫大嚷,说他肚子疼,又说是马萨林叫人给他吃了毒药。 这个新开的玩笑传到了红衣主教的耳朵里,把他吓坏了。万森城堡的主塔被认为是对人体健康十分有害的地方。朗布伊艾夫人曾经说过,那间皮诺朗斯、奥尔纳诺元帅和旺多姆大院长在里面死去的房间和砒霜一样,这句话非常见效。马萨林下令酒和肉一定得有人先试尝以后,才给这位犯人吃。这样,拉拉梅警官就以品酒人的身分安插在犯人身边。 然而,夏维尼先生因为无罪的皮斯塔什已经为之丧命的无礼行动始终不肯原谅公爵。夏维尼先生是已故的红衣主教的心腹,甚至有人说是那个人的儿子。他想必多少懂得一些怎样行使暴政的手段。他开始向博福尔先生挑衅了。他把一直让公爵留到今天的钢餐刀银叉子全部拿走,换了银餐刀木叉子。博福尔先生非常不满;夏维尼先生叫人回答他说,他刚刚得知红衣主教对旺多姆夫人254说,她的儿子要在万森城堡的主塔里待上一辈子。他担心他的犯人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会企图自杀。半个月以后,博福尔先生发现在去网球场的路的两旁种了两行像小手指一样粗的树。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别人回答他说是为了有一天让他有树荫遮阳。最后,有一天早上,园丁来找他,对他说,为了讨他欢喜打算为他种石刁柏。谁都知道,在今天种石刁柏要四年才能长成,当时的园艺没有这样进步,需要五年时间。这种礼貌的表示使博福尔先生勃然大怒。 于是博福尔先生想到现在应该运用他的四十种越狱方法中的一种了。他首先想试试最容易的一种,那便是收买拉拉梅,可是拉拉梅是花了一千五百个埃居买到这个警官职位的,所以他牢牢抓住不放。因此,他不但不同意这位犯人的要求,而且还赶快去报告夏维尼先生,夏维尼先生立刻派了八个人放在亲王的房间里,又把看守的人数加了一倍,把岗哨加了两倍。从这时起,亲王每次出去散步,就像舞台上的国王一样,前面有四个人,后面有四个人,再后面压队的人就更多了。 最初博福尔先生对这种严格的措施感到好笑,甚至变成使他能够消消遣的事情。一有机会他就说:“这叫我很开心,这让我生活多样化。”(博福尔先生原来想说这让我得到娱乐,可是,正像大家所知道的,他总是说不出他想说的话。)接着,他又添了一句:“此外,当我想摆脱你们给我的优待的时候,我还有三十九种方法。” 可是,这种消遣终于变成了一件令他烦恼的事。博福尔先生由于要充好汉,坚持了六个月,可是过了六个月,他看到每次他坐下那八个人也坐下,他站起那八个人也站起,他停步那八个人也停步,他不禁皱起眉头,开始度日如年了。   这种新的迫害激起了他对马萨林更深的仇恨。亲王从早骂到晚,骂的全是马萨林难以入耳的粗话。这真叫人胆战心惊。红衣主教对万森城堡里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他不由自主地把他的红色方帽戴得低低的,压到脖子上。有一天,博福尔先生把所有的看守都找到一起尽管他口才不好是尽人皆知的事,可是他却对他们发表了这样一段讲话,当然这是事先准备好的。   “诸位先生,”他说,“你们忍心让仁爱的国王亨利四世的孙子饱受凌辱和止入(他本来想说“耻辱”可是说错了),就像我的祖父常说的那样,真是活见鬼255!我几乎在巴黎当了王上,你们知道吗!有一整天,我把国王和王太弟置于我的保护之下。王后对我可喜欢呢,她称呼我是全国最正直的男人。诸位市民先生,现在把我放出去,我就去卢佛宫,扭断马萨林的脖子,以后你们都是我的侍卫,我让你们人人都当上军官,拿到可观的年金。真是活见鬼!开步走!” 可是,尽管这些话说得这样动人,亨利四世的孙子的口才却没有打动这些铁石心肠的人,没有一个人动一动。博福尔先生看到这个场面,就对他们说,他们全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把他们看做他的残忍的敌人。 夏维尼先生一个星期里来看他两三次,公爵就利用这个时候威胁他。 “如果有一天,”公爵对他说,“您看到一大群巴黎人,身披饱甲,高举火枪,跑来救我出狱您如何是好呢?” “大人,”夏维尼先生朝亲王深深鞠了一躬,回答说,“我在围墙上有二十门大炮,在地堡里有三万支枪,我要狠狠地对他们开枪开炮。” “好的,可是,等到您放完三万枪以后,他们就会来攻打主塔,一攻下主塔,我不得不让他们把您吊死,自然,我会对这一点感到万分抱歉。” 说到这儿,亲王也向夏维尼先生非常彬彬有礼地鞠了躬。 “可是我呀,大人,”夏维尼先生说,“只要有一个乡下佬跨进我的暗道,或者爬上我的围墙,我就只好万分遗憾地亲手把您杀死,既然您如此友好地对我说了知心话,而我掌握着您的生死大权。” 他又向亲王行了一礼。 “好,”公爵继续说,“可是,毫无疑问,那些好汉只有在吊死基乌里奥·马萨林先生以后,才会来这儿,您怕给巴黎人用四匹马来分尸,是不敢碰我一碰,会让我活命的,四马分尸可要比吊死还不舒服,哈哈。” 这些又亲昵又带刺的开玩笑的话,会讲十分钟,一刻钟,最多时讲二十分钟,可是最后总是这样结束: 夏维尼先生向房门转过身去,叫了一声. “喂,拉拉梅!” 拉拉梅走了进来。 “拉拉梅,”夏维尼先生说,“我把博福尔先生特别托付给您,您要按照他的地位和身分尊敬他,因此一刻也不要离开他。” 接着,他向博福尔先生行礼,走了出去,他的带着嘲弄味道的有礼貌的态度,使得博福尔先生火冒三丈。 拉拉梅从此成为亲王摆脱不了的伙伴,朝夕相处的看守,形影不离的保护人,不过,应该说明一下,拉拉梅是一个快乐随和的汉子,真诚坦率的客人,酒量大是有名的,网球也打得好,确实是个好同伴,在博福尔先生看来,他只有一个缺点,就是不受收买,有这样的人作伴,对亲王来说,不但不大感到厌烦,反而觉得很有趣。 不幸的是拉拉梅却不是这样,虽然他很重视和一位如此重要的犯人关在一起的荣誉,可是和亨利四世的孙子亲密相处的乐趣并不能补偿他不时回家和家人团聚的乐趣。 一个人可以成为国王优秀的警官,同时也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拉拉梅先生非常喜欢他的妻子儿女,可是他们到护城沟那一边散步,来安慰他这个父亲和丈夫的时候,他只能从围墙上面看看他们。自然这对他来说是太不满足了,拉拉梅总把他情绪愉快看作是他身体健康的原因,根本没有想到,恰恰相反情绪好是身体好的结果,他觉得他的这种情绪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下是难以持久的。这个坚定的想法仅仅在他的头脑里刚刚出现,偏偏这时候,博福尔先生和夏维尼先生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干脆不再见面。拉拉梅觉得他身上的责任更重了,根据我们刚才说的那些理由,他理所当然地要想法减轻自己的负担,因此,他非常热情地接受了他的朋友格拉蒙元帅的总管的建议给他加一个助手。他立刻对夏维尼先生说了,夏维尼先生回答说,他丝毫也不反对,只要人选合适。 我们考虑到向我们的读者描绘格力磨的外貌和品行是完全不必要的,正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如果他们没有将这部作品的第一部256忘得一干二净的话,他们该很清楚地记得这位值得尊重的人物。如今他除了大了二十岁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变化,唯一显得不同的是他更加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了,虽然自从他发生这样的变化以后,阿多斯允许他开口说话。可是到现在廷个时候格力磨已经有十二年或者十五年不说话了,十二年或者十五年形成的习惯变成了第二个天性。 [注] 244 加斯东,指奥尔良公爵。 245 加布里埃尔·德·埃特雷(1573-1599),出身于著名的埃特雷家庭,她和亨利四世生了两个私生子:塞扎尔·德·旺多姆(即博福尔之父)和亚历山大·德·旺多姆 246 意大利文:最著名的无赖马萨林画像。 247 依纳爵·罗耀拉(约1491-1556),出身于西班牙罗耀拉城贵族,1534年在巴黎创立耶稣会。 248 贝亚尔(1476-1524),法国著名的统帅,英勇善战,屡建战功。人称之为“十全无畏骑士”。 249 特里维尔契(1448-1518),法国元帅,为查理七世手的一员名将。 250 米开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的雕塑家、画家、建筑师和诗人。 251 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的画家、建筑师。 252 奥尔纳诺(1548-1610),法国元帅。 253 比斯契纳,在意大利,是马萨林的出生地。 254 旺多姆夫人,塞扎尔·德·旺多姆的妻子,博福尔的母亲。 255 “真是活见鬼!”是亨利四世的一句口头禅。 256 指《三个火枪手》。 第二十章 格力磨开始执行任务 格力磨来到万森城堡的主塔里,他的外貌叫人一看就有好感。夏维尼先生一向自夸眼力好,这一点就几乎能让别人相信他不折不扣是红衣主教黎塞留的儿子,而且也是他一直自命不凡的地方。他仔细地观察这个谋求职位的人。他看到格力磨双眉紧靠,嘴唇很薄,鹰嘴鼻,高颧骨,认为是符合他理想的长相。他只问了格力磨十二句话,而格力磨回答了四句。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汉子,我早就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人,”夏维尼先生说,“您去征求拉拉梅先生的同意,您对他说您在各方而都叫我满意。” 格力磨转身离开,他去接受拉拉梅的更加严格的审查。拉拉梅对这件事更加挑剔,因为夏维尼先生知道他可以信任拉拉梅,而拉拉梅呢,希望他往后也可以信任格力磨。 格力磨恰恰具有能够吸引渴望有一个副手的警官的种种长处,因此,在问了许多问题,只得到四分之一的回答以后,拉拉梅被这种节制说话的特点迷住了,他满意地搓搓手,接受了格力磨。 “有什么命令?”格力磨问。 “注意这几点:千万不要让犯人一个人待着,不给他任何有刺的或者锐利的工具,禁止他对外面的人做手势打暗号,不许他和他的看守们谈话时间过长。” “就是这些?”格力磨问。 “目前就是这些,”拉拉梅回答说。“如果发生新的情况,就会有新的命令。” “好,”格力磨答道。 他走进博福尔先生的房间。 博福尔先生这时候正在梳理他的长胡子和头发,他故意显出受难的模样,装得一副倒霉相来捉弄马萨林。可是,几天以前,他在主塔上面,相信看到了坐在一辆华丽的马车里的漂亮的蒙巴松夫人,对她的回忆他总是感到那样珍贵,他不愿意像对待马萨林那样对待她。他怀着会再见到她的希望,就要一把铅梳子,别人给了他。 博福尔先生要一把铅梳子,那是因为像所有头发金黄的人那样,他的胡子有点儿红,他一面梳理它一面可以把它染一染。 格力磨进来的时候,看到了那把亲王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梳子,他拿过梳子,同时行了个屈膝礼。 公爵惊讶地望着这个奇怪的人。 这个人把梳子放进了他的口袋里。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公爵叫起来,“这个家伙是谁呀?” 格力磨不回答,不过,又行了一个礼。 “你是哑巴吗?”公爵叫嚷起来。 格力磨摇摇头。 “那么你是谁?我命令你说,”公爵说。 “看守,”格力磨回答。 “看守,”公爵叫道,“好呀,在我的收藏品里就缺这张凶神恶煞似的脸了。喂!拉拉梅,喂!来人哪!” 拉拉梅听到叫他立刻赶来了。对亲王来说,糟糕的是拉拉梅因为信任格力磨,正打算去巴黎,已经走到院子里,他很不高兴地走上来。 “有什么事,我的亲王?”他问。 “这个拿走我的梳子放到他口袋里的混蛋是什么人?”博福尔先生问。 “他是您的一个警卫,大人,一个十分难得的汉子,您会像夏维尼先生和我一样喜欢他的,我完全相信这一点。” “他为什么拿我的梳子?” “是呀,”拉拉梅说,“您为什么拿大人的梳子?” 格力磨从口袋里取出那把梳子,用他的手指摸了摸。他望着它,同时把粗大的梳齿亮给他们看,只说了两个字: “有刺。” “这倒是真的,”拉拉梅说。 “这个畜生说什么?”公爵问。 “他说国王禁止大人用任何有刺的东西。” “居然是这样!”公爵说,“拉拉梅,您疯了不成?这把梳子可是您亲手给我的。” “我犯了一个大错误大人,因为我给您梳子,我就违背了我自己的命令。” 公爵怒气冲冲地望着格力磨,格力磨已经把梳子交给拉拉梅。 “我预料到这个家伙一定会让我非常讨厌,”亲王低声地说。 的确,在监狱里是没有什么模棱两可的感情的。人呀,物呀,皆是如此。您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人们爱或者恨,有时候是有遭理的,可是更加经常的是出于本能。由于这种非常简单的原因,格力磨给夏维尼先生和拉拉梅看了一眼就叫他们中意。在典狱长和警官眼里的优点,在犯人们看来就成了缺点所以一开始格力磨就让博福尔先生讨厌。 不过,格力磨不想在第一天就完全得罪这位犯人;他需要的不是对方暂时的厌恶,而是十足的、牢固的憎恨。 他走出去了,把位子让给四个刚吃完早饭的看守,他们进来继续在亲王跟前执行他们的任务。 亲王呢,他在准备一次新的玩笑,他对这个玩笑抱了很大的希望。他要了一些鳌虾,说是明天早饭时候吃打算花一整天工夫做一只小绞架,放在房间当中,把一只最大的鳌虾吊在小绞架上面。鳌虾一烧熟就变成红色,毫无疑问这是有所指257的,既然他目前不能真的吊死红衣主教,他很高兴吊死模拟红衣主教的东西,而不会被人指责除了吊一只鳌虾以外还吊别的什么。 白天他全都用来为这件事做准备了。一个人关在监狱里会变得十分孩子气,博福尔先生的天性使他比别人更加容易显得像一个孩子。他和往日一样出外散步,折了两三根小树枝,要在他的节目当中派用场。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一片碎玻璃,发现这样东西似乎叫他高兴极了。他回到房间里,把他的手帕撕成长条。 这些细小的事情没有逃过格力磨的敏锐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绞架做好了,为了能够立在房间当中,博福尔先生用他那片碎玻璃想把它的一头刮尖。 拉拉梅好奇地望着公爵这样做,就像一个认为也许会替他的孩子们发现一样新玩具的父亲,那四个看守带着无所谓的神情在旁观看。当时和今天一样,这种神情成了士兵面部表情的主要特征。 格力磨在亲主刚刚放下他的玻璃片的时候走了进来,虽然亲王还没有刮尖他的小纹架的脚,可是他停下来,想把线系到另一头上。 他朝格力磨看了一眼,服光里依旧流露出昨天的那种不满惰绪,不过,他对他的新创造肯定会产生的结果已经事先感到十分得意,所以对别的事都不注意了。 他在他的线的一头打了个水手结,在另一头打了个活结,再向那盘鳌虾看了看,用眼睛挑选最壮的一只,然后他才转过身去找他的玻璃片。玻璃片不见了。 “谁把我的玻璃片拿走啦?”亲王皱起眉头问。 格力磨做了个手势表明是他拿的. “怎么,又是你?为什么你要拿?” “是呀,”拉拉梅问,“为什么您要拿走亲王殿下的玻璃片呢?” 格力磨拿着玻璃片,用手指摸摸它的边,说: “很锋利” “说得对,大人,”拉拉梅说,“哎哟,我们可找到一个可贵的汉子了!” “格力磨先生,”亲王说,“我求您小心千万别待在我的手可以够得到的地方,这是为您着想。” 格力磨行了个屈膝礼,退到房间的角落里。 “好了,别说了,大人,”拉拉梅说;“把您做的小绞架给我,我用我的小刀削尖它。” “您吗?”公爵笑着说。 “对,是我;您不是想削尖它吗?” “那当然。好,”公爵说,“不管怎样,这会更加有意恩。拿过去,亲爱的拉拉梅。” 拉拉梅丝毫也不懂得亲王话里的意思,非常熟练地把纹架的脚削尖。 “行了,”公爵说;“现在替我在地上挖一个洞,我要去找受刑的罪犯。” 拉拉梅一只脚跪在地上,挖起洞来。 就在这时候,亲王把他那只鳌虾吊在线上。 然后,他把小绞架插在房间当中放声大笑。 拉拉梅也尽情地笑起来,虽然他不大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那些看守也跟着笑个不停。 只有格力磨一个人不笑。 他走到拉拉梅跟前,指给他看那只吊在线上转动的鳌虾。 “红衣主教!”他说。 “被他的公爵博福尔亲王殿下吊死了,”亲王大笑着说,他从来也没有笑得这样痛快过,“被国王的警官雅克—克里索斯通·拉拉梅先生吊死了。” 拉拉梅发出一声恐惧的叫声,向小纹架奔过去,把它从地上拔出来,立刻掰成碎片丢到窗子外边。他想把鳌虾也扔到窗外去,因为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就在这时候,格力磨抓住他的手。 “好吃的,”他说;他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这一次,公爵怀看极大的乐趣看着这个场面,他几乎原谅了格力磨在这中间扮演的角色。不过,在这一天里他一直在思索他的看守所抱的意圈,而且这种意图实际上对他已经很不利,因此他觉得他对格力磨的憎恨明显地增加了。 可是,使拉拉梅感到十分遗憾的是,鳌虾的事情在主塔里仍然引起极大的轰动,甚至传到了主塔外面。夏维尼先生从心底里厌恶红衣主教,他小心地把这件有趣的事情讲给了两三个好心的朋友听,他们马上就四处传开了。 这件事让博福尔先生高兴了两三天。 公爵早就注意到在他的看守当中,有一个人态度很和气,所以每次格力磨越是惹他生气,他就越是拉拢这个看守。有夭早上,他把这个人拉到一旁,和他单独谈了一些时候,格力磨进来了,看到了发生的事情,就恭恭敬敬地走到那个看守和亲王面前,抓住那个看守的胳臂。 “您想干什么?”公爵不客气地问。 格力磨把那个看守拉出四步远,指着门对他说: “出去。” 那个看守只好服从。 “啊,”亲王叫起来,“您叫我真无法容忍,我会狠狠惩罚您的。” 格力磨非常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 “奸细先生,我会打断您的骨头!”怒气冲冲的亲王大声嚷道。 格力磨一面行礼,一面朝后退。 “奸细先生,”公爵继续说,“我要亲手掐死您。” 格力磨还是一面行礼,一面朝后退。 “好哪,”亲王又说,他想到不如马上就了结这件事,“说干就干。” 他向格力磨伸出两只抽搐的手,格力磨只忙着把那个看守推出房门,然后把门关上。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亲王的双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好像两只铁钳一样。他却一声不叫,也不反抗,仅仅把他的食指慢慢放到嘴唇上,脸上露出十分亲切的微笑,低声说了一声: “嘘!” 这样的手势,这样的微笑,这样一声“嘘”,全出自格力磨,真是不可思议,亲王不由得站住,惊诧得直发愣。 格力磨趁这时候从他的上衣衬里里掏出了一封小巧的信,上面有贵族的封印,它虽然在格力磨的衣服里放了很久时间,可是原来的香气一点儿没有消失。格力磨一句话不说,把信递给公爵。 公爵越来越吃惊了,放开格力磨,接过了信。他认出了笔迹,叫了起来: “是蒙巴松夫人写的?” 格力磨点点头。 公爵赶快拆信,他觉得眼花,揉了揉眼睛看信,信上写道: “我亲爱的公爵,您可以完全信任把这封信交给您的这个正直汉子,因为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一位贵族的仆人,这位贵族向我们保证他约忠诚是经过二十年的考验的。他同意替您的警官当差,和您一起待在万森城堡不出来,好做准备,帮助您逃跑。我们一真在关心此事。自由的时刻即将来临,请耐心等待,振作精神,同时请想到,尽管您长时不和我们在一起,您所有的朋发对您始终怀着深切的感情。   “您的永远忠诚的   玛丽·德·蒙巴松” “又我签名写了全名.因为,如果我认为分手五年之后,您还认出我的姓名缩写字母,那我就太自负了。” 公爵又呆了片刻。他找了五年没有找到的,就是说一个仆人,一个助手,一个朋友,在他丝毫没有料想到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他惊讶地望望格力磨,然后又把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啊!亲爱的玛丽,”他看完信后低声叫了一声,“我看到的坐在四轮马车里的果真是她!怎么,在分手五年以后她居然还想着我,见鬼!这样一种坚贞的爱情只有在《阿斯特莱》里才看得到258。” 接着,他转身对格力磨说: “你,我的好伙计,你愿意帮助我们?” 格力磨点头表示愿意。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件事?” 格力磨又点了点头。 “而我竟想掐死你!”公爵叫起来。 格力磨笑了。 “不过等一等,”公爵说。 他掏自己的口袋。 “等一等,”他继续说,他第一次想到以前不成功的经验,“我不能够允许对亨利四世的孙子的如此忠心却没有得到报酬。” 博福尔公爵的动作表示了世上最良好的愿望。可是在万森城堡有一条措施,不许犯人身上放钱。格力磨看到公爵失望的样子,就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只装满金币的钱袋,送给公爵。 “这是您要找的,”他说。 公爵打开钱袭,想把里面的金币全都倒到格力磨的手里,可是格力磨摇摇头。 “谢谢大人,”他一面向后退一面说,“我已经拿过报酬了。” 公爵更加莫明其妙了。公爵向格力磨伸出手去格力磨走上前,恭恭敬敬地亲了亲那只手。阿多斯的高贵风度格力磨也学会了一些。 “目前,”公爵问,“我们该怎么办呢?”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格力磨说,“到下午两点,请大人要求和拉拉梅打一场网球,故意把两三只球打到围墙底下去。” “那么,以后呢?” “以后……大人走到墙跟前,向在护城沟里干活的一个人大声叫唤,要他把球扔还给您。” “我明白了,”公爵说。 格力磨的脸上好像露出很满意的神情。平常他很少说话,所以和人交谈感到挺吃力。 他移动脚步,准备离开。 “啊,”公爵说,“你什么也不肯接受吗?” “我希望大人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那就是我们逃走的时候,我要一直走在前面;因为如果大人给捉住了,最坏的结果是重新关进监狱,而我给捉住以后,最起码也得给吊死。” “说得太对了,”公爵说,“以贵族的名义保证,会照你的要求做的。” “现在,”格力磨说,“我对大人再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请您继续像以前一样讨厌我。” “我会尽力做到,”公爵说。 有人敲门了。 公爵把他的信和他那只钱袋放进口袋里,然后扑到他的床上。大家都知道他在最烦恼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格力磨去开门。敲门的是拉拉梅,他刚从红衣主教那儿来,在红衣主教那儿发生的事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了。 拉拉梅向四周仔细察看了一遍.他看到在犯人和那个看守之间依旧是那种水火不相容的敌对样子,心中十分得意,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格力磨说: “很好,我的朋友,很好。刚刚在一个高级的场所正谈到了您,我想,您不久就能听到您不会讨厌的消息。” 格力磨尽力显出亲热的样子向他行礼,接着走了出去。每当他的上级进来他照例避开。 “怎么,大人!”拉拉梅粗声粗气地笑着说,“您一直在生这个可怜的汉子的气?” “啊!是您来啦,拉拉梅,”公爵说,“说真心话,您来得正是时候。我原来躺在床上,脸朝着墙,好克制住自己不实行诺言,把这个格力磨恶棍掐死。” “我猜想,”拉拉梅对他的下属的不爱说话的习惯说了一个俏皮的反话,“他说了些叫殿下不愉快的话。” “我相信是如此!一个东方来的哑巴。拉拉梅,我对您完全说实话,您来得正是时候,我多么急着想再看到您” “大人真太客气了,”拉拉梅说,他听见这句恭维他的话,非常高兴。 “是的,”公爵继续说,“的确如此,我今天觉得自己有点笨手笨脚,您见了准会发笑。” “我们去打一场网球好吗?”拉拉梅不由自主地问道。 “只要您愿意。” “我听凭大人的盼咐。” “亲爱的拉拉梅,”公爵说,“所以您是一位可爱的人,我真想永远待在万森城堡,好快快活活地和您在一起度过一生。” “大人,”拉拉梅说“我想,您的愿望能不能实现要由红衣主教决定。” “怎么回事?最近您见到他啦?” “今天早上他把我找去了。” “是吗?是为了向您谈我的事?” “您要他对我说什么呢?说真的,大人,您是缠着他不放的可怕的影子。” 公爵苦笑了一下。 “啊!”他说,“如果您接受我的建议就好了,拉拉梅!” “好哪,大人,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谈这件事,可是您看得很清楚,您不大通情理。” “拉拉梅,我以前对您说过,我还要再对您说,我会使您发财的。” “您凭什么呢?您刚刚跨出监狱,您的财产就会全被充公。” “我一出监狱,就会成为巴黎的主人。” “别说了!别说了!好呀……我能够听像这样的话吗?这可是一次对国王手下的一位官员进行的漂亮的谈话!大人,我看得很清楚,应该再我一个格力磨来。” “算了!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了。你和红衣主教谈的是我的问题吗?拉拉梅,以后哪一天他派人找你去,你让我穿上你的衣服,冒充你去,我就会乘机掐死他,以贵族的名义起誓,如果答应这个条件,我一定再回来坐牢” “大人,我看我应该把格力磨叫回来。” “我错了,那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对您实说了吧,大人,”拉拉梅带着狡猾的神惰说,因为他听到过首相的指示。“他对我说的什么?他对我说要监视好您。” “监视好我,这是为什么?”公爵不安地问。 “因为有一个占星家预言您会逃掉。” “啊!一个占星家这样预言吗?”公爵说,他身不由己地哆嗦了一下。 “哎呀!我的天主,正是这样!我可以保证,这些愚蠢的术士,他们只知道想象出一套东西来折磨正直的人。” “你是怎么回答显赫的主教大人的?” “我说,如果提到的那个占星家编历本,我不会劝他去买它们的。” “为什么?” “因为您要逃走,您就得变成一只燕雀或者一只戴菊莺。” “不幸的是,你说的很有道理。拉拉梅,我们去打一场网球。” “大人,我请大人原谅,让我过半个小时再打网球。” “为什么?” “因为马萨林大人虽然出身完全不高贵,可是他比您架子大,他忘记请我吃早饭了。” “是这样!你愿意我叫人把早饭送来你在这儿吃吗?” “不用,不用!大人。应该告诉您,在城堡对面开店的那个糕点商,大家叫他马多老爹的……” “怎么样?” “是这样!一个星期以前他把他的店产卖给巴黎的一个糕点商了,听说是一些医生叮嘱这个巴黎人多呼吸呼吸乡下的空气。” “得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下去呀,大人;这样一来,这个该死的糕点商就在他的店铺门前放了许许多多叫您看了垂涎三尺的好东西。” “你真是贪吃的人。” “我的主啊!大人,”拉拉梅又说道,“一个人喜欢吃好吃的东西,那他就不是一个贪吃的人。爱讲究吃味美的馅饼,就像爱讲究其他任何事情一样,这是人的天性。大人,我一定要告诉您,这个死皮赖脸的糕点商看见我站在他的橱窗前面,就挺得意地走到我的跟前,对我说:‘拉拉梅先生,应该让我包下主塔里的犯人的生意。我买进以前那个老板的店铺,因为他向我保证他是专门供应城堡必需品的。可是,拉拉梅先生用我的名誉担保,自从我开始营业一个星期以来,夏维尼先生没有派人来向我买过一只奶油小馅饼。’ “‘可是’我对他说,‘大概是夏维尼先生担心您的糕点质量不好。’ “‘我的糕点质量不好!好呀,拉拉梅先生.我想请您来评评,就在现在评评。’ “‘我无法做得到,’我同答他说,‘我非得马上回城堡去不可。’ “‘那么’他说,‘您去办您的事,因为您好像很忙,不过请您半个小时以后再过来好吗?’ “‘半个小时以后?’ “‘是的。您吃过早饭了吗?’ “‘说真的,没有吃过。’ “‘那好,这儿有一只馅饼在等着您,还有一瓶陈年勃良第葡萄酒……’ “大人,您明白,我现在肚子里是空的,我希望得到殿下的准许……” 拉拉梅弯腰行礼。 “去吧,混帐,”公爵说,“可是要记牢我只给你半个小时。” “大人我能不能答应让马多老爹的继承人做您的生意?” “可以,只要他在他的馅饼里不放蘑菇。你知道,”亲王又说了一句,“万森森林里的蘑菇,我们家族里的人吃了都会送命的。” 拉拉梅并没有注意到这句影射的话,走了出去,在他出去五分钟以后一个看守官进来了,借口说是荣幸地特地和亲王作伴,但是卖际上是来执行红衣主教的命令的正像我们在前面说过的那样,红衣主教吩咐过犯人身边片刻也不能离开人。 可是,就在那只有他一个人待着的五分钟里,他抓紧时间又看了一遍蒙巴松夫人的信。这封信对这个犯人证明了他的朋友没有忘记他,一直在设法要救他出狱。可是用什么方法呢?他还不清楚,不过,他一定能够使格力磨说出来的,尽管格力磨老是不做声。他现在懂得格力磨的一举一动的目的,所以就更加信 任他了。他明白了,他想出种种小花样对公爵进行迫害,只是为了消除其他的看守认为他会和公爵串通一气的怀疑。 这种诡计使公爵对格力磨的智力做出很高的评价,他决定百分之百地信赖他。 [注] 257 红衣主教穿红色礼服。 258 《阿斯特莱》是法国作家杜尔费(1568-1625)的一部田园体小说,写牧羊女阿斯特莱和牧羊人塞拉东之间忠实的爱情。当时非常流行。 第二十一章 马多老爹的接替人的馅饼里包着什么 半小时以后,拉拉梅就像一个美美地吃了一顿好饭的人那样轻松愉快满面春风回来了,特别是他喝了不少酒。他觉得馅饼味道非常可口,酒也好极了。 天气很好,适合计划中的网球比赛。万森城堡里的网球场是很长的场地,也就是说是在露天,因此,对公爵来说,要照格力磨叮嘱的那样做是再容易也没有了,那便是把球打到护城沟里。 不过,只要没有响两点钟,公爵本来不用打得过于笨手笨脚,因为两点钟是约定的时间。可是他在这个时候以前,还是一输再输,这样他不断失误,就很自然地像所有遇到这种情况的人那样,发起火来。 因此,一响两点钟,一只只球接连打到了护城沟里,拉拉梅高兴极了,亲王每打到场外一只球,拉拉梅可以得一分。 打到场外的次数越来越多,立刻球就没有了。拉拉梅提出派人到护城沟里去捡回来。可是公爵非常合理地提请对方注意,这样做会浪费时间。他走到围墙前面,这一处的墙正像警官说过的至少有五十尺高,他看见有一个人在一个小菜园里干活,这样的小菜园这一带有一千来个,都是当地的庄稼人在护城沟的侧坡开垦出来的。 “喂!朋友!”公爵叫唤道。 那个人抬起头,公爵惊讶得禁不住要喊起来。这个人,这个庄稼人,这个种菜的,是罗什福尔,亲王一直以为他关在巴士底狱里。 “怎么,上面出了什么事?”这个人问道。 “费心把我们的球扔回给我们,”公爵说。 种菜的点了点头,把球一只一只扔上来,拉拉梅和几个看守都拾了起来。有一只球落到公爵脚跟前,这只球很明显是特地丢给他的,他拾起放到口袋里。 然后他对那个种菜的做了一个表示感谢的手势,又去继续打球了。 不过,肯定公爵这一天运气不好,球还是不听使唤,有两三次没有落在球场上,又落到护城沟里,可是,那个种菜的已经不在那儿,没有人再把球扔回来,球就白白丢掉了。公爵表示他对自己这样笨拙的球艺感到羞愧,不想再比下去了。 拉拉梅看到自己竟完全打败了一位王族,真是喜出望外。 亲王回到自己房间以后立刻躺到了床上。自从他的书被全部拿掉以后,他差不多整天都是这样躺着。   拉拉梅借口亲王的衣服上全是尘土,把它们都拿去了,他要叫人刷一刷,可是,实际上是想使亲王不能起床。拉拉梅的确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 幸好亲王早就把那只球藏到他的长枕底下了。 房门一关上,公爵便用牙齿咬开球的外壳,因为他手头没有给留下一件锋利的工具,他吃饭用的是一些刀身柔软的银刀,什么也切不开。   在球的外壳里面是一封信,信中写道:    “大人,您的朋友们对您无限关怀,您自由的时刻即将来临。后天,您提出要吃那个买下那家糕点铺的新来的糕点师傅做的馅讲,他不是别人,是您的膳食总管诺阿蒙;等您只有一人时才打开馅讲,我希望您会为里面所藏的东西感到高兴。   罗什福尔伯爵”   “又:殿下可以在任何方面相信格力磨;这是一个十分机灵的汉子,对我们完全忠诚。”    博福尔公爵自从放弃画画以后,监狱里就又让他烧火取暖,他把这封信烧掉了,就像他怀着万分难舍的心情把蒙巴松夫人的信烧掉了一样。他想把那只球也烧掉,可是一想它也许对他还有用,可以把他的答复送给罗什福尔。 他受到了严密的看守,因为他正在烧信的时候,拉拉梅进来了。 “大人需要什么吗?”他问。 “我很冷,”公爵说,“我把火拨旺些,让它多发出些热气。亲爱的,您知道,万森城堡的主塔的房间是以寒冷著名的。在这儿可以保存冰块,可以采到硝石。在这些房间里,皮诺朗斯,奥尔纳诺元帅和我的叔叔大院长都送了命从这方面说正像朗布伊艾夫人说的,它们和砒霜一样毒。” 公爵把球塞到长枕下面,又重新躺了下来。拉拉梅嘴角浮现出微笑。其实这个人是个正直的人,他对他的这位享有盛名的犯人早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如果公爵遇到什么不幸,他会感到十分难过的。而且,公爵刚才提到的那三位大人物相继遭到的灾难都是确凿无疑的事。 “大人,”他说,“千万别老想这一类事情。胡思乱想损害人的健康比硝石还厉害。” “啊!亲爱的朋友,”公爵说,“您太可爱了。如果我能像您一样去马多老爹的接替人那儿,吃吃馅饼,喝喝勃良第葡萄洒,我就太开心了。” “大人,”拉拉梅说,“确实如此,他的馅讲味道的确好,他的酒也是少见的美酒。” “不管怎样,”公爵说“他的酒窖和他的厨房一定要胜过夏维尼先生的酒窖和厨房。” “是呀!大人”拉拉梅已经中了圈套。说,“谁会不让您尝尝那儿的好饼好酒呢?而且,我答应过新老板说您会照顾他的生意的。” “你说的有道理,”公爵说,“如果我要在这儿待一辈子,像马萨林阁下好心通知过我的那样,那么我就要找一个消遗的方法来度过我的晚年,我应该使自己成为美食家。” “大人,”拉拉梅说,“请您相信,这是一个好主意,可是不必等到晚年再这样做。” “好,”博福尔公爵心里说,“所有的人为了失去他们的良心和他们的灵魂,在没有接受七大罪259中的两大罪的时候,都应该从上天接受其中的一大罪。看来拉拉梅先生的大罪是贪吃美食。好吧我们就来利用他的这一个缺点吧。” 然后他高声说: “说得对气我亲爱的拉拉梅,后天是节日吧?” “对,大人,是圣灵降临节。” “后天您愿不愿意给我上一堂课?” “什么课?” “关于美食方面的” “大人,非常愿意。” “不过这堂课只有您一个人给我一个人上。我们把看守都打发到夏维尼先生的食堂去吃饭,我们待在这儿吃晚饭,我请您指导我怎样品尝美味。” “嗯!”拉拉梅应了一声。 这个建议很有吸引力,可是拉拉梅是一个老手,虽然红衣主教先生看到他的时候,对他印象不太好,他却清楚一个犯人可能布下的各种陷阱。博福尔先生不是说过准备了四十种越狱的方法吗?这顿饭不会藏着什么诡计吧? 他想了一会儿,可是最后他认为饭菜点心和酒都是他本人去预定的,因此,不可能有任何药粉洒在饭菜点心上,也不可能在葡萄酒里掺进药水。 至于说要灌醉他,公爵不大可能有这样的打算,他想到这儿,不禁笑了起来,接着另一个想法消除了所有疑虑。 公爵注意着拉拉梅的内心独白,用不安的眼光望着他,拉拉梅的面部表情越是透露他心中的想法公爵就越是担心。可是警官的脸上终于显出高兴的神情。 “怎么,”公爵问道,“行不行?” “行,大人,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要让格力磨伺候我们吃饭。” 对亲王来说,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可是,他很有能力让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不满意的佯子。 “叫您的格力磨见鬼去!”他叫起来,“他会败坏我过节的兴致的。” “我会命令他站在殿下的后面,而且他一向不开口说一句话,所以殿下不会看到他人,也不会听到他的声音,只要您愿意,您就可以想象他离殿下有一百法里路远。” “我亲爱的朋友,”公爵说,“您知道不知道我在这个安排里清楚地见到了什么?那就是您根本不信任我。” “大人,后天是圣灵降临节。” “怎么!圣灵降临节和我有什么关系?您是不是害怕圣灵降临时260会变成一条火舌,替我打开这座监狱的一道道门?” “不,大人,可是,我对您讲过那个该下地狱的术士的预言。” “他预言什么?” “他说圣灵降临节没过完,殿下就不在万森城堡里面了。” “你竟相信那些术士的鬼话?真蠢!” “我吗,”拉拉梅把指头压得格格响,说,“我才无所谓呢。可是,是基乌利奥大人因为这个预言在担心;他是意大利人,所以很迷信。” 公爵耸耸肩膀。 “那好,就这样吧,”他装得十分和气地说,“我答应让格力磨伺候,因为不答应,事情就不会最后定下来,不过,除了格力磨,我再不要其他任何人了。一切请您负责办理。您想要什么饭菜点心就定什么。我只指定一样,就是要一只您对我说到过的那种馅饼。您替我定一只,好让马多老爹的接替人做得比以前还要可口,您答应他我会做他的常年顾客,不仅仅我在监狱里的全部日子里是这样,以后出了监狱也会照顾他的生意。” “您一直相信您会出去吗?”拉拉梅说。 “当然罗!”亲王回答说,只不过要等到马萨林死掉以后了;我比他小十五岁。说真的,”他微笑着说,“在万森城堡里日子过得可真快。” “大人!”拉拉梅叫起来,“大人了” “要么人也死得早,”搏福尔公爵又接着说下去,“这是一回事。” “大人,”拉拉梅说.“我去定菜了。” “您认为您能为您的学生做什么事吗?” “我希望能,大人,”拉拉梅回答道。 “如果给您时间的话,”公爵低声地说。 “大人说什么?”拉拉梅问。 “我说您就不必节省红衣主教先生的钱,他是十分情愿负担我们的生活费用的。” 拉拉梅走到房门站住了。 “大人愿意我派什么人来陪您?” “由您决定,除了格力磨。” “看守官来好吗?” “叫他把他的棋带来。” “好的。” 拉拉梅走了出去。 五分钟以后,看守官进来。接着博福尔公爵完全好像聚精会神地在考虑怎样赢棋了。 思想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东西一个手势,一句话,一个希望就使它起了极大的变化。公爵在监狱里关了五年了,他回顾过去,眼前出现了这五年里的情景,五年时间过得太慢了,可是它们却没有决定越狱的时刻前的这两天,这四十八小时这样长。 此外,有一件事尤其使他特别放心不下,就是这次越狱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别人已经使他对结果充满信心,可是那神秘的馅饼里会藏着什么东西却没有告诉他。是哪些朋友在等着他?他在监狱里关了五年还会有朋友吗?如果这样的话,他真算是一个太走红运的亲王了。 他忘记了,事情完全出人意外,除了他的朋友以外,有一位女人一直牢牢记着他。她也许对他并不百分之百的忠实,这是事实,可是她并没有把他忘记,这就非常难得了。 一些疑团不能不叫公爵心神不定,所以他下棋就像他打网球那样。博福尔先生老是下错棋,看守官同拉拉梅上午打赢公爵一样,一晚上叫公爵输得一败涂地。 可是接连的失败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使亲王把时间一直消磨到晚上八点钟,度过了三个小时,接着是黑夜降临,在黑夜里就好睡觉了。 公爵至少是这样想的,可是睡眠是一个极其任性的神,当人们求它来的时候,它却叫人等候。公爵等到午夜,在他的床垫上翻来覆去,就好像圣洛朗在烤架上一样261。最后他终于睡着了。 可是,天一亮他便醒了。他做了一些古怪的梦,他长出了一对翅膀因此他非常自然地想飞起来。开始时,他的翅膀牢牢支持着他,可是飞到相当高的地方,这对奇怪的支撑物突然没有了,翅膀碎了,他好像在一个没有底的深渊里滚动,他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前额像裂开似的就如同真从半空中摔下来一样。 后来,他又睡着了,好重新到梦境的迷宫中去漫游,那些梦一个比一个荒诞。他的眼睛刚一闭上,他的始终集中到那个唯一的目标、就是越狱的思想,现在又活动起来,考虑怎样逃出去了。他梦到了另一回事:别人发现了一条地下通道,可以让他逃出万森城堡。他走进这条短道,格力磨提着一盏灯,走在他的前面领路,可是通道渐渐地越来越窄,公爵继续向前走,到了最后,通道变得这样狭小,逃跑的人想再往前走却不可能了。两边夹拢,把他紧紧挤在中间,他使出极大的力气想前进一步而无法做到.他看见格力磨远远地在前面继续走着,手上依旧提着那盏灯。他想叫格力磨,要他来帮助自己逃出这条会闷死他的狭道,可是他无法说出一个字来。这时候,在他走进来的通道的另一头,他听见那些来追他的人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越米越近,他给发现了,他不再有希望逃得掉了。两边的墙好像和他的敌人申通好似的,他越是想逃.墙越是把他挤得紧,最后他听到了拉拉梅的声音,他看到了拉拉梅。拉拉梅伸出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哈哈大笑。他又给抓住了,被人带进这间拱顶的、低矮的房间,就是在这间房间里,奥尔纳诺元帅、皮诺朗斯和他的叔叔断气的。他们三个人的坟墓就在这儿,将地面弄得高高低低,第四个墓穴张开着,正在等待另一个尸首。 所以,当公爵梦醒的时候,他就像原来设法睡着那样费劲,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这时,拉拉梅走进了房间,看到公爵脸色苍白,显得疲惫不堪,他不禁问公爵是不是病了。 “确实是病了,”有一个看守说,他咋夜睡在这间房间里,因为潮湿.他的牙一直疼得厉害,没法睡觉,“大人整夜翻来覆去,两三次在梦里叫人救他。” “大人怎样啦?”拉拉梅问。 “哎!是你呀,蠢货,”公爵说,“昨天你讲了那么多关于越狱的废话,我听得脑袋直发胀,你让我做梦梦见逃出监狱,在逃跑的时候撞破了脖子。” 拉拉梅听了哈哈大笑。 “您看,大人,”拉拉梅说,“这是老天爷发出的普告,所以我希望大人除了做做这样的梦以外,可别真干这样冒失的事情。” “您说得对,我亲爱的拉拉梅,”公爵说,同时揩揩前额还在流着的汗,虽然他已经全醒了,“以后我什么也不愿意再想了,一心只想吃好的喝好的。” “别说下去!”拉拉梅说。 接着,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把看守一批接一批地打发出去。 “办妥了吗?”剩下他们两个人,公爵问道。 “办妥啦!”拉拉梅说,“您的晚饭定好了。” “啊!”亲王说,“有些什么菜和点心?说说看,我的总管。” “大人答应过全部委托我办理的。” “有没有一只馅饼?” “我相信准会有!像一座塔一样高。” “是马多老爹的接替人做吗?” “已经吩咐过他了。” “你有没有对他说是我要?” “我对他说过。” “他怎么回答?” “他说他一定施展他最好的手艺让殿下满意。” “太好了!”公爵高兴地搓着手说。 “哟!大人,”拉拉梅说,“您也懂得讲究美食了!五年来,我还没有看见过您像现在这样喜笑颜开。” 公爵发现他没有很好地克制住自己,不过,就在这时候,格力磨在门外听见他们说的话,知道应该赶紧分散拉拉梅的注意力,连忙走进来,对拉拉梅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有事情要告诉他。 拉拉梅走到格力磨跟前,格力磨低声对他说起话来。 公爵趁这个时候恢复了平静,他说: “我曾经说过,没有我的准许,禁止这个人到这儿来。” “大人,”拉拉梅说,“应该原谅他,因为是我叫他来的。” “您为什么要叫他来,您明明知道我讨厌他?” “大人想必记得这是商量好的,”拉拉梅说,“在吃这顿了不起的晚饭的时候,他应该来伺候我们。大人难道忘记这顿晚饭了吗?” “没有,没有,我是把格力磨先生忘记了。” “大人知道,没有格力磨也就没有晚饭。” “好啦您要怎样就怎样吧。” “走过来,伙计,”拉拉梅说,“听好我要对您说的话。” 格力磨满脸冷冰冰的样子走了过来。 拉拉梅接着说下去: “大人给我面子明天请我一个人和他一起吃晚饭。” 格力磨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是说他不明白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不,”拉拉梅说“相反,事情和您有关系,因为您将很荣幸地伺候我们吃饭而且尽管我们胃口很好,酒量也大,盘底和瓶底肯定还会剩下不少可吃可喝的,全都归您享受。” 格力磨弯了弯身子,表示感谢。 “现在,大人,”拉拉梅说,“我请大人原谅我,看来夏维尼先生要离开好几天,在他走以前,他通知我有些事情要叮嘱我” 公爵想和格力磨暗暗交换一个眼色,可是格力磨的眼睛动也不动。 “去吧,”公爵对拉拉梅说,“尽可能早点回来。” “大人想再打网球,为昨天的失败报仇吗?” 格力磨轻轻点了点头别人几乎觉察不出他的这个动作。 “是的,”公爵说,“可是,亲爱的拉拉梅,您要小心,日复一日,各不相同,所以今天我下了决心要狠狼地把您打得落花流水。” 拉拉梅走出去了。格力磨眼睛盯住他望着,可是全身却一点儿也没有偏一下,接着,他春见门关上以后,就连忙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铅笔和一张四方形的纸。 “大人,请您写,”他对公爵说.“我应该写些什么?” 格力磨用手指指了指,口授道: “明晚之事全部准备妥当,七点到九点,作好接应,牵两匹备好鞍的马来,我们从走廊的第一个窗口下来。” “下面呢?”公爵问。 “下面吗,大人?”格力磨惊讶地说,“下面,请您签字。”   “就这些?”   “您还想再写什么呢,大人?”格力磨说,他一向是喜欢简洁干脆的。 公爵签了字。   “请问,”格力磨说,“大人把那只球丢掉了没有?”   “什么球?” “包着一封信的球。” “没有。我已经想到它可能对我们有用。喏,在这儿。” 公爵从他的枕头底下拿出那只球,递给格力磨。 格力磨微微笑了笑,他笑得尽可能地讨人喜欢。 “怎么样?”公爵问。 “是这样!大人,”格力磨说,“我把这张纸再缝到球里面,您在打网球的时候,把球再打到护城沟里。” “可是它也许会丢失呢?” “大人,请您放心,有人会来拾的。” “一个种菜的?”公爵说。 格力磨点点头。 “就是昨天的那个?” 格力磨又点点头。 “是罗什福尔伯爵?” 格力磨第三次点点头。 “可是,你呀,”公爵说,“至少把我们会怎样逃出去的方法的一些细节告诉我” “在执行的时间未到以前,”格力磨说,“禁止我说出来。” “在护城沟那边等候我的是些什么人?” “大人,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可是,至少要告诉我那只非凡的馅饼里有什么东西,如果你不愿意我变成疯子的话。” “大人,”格力磨说,“它里面有两把匕首,一根打结绳,以及一只梨形塞口器262。” “好,我明白了。” “大人着到这是给每个火的。” “我们为自己拿匕首和绳子,”公爵说。 “我们给拉拉梅吃塞口器,”格力磨回答。 “我亲爱的格力磨,”公爵说,“你不常说话,可是你一开口说话,应该公正地说,你的每句话都一字值千金。” [注] 259 基督教说法,七大罪为:傲慢、贪吝、纵淫、忿怒、贪吃、猜忌、懒惰。 260 圣灵,即天主圣神,于圣灵降临节降临。 261 圣洛朗,三世纪时罗马的副祭,殉教者,系被放在铁烤架上活活烤死。 262 梨形塞口器,是一种很起作用的塞口器,其形状像一只梨,塞进嘴中,它有一个弹簧,能够撑大下巴,撑到最大程度。——原注。 第二十二章 玛丽·密松的一次奇遇 就在博福尔公爵和格力磨准备越狱计划的时候,有两个人骑着马,身后跟着一个仆人,从圣马塞尔关厢大街进了巴黎。这两个人,一个是拉费尔伯爵,一个是布拉热洛纳子爵。 这是这个年轻人第一次到巴黎。阿多斯从这一面把这位老朋友京城指给他看的时候,并没有特意为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多说好话。的确,都兰263的最荒凉的村庄也比他从这一面见到的巴黎可爱得多,而他用的依旧是看布卢瓦的眼光。所以应该说这个如此受人赞扬的城市会感到羞愧,因为它给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平常。 阿多斯的神情始终显得毫不在意,平静安详到了圣梅达尔,阿多斯在这座巨大的迷官里给他的旅伴充当向导一他走驿站街,然后走吊刑杆街,然后经过圣米歇尔壕沟街,再后来走到伏基拉街。两个骑马的人到了费鲁街,走进了这条街。走到一半的时候阿多斯微笑着抬起头来,指着一座巴黎市民住的房子,对拉乌尔说:   “喏,拉乌尔,”他说,“就在这座房子里我住了七年,那是我一生中最甜蜜也是最痛苦的七年264。” 年轻人也微笑了,向这座房子行了个礼。拉乌尔对他的保护人的敬爱在他日常生活中的各种行动中都表现出来。 至于阿多斯,我们说过,拉乌尔对他来说,不仅是他最关心的人而且是,除了对当年军人生活的回忆以外,他的唯一心爱的对象。这一次我们将看到阿多斯的心会怎样温情和深切地表示他的爱。 两个旅客在老鸽笼街招牌叫“绿狐狸”的旅店门口停了下来。阿多斯熟悉这家开业多年的旅店,他和他的朋友从前到这儿来过上百次,不过二十年来,这家旅店变化太大,老板也换了不少。 旅客把马交到旅店伙计的手中,他们关照都是名种马,要非常小心地照顾,只能喂它们麦秸和燕麦,要用温酒洗它们的前胸和小腿。它们一天走了二十法里路。然后,他们就像真正的骑士应该做的那样,首先忙着照料他们的马,接下来才提出要两间房间。 “拉乌尔,您去梳洗一下,”阿多斯说,“我要带您去见一个人。” “先生,是今天吗?”年轻人问。 “半小时以后。” 阿多斯如同铁打的一样,年轻人可不像他那样不会疲倦,不过,他真想到塞纳河里去洗一个澡,他曾经听说过好多次这条河,非常指望看到它远远比不上卢瓦尔河,上床休息是次要的。可是拉费尔伯爵关照了,他只有躬身服从。 “噢,对啦,”阿多斯说,“您好好打扮打扮,拉乌尔,我希望别人会觉得您漂亮。” “先生,”年轻人微笑着说,“我希望不是和婚姻事情有关系吧。您知道我对路易丝有过诺言。” 阿多斯也微笑了。 “不,不,您放心,”他说,“虽然我带您去见的是一位女人。” “一位女人?”拉乌尔问了一句。 “是的,而且我还希望您能喜欢她。” 年轻人很不安地望着伯爵,可是看到阿多斯微笑,他立刻就放心了。 “她有多大年纪?”布拉热洛纳子爵问。 “亲爱的拉乌尔,您以后一直都要记住,”阿多斯说,“这是一个永远不能问的问题。您能在一个女人的脸上看出她的年纪的时候,问她多大年纪是不必要的;如果您看不出来,那么这样问人是不得体的。” “她长得美吗?” “十六年来,她不仅被认为是全法国最美丽的女人,而且也被认为是全法国最娇媚的女人。” 这个回答使子爵完全放下心来。阿多斯不可能安排他和这个女人结婚的,因为这个女人在他出生的前一年就是全法国最美丽最娇媚的女人了。 他回到他的房间里,竭力依照阿多斯的嘱咐,就是说.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他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也是喜欢打扮的。天性如此,所以做起来毫不费力。 当他再出现的时候,阿多斯带着慈父的微笑望着他。以前他曾经带着这样的微笑接待达尔大尼央,不过对拉乌尔的微笑更加充满了温情。 阿多斯看了看他的脚,他的手,他的头发。这是看一个人是否贵族的三个主要的地方。拉乌尔的黑头发像当时流行的那样,在当中优美地分开,再成为环形头发垂下来,围住他的光泽微暗的脸,麂皮手套是淡灰色的,和他的毡帽很协调,戴了这样的手套更显出他的手纤巧优美。他的长统靴和他的手套、毡帽颜色相同,紧包着一双好像十岁小孩的脚。 “很好,”他低声说,“如果她不为他感到自豪的话,那她也太挑剔了。” 这时是下午三点钟,正是上门拜访人最适合的时间。两个旅客穿过格雷内尔街,走到普薇街,再走进圣多米尼克街,在一座面对多明我修道院265的豪华的府邸前停住了,房屋上有吕伊纳家族266的纹章。 “就是这儿,”阿多斯说。 他走进了府邸,脚步坚定有力,向门卫表明进来的人是有权这样做的。他走上台阶,对一个候在那儿的身穿考究的制服的仆人说,他请求石弗莱丝公爵夫人接见,如果她能接待拉费尔伯爵先生的话。 一会儿以后,那个仆人回来了,他说,虽然石弗莱丝公爵夫人没有这种荣幸认识拉费尔伯爵先生,但是她请他能够进去。 仆人领着阿多斯穿过连成长串的许许多多房间,最后在一扇紧关着的门前站住。这儿是一间客厅。阿多斯向布拉热洛纳子爵做了个手势,要他在原地待着。 仆人打开房门,通报拉费尔伯爵先生来到。 我们在《三个火枪手》的故事里时常提到石弗莱丝夫人267,可是没有机会使她出场,现在她仍然被人看做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人。确实如此,当时她己经四十四五岁了,看上去好像只有三十八九岁。她的头发始终是那样金黄漂亮,她的灵活机智的双眼,在策划阴谋时经常是张开的,在谈情说爱时则经常紧闭。她的仙女般的身材,使人看她的背影还会以为她一直是个少女,当年这位少女和奥地利安娜一起跳杜伊勒利宫的那条沟。在一六二三年,这条沟使法国的王冠失去一个继承人。 此外,她永远是那样一位少有的尤物,她对她的一次次的爱情总赋予某种新奇的特点。她的爱情几乎为她的家族增添了许多光彩。现在她坐在一间小客厅里,窗外是花园。这间小客厅是按照朗布伊艾夫人建造她的府邸时叫人设计的流行式样布置的,张挂着绣着粉红花朵和金黄叶子的蓝锦缎。一位像石弗莱丝夫人这样年纪的女人待在这样的小客厅里,特别是这个时刻,躺在一张长椅上,头靠着挂毯,就显得分外妩媚。 她手里拿着一本半开着的书,拿书的手臂支在一只垫子上。听到仆人通报,她稍微抬起身子,好奇地把头往前伸了伸。 阿多斯进来了。 他穿了一件紫色丝绒的衣服,花边也是紫色的,银饰带闪闪发亮,他的披风上却没有金线绣花。一根普通的紫色羽毛压在他的黑毡帽上。 他脚上穿了一双黑色长统皮靴,上过光的皮腰带上挂着那把剑把十分漂亮的剑,当年在费鲁街,波尔朵斯常常称赞这把口剑,可是阿多斯一次也不愿意借给他。华丽的花边做成他的衬衣的翻领,一些花边也垂到他的长统皮靴的翻边。 刚刚通报的这位客人,他的名字对石弗莱丝夫人是完全陌生的,可是他从上到下是一副高贵的世家子弟的气派她不禁直起半个身子,对他做了个亲切的手势,请他在她身旁坐下。 阿多斯行了个礼,坐下了。那个仆人止想退出阿多斯招呼他留下来。 “夫人,”他对公爵夫人说,“我冒昧地前来府上拜访,而您并不认识我,因为您惠予接见,我的唐突行为达到了目的。现在我再大胆地向您请求给我半小时谈话的时间。” “我答应您,先生,”石弗莱丝夫人露出非常媚人的微笑回答道。 “不过事情并不仅仅如此,夫人。啊!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我自己清楚!我向您要求的谈话是一次两个人面对面的谈话,我非常希望谈话不会被人打断。” “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家,”石弗莱丝公爵夫人对仆人说。“您去吧。” 仆人出去了。 静默了片刻。这两个人刚一见到就互相认出对方是贵族出身,所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彼此对看,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安。 石弗莱丝公爵夫人首先打破了沉默。 “啊!先生,”她脸带笑容说,“您没有看到我等得不耐烦了?” “我吗,夫人,”阿多斯回答说,“我怀着仰慕的心情望着您。” “先生,”石弗莱丝夫人说,“应该原谅我,因为我急于想知道我是在和谁说话。您是宫廷中的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我在宫廷中却从来没有见过您。您是不是侥幸刚从巴士底狱里出来?” “不是,夫人,”阿多斯微笑着说,“不过,也许我正在带我去巴士底狱的路上。” “啊!这样的话,就快点告诉我您是谁,然后离开这儿,”公爵夫人用那种开玩笑的口吻回答道,这种口吻使她增添了更加吸引人的魅力,“因为我己经探深地受到了这类事的牵连,以后还会更加给连累进去。” “夫人,我是谁吗?已经对您报过我的名字拉费尔伯爵了。这个名字您是从来也不知道的。从前,我有另外一个名字,或许您知道,不过您一定忘记了。” “那请说吧,先生。” “从前,”拉费尔伯爵说,“我叫阿多斯。” 石弗莱丝夫人吃惊地张大双眼。很明显,就像伯爵对她说的那样,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完全消失,虽然它和那些昔日的往事已经都混在一起了。 “阿多斯?”她说,“等等了……” 她把双手捂在前额上,仿佛是想把头脑中无数转磷即逝的思想固定片刻,好让她在成群发光多变的想法中看清楚一些。 “夫人,您愿意我帮助您想吗?”阿多斯微笑着说。 “当然,”公爵夫人说,她对追忆已经疲乏了,“您这样做会让我高兴的。” “这个阿多斯是和三位年轻的火枪手结合在一起的,他们就是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以及……” 阿多斯没有说下去。 “阿拉密斯,”公爵夫人立即接上去说。 “阿拉密斯,是这样,”阿多斯说,“您一点也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没有,”她说,“没有,可怜的阿拉密斯!这是一位可爱的贵族,文雅,审慎能写动人的诗,我相信他后来情况变得不太好。”她又说了一句。 “变得很不好;他做了神父啦。” “啊!多么不幸!”石弗莱丝夫人说,同时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她手中的扇子。“说真心话,先生,我很感谢您。” “为了什么,夫人?” “为了您使我想起了这段往事,它是我青年时代最愉快的一段回忆。” “那么,”阿多斯说,“能不能允许我使您再想起第二件这样的往事?” “这件往事和第一件有关系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相信我,”石弗莱丝夫人说,“您说好了,对像您这样一个人我是完全能放心的。” 阿多斯欠了欠身子。 “阿拉密斯,”他继续说,“和图尔268的一位女裁缝关系很好。” “图尔的一位女裁缝?”石弗莱丝夫人说。 “是的,是他的一位表妹,别人叫她玛丽·密松。” “啊!我认识她,”石弗莱丝夫人叫起来,“他在拉罗舍尔围城的时候,曾经写信通知她说有人在策划一个针对那个可怜的白金汉的阴谋。269” “正是这样,”阿多斯说言“您愿意让我对您谈她吗?” 石弗莱丝夫人望着阿多斯,说: “愿意,只不过您不要说她过多的坏话。” “如果这样,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我认为忘恩负义不是一种缺点或者是一种罪恶,而是一种不道德的表现,这要比缺点和罪恶更坏。” “先生,您会对玛丽·密松忘恩负义?”石弗莱丝夫人说,同时想从阿多斯的眼睛看出他这句话的含义。“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您私人从来也不认识她呀。” “哎!夫人,谁知道呢?”阿多斯说。“有一句民间谚语说得好:只有山和山不会相逢270。民间谚语有时候是非常有道理的。” “啊!说下去,先生,说下去!”石弗菜丝夫人急忙地说,“因为您想象不到这样的谈话叫我多么高兴。” “您是在鼓励我,”阿多斯说,“我这就说下去。阿拉密斯的这位表妹,这位玛丽·密松,这位年轻的女裁缝,虽然地位低微,却结识了一些最上层的人物。她把宫廷中最高贵的贵妇称做她的朋友,王后尽管因为她具有奥地利人和西班牙人两重身份,自视甚高,也叫她妹妹。” “天哪!”石弗菜丝夫人叫了一声,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别人觉察不出来的,“从那时候以来,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王后是有道理的,”阿多斯继续说,“因为她对王后无限忠心,忠心到担任了王后和王后的兄弟西班牙国之间的中间人271。” “可是”公爵夫人说,“今天这件事却被认为是她的一大罪状。” “因此,”阿多斯继续说下去,“红衣主教,另一位红衣主教,那位真正的红衣主教272,在某一天早上决定派人逮捕可怜的玛丽·密松,把她关进洛什的城堡。 “幸好事情不可能秘密地进行,风声走漏了出去。情况事先已经估计到了,如果玛丽·密松受到了某种危险的威胁,王后就会设法交给她一本绿丝绒精装的折祷书。” “先生,是这样!您真是无所不知。” “一天早上,那本绿色精装的书由马尔西亚克亲王拿来了。时间很紧急。幸亏玛丽密松和她的一个叫凯蒂的女仆穿起男人的衣服真是无懈可击。亲王带给玛丽·密松一套骑士服装,带给凯蒂一套男仆服装,又给了她们两匹骏马。两个逃跑的女人急急忙忙地离开图尔,向西班牙奔去,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她们就心惊胆战;她们不敢走大路,专拣冷僻的小路她们找不到旅店的时候,只好上人家请求投宿。” “的确如此,完全是这样!”石弗莱丝夫人拍着手掌,大声说道。“真奇怪……” 她停住没有说下去。 “要我跟随两位逃跑的女人一直到她们旅行的终点吗?”阿多斯说。“不夫人,我不想这样浪费您宝贵的时间,我们只陪伴她们到利穆赞273的一座小村庄,它在蒂尔274和昂古列姆275中间,这座小村庄大家叫它蜜蜂岩村。” 石弗莱丝夫人惊讶地叫了一声,带着惊奇的神情望着阿多斯,这种神情使住日的火枪手不禁微笑起来。 “请听我说下去,夫人,”阿多斯继续说,“因为我还没有对您说的事情比起我已经对您说的要更加离奇。” “先生,”石弗莱丝夫人说,“我看您是一个术士我等着听您讲任何事情,而且,说真的……没有关系,请说下去。” “这一次,白天走的路很长,叫人很疲劳;天也冷得很;那是十月十一日。这个村庄没有客店也没有城堡,农民的房屋又破旧又肮脏,玛丽·密松是一个非常讲究贵族气派的女人,和她的姊姊王后一样,她习惯于闻好闻的气味,用精美的床单;她决定到本堂神父住宅请求过夜。” 阿多斯停了一下。 “啊!请继续说下去,”公爵夫人说,“我已经对您说过我等着听您讲任何事情。” “两位女旅客去敲门;时间已经很迟了,神父睡了,叫她们进屋。她们走了进去,因为门并没有关上。在村庄里人与人之间是完全信赖的。神父待的房间里点着一盏灯。玛丽·密松装扮得像世上最讨人喜欢的骑士那样,推开房门,把头探进去,请求让她们借宿一夜。 “‘当然可以,我的年轻的骑士,’神父说,‘只要您愿意吃我剩下来的晚饭,用我的半间房间。’ “两位女旅客商量了一下,神父听到她们哈哈大笑起来,接着那个主人,或者不如说女主人回答说 “‘谢谢,神父先生,我同意。’ “‘那么,请吃饭吧,不过尽可能不要有卢音,’神父接着说,‘因为我奔跑了一天,非常想今大晚上好好睡一觉。” 石弗莱丝夫人很明显地从吃惊变得震动,又从震动变得目瞪口呆,她望着阿多斯,脸上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看得出她想说话,然而她却一声不吭,生怕漏掉对方说的一句话。 “以后呢?”她问。 “以后吗?”阿多斯说。“啊!这正是最不好讲的地方了。” “说呀,说呀,说呀!对我什么话都可以说。况且,这和我毫无关系,这是玛丽·密松小姐的事情。” “啊!说得对,”阿多斯说。“这样,玛丽·密松和她的侍女一同吃了晚饭,吃完晚饭以后,依照她所得到的许可,她走进她的房主人睡觉的房间,凯蒂则凑合着睡在第一间房间里的一张安乐椅上,就是她们吃饭的那间房间里。” “的确这样,先生,”石弗莱丝夫人说,“除非您是一个化成人身的魔鬼,否则我就不明白您怎么能够了解全部详情细节。” “这位玛丽·密松是位迷人的女人,”阿多斯说,“是这样一个疯子似的尤物,在她的头脑里总是盘旋着一些极其古怪的念头,她生来就是要引诱我们每一个人犯罪的。所以,她想到她的房主人是一位神父的时候,在她这样一个喜欢卖弄风情的女人的头脑里就想到,如果勾引一位神父落入罪恶的圈套,那么在她已经有的许多愉快的回忆当中,就又增加了一件使她晚年追忆起来会感到十分快乐的往事。” “伯爵,”公爵夫人说,“说真心话,您叫我害怕!” “不幸呀!”阿多斯说,“可怜的神父不是圣盎博罗削276,同时我再重复说一遍,玛丽·密松又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人。” “先生,”公爵夫人抓住阿多斯的双手说,“请马上告诉我您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的,不然的话,我就派人请一位老奥古斯丁会277修道院的修士来,我要为您驱邪。” 阿多斯笑了起来。 “那再容易不过了,夫人。有一位骑士,肩负着一件重要的使命,比您早一个小时到本堂神父住宅来请求借宿,正巧就在这时候,神父给叫到一个快死的人跟前去,他不仅要离开他的住宅,而且要离开村庄一整夜。这位教士对他的客人非常信任,何况客人是位贵族,他把住宅、晚饭和房间都留给客人享用。所以玛丽·密松是向好心的神父的客人请求借宿,而不是向神父本人。” “比她先到的这位骑士,这位客人,这位贵族是谁?” “是我,拉费尔伯爵,”阿多斯站了起来,向石弗莱丝公爵夫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公爵夫人先是惊讶得愣了一会儿,接着突然高声大笑。“天哪,”她说“太有趣了,这个发疯的玛丽·密松找到的比她原来所希望的要好得多。请坐下,亲爱的伯爵,再说下去。” “现在,夫人,应该是我遣责自己了。我对您说过,我为了一件紧急的使命出门,天刚亮,我就悄悄地走出房间,让和我同住的可爱的同伴多睡些时候。在第一间房间里,那个女仆还在睡,头仰靠在安乐椅背上,她和她的女生人非常相配。她的漂亮面孔我看了不禁大吃一惊。我走到她跟前,认出了这个小凯蒂,她是我们的朋友阿拉密斯安插在她的女主人身边的。这样,我才知道迷人的女旅客就是……” “玛丽·密松!”石弗莱丝夫人急忙说。 “玛丽·密松,”阿多斯跟着说。“于是我走出住宅,到了马房里,我看见我的马已经装好鞍子,我的仆人也准备妥当,我们就离开了。 “您以后没有再路过这座村庄吗?”石弗莱丝夫人心急地问道。 “一年以后我又到过那儿夫人。” “是吗?” “是的,我想再见见那位好心的神父。我发现他正在为一件他完全弄不明白的事情发愁。原来在一个星期以前,他收到了一个放在一张婴孩吊床里的可爱的男孩,只有三个月大,身边还有一只放满金币的钱袋和一张条子,条子上只有这么几个宇:一六三三年十月十一日。” “这就是那一次奇遇发生的日子,”石弗莱丝夫人说。“是的,可是神父什么也不知道,因为那一天晚上他是在一个快死的人身旁度过的,他还没有回来,玛丽·密松就离开神父的住宅了。” “先生,您知道,当玛丽·密松一六四三年回到法国的时候,她就立刻派人去打听这个孩子的消息,因为她在逃亡中无法把孩子留在身边;可是一回到巴黎她便想让他在她身旁受教育。” “那个神父怎么对她说呢?”现在是阿多斯来问她了。 “神父说,有一位他不认识的爵爷愿意抚养这个孩子,保证孩子有美好的前途,把孩子带走了。” “这是事实。” “啊!我明白了!这位爵爷就是您,就是他的父亲!” “嘘!别说得这样响,夫人;他就在这儿。” “他就在这儿!”石弗莱丝夫人大声嚷道,同时急忙站起来,“我的儿子就在这儿,玛丽·密松的儿子就在这儿!我要马上见到他!” “夫人,您要注意,他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不知道母亲是谁,”阿多斯打断她的话说。 “您保守了秘密,您把他带到我这儿来,是想使我高兴。啊!谢谢,谢谢,先生!”石弗莱丝夫人抓住他的手,想放到她的嘴唇上,“谢谢!您是个心地高尚的人。” “我把他带给您,”阿多斯缩回他的手,说,“是为了请您也替他做点事,夫人。一直到今天,我始终关心着对他的教育,我相信我已经把他培养成一个十全十美的贵族,可是我现在又不得不重新过属于党派的人的漂泊危险的生活。从明天起,我将投入一件冒险的活动,我可能在这件活动中被杀死.所以,到那时候只有您能把他送进上流社会,在那儿他应该有一个地位。” “啊!请您放心!”公爵夫人大声说道。“不幸的是如今我没有多大势力了;不过我还有的一点影响都会用在他的身上;至于他的财产和爵位……” “在这方面您不用担心,夫人;我已经指定他继承布拉热洛纳的产业,那是我祖传的遗产,这份产业会给他子爵的爵位和每年一万立弗的收入。” “我真心诚意地说,先生,”公爵夫人说,“您是一位真正的贵族,可是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们的年轻的子爵。他在哪儿?” “就在这儿,在客厅里,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这就叫他进来。” 阿多斯向房门走了一步,石弗莱丝夫人拦住了他。 “他长得漂亮吗?”她问。 阿多斯微笑着说: “他长得像他的母亲。” 就在这同时,他打开了房门,对那个年轻人做了一个手势年轻人在门口出现了。 石弗莱丝夫人着见一个如此可爱的骑上,禁不住快乐地喊了一声,因为他远远超过了她的期望,她自尊心很强,一向是要求很高的。 “子爵,过来,”阿多斯说,“石弗莱丝公爵夫人允许您吻她的手。” 年轻人带着令人喜爱的微笑走上前来,脱下帽子,跪下一条腿,吻石弗莱丝夫人的手。 “伯爵先生,”他朝阿多斯转过身来说,“您是不是担心我胆怯,所以对我说夫人是石弗莱丝公爵夫人,她难道不是王后吗?” “不,子爵,”石弗莱丝夫人握住他的手说,同时要他坐到她身旁,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盯住他望着。“不,不幸我并不是王后,因为,如果我是王后,我立刻就会为您去争取到一切您应该得到的东西,可是,瞧,我现在是这样一个人,”她一面说,一面竭力克制住自己不去亲亲他的纯洁的前额,“啊,您希望选择士什么职业?” 阿多斯站在那儿望着他们两人,脸上的神情显出他心中感到无法形容的幸福。 “可是,夫人,”年轻人用他那悦耳而又响亮的嗓音说,“我觉得对一个贵族子弟来说,只有一种职业,那便是当军人。我相信伯爵先生培养我,就是打算使我成为一名军人。他曾经让我有这样的指望,把我带到巴黎介绍给某人,而这一位也许可能把我推荐给大亲王先生。” “是的,我明白了,像您这样一位年轻的军人到像他那样的将军麾下效力是再好也没有了;可是,请等一等……我和大亲王先生私人关系很不好,因为我的婆婆蒙巴松夫人和隆格维尔夫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争吵;不过,通过马尔西亚克亲王……对,真的,伯爵,就这样:马尔西亚克亲王先生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他会把我们的年轻的朋友推荐给隆格维尔夫人,然后,隆格维尔夫人会给他一封信带给她的弟弟大亲王先生,大亲王先生非常喜欢他的这位姐姐,她请求他的事情总是立即就办妥的。” “好呀!这就太顺利了,”伯爵说。“不过,我现在能不能冒昧地请求您尽快地进行?我有很多理由希望子爵明天晚上不会再待在巴黎。” “伯爵先生,您愿意别人知道是您在关心他吗?” “为了他的前程,也许最好不让别人知道他认识我。” “啊!先生!”年轻人叫了起来。 “布拉热洛纳,”伯爵说,“您知道,我从来不做没有理由的事。” “是的,先生,”年轻人回答说,“我知道您有最高的智慧,我听从您,就像我一直都习惯这样做一样。” “那好,伯爵把他交给我吧,”公爵夫人说,“我就派人去找马尔西亚克亲王,正巧他现在在巴黎,事情不完成我就不放他走。” “很好,公爵夫人,太感谢您了。今天我要跑好些地方,等我回来,也就是说傍晚六点钟左右,我在旅店里等候子爵。” “您今天晚上打算做什么?” “我们要去斯卡隆278神父家我有一封信带给他,在他那儿我会遇见我的一位朋友。” “很好,”石弗莱丝公爵夫人说,“我也要上那儿待一会儿,您不见到我别离开他的客厅。” 阿多斯向石弗菜丝夫人行礼,准备出去。 “怎么,伯爵先生,”公爵夫人笑着说,“就这样严肃地和他的老朋友分手吗?” “啊!”阿多斯吻着她的手说,“如果我早知道玛丽·密松是这样迷人的美人!……” 他叹着气走了出去。 [注] 263 都兰,法国西部一地区名。 264 在《三个火枪手》里,写阿多斯住在费鲁街,波尔多斯住在老鸽笼街。 265 多明我会,一译多米尼克派,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1215年创立于法国。 266 吕伊纳家族是法国外省一个著名家庭。石弗莱丝夫人的丈夫是这家庭中的一员。 267 在《三个火枪手》里几处提到石弗莱丝夫人,但她始终没有出场。她原来是奥地利安娜的亲密的知心朋友,但后来却与王后不和。 268 图尔,在今安德尔—卢瓦尔省。 269 此事见《三个火枪手》下册。 270 这是一句流传甚广的谚语,意思是:人和人总再相见的。 271 奥地利安娜原煤为西班牙公主。 272 指黎塞留。 273 利穆赞,法国南部一地区名。 274 蒂尔,在今科雷兹省。 275 昂古列姆,在今夏朗德省。 276 圣盎博罗削,四世纪时意大利神父,任米兰的大主教。 277 奥古斯丁会,是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 278 斯卡隆(1610-1660),法国作家,写有诗歌和剧本等。他同情投石党。 279 神品,也叫圣品,基督教会神职人员权力、职分的品级。天主教会的神品共七级。 第二十三章 斯卡隆神父 在图尔内尔街有一所住宅,全巴黎的轿夫和仆人都熟悉它,但是这所住宅的主人不是一位大爵爷,也不是一位大富翁,这儿从来不举行宴会,也没有人来赌钱,也很少有人来跳舞。 可是,这儿是上流社会人士聚会的场所,全巴黎的人都到这儿来。 这所住宅就是矮小的斯卡隆的住宅。 在这位才气横溢的神父家里,大家开怀欢笑传播许多新闻,这些新闻很快地被评论,被割裂,改变为故事或者讽刺短诗,所以人人都愿意上矮小的斯卡隆那儿,和他待一个小时,听听他说些什么,然后把他说的带到别的地方去。许多人也渴望插进一两句话,如果说得有趣,说话的人就受到欢迎。 斯卡隆神父仅仅因为他有一份修道院长的收入才算是一位教士,完全不是由于他列入神品279的关系。从前他是他居住的勒芒城280里最风流的受俸教士中的一个。有一年狂欢节281,他想让这个出色的城市痛快地欢乐一下,而他是全城的一个中心人物。他叫他的仆人替他全身涂上蜜,然后拆开一张羽毛床垫,他躺在上面滚,结果他变成人人都能见到的非常滑稽的鸟。他穿着这样古怪的服装开始拜访他的男女朋友。一开始大家万分惊讶,跟着他走,接着是一片嘲笑声,再接着背货的脚夫都辱骂他,然后孩子向他扔石头,最后他不得不逃跑,好躲避向他丢来的东西。他一逃,所有的人都在后面追他,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挤他,把他推来推去,斯卡隆无路可逃,只好跳进河里。他游得像一条鱼一样不过河水太冷了,斯卡隆原来全身是汗,一着凉,游到对岸后,他就瘫痪了。 别人用了各种大家都熟悉的方法来医他,想使他的四肢能重新活动。这些医治方法叫他很痛苦,因此他把医生全都打发走了,他说他宁可病得再凶也不要医了。后来,他回到巴黎,在巴黎他的机智聪明的名声已经尽人皆知。他叫人做了一顶他设计的轿子。有一天,他坐了这顶轿子去拜访王后奥地利安娜,王后对他的才智很倾倒,问他要不要什么封号。 “陛下,要,有一个封号我非常想要,”斯卡隆回答道。 “什么封号?”奥地利安娜问。 “‘您的病人,’”神父回答。 于是斯卡隆就被称做“王后的病人”,每年有一千五百立弗的收入。 从这时开始,斯卡隆对他的前途不再担心了,尽兴地花费他手上的现金和收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有一天,红衣主教的一个密使对他暗示,他不应该接待助理主教282先生。 “什么道理?”斯卡隆问。“难道他不是贵族出身吗?” “那当然是。” “他和蔼可亲吗?” “那还用说。” “有没有才华?” “可惜他太有才华了。” “那好,”斯卡隆回答说,“那么,为什么您要我不再见到这样一个人呢?” “因为他的思想跟别人不一致。” “真的吗?跟谁不一致。” “跟红衣主教。” “怎么!”斯卡隆说,“吉尔·德佩雷奥先生的思想跟我完全不一致,可是我继续和他见面,您愿意我不再见到助理主教先生,就因为他的思想观点另一个人认为不正统吗?这办不到!” 这一次的谈话就到这儿结束。斯卡隆生来不爱买别人的帐,他和贡迪先生见面的次数反面更多了。 就在我们在上一章讲到的这一天,这是斯卡隆每个季度领他的津贴的日子,他就像以往那样,早上派了他的仆人带了收据到付款处去领他的一个季度的津贴,可是别人回答他说: “国家不再有钱付给斯卡隆神父。” 仆人把这句回答的话带给斯卡隆的时候,隆格维尔公爵先生正在他的身边,公爵向他提出给他比马萨林取消给他的津贴加倍的津贴,可是这个患痛风的狡猾的人坚决不同意。他做得非常巧妙,所以到了下午四点钟,全城的人都知道红衣主教拒付津贴的事。正好这是星期四,是神父家接待客人的日子。人们成群地上他家来,全城处处都痛骂马萨林。   阿多斯在圣奥诺雷街遇见两个他不认识的贵族,和他一样骑着马,后面也跟着一个仆人,和他走的是同一条路。两个人当中有一个脱下帽子,对他说:   “您相信吗,先生,这个卑劣的马萨林取消了可怜的斯卡隆的津贴!” “这太过分了”阿多斯一面向两位骑士回礼,一面说。 “看得出您是一位正直的人,先生,”那一个向阿多斯说话的贵族说,“这个马萨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害。” “天哪,先生,”阿多斯回答说,“您是在对谁说这种话呀。” 他们彬彬有礼地分开了。 “这件事来得巧,我们今天晚上应该上他那儿去,”阿多斯对子爵说;“我们要好好向这位可怜的人致意。” “可是,斯卡隆先生是什么人呀,他竟会使全巴黎都这样激动?”拉乌尔问道,“他是不是一位失宠的大臣?” “啊!我的天主,不是,子爵,”阿多斯回答说,“他只不过是一位才华过人的小贵族,他可能因为写了某首四行诗反对红衣主教,所以失宠了。” “贵族也写诗吗?”拉乌尔天真地问道,“我原来以为这是有失身分的事。” “我亲爱的子爵,”阿多斯笑着说,“如果写的诗拙劣,那自然有失身分;可是如果写得好,那还能出名呢。您看看罗特鲁283先生。不过,”阿多斯用一种给人忠告的口气说下去,“我以为最好是不要写诗。” “那么”拉乌尔问,“这位斯卡隆先生是诗人吗?” “是的,子爵,在这几就事先告诉您吧;您在这所住宅里要时时当心,只用手势来表达您想说的话,或者不如说,只听别人说话。” “好的,先生,”拉乌尔回答说。 “您会看到,我将和我的一位贵族朋友说许多话,他就是埃尔布莱神父,您以前经常听到我提起他.” “先生,我记得这个人。” “您要偶尔走到我踉前来,就像想和我们说话似的,不过并不要和我们说话,也不要听我们说些什么。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不让那些讨厌的家伙来打扰我们。” “太好了,先生.我会完全照您的吩咐做的。” 阿多斯在巴黎又做了两次拜访。然后,在七点钟他向图尔内尔街走去。街上挤满了搬运工人、马和踉班。阿多斯挤出一条路,走进那所住宅,年轻的子爵跟在他身后。他走进去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最触目的人就是阿拉密斯,他站在一张有轮子的安乐椅旁边,这张椅子非常宽大,顶上面有一顶帷幔遮盖着椅子上有一个人裹在锦缎被子里动来动去,他脸很小,看上去像年轻人,笑嘻嘻的,只是有时候显得苍白,然而他的眼睛却一直表现出一种热烈、机智而又优雅的感倩。这个人就是斯卡隆神父,他始终笑着,和人开玩笑,向人致意,浑身疼痛,用一根小棒自己搔着。 在这种会滚动的帐篷四周,一群贵族和贵夫人在忙着向他献殷勤。房间里十分整洁,家具布置得也很大方。宽阔的窗子上垂下来绣花的大幅丝绸,以前它们颜色鲜艳,现在稍稍有点失去光泽,挂毯都很简朴,但是雅致。两个受过良好训练、很有礼貌的仆人恭敬地服侍着客人。 阿拉密斯一看见阿多斯,就迎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把他介绍给斯卡隆,他对这位新来的客人表示十分欢迎同时也表示非常尊敬,他又对子爵也做了很风趣的问候。拉乌尔因为对这位才智过人的人高尚的风度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愣住了。尽管这样,他仍然非常优美地向对方行礼。接着,阿多斯接受了阿拉密斯介绍给他的两三位爵爷的致意,后来,他的进来引起的骚动渐渐平息了,大家都三三两两开始谈起天来。 四五分钟以后,拉乌尔已经恢复了常态,并且从他站的位置将在场的人一一看了一遍。这时,门又打开了,一个仆人通报波莱小姐来到。 阿多斯用手碰了碰子爵的肩膀。 “拉乌尔,您瞧这个女人,”他说,“因为这是一位历史人物,因为亨利四世是在去她家的时候被杀害的。284” 拉乌尔不禁全身哆嗦了一下,好几天以来,每时每刻都有一幅布幕在他面前升起,向他展现出一场与英雄有关的场面。走进来的这个女人还是这样年轻貌美,而她竟认识亨利四世,和他说过话。 人人都围到这位新来的女客人身边,因为她始终是那样有名气.这是一位身材高大、身段苗条动人的女人,长得一头密密的金黄色头发,就像拉斐尔最喜爱画的那样,就像提香画玛德莱娜285时总画成的那样。也许是这种浅褐色的头发,也许还加上她比其他女人显得特别突出,因此别人把她叫做母狮子。 我们今天有一些漂亮的贵夫人,很想得到这个时髦的称号,她们将会知道,并不像她们原来也许以为的那样,这种叫法来自英国,它其实是源于她们的才貌双全的同胞波莱小姐。波莱小姐径直走到斯卡隆面前,自从她进来以后就从四处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现在还在响着。 “怎么样啦,我亲爱的神父!”她用平静的声责说,“您现在穷了吗?今天下午我们在朗布伊艾夫人家里听到了这件事,是格拉斯先生告诉我们的。” “是的,可是国家现在有钱了,”斯卡隆说,“人人都应该懂得为祖国做出牺牲。” “红衣主教先生一年要买一千五百多立弗的香脂和香水,”一个投石党人说,阿多斯认出他就是在圣奥诺雷街遇到的那个贵族。   “可是,缪斯286会怎么说呢,”阿拉密斯用他那似蜜一样甜的嗓音说道,“缪斯需要外层包金的平庸吗?因为:    Si Virgilio puer ant tolerabHe desit Hospitium, caderent omnes a crimbus hydri287. “对!”斯卡隆对波莱小姐伸出手去,说道,“可是,如果我不再有我的七头蛇,至少我还有我的母狮子。” 这天晚上斯卡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样美妙。这是迫害给人带来的好处。梅纳日288先生兴奋得跳了好几下。 波莱小姐走过去想坐在她一向坐的位子上,可是,她在坐下之前,像王后那样傲慢地向全体在场的人看了看,后来她的眼光停在拉乌尔身上。 阿多斯脸上露出了微笑。 “子爵,您已经被波莱小姐注意到了,去向她致敬。您原来怎样就怎样,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省人那样,不过您注意千万不要对她提到亨利四世。” 子爵满脸通红走到那个母狮子眼前,不过,在她周围的许多贵族立刻就把他混合在一起,没有引起谁特别注视他。 这样,就十分清楚地形成了两群人,一群人围在梅纳日先生四周,另一群人围在波莱小姐四周。斯卡隆转着他的有轮子的安乐椅,从这群人转到另一群人,他在所有人当中应付自如,就像一位在暗礁满布的大海上驶船的老练的船长。 “我们什么时候谈话呢?”阿多斯对阿拉密斯谈。 “待一会儿,”阿拉密斯回答谈,“现在人还不多,我们会受到别人注意的。” 这时候,房门打开了,仆人通报助理主教来到。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因为这个名字已经变得十分有名了。 阿多斯和其他的人一样转过身。他只听说过贡迪神父的大名,并不认识他本人。 他看见走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穿着黑色衣服,长相古怪,近视眼,一双做任何事都不灵活的手,但是拔剑和被枪却除外。他一进来撞到一张桌子上,差一点把桌子撞翻可是他脸上始终保特着高傲自负的神气。 斯卡隆也转过了身,坐着他的安乐椅迎向前去波莱小姐坐在她的位子上用手向助理主教致意。 “怎么!”助理主教看见了斯卡隆,镇定下来,才问道,“神父,您失宠了?” 这是一般慰问性的话。在今晚的聚会巨,这样的话说过不下百来次了,斯卡隆对这个同样的问题用机智的话也回答了一百遍,所以现在几乎不知道应该再用什么话回答,可是他竭力想了想,终于找到了。 “红衣主教马萨林先生居然很乐意想到我,”他说。 “说得太妙了!”梅纳日叫起来。 “可是您打算怎样继续接待我们呢?”助理主教跟着说。“如果您的收入减少了,我将不得不叫人任命您为圣母院的议事司铎。” “啊!不行,”斯卡隆说,“我会过于连累您的。” “那么,您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办法?” “我去向王后借钱。” “可是王后陛下自己不名一文呀,”阿拉密斯说,“她不是靠夫妻共有财产制生活吗?” 助理主教转过身来.朝着阿拉密斯笑了笑,同时摇摇手指头,对他做了个表示友好的动作。 “请原谅,我亲爱的神父,”他对他说,“您来迟了,我应该送您一件礼物。” “是什么?”阿拉密斯问。 “一根帽身的饰带。” 大家都转身望着助理主教,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式样古怪的丝带。 “啊!可是,”斯卡隆说,“这是投石党人用的!” “正是!”助理主教说,“现在什么都和投石党人有关。波莱小姐,我有一把投石党人用的扇子送给您。埃尔布莱,我要把我的手套商介绍给您,他做的是投石党人式的手套。斯卡隆,我的面包商,他的信誉极好,他做的投石党人式的面包好极了。” 阿拉密斯拿过丝带,围在他的帽子上。 就在这时候,门又打开了,仆人高声喊道: “石弗莱丝公爵夫人到!” 听到石弗莱丝夫人的名字,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斯卡隆急忙把他的安乐椅转到向门的一边。拉乌尔脸红了,阿多斯对阿拉密期做了个手势,阿拉密斯想走到一扇窗子的凹处躲起来。 公爵夫人进来以后,四周都是一片对她的恭敬的问候声。她却明显地像在我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终于她看到了拉乌尔,她的眼睛都发亮了。她也看到了阿多斯,不禁感到一阵迷惘。她看见阿拉密斯待在窗洞里,她在她的扇子后面做了一个很难觉察的吃惊的动作。 “噢,对啦,”她好像为了驱逐那些强行侵入她头脑的念头似的,说道,“那个可怜的瓦蒂尔怎样啦?斯卡隆,您知道吗?” “怎么,瓦蒂尔病了吗?”一位爵爷说,他就是在圣奥诺雷街和阿多斯说过话的那位爵爷,“他现在又怎么样啦?” “他在赌钱的时候,不注意,忘记了要他的仆人给他拿替换衬衣,”助理主教说,“因此他着了凉,现在快要死了。” “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我的天主!是在我家里。您想想吧,可怜的瓦蒂尔立过一个庄严的誓言,他保证不再赌钱了。三天以后,他不再能坚持下去。他朝总主教府走来,要我解除他的誓言。不幸的是当时我正在和那位正直的参事布鲁塞尔在谈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在我的套房最里面一间里。这时候瓦蒂尔看见吕伊纳候爵坐在一张桌子跟前,等着一个人陪他赌钱。侯爵招呼他,请他在桌子旁边坐下。瓦蒂尔回答说,他不能赌钱,因为我没有解除他的誓言。吕伊纳用我的名字来保证,他承担犯罪的责任:瓦蒂尔坐了下来,一下就输了四百个埃居,出去的时候着了凉,躺倒以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这位亲爱的瓦带尔,他就病得这样厉害吗?”阿拉密斯问,他半个身子还藏在窗帘后面。 “天哪!”梅纳日先生说,“他病得很厉害,这位伟大的人物也许要离开我们了,deseret orbema。289” “得啦,”波莱小姐带着讥刺的口吻说,“他,死掉!绝对不会!他像一个土耳其人那样,四周都是后妃。桑多夫人赶来喂他汤喝。拉勒诺多给他暖热床单,甚至朗布伊艾夫人也给他送来了汤药。” “您不喜欢他,我亲爱的帕尔泰尼!”斯卡隆笑着说。 “多么不公正啊,我亲爱的病人!我并不怎么恨他,所以我会很高兴为他的灵魂的安息做几堂弥撒。” “您给叫做母狮子确实很有道理,我亲爱的朋友,”石弗莱丝夫人坐在她的位子上说,“您挖苦得太凶了。” “夫人,我觉得您对一位伟大的诗人过分粗暴了,”拉乌尔壮起胆子说道。 “他,一位伟大的诗人?……是呀,子爵,从您刚才说的话看得出来,您是从外省来的,而您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一位伟大的诗人子他只有五尺高。” “说得好!说得好!”一个又高又瘦的人说,他穿一身黑衣服,有两撇神气的小胡子,佩着一把很大的长剑。“说得好,漂亮的波莱!终于到了叫这个小矮子瓦蒂尔安分守己些的时候啦。我公开宣布,我认为我懂得诗,我早就发觉他的诗写得糟透了。” “先生,这位外表挺神气的滑稽人物是谁呀?”拉乌尔问阿多斯。 “斯居代里先生290。” “就是《克雷里娅》和《伟大的居鲁士》的作者吗?” “这是他和他的妹妹合写的,她正在那边,在斯卡隆先生身旁,和那个漂亮的女人说话。” 拉乌尔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两张新面孔。她们两个人是刚刚进来的。一个长得柔弱迷人,面带愁容,一头秀丽的黑发,天鹅绒般的眼睛如像三色堇的紫花那样好看,在花朵下面一只金黄色的花萼闪闪发着光,另一个女人,干瘦,面色发黄,神情冷漠,她好像监督着前一个美女,她的脸是一个真正的陪媪291或者笃信天主的教徒的脸。 拉乌尔暗暗下了决心,不和那位有天鹅绒般的眼睛的美丽的少女说几句话,他就不离开客厅。由于他头脑里出现的一些古怪的念头,这位少女刚才使他想起了他的可怜的小路易丝,虽然这位少女和小路易丝一点也不相象。他把小路易丝留在拉瓦利埃尔城堡里受苦,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会儿他竟把她忘记了。 在这段时间内,阿拉密斯已经走到助理主教跟前,助理主教笑容满面,对着阿拉密斯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阿拉密斯尽管很能控制自己,还是禁不住做了一个轻微的动作。 “您要笑,”雷兹先生对他说,“别人在看着我们。” 然后雷兹先生离开阿拉密斯,走过去和石弗莱丝夫人说话在她四周围着一大圈子人。 阿拉密斯装出笑容,好发现是哪些好奇的听众在注意他。他看到阿多斯也走到他曾经待过一些时候的窗洞里,于是他向右边说几句话,又向左边说几句话,非常自然地来到了阿多斯身边。 他们一聚在一起,就开始交谈起来,一面谈一面做出许多手势。 拉乌尔依照阿多斯原先对他的叮嘱,走到他们两个人跟前。   “这是神父先生读给我听的瓦蒂尔写的一首回旋诗,”阿多斯大声说道,“我认为好得无与伦比。”   拉乌尔在他们旁边待了一些时候,接着他走进石弗莱丝夫人四周的一群人中间。在她身旁,一边是波莱小姐,另一边是斯居代里小姐。 “是呀!”助理主教说,“我,我完全不同意斯居代里先生的意见,相反,我认为瓦蒂尔先生是一位诗人,面且是一位纯粹的诗人。他完全缺少政治思想。” “决定好了?”阿多斯问。 “是明天,”阿拉密斯急忙回答。 “几点钟?” “六点。” “什么地点?” “在圣芒代292。” “是谁告诉您的?” “罗什福尔伯爵。” 有几人走过来了。 “哲学思想吗?这位可怜的瓦蒂尔原来也是缺少的。我赞同助理主教先生的意见,他是一位纯粹的诗人。” “是的,确实如此,他的诗才是非凡的,”梅纳日说,“不过,后代的人在钦佩他的同时,也会责备他有一点不是,那懂是使写诗的手法过于自由了,他不自觉地毁灭了诗。” “毁灭,说得正对,”斯居代里说。 “可是,他的书信是怎样的杰作啊,”石弗莱丝夫人说。 “啊!在这方面,”斯居代里小姐说,“真是完美无缺。” “的确是这样,”波莱小姐说,“但是这只限于他在开玩笑这一点,因为在书信体里,他没法一本正经,如果他没有生硬地叙述事情,您会同意是因为他完全说不好。” “可是,您至少会同意,在开玩笑这一点上,他是无法模仿的。” “那当然,”斯居代里一面说,一面捻着他的小胡子,“我只是觉得他的诙谐很做作,他的笑话过分庸俗。你们看看他的那篇《鲤鱼致白斑狗鱼书》。” “更何况,”梅纳日说,“他的最好的灵感来自朗布伊艾府293。你们看《泽利德和阿希达莱》。” “至于我,”阿拉密斯说,同时走近那一圈人,并且恭敬地向石弗莱丝夫人致敬,她用一个亲切的微笑回答他,“至于我,我还要指责他对待名人的态度太随便了。他经常冒犯大亲王夫人,阿尔布雷元帅先生,松贝尔先生,甚至王后本人。” “怎么,冒犯王后?”斯居代里伸出右腿,好像做好准备迎敌似的,问道。“见鬼!我不知道这件事。他是怎么冒犯王后陛下的?” “你们不知道他写的那首叫《我想》的诗吗?” “不知道,”石弗莱丝夫人讲。 “不知道,”斯居代里小姐说。 “不知道,”波莱小姐说。 “确实,我相信王后只把它告诉了少数几个人,可是我却毫无疑问地得到了它。” “您知道这首诗的内容吗?” “我相信我记得起来。” “说呀!说呀!”大家都催他。 “先说说事情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生的,”阿拉密斯说。“瓦蒂尔先生坐在王后的四轮马车里,王后就和他两个人乘着马车在枫丹白露的森林里兜风,他故意装出一副在思索的模样,好让王后问他在想些什么,果然他达到了目的。 “‘瓦蒂尔先生,您在想什么呀?’王后陛下问道。   “瓦蒂尔微微笑了笑,煞有介事地只考虑了五秒钟,好使人相信他是即兴写成的,然后回答道:    ‘我在想,您曾经饱受苦难, 如今命运又给您带来荣光, 不公正的岁月终于结束, 您理应得到人们的敬仰; 但侮毕竟享受过幸福, 当年您的爱情多美满, 我无法细细描绘, 只有诗可才能颂扬。’” 斯居代里、梅纳日和波莱小姐都耸耸肩膀。 “等一等,等一等,”阿拉密斯说,“一共有三节。”   “啊!就说是三段吧,”斯居代里小姐说,“它至多算是一首歌词罢了。”    “我在想,这位可怜的爱神, 始终让您使用他的武器, 现在凄惨地被远逐出宫廷, 失去了他的弓箭和魔力; 那些人对您多么忠诚, 您狠心和他们分离, 我在您身边苦苦思索, 我还有什么良策呢,玛丽?” “啊!至于这最后几句俏皮话,”石弗莱丝夫人说,“我不知道它是否合乎写诗的规则,可是我请求宽恕他,因为写的是事实,如果有必要的话,奥特福夫人和塞内西夫人会站在我一边的,博福尔先生更不用说了。” “得啦,得啦,”斯卡隆说,“这和我不再有关系了,从今天早上起,我就不再是她的病人了。” “最后一段呢?”斯居代里小姐说,“最后一段呢?说说看。”   “就说,”阿拉密斯说,“这一位很高兴使用一些专有名词,以免引起误会。    我在想,我们都是诗人, 我们的思想总是很奇怪, 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 您发现白金汉公爵走过来, 您该如何是好呢, 而您本来心情就不愉快 谁会失去公爵的宠幸? 谁会失去樊尚神父294的偏爱?”   听完这最后一节,大家对瓦蒂尔的放肆齐声发出一声叫声。 “可是,”那个有天鹅绒似的眼睛的少女低声说,“可是,不幸的是我认为这些诗句很美妙。” 这也是拉乌尔的看法,他走到斯卡隆跟前,涨红着脸对他说: “斯卡隆先生,我请求您能够告诉我,这位年轻的小姐是谁,她是唯一独持已见的,尽管她面对着这么多的名流。” “哈!哈!我年轻的子爵,”斯卡隆说,“我相信您是想向她提议建立一个攻守同盟,是不是?” 拉乌尔脸又红了。 “我承认,”他说,“我觉得这些诗句太美了。” “它们的确很美,”斯卡隆说;“可是别说出来,在诗人们中间,大家是不谈这些事的。” “可是我,”拉乌尔说,“我没有荣幸成为诗人,我是请问您……” “对啦,是问那个年轻的女人是谁对不对?这是一位印度美人。”   “请原谅我,先生,”拉乌尔红着脸说,“可是我和以前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唉,我是一个外省人。”   “这就是说,您对夸张的言词并不怎么了解,而它们却从每个人的嘴里不断说出来,太好了,年轻人,太好了!不必想法子去懂得,那样做您会白费功夫的,等您懂得它们以后,应该希望别人不再说这种话。”   “这么说,您原谅我了,先生,”拉乌尔说,“您肯不肯告诉我,您叫做印度美人的是谁呢?” “的确,这是一位人间少见的极其可爱的女人,她是弗朗索瓦兹·德·奥比涅小姐。” “她是不是亨利四世国王的朋友,大名鼎鼎的阿格里帕295家里的人?” “是他的孙女儿。她是从马提尼克岛296来的,所以我叫她印度美人。” 拉乌尔眼睛睁得老大,他的目光碰到了那位年轻女人的目光,她微微笑了笑。 大家继续谈瓦蒂尔的事。 “先生,”奥比涅小姐对斯卡隆说,仿佛要加入斯卡隆和年轻的子爵谈话似的,“您不欣赏可怜的瓦蒂尔的朋友吗?可是,请听听,他们是怎样一面赞扬他,一面却拔光他的羽毛。这个人剥夺了他的理性,那个人剥夺了他的诗艺,还有人剥夺了他的独创性,有的剥夺了他的喜剧感,有的剥夺了他的独立自主的思想,有的……天啊!他们会给这位像斯居代里小姐所说的完美无缺的人留下些什么呢?” 斯卡隆笑了,拉乌尔也笑了。那个印度美人对自己说的话产生的效果感到很吃惊,就垂下眼睛,恢复了她原来的天真的神态。 “这是一位才智过人的女人,”拉乌尔说。 阿多斯一直待在窗洞里,处身事外地观看着整个场面,嘴唇上浮现出轻蔑的微笑。 “请您招呼拉费尔伯爵先生过来,”石弗莱丝夫人对助理主教说,“我需要和他谈谈。” “而我,”助理主教说,“我需要别人认为我没有在和他说话。我喜欢他,钦佩他,因为我知道他从前的冒险的经历,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可是我打算等到后天早上才向他致意。” “为什么要等到后天早上呢?”石弗莱丝夫人问。 “明天晚上您就会知道了,”助理主教笑着说。 “的确,亲爱的贡迪,”公爵夫人说,“您说话就像《启示录》297一样。埃尔布莱先生,”她对阿拉密斯转过身来,说,“您愿不愿意今天晚上再做一次我的仆人?”   “怎么不愿意呢,公爵夫人?”阿拉密斯说,“今天晚上也好,明天也好,永远都可以,您盼咐吧。”   “那好!您去替我把拉费尔伯爵找来,我想和他说话。”阿拉密斯向阿多斯走去,然后和他一起过来了。 “伯爵先生,”公爵夫人把一封信交给阿多斯,说,“这是我答应给您弄来的信。我们的被保护人将会受到极好的接待。” “夫人,”阿多斯说,“他受恩于您,真是太幸福了。” “在这方面,您一点儿不用羡慕他,因为,我,我多亏了您才认识了他,”这位狡黠的女人带着微笑说,她的微笑使阿拉密斯和阿多斯想到了玛丽·密松。说完,她站起身来,叫人准备她的马车。波莱小姐已经走掉了,斯居代里也离开了。 “子爵,”阿多斯对拉乌尔说,“您跟石弗莱丝夫人走,请求她赏光握住您的手走下台阶,在向下走的时候您要对她表示您的感激。” 那位印度美人走到斯卡隆跟前,向他告辞。 “您这就要走了吗?”他说。 “正像您见到的,我是最后儿个走的。如果您有了瓦蒂尔先生的消息,尤其是好消息,请费心在明天告诉我。” “唉,”斯卡隆说,“他可能现在已经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那个有天鹅绒般的眼睛的姑娘说。 “当然可能,他的赞美词已经做好了。” 他们笑着分手,年轻姑娘回过头来很关心地再看看可怜的瘫痪病人,瘫痪病人怀着深情目送着她。 人渐渐地越来越少了。斯卡隆假装没有看到他的一些客人带着神秘的神情在悄悄说话,还有一些信送来交给好几个人。他也假装不知道他的晚间聚会似乎有一个背离文学的秘密的目的,而且早就引起许多议论了。可是这和斯卡隆有什么关系?现在,人们可以在他的家里自由自在地加入投石党了。从今天早上起,就像他说过的那样,他不再是王后的病人了。 再说拉乌尔,他果真陪伴公爵夫人走到四轮马车跟前。她坐上马车,同时把手伸给拉乌尔亲;接着,她一时发疯似地激动起来,而这种激动总会使她变得如此可爱,特别是十分危险,她突然抱住拉乌尔的头,吻他的前额,说道: “子爵,但愿我的祝愿和这个吻给您带来幸福!” 然后,她把他推开,吩咐车夫去吕伊纳府邸。马车离开了,石弗莱丝夫人从车门向年轻人最后招了招手,拉乌尔目瞪口呆地走上石阶。 阿多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微笑了。 “过来,子爵”他说,“现在应该告退了;您明天去参加大亲王先生的部队,今晚是您市民生活的最后一夜,您好好睡一觉。” “我就成为军人了吗?”年轻人说,“啊!先生,我太感谢您了!” “再见了,伯爵,”埃尔布莱神父说;“我回我的修道院去。” “再见了,神父,”助理主教说,“我明天要布道,今天晚上我有二十本文献要查阅。” “再见了,诸位先生,”伯爵说,“我要接连睡二十四个小时,我疲倦得站不住了。”三个人相互最后看了一眼以后,行礼道别。 斯卡隆穿过客厅的门帘,偷偷看着他们。 “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去做的,”他喃喃自语地说,同时露出了狡猾的人常有的那种微笑,“可是他们走了,这些正直的贵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努力想办法使我重新得到津贴!……他们能挥动胳臂,这很了不起。天哪,我只有舌头,不过我也要尽力表明它能起一些作用。喂!尚普努瓦,敲十一点了。来把我推到床前去……说真的,这位奥比涅小姐太可爱了!” 随后,这个可怜的瘫痪病人进了他的卧室在他身后门关上了。图尔内尔街的客厅里的灯也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注] 280 勒芒,在今萨尔特省。 281 狂欢节是天主教封斋前的节日。 282 助理主教,即贡迪。 283 罗特鲁(1609-1650),法国剧作家,作品有诗全喜剧《圣热内》等。 284 亨利四世在1610年5月14日,在马车上被一个叫拉伐亚克的疯子刺死。 285 玛德莱娜,《圣经》故事中的悔过的女罪人。 286 缪斯,是希腊神话中九位文艺和科学女神的通称,一般也单指管诗的一位。 287 原文为拉丁文,大意是:如果维吉尔之子接待不热情,谁都会因七头蛇之发而丧命。 288 梅纳日(1613-1692),法国语言学家,诗人。 289 拉丁文:离开人间。 290 斯居代里的妹妹叫马德莱娜·德·斯居代里(1607-1701),她和斯居代里合作写了一些小说,内有《克雷里娅》、《伟大的居鲁士》,居鲁士是一个古波斯帝国国王。 291 受雇来陪伴和监督少女、少妇行动的年长妇女。 292 圣芒代,地名,在万森城堡附近。 293 瓦蒂尔经常出入朗布伊艾府,为府上常客,所以梅纳日如此说。 294 樊尚是王后的听忏悔的神父。——原注 295 指阿格里帕·德·奥比涅(1562-1630),法国作家,诗人,亨利四世的好友。 296 马提尼克岛,在西印度群岛向风群岛中部。 297 《启示录》是《圣经·新约》最末一卷。说话像《启示录》一样,是指意思难以理解。 第二十四章 圣德尼门 阿多斯起床和穿衣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从他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色,从失眠在脸上留下的疲倦的痕迹,很容易看出来他几乎整夜都没有入睡。他这个人一向坚定果断,可是今天早上却一反常态,做什么都显得迟迟缓缓,犹豫不决。 这是因为他正在准备拉乌尔动身的事,他尽力想拖延点时间。首先,他亲自把从他的有香味的皮套里拿出的剑擦亮,又仔细检查剑把手是不是和护手连得很好,剑身是不是牢固地接在把手上。 然后,他把装满金币的一只小钱袋放在给拉乌尔用的一只箱子里,叫来奥利万,这是跟随他从布卢瓦来的一个仆人的名字,阿多斯吩咐他取来衣箱放在面前,看看一个年轻人在军队里必需用的东西有没有全放进去。 他花了几乎一个小时忙了以上这些事情以后,最后他推开子爵的房间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太阳已经升高了,明亮的阳光从有大镶板的窗子照进拉乌尔的房间。他昨晚回来迟了,忘记合上窗帘。他现在还在睡着,脑袋优美地枕在胳臂上。他的长长的黑发半掩住他的好看的前额,水气凝成珠子,顺着这个疲劳的孩子的面颊向下流。 阿多斯走到床前,俯下身子,动作中充满温情和伤感。他朝年轻人望了很长时间。拉乌尔嘴上挂着微笑,双眼半闭,他一定正在做着美梦,随时都会惊醒,因为他的保护天使关心地、慈爱地默默守护着他。面对着这个生气勃勃、如此纯洁的年轻人,阿多斯不由自主地给引入沉思之中。他的已消逝的青春仿佛带着全部甜蜜的回忆重新出现了,那些回忆是对往事的思念,更是散发芳香的心绪。从往昔到今朝,中间有一个深渊。可是幻想会像天使一样飞行,像闪电一样疾驰,它越过我们几乎在那儿遇难的海洋,越过我们的梦想在那儿消失的黑暗,越过我们的幸福在那儿被吞没的悬崖。他想到他的一生的第一部分已经被一个女人298断送了。他想到爱情对这个这样俊美而又这样健壮的人竟会产生这样大的力量,感到不寒而栗。 他回想着从前遇到的一切不幸,同时也预料到拉乌尔可能遭受的一切痛苦。他心头涌现的深沉的温柔的怜悯之情在他对着年轻人凝视的目光里全流露出来了。他两眼含满泪水。 这时候,拉乌尔醒了,他不再疲倦,也没有忧愁,轻快得像鸟儿一样,有些人的美好的身体就是这样。他的眼睛对着阿多斯的眼睛望着,他一定知道了这个人心里想些什么。这个人等他睡醒,就像一个人等候他的情人睡醒一样,因为在他的目光里充满无限的爱。 “您早就来了吗,先生?”他很恭敬地问。 “是的,拉乌尔,我早就来了,”伯爵说。 “您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要让您好好地多睡一会儿,我的朋友。昨天一天您该累坏了,晚上又睡得这么迟。” “啊!先生,您待我太好了!,拉乌尔说。 阿多斯微微笑了笑。 “现在您觉得身体好吗?”他问拉乌尔。 “非常好,先生,体力完全恢复了。” “这是因为您还在往上长,”阿多斯带着成年人对青年人的那种慈父般的亲切的关心继续说,“在您这个年纪是特别会感到疲劳的。” “啊,先生,请您原谅,”拉乌尔对这样的体贴感到很不安,说道,“我马上就穿好衣服。” 阿多斯把奥利万叫了过来,十分钟后年轻人果然穿戴停当。这种准时的习惯是阿多斯长年戎马生涯中养成的,他传授给了受他监护的孩子。 “现在,”年轻人对仆人说,“去准备我的行李。” “您的行李全都收拾好了,拉乌尔,”阿多斯说。“我吩咐他们当着我面理好了箱子,您什么也不会缺少的。您的箱子,还有仆人的旅行箱大概已经放到马背上了,如果他们是依照我的话去做的话。” “一切都遵照伯爵先生的意思做好了,”奥利万说,“马在外面等着呢。” “我在睡大觉,”拉乌尔说,“先生,您却不怕麻烦地忙着安排这些事情!先生,您待我确实太好了。” “这么说,您多少是爱我的吧?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阿多斯说,他的声调显得他有些激动。 “啊,先生,”拉乌尔大声叫了一声,他尽力想克制住自己突然激动起来的感情,几乎说不出话来,“啊!天主为我作证,我是多么爱您,多么尊敬您。” “您看看有没有忘记了什么,”阿多斯一面说,一面装出向四周寻找东两的样子,来掩盖他的感情。 “没有,先生,”拉乌尔说。 仆人带着有些犹豫的样子走到阿多斯身边,低声对他说: “子爵先生没有剑,因为伯爵先生昨天晚上要我在他除下剑后把它拿走。” “好的,,阿多斯说,“我会负责这件事。” 拉乌尔好像没有发觉他们谈话。他走下楼去,同时不时地望望阿多斯,想知道分手的时刻有没有到来,可是阿多斯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 拉乌尔走到大门口的台阶上,看见有三匹马。 “啊,先生,”他高兴地叫起来“您陪我一同去吗?” “我想送您一小段路,”阿多斯说。 拉乌尔的眼睛里闪出喜悦的光芒,他轻快地向他的马奔过去。 阿多斯在低声对仆人说了一句话以后,从容地跨上了马。仆人没有立即上马,面是又走进了屋内。拉乌尔因为伯爵要送他一程,心中十分高兴,所以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或许他只是装作没有看到。 一老一少两个贵族骑马过了新桥,再沿塞纳河边走,当时那一带大家都叫做佩潘饮马地,然后顺着大萨特莱的围墙前进。他们走进圣德尼街,这时候,那个仆人才跟上他们。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拉乌尔感觉得到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昨天一整天,伯爵把和他有关的各种事倩都一一做了交代。现在,他的目光里更加充满柔情,他偶然说出来的一两句话也更加充满慈爱。他不时说出一个想法或者一个建议,他的话全表示了对拉乌尔的百倍关怀。 经过圣德尼门以后,两个骑马的人到了静修院门外。阿多斯看了看子爵骑的马。 “您要留神,拉乌尔,”他说,“我过去经常对您说到这一点,千万不要忘记,因为对一个骑马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疏忽。您看,您的马已经很疲乏了,我的马仿佛刚刚走出马厩一样精神,它却在吐白沫。您把马嚼子拉得太紧,它的嘴不能动了,要注意,这样您就不能再要它跑多快就能跑多快。一个骑士有时候因为他骑的马迅速听从而转危为安。您要想到,一个星期以后,您不是在骑马场练习骑术,而是在战场上奔驰了。” 接着,为了不让他的意见显得过分重要,显得有点不吉利阿多斯突然改口说: “您看呀,拉乌尔,这可是放鹰猎捕山鹑的美丽的旷野。” 从阿多斯的这番教导中年轻人得益非浅,阿多斯的亲切体贴的感情使他特别感动。 “那一天我还注意到一件事,”阿多斯说,“就是您用手枪射击的时候,胳臂伸得太直。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打得准。所以,您射击了十二次,有三次没有打中目标。” “而您十二次全打中了,先生,”拉乌尔微笑着说。 “因为我弯起肘弯,把手的力量压在肘上面。您懂得我要对您说的意思吗,拉乌尔?” “我懂,先生,从那以后,我遵照您的指点一个人射击,我全打中了目标。” “记住,”阿多斯说,“这就像在斗剑的时候,您向您的对手冲得太猛,这是您这样年纪的人的一个毛病,我知道得很清楚;可是,身体向前冲,就总会使剑偏离方向,如果您是和一个沉着的人较量,您因为稍一离开对方的剑,或者因为向前直刺,跨出一步,对方就会挡住您的进攻。” “是的,先生,就像您经常注意的那样,可是,任何人都没有您这样的本领和勇气。” “这股风真冷啊!”阿多斯说,“像是寒冬的风一样。对啦,告诉我,如果您上战场——您会上战场的,因为您去投靠的是一位年轻的将军,他这个人非常喜欢闻火药味,您要牢牢记住,在一场我们这些骑士尤其经常遇到的特殊的战争里,千万不要首先开枪,第一个开枪的很少能打中对方,因为面对着一个拿着武器的敌人,他一面开枪,一面会担心失去武装,还有,当对方开枪的时候,您要让马直立起来,这个办法有两三次救了我的命。” “我以后会照做的,哪怕只是为了对您的感激。” “哎!”阿多斯说,“那边给抓住的不是一些偷猎者吗?是的,的确是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拉乌尔,万一您在冲锋中受了伤,万一您从马上捧下来,要是您还有一点气力的话,那就离开您的部队走的路线,不然的话,他们可能再回来,您就会给马蹄睬死。不管怎样,如果您受了伤,那立刻给我写信,或者叫人给我写信。我们这些人懂得怎样医治伤口,”阿多斯最后又带着微笑说了一句。 “谢谢您,先生,”年轻人非常激动地说。 “啊!我们到圣德尼了,”阿多斯低声说。 他们这时候果真到了城门口,那儿有两名哨兵看守。一名哨兵对另一名哨兵说: “又来了一个我看像是投军的年轻贵族。” 阿多斯转过身去,任何人对拉乌尔的关心即使是间接表示出来的,也众刻使他露出感兴趣的眼神。 “您怎么看出来的?”他问。 “从他的神情,先生,”那个哨兵说。“而且他也正是这个年纪。今天他是第二位这祥的青年。” “今天上午已经走过去一位像我一样的年轻人吗?”拉乌尔问。 “是的,是这祥,从他的高傲的外貌和豪华的车马随从来看,我觉得他是名门世家的子弟。” “先生,他会成为我路上的同伴,”拉乌尔一面继续向前走,一面说,“不过,唉!他是不可能叫我忘记我要离开的人的。” “我认为您不会赶上他,拉乌尔,因为我在这儿有话对您说,我想对您说的话很多,也许要不少时间,那位贵族子弟会远远走到您前面许多路了。” “先生,我一切都听您的。” 他们这样交谈着,穿过了一条条街道,因为正逢盛大的节日,街道上人山人海。他们来到一座古老的大教堂门前,里面正在做第一场弥撒。   “我们下马吧,拉乌尔,”阿多斯说。“奥利万,您看好我们的马,把剑给我。”   阿多斯接过仆人送给他的剑,两个贵族走进了教堂。阿多斯将圣水递给拉乌尔。有些做父亲的人的心里对孩子总是怀着一些像对情人有的深情。年轻人摸了摸阿多斯的手,行了礼,画了个十字。阿多斯对一个教堂看守说了一句话,都个人弯了弯身子,然后向地下墓室走去。 “拉乌尔,来,”阿多斯说,“我们跟着这个人走。” 这个教堂看守打开王室坟墓的铁栅栏门,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阿多斯和拉乌尔向下走。在最底下一级的台阶上点着一盏银制的灯,照亮了下到墓地的长长的阶梯就在这盏灯下面橡木架上放着一个灵枢台,上面盖着一块很大的绣满金色百合花299的紫天鹅绒。 年轻人因为自己满怀忧伤,因为他刚才走过的教堂的庄严气氛,所以对眼前的景象并不感到突然。他缓缓地、庄重地一步一步走下来后,脱下帽子,站在先王300的遗骸面前。先王要等他的继位人来到他身边,才去和他的祖先躺在一处。他留在这儿,有时候仿佛很容易激动,坐在王位上对人类的傲气说: “尘世的遗骸,我等着你来!” 沉默了片刻。 后来阿多斯举起手来,指着灵枢说: “这个暂时的墓地里的人,能力薄弱,毫不伟大,可是他执政时期,重大的事件接连不断发生,这是因为有另外一个才智非凡的人301在辅佐这位国王,就如同这盏灯,通宵不熄,在下面照着这口灵枢。那一位是真正的国王,拉乌尔;另一位,只是一个幽灵,那一位在这个幽灵身内放进了自己的灵魂。在我们国家,君权是强大有力的,这个人甚至没有这种荣幸在国王的脚下得到一块葬身之地,虽然他为了国王的荣誉耗尽了毕生精力。拉乌尔,您要记住这件事,因为这个人,如果说他曾经使国王显得渺小却使王权变得强大了。在卢佛宫里藏着这样两件事:国王死了,王权没有死。那个朝代过去了,拉乌尔;那个被他的主人如此畏惧、害怕和僧恨的首相,进了坟墓,同时把他不愿意让他单独活着的国王也带走了,他肯定是担心国王活着会毁坏他创建的业绩,因为一位国王只有天主在他身边,或者天主之灵在他身边,他才能有所作为。可是,所有人都把红衣主教的去世看做是一种对大家的解救。当时的人全是瞎了眼睛,我也一样,我有若干次当面阻挠这位把法国放在手掌之中的大人物的计划。他两手一合一张,就能使法国闷死或者使法国自由呼吸,完全随他高兴与否。如果说他在盛怒之际,没有把我,我和我的朋友捏得粉碎,那也许是为了要我在今天能够对您说这样几句话,拉乌尔,您要时时刻刻懂得区别开国王和王权,国王只是一个人,王权,是天主之灵,当您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为谁效劳的时候,您要抛弃具体有形的外表,而选择无法看见的原则,因为无法看见的原则就是一切。只不过天主企图将这种原则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才使它能被感觉到。拉乌尔,我仿佛穿过云雾看到了您的前途。我相信,它会比我们的美好。和我们完全相反,我们有一个首相,没有国王,您呢,您将会有一个国王,而没有首相。您可以效忠国王,热爱国王,尊敬国王。如果这个国王是一个暴君,那您就效忠王权,热爱王权,尊敬王权,因为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人常常会晕头转向,这会驱使他施行起暴政。王权,就是肯定有效的力量,就是在人间的天主之灵,就是天空的闪光,这种闪光使得遗骸如此伟大,如此神圣,我们这些出自高贵门第的贵族面对着躺在这最后一级阶梯上的这具遗体不能不自惭形秽,而这具遗体又面对着天主的宝座。” “先生,我会尊敬天主,”拉乌尔说,“我会尊敬王权,我会效忠国王,如果我死去,我会竭力做到为国王而死,为王权而死,或者为天主而死。我是不是领会了您的意思?” 阿多斯露出了微笑,说: “您是一个高尚的人,这儿是您的剑。” 拉乌尔跪下了一条腿。 “它原来是我的父亲,一位正直的贵族佩带的,后来传给我佩带。当我手中握住剑把、腰间挂着剑梢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为它带来过荣誉。拉乌尔,如果现在您的手还不够有力,不能使用这把剑,那很好,您以后会有许多时间学习懂得只有到它应该见世面的时候,您才能把它拔出鞘来。” “先生,”拉乌尔接过伯爵手上的剑,说,“我的一切都受恩于您,可是,这把剑是您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我向您发誓,我将永远怀着对您的感激之情,佩带这把剑。” 他嘴唇凑到剑把上,恭恭敬敬地亲了亲。 “好了,”阿多斯说。“子爵,您起来吧,让我们拥抱一下。” 拉乌尔站了起来,无限激动地投入阿多斯的怀抱。 “再见了,”伯爵低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再见了,要想着我。” “啊!永远,永远会想您!”年轻人大声说道。“啊!我向您发誓,先生,万一我遇到不幸,您的名字将是我最后念到的名字,对您的回想将是我最后的思念。” 阿多斯为了掩盖自己激动的心情,就连忙向上走。他给了教堂墓地看守一枚金币,对着祭台躬身行了礼,然后大步向教堂门廊走去。在教堂外面,奥利万牵着另外两匹马等在那儿。 “奥利万,”他指着拉乌尔的肩带说,“您把这把剑的环收紧,剑有点儿向下坠。好了。从现在起您一直陪侍子爵先生,等到格力磨来到您那儿为止,他到了后,您才可以离开子爵。拉乌尔,您知道吗?格力磨是一个又勇敢又谨慎的老仆人,以后由格力磨来跟随您。” “知道了,先生,”拉乌尔说。 “来,上马吧,让我看着您动身。” 拉乌尔顺从地上了马。 “再见拉乌尔,”伯爵说,“再见,我亲爱的孩子。” “再见,先生,”拉乌尔说,“再见,我亲爱的保护人!” 阿多斯因为不敢说话,只是挥手,拉乌尔越走越远,头上始终没有戴帽子。 阿多斯一动不动地待着,望着拉乌尔一直望到拉乌尔在一条街的拐角处消失了踪影。 这时,伯爵把他的马缰绳扔到一个庄稼人的手上,又缓慢地走上台阶,再进了教堂在一个最黑暗的角落里跪了下来,低声祈祷。 [注] 298 指米莱狄。 299 百合花徽是法国王室标志。 300 指路易十三。 301 指黎塞留。 第二十五章 博福尔先生的四十种越狱方法中的一种 对于犯人和对于那些为他的越狱忙碌的人来说,时间都同样向前流,只是犯人觉得流得更慢些。其他的人在决定冒险的时候,热血满腔,但是随着行动的日期越来越近,热情却会逐渐冷淡下来,博福尔公爵却完全相反。他的无所畏惧的胆量是尽人皆知的,加上五年无所事事的生活使他深恶痛绝,所以他好像要推着时间前进,一心盼望行动的时刻早点来临。在他独自一人的越狱中,除去关于未来的计划他已经心中有数以外,应该承认其他计划还非常渺茫非常含糊,只是想到报仇即将开始,他禁不住心花怒放。首先,他的逃跑对夏维尼先生来说是一件再糟糕没有的事情,夏维尼先生使他遭受的种种小小的迫害,他一直杯恨在心;其次,这对马萨林来说,是一件更加糟糕不过的事情,他因为马萨林一再命令人严厉指责他,他心中更恨得要命。我们看得出来,在博福尔先生的心中,对于典狱长和首相,对于下属和主人是区别对待的。 此外,博福尔先生熟悉王宫的内幕,也知道王后和红衣主教之间的私情。他在监狱里,想象博福尔先生越狱的消息从首相的书房传到奥地利安娜的卧室的时候,会出现怎样戏剧性的场面。博福尔先生想到这些,不禁微笑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出了监狱,呼吸着田野森林的空气,骑着一匹骏马,加鞭前进,同时放声大叫:“我自由啦!” 等到他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仍然处在四堵高墙中间,看到拉拉梅闲呆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在候见室里,看守他的卫兵,有的在大声说笑,有的在喝酒。 在这个可恶的环境里唯一使他感到安慰的是格力磨的冷冰冰的脸。人的心情真是太会变化了,这张脸他开始时十分憎恨,以后却变成了他的全部希望。格力磨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个安提努丝302。 不用说,这只是做犯人的兴奋的想象罢了。格力磨始终是那个样子,所以他一直得到他的上级拉拉梅的完全信赖,拉拉梅现在信任他胜过信任自己,因为,我们曾经说过,拉拉梅在内心里对于博福尔先生总感到有些偏爱。 所以,这位好心的拉拉梅能够和他的犯人一同单独地共进晚餐,他高兴得不得了。拉拉梅样样都好,只有一个缺点,非常贪吃。他发觉馅饼味道好,酒也美极了。马多老爹的接替人答应给他做一个野鸡肉馅饼,而不是家禽肉的馅饼,而且答应供应他尚贝尔丹303出产的红葡萄酒,而不是马孔304出产的葡萄酒。这位杰出的亲王的邀请使得这一切显得更加有光彩,亲王的确和蔼可亲,他曾想出各种有趣的花招对付夏维尼,还对马萨林开了那么多刻薄的玩笑,可是却在一年中的四大节日之一的圣灵降临节招待拉拉梅,拉拉梅可真得意。 因此,拉拉梅和公爵一样迫不及待地盼着傍晚六点钟到来。从早上起,他就一心忙着做仔细的安排,他对任何人都不放心,只相信自己,所以亲自去看马多老爹的接替人。这个接替人露出了一手从来也没有露过的本领,他给拉拉梅看一只又高又大的真正的馅饼,馅饼的皮上装饰着博福尔先生的纹章图案。馅饼里面还是空的,不过在它旁边已经放着一只野鸡和两只山鹑全都戳满了细孔,它们的样子就像插针垫子一样。拉拉梅禁不住馋涎欲滴,他满心欢喜地搓着双手回到公爵的房间里。更加幸运的是,就像我们在上面说过的,夏维尼先生要离开做一次小小的旅行,这天早上已经动身了,这样一来,深受信任的拉拉梅就成了城堡的副典狱长。 格力磨呢,他显得比以前更加阴冷。 上午,博福尔先生和拉拉梅打了一场网球。格力磨对博福尔先生暗暗做了一个手势,提醒他要处处注意。格力磨走在前面,指明了当天晚上应该跟着他走的路线。网球是在城堡叫做小里院里比赛的。这个地方很冷僻,只有在博福尔先生来打网球的时候才设岗哨;不过,围墙非常高,这种预防措施其实显得是多余的。   在到达这个场地以前,要打开三道门。开每道门的钥匙都不一样。 到了场地以后,格力磨仿佛毫无意识地走到一个枪眼旁边坐下,两条腿垂到墙外面,很明显,这是表明这儿就是系绳梯的地方对这个行动博福尔先生当然心领神会,可是拉拉梅什么也看不出来。网球赛开始了。这一次博福尔先生劲头十足,简直可以说他要球打到哪儿,球就打到哪儿,像是用手放过去一样。拉拉梅给打得一败涂地。 跟着博福尔先生来的四名卫兵忙着拾球。比赛结束了,博福尔先生一面随便地取笑拉拉梅手脚笨拙,一面给那几个卫兵两个金路易,请他们和他们的另外四个伙伴为他的健康喝几杯。 卫兵们请求拉拉梅准许,拉拉梅同意了,不过现在不行,一定要等到晚上。在天黑以前,拉拉梅要忙着处理许多重要而琐碎的事务;他希望在他四处跑来跑去的时候,始终能够看牢这位犯人。 如果博福尔先生自己来安排这些事情,多半也不会有像他的看守做的那样称心如意。 终于响六点钟了。虽然原来该在七点钟才上桌吃饭,可是这时候晚餐已经准备好,都端上了桌子。装饰着公爵纹章的巨大馅饼放在一张酒菜台上,从馅饼外皮的金黄色可以断定它烤得恰到好处。 其它的莱肴也是同样精美。 人人都显得迫不及待卫兵们急着想去喝酒,拉拉梅急着想坐下吃饭,博福尔先生急着想逃出去。 只有格力磨一个人毫无表情,无动于衷,就像阿多斯早己料到会出现目前这样严重的情祝,事先对他进行过训练似的。 有些时候,博福尔公爵望望他,心里想,这会不会是在做梦这样一个外貌冷酷无情的人会真的帮助他,在那即将来临的时刻会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拉拉梅打发走了那几个卫兵,要他们去为亲王的健康喝几杯,等他们离开后,他就把所有的门全都关好,将钥匙放进口袋里,指指饭桌,那神情仿佛是对亲王说: “大人愿意什么时候开始。” 亲王看看格力磨,格力磨看看钟才六点一刻,逃跑的时间定在七点,还要等三刻钟。 亲王为了拖延一刻钟时间,就借口说他正在看一本使他非常感兴趣的书,一时放不下来,请让他把这一章看完。拉拉梅走到他身后边,越过他的肩膀想看看这是一本什么书会对亲王有这么大的影响,竟会使他面对桌上丰盛的饭菜而不想坐下来享受。 这是一本《恺撒305手记》,是三天以前他自己不顾夏维尼先生的命令私自带给亲王的。 拉拉梅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违反城堡主塔里的规定了。 他在静候的时间里,拔去了一瓶瓶酒的塞子,并且走过去闻馅饼的香味。 到了六点半钟,公爵站起身来,很严肃地说: “毫无疑间,恺撒是古代最伟大的人物。” “大人,您是这样认为吗?”拉拉梅说。 “是的。” “唔!我呢,”拉拉梅说,“我更喜欢汉尼拔。” “是什么原因,拉拉梅老爷?”公爵问。 “因为他没有留下什么手记306,”拉拉梅带着粗俗的笑说。 公爵懂得了他这句话的含义,于是就在桌前坐下,同时对拉拉梅做了个手势,要他在对面入座。 这位警官用不着请他两次。 没有谁的表情会像一个面对一桌好饭菜的真正的美食家那样,所以,当他从格力磨的手上接过一盆汤的时候,拉拉梅的脸上现出幸福到极点的神情。 公爵微笑彗朝他望。 “活见鬼!拉拉梅,”他叫道,“您知道吗,如果有人对我说,在这个时刻;在法国还有一个人会比您更加快乐,我决不会相信!” “您说得真太对了,大人,”拉拉梅说,“至于我,我说老实话,我肚子饿的时候,没有比一桌好饭莱更叫我看了喜欢的了。而且,如果您要再说上一句的话,”拉拉梅继续说下去,“那就是请客的是伟大的亨利的孙子,所以,大人,您会明白,一个人得到的这份荣幸会使他品尝美味的乐趣增加一倍。” 亲王欠了欠身,格力磨脸上露出了一丝儿乎很难觉察的微笑,他这时站在拉拉梅的后面。 “我亲爱的拉拉梅,”公爵说,“说真的,讲恭维话,谁也比不上您。” “不,大人,”拉拉梅非常感动地说;“不,说实话,我说的全是我心里想的,我对您说的没有什么恭维话。” “那么说,您对我很有感情啦?”亲王问。 “这就是说,”拉拉梅说,“如果有一天殿下离开了万森城堡,我会感到十分痛苦。” “一个表示您的悲伤的奇怪的方式,”亲王本来是想说妻示“友爱的”,可是说错了307。 “可是,大人,”拉拉梅说,“您到外面以后能做些什么吗?某一桩荒唐的行为会使您和宫廷发生纠纷,您将会给送进巴士底狱,而不是送到万森城堡来了。我承认,夏维尼先生是不讨人喜欢,”拉拉梅品了一口马德拉葡萄酒,又说下去,“可是特朗布莱先生更加坏。” “说得对!”公爵说,他很高兴谈话转到这个题目,同时,他不时地看钟,时针走得太慢了,叫人心急。 “您对黎塞留红衣主教一手培养的一个嘉布遣会修士的兄弟能指望什么啊!大人,至少我听说过,王后一直都愿意帮您的忙,她想到把您送到这儿来,请相信我说的真是您极大的运气,在这儿可以散步,打网球,饭菜好,空气也好。” “不错,”公爵说,“听您这么一说,拉拉梅,我忽然会产生从这儿出去的念头真是太忘恩负义了,对不对?” “唔,大人!这的确是忘恩负义到极点了,”拉拉梅说;“不过,殿下当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吗?” “不,”公爵说,“我应该对您说老实话,我考虑过,也许这是胡思乱想,我不否认,可是我有时还是这样想。” “总是想到用您的那四十种越狱方法中的一种吗,大人?” “啊,是的,”公爵说。 “大人,”拉拉梅说,“既然我们两人间可以无话不谈,那就请殿下将您听想的四十种越狱方法中的一种对我说说吧。” “当然可以,”公爵说。“格力磨,把馅饼拿来给我。” “我洗耳恭听,”拉拉梅躺到扶手椅上,举起酒杯说,同时眯起眼睛,透过他酒杯里的红色的酒,望着天边的太阳。 公爵朝钟望了一眼,还有十分钟就要响七点了。 格力磨把馅饼放到亲王面前,亲王拿起银餐刀,要掀起馅饼的顶盖,可是拉拉梅担心这样精美的东西会给切坏,便把他的一把钢制餐刀递给公爵。 “谢谢,拉拉梅,”公爵拿过钢制餐刀,说。 “那么,大人,”这个警官说,“这种了不起的方法究竟是什么方法?”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您,”公爵说,“我认为最可靠的那一种方法,我已经决定最先使用的那一种方法?” “是的,就是那一种,”拉拉梅说。 “那好!”公爵说,同时用一只手挖馅饼,另一只手拿着那把餐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首先我希望有一位像您这样好心的人当看守,拉拉梅先生。” “好呀!”拉拉梅说;“您已经有了他啦,大人。以后呢。” “我对此感到十分高兴。” 拉拉梅欠了欠身子。 “我心里思量,”亲王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一旦有了一位像拉拉梅这样的好人在我身边,我就要设法通过我的某一位朋友给他推荐一个会对我忠心耿耿的人到我身边来,当然他不清楚我和那位朋友的关系。我可以和这个给推荐来的人一同商量准备怎样逃走。” “妙呀!妙呀!”拉拉梅说,“想得真不坏。” “难道不是吗?”亲王说,“譬如说,那个人其实是某一位正直的贵族的仆人,这位贵族十分仇恨马萨林,就像所有的贵族都应该仇恨马萨林一样。” “嘘!大人,”拉拉梅说,“我们不要谈论政治。” “等到我有了这个人在我身边,”公爵继续往下说,“只要这个人稍微机灵一点儿,他便能得到我的看守的信任,我的看守对他完全信赖,于是,我就可以得到城堡外而的一些消息。” “啊!是这样,”拉拉梅说,“不过,是怎样得到外面那些消息的呢?” “哈哈!再方便也没有了,”博福尔公爵说,“比方说,在打网球的时候。” “打网球的时候?”拉拉梅问,他开始对公爵说的话不能不全神贯注地听了。 “对,请听着,我把一只球打到护城沟里,有一个人在那儿拾起了球。在那只球胜藏着一封信,我在围墙上面要他把球送回来,他却换了一只球丢上来给我。那另外一只球里也有一封信我们就这样交换我们的想法,没有一个人会发觉这件事。” “见鬼!见鬼!”拉拉梅搔着耳朵说,“您把这些告诉我真是太好了,大人,我以后要好好监视那些拾球的人。” 公爵笑了。 “不过,”拉拉梅说,“归根结底,这一切只是一种通信联系法而已。” “我认为这已经很够了。” “不够,不够。” “我请您原谅。再比如说,我对我的朋友们说:‘某一天,某一个时候,你们牵着两匹马站在护城沟的那一边等着。’” “嗯!还有呢?”拉拉梅显得有些不安地追问道;“除非那两匹马长上翅膀才能飞到围墙上来接您。” “我的主呀!”亲王无所谓地回答说,“用不着马长上翅膀飞到围墙上来,我可是有办法从围墙上下去。” “用什么办法?” “用绳梯。” “不错,”拉拉梅说,同时尽力想装出一副笑容,“可是,一道绳梯可不能像一封信那样藏在网球里送来。” “对,可是它能藏在另外一样东西里送来。” “另外一样东西另外一样东西!什么东西?” “比如说,一只馅饼。” “一只馅饼?”拉拉梅不相信地说。 “是呀。您可以设想一下,”公爵说;“比如说,设想一下,我的膳食总管诺阿蒙盘下了马多老爹的店产……” “是这样?”拉拉梅全身哆嗦地问道。 “是这样!拉拉梅是一个贪吃的人,看到他做的馅饼,认为比以前的几个店老板做的好多了,就来向我建议,叫我尝一尝我答应了,只是要拉拉梅同我一起品尝。拉拉梅想吃得更加舒服一些,把卫兵们都赶走了,只留下格力磨一个人伺候我们。格力磨就是一位朋友送来给我的人,我和这个仆人合作他准备在每件事上都帮助我。我逃走的时间定在七点钟。好呀!七点还差几分……” “七点还差几分?……”拉拉梅跟着说了一遍,他的前额出汗了。 “七点还差几分,”公爵重复地说,一面说,一面动起手来,“我掀起馅饼的外层。我在里面找到了两把匕首、一道绳梯和一只塞口器。我拿一把匕首对准拉拉梅的胸口,我对他说:‘我的朋友,我感到很遗憾,不过,如果你要是动一动,你要是叫一声,那你就没命了!’” 我们已经说过,公爵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面说,一面动手,所以这时公爵已经站到拉拉梅前面,把匕首尖顶着他的胸口,他说话的口气不允许对方对他的决心有一点儿怀疑。 格力磨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从馅饼里拿出另一把匕首、绳梯和寨口器。 拉拉梅看着这尹样样东西,更加害怕了。 “啊,大人!”他惊慌失措地望着公爵叫道,这种神情如果是在其他的时候也许会惹得亲王哈哈大笑,“您不会狠心到把我杀死吧!” “不会,只要你不妨碍我逃走。” “可是大人,如果我让您逃掉,我就完蛋了。” “我以后会把您丢掉差使损失的代价赔给您。” “您真的决心要离开城堡吗?” “那当然!” “我能对您说的话全改变不了您的决心吗?” “就在今天晚上,我希望得到自由。” “如果我反抗,如果我叫人,如果我呼喊呢?” “用贵族名义保证那样的话,我就杀了你。” 这时候钟响了。 “七点,”格力磨说,在这以前他还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七点,”公爵说,“你看,我迟了。” 拉拉梅动了一动,表示要反抗的样子,其实无非为了说明他问心无愧罢了。 公爵皱皱眉头,警官觉得那把匕首的尖已经刺穿他的衣服,就要刺进他的胸膛。 “好的,大人,”他说,“行了。我不再动啦。” “我们赶快吧,”公爵说。 “大人,给我最后一次恩典。” “什么恩典?快说。” “大人,把我紧紧捆起来。” “为什么要把你捆起来?” “为了让别人不至于认为我是您的同谋。” “手伸过来!”格力磨说。 “别捆在前面,捆在背后,捆在背后!” “用什么捆?”公爵问。 “用您的腰带,大人,”拉拉梅说。 公爵解下腰带,交给格力磨,格为磨照拉拉梅的要求,把他的双手紧紧捆住。 “还有脚。”格力磨说。 拉拉梅伸出脚,格力磨拿起一块餐巾,撕成长条,捆住拉拉梅的脚。 “现在,还有我的剑,”拉拉梅说;“替我把我的剑的护手也捆起来” 公爵从自己的短裤上拉下一根带子,照这个看守的意思捆起了护手。 “现在,”可怜的拉拉梅说“我请您把塞口器放进我的嘴里,否则别人会因为我没有叫喊定我罪的。放吧,大人.放吧。” 格力磨正打算照警官的要求做,可是这个警官做了一个动作,表示他还有话要说。 “说吧,”公爵说。   “现在,大人,”拉拉梅说,“如果我因为您遭到不幸的话,请不要忘记我有一个妻子和四个孩子。”   “你放心好了。格力磨,放进去。” 片刻间拉拉梅就给塞住了嘴,并且放到地上躺着。公爵他们又推倒了两三张椅子,好像这儿发生过一场搏斗似的。 格力磨从警官的口袋里拿出了所有的钥匙,先打开他们待的房间的门他们出去以后,他就把门牢牢关紧,然后两个人急匆匆地认走廊向小院子奔去。他们一连穿过三道门,靠了格力磨的灵巧,它们都很快地打开父重新关上。最后,他们到了网球场。那儿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岗哨,窗口也没有人。 公爵跑到围墙上,看到在护城沟的另一边有三个骑马的人和两匹给牵着的马。公爵和他们交换了暗号。他看见他们在那儿,心完全放下来了。 这时候,格力磨把那根帮他们下去的绳子系牢。这并不是一道绳梯,而是绑着一根木棍的一团丝线,木棍穿过两条腿中间,因为骑在它上面的人的重量压下来线就会自动放开,往下落。 “下去,”公爵说。 “大人,我先下去吗?”格力磨问。 “当然,”公爵说,“万一我给抓住,最多是重新给关进监狱;如果你给抓住,那就要给绞死。” “说得对,”格力磨说。 于是格力磨立刻跨在木棍上,开始冒险的下降。公爵禁不住地提心吊胆,紧盯着他望。格力磨降到围墙四分之一高的地方,绳子突然断了,他猛地摔进护城沟里。 公爵叫了一声,叮是格力磨并没有哼一下,不过他一定跌伤了,伤得很重,因为他跌下去以后,一直躺在那儿没有动。 等在下面的人里面的一个马上滑到护城沟里,把一根绳子的一头系在格力磨的腋下,另外两个人拿住另一头一起将格力磨向上拉。 “大人,下来吧,”在沟里的那个人说,“只有十五尺高,底下的草地很柔软。” 公爵开始沿着绳子往下滑。他做起来比较困难一些,因为他没有木棍好骑,全要靠自己手腕的力量拉牢绳子。一共有五十来尺高,不过我们已经提到过,公爵很灵巧健壮,而且十分沉着,不用五分钟工夫,他就滑到了绳子下端,就像刚才那个贵族对他说的那样,终在离开地面只有十五尺了。他放掉手上抓住的绳子,向下一跳,双脚落地,没有受一点儿伤。 他立刻爬上护城沟的斜坡,在沟上面他看到了罗什福尔。另外两位贵族他不认识。格力磨已经昏过去,给绑在一匹马背上。 “先生们,”亲王说,“以后我再感谢你们,眼前一分钟也不能耽搁,快上路,快上路,谁爱我谁就跟我走!” 他一跃上马,向前大步奔驰,一面深深呼吸着户外清新的空气,一面无比欢乐地高声喊道: “自由!……自由!……自由!……” [注] 302 安提努丝,古代罗马的一个女奴,长得绝美,深受皇帝哈 德良的宠爱。 303 尚贝尔丹是法国勃艮第地区的著名葡萄种植区名。 304 马孔,在今索恩—卢瓦尔省。 305 恺撒(公元前100-前44),古罗马统帅、政治家。他写有《高卢战记》等书。文中所说的《恺撒手记》即《高卢战记》,记述他在高卢作战的经过。恺撒表示谦虚,将此书称为《手记》,并非著作,只是直陈事实,供人参考。 306 指恺撒的那本手记。 307 友爱和悲伤在法文中只中间几个字母不同。博福尔说话常用错词,这次又把“友爱”说成“悲伤”。 第二十六章 达尔大尼央及时赶到 达尔大尼央在布卢瓦领到了马萨林给他的款子,马萨林企图以后能再见到他回到自己身边为自己效劳,所以决定给他这笔钱。从布卢瓦到巴黎,一个平常的骑马的人要走四天。达尔大尼央在第三天下午四点钟光景就到了圣德尼门。以前他只要两天就够了。我们已经看到,阿多斯比他晚三个小时动身却早到了二十四个小时。 布朗舍早就没有拼命赶路的习惯了,达尔大尼央骂他太懒惰。 “唉,先生,三天走四十法里路,对一个卖糖衣杏仁的商人来说,我觉得这是够厉害的了。” “布朗舍,你真的变成商人了吗,既然我们又重新见面,难道你还当真打算在你的铺子里无声无息地过一辈子吗?” “嗯!”布朗舍说,“说真的,只有您一个人生来习惯过动来动去的生活。您看看阿多斯先生,现在谁能说他就是我们熟悉的那位天不怕地不怕专爱冒险的好汉?如今他过着真正的乡村贵族的生活,真正的农村爵爷的日子。先生说真心话,没有比过平平静静的生活更叫人羡慕的了。” “假仁假义的家伙!”达尔大尼央说,“谁都看得很清楚,你离巴黎越来越近了,在巴黎,绞索和纹架正在等着你!” 两个赶路的人谈到这儿,正好走到了圣德尼门。布朗舍想到他将经过的大街小巷许多人都会认识他,于是他把毡帽压得很低,遮住了脸。达尔大尼央把胡子撩得高高的,他记起来波尔朵斯会在蒂克通街等他去。他考虑用什么法子可以使波尔朵斯忘记他在布拉西安的庄园和在皮埃尔丰的山珍海味。 转过蒙马特尔街的转角的时候,他看见小山羊旅店的一扇窗子,波尔朵斯穿了一件华丽的绣着银线的天蓝色紧身外上衣,站在窗口不停地打着呵欠,引得来往的行人都带着赞赏尊敬的眼光注视着这位一身富贵模样的贵族老爷,而他好像对自己的富有和高贵感到非常厌倦。 达尔大尼央和布朗舍刚一弯过街拐角,波尔朵斯就看出他们是谁了。 “喂!达尔大尼央,”他叫起来,“谢天谢地,是您来了!” “喂!您好,亲爱的朋友!”达尔大尼央同答道。 在街上爱看热闹的人不一会就在给旅店伙计拉住缰绳的马和两个抬头朝上面说话的骑马的人四周围起了小圈子,可是达尔大尼央一皱眉,布朗舍做了几个恶狠狠的手势,旁观的人都懂得了纷纷散开。他们原来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聚拢起来,可是后来人却越来越多了。 这时,波尔朵斯已经下楼来站在旅店门口。 “啊,我亲受的朋友,”他说道,“我的马待在这儿很不舒服。” “说得不错!”达尔大尼央说,“我为这些高贵的牲口感到遗憾。” “我也一样,我同样很不舒服,”波尔朵斯说,“如果没有老板娘的话,”他显出粗豪自得的神气摇晃着身子继续说道,“我早就另找地方住了,她长得真讨人喜欢,又懂得说笑。” 漂亮的马德莱娜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走了过来。她听到波尔朵斯这样说,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灰白,因为她以为当年瑞士兵的那一场戏要重演了,可是她惊奇得愣住了,达尔大尼央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他不但不发火,而且笑嘻嘻地对波尔朵斯说: “是的,亲爱的朋友,我明白,蒂克通街的空气比不上皮埃尔丰山谷里的空气,不过请您放心,我就要让您享受到最新鲜的空气。” “什么时候?” “说实话,我想就是马上。” “啊,太好了!” 波尔朵斯一声欢呼以后,紧接着从一扇门的角落里发出来一声低沉的呻吟声。达尔大尼央刚刚跨下马来,就看见在墙上突出地现出末司革东的大肚子,伤心的末司革东的嘴里不住地低声哼着。 “我的可怜的末司东先生,难道您也在这家蹩脚的旅店过得不舒服吗?”达尔大尼央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说,这种口气可能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在嘲弄对方。 “他觉得伙食太坏了,”波尔朵斯回答说。 “对,可是,”达尔大尼央说,“他为什么不像在尚蒂伊那样亲自动手烧菜呢?” “啊!先生,在这儿不像在那边,我不再有大亲王先生的池塘可以捕到肥美的鲤鱼,也没有亲王殿下的森林可以在里面用活结捉到味鲜的山鹑。至于酒窖,我仔仔细细地看过了,说真的,那儿实在没有什么。” “末司东先生,”达尔大尼央说,“如果我眼前没有更加急迫的事要做,我的确是会对您同情的。” 说完,他把波尔朵斯拉到一旁,继续说道: “我亲爱的杜·瓦隆,您已经穿着得整整齐齐,这太妙了,因为我马上就要领您去见红衣主教。” “怎么,真是这样吗!”波尔朵斯睁大惊讶的双眼说。 “是这样,我的朋友。” “一次引见吗?” “这叫您害怕了?” “不,不,这叫我很激动。” “啊!请放心好了;您不再是和以前那一位红衣主教打交道,这一位不会用他的威严压垮您的。” “达尔大尼央,您明白,不管怎么样,朝廷总是朝廷。” “哎!我的朋友,不再有朝廷了。” “王后呢?” “我本来想说,不再有王后了。王后?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见到她的。” “您是说我们马上去王宫?” “马上去。不过,为了不耽说时间,我要向您借一匹马骑。” “听凭您挑,一共有四匹马可为您效劳。” “哎呀!我眼前只需要一匹马就够了。” “我们不带仆人去吗?” “带,您把末司革东带去,这不会碍事。至于布朗舍,他不到宫里去是有他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 “嗯!他和红衣主教阁下关系不好。” “末司东,”波尔朵斯吩咐说,“给伏耳甘和贝亚尔装好鞍子。” “先生,我,我骑吕斯托吗?” “不,您骑一匹上等骏马,您骑腓比斯308或者苏贝勃309,我们要完全合乎礼节那样去要去的地方。” “唉!”末司革东喘了一口气说,“不是仅仅去做一次拜访吗?” “我的主呀,是的,末司东,正是这回事。不过,把手枪放进马鞍旁的皮套里,以防万一;您会在我的马鞍旁看到我的手枪都上好了子弹。” 末司东叹了口气,他不大理解做这样礼节性的拜访为什么要全副武装。 “总之,”波尔朵斯满意地看着他的旧日的仆人走开,说道,“达尔大尼央,您说得对,有末可东就够了,末司东外貌很不错。” 达尔大尼央笑了。 “您,”波尔朵斯说,“您不换套衣服吗?” “不换了,我原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您一身汗水和尘土,您的靴子上全是泥。” “这身随便的旅行服装会证明我是怎样急急忙忙地奉红衣主教之命赶来见他。” 这时候,末司革东带了三匹完全装备好的马过来了。达尔大尼央重又骑到马上,精神抖擞,就像他休息了七八天一样。 “喂!”他对布朗舍说,“我的长剑……” “我呢,”波尔朵斯一面说一面拿出一把包金护手的装饰用的短剑,“我的剑是进宫用的剑。” “带上您的长剑,我的朋友。” “为什么?” “我也一点不知道,不过带上好了,请相信我的话。” “末司东,把我的长剑拿给我,”波尔朵斯说。 “可是,先生,这可是打仗用的家伙呀!”末司革东说,“难道我们要去作战不成?您赶快告诉我知道 ,让我也做好准备。” “末司东,我们这样的人,您知道,”达尔大尼央说,“时时刻刻都要小心提防。不是您没有很好的记性,就是您忘记了我们从来没有通宵不睡跳舞和唱小夜曲的习惯。” “咳,确实是这样,”末司革东一面说,一面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可是我却记不起了。” 他们飞快地动身,一路疾驰,七点一刻光景就到了红衣主教府。条条街上都是人,因为这一天是圣灵降临节。他们都惊奇地望着这两个骑马的人过去,一个衣着鲜艳,服装仿佛是刚刚新做的,另一个浑身尘土就像是刚刚离开战场。 末司革东也引起了一些吸看热闹的人的注意。当时堂吉诃德小说十分流行,有些人就说他是桑丘,他失去一个主人以后现在找到了两个主人。 达尔大尼央走进候见厅,看见的全是熟人。当时正好是他的队里的火枪手值班。他叫人找来了掌门官,拿出红衣主教命令他火速回来的信。掌门官弯腰行了个礼,走进红衣主教的房间。 达尔大尼央朝波尔朵斯转过身来,他相信看到波尔朵斯因为激动在微微发抖。他带着微笑走近波尔朵斯,贴着他的耳朵说: “勇敢些,我的好朋友!别害怕,相信我,老鹰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我们现在只是跟一只普通的秃鹫打交道,您要像圣日尔韦棱堡那一天310那样强硬,对这个意大利人行礼,身子不要弯得太低,那样反而会使他对您印象不好。” “对,对,”波尔朵斯回答说。 掌门官来了。 “请进,先生们,”他说,“大人等你们去。” 马萨林果然坐在他的书房里,正在一张领取补助和俸禄的名单上尽可能划掉一些名字。他眼睛原见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进来,虽然听到掌门官通报,他的两眼闪耀出喜悦的光芒,但是他却装作不动声色。 “啊!是您吗,副队长先生?”他说,“您来得真快,这很好,欢迎您。” “谢谢,大人。我奉阁下之命来到,杜·瓦隆先生也是如此,他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他用波尔朵斯这个名字掩盖了他的贵族身份。” 波尔朵斯向红衣主教躬身行礼。 “一位出色的骑士,”马萨林说。波尔朵斯向左右转动脑袋,又很神气地动动肩膀。 “大人,他是王国里最好的击剑手,”达尔大尼央说,“许多人都知道他,可是他们不说,因为他们无法说了311。” 波尔朵斯向达尔大尼央躬身行礼。 马萨林几乎和以后的普鲁士的弗里德里希312一样,很喜欢优秀的军人。他开始欣赏起波尔朵斯的有力的双手,宽阔的肩膀,凝视的目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政府却国家的有血有肉的救星。他不禁想起来从前的火枪手小团体一共有四个人。 “您的另外两位朋友呢?”马萨林问。 波尔朵斯张开嘴,他认为这是他插话的机会到了。达尔大尼央向他递了个眼色。 “我们那两位朋友此刻有事缠身,以后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马萨林轻轻咳了几声嗽。 “这位先生比他们空闲一些,他愿意重新效劳吗?”马萨林问道。 “愿意,大人,这完全是出于一片忠诚,因为布拉西安先生很富有。” “富有?”马萨林问了一下,对他说来,这是唯一能够引起他最重视的字眼。 “一年收入五万立弗,”波尔朵斯说。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完全出于一片忠诚,”马萨林露出他特有的狡猾的微笑说,“是完全出于一片忠诚吗?” “大人也许很不相信这样的说法吧?”达尔大尼央问道。 “您呢,加斯科尼先生?”马萨林两肘支在他的书桌上,两手托住下巴,反问了一句。 “我吗,”达尔大尼央说,“我相信忠诚,就如同相信,比如说,一个后面必然应该服着一个本名的教名一样。当然,每个人都有忠诚的本性,或多或少而已,可是表示忠诚的结果,总应该得到些什么。” “举个例说,您的朋友,他一片忠诚,是希望得到什么呢?” “是这样!大人,我的朋友有三处富饶的产业,一处在科尔贝的瓦隆,一处在苏瓦松的布拉西安,一处在瓦卢瓦的皮埃尔丰,不过,大人,他希望他的三处产业中有一处能够升级为男爵领地。” “仅仅是这样吗?”马萨林说,他看到不用花费分文就能奖励波尔朵斯的忠诚,眼睛里禁不住发出喜悦的光芒,“仅仅是这样吗?事情会顺利解决的。” “我将是男爵了!”波尔朵斯大声说,同时向前跨了一步。 “我曾经对您说过的话,”达尔大尼央用手拉住了他,“大人现在对您又重新说了一遍。” “您呢,达尔大尼央先生,您希望得到什么?” “大人,”达尔大尼央说,“自从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任命我为副队长以来,到九月份,就要整整二十年了。” “对,您是希望马萨林红衣主教任命您当队长。” 达尔大尼央鞠躬行礼。 “好呀!这一切都不是不可能办到的。以后再说吧,先生们,以后再说吧。现在,杜·瓦隆先生,”马萨林说,“您喜欢担任什么差使?城里的差使还是乡村的差使?” 波尔朵斯张开嘴想回答。 “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杜·瓦隆先生像我一样,喜欢担任特别的差使,也就是说一些被人认为是不可思议的、难以做到的事情。” 这种加斯科尼式的牛皮,马萨林听了并没有不高兴,他开始考虑起来。 “不过,我对您说实话,我把您叫来是要给您一个经常待在京城里的职位。我有一些放不下心的事。怎么!出了什么事啦?”马萨林问道。 果然,从候见厅传来了一阵很响的声音,几乎就在同时,书房的门打开了;一个满身尘土的人冲进了书房,大声叫道: “红衣主教先生呢?红衣主教先生在哪儿?” 马萨林以为别人想要谋杀他,一面向后退,一面把安乐椅往前推。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急奔过去,插到那个刚来的人和红衣主教中间。 “喂,先生!”马萨林说,“究竟是什么事,您闯进这儿就像走进菜市场一样?” “大人,”受到责备的那个军官说,“有两句话禀告,我要赶快私下告诉您。我是普安先生,在万森城堡主塔执勤的看守官。” 这个军官面色灰白,气急败坏,使得马萨林完全相信他一定带来了重要消息,就对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做了个手势,要他们走开,让送信的人过来。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退到书房的一个角落里。 “说吧,先生快说吧,”马萨林说,“是什么事情?” “大人,”送信的人说,“博福尔先生刚才从万森城堡逃走了。” 马萨林叫了一声,他的脸色比报告他这个消息的人还要白,他无力地倒在安乐倚上,几乎像昏过去一样。 “逃走了!”他说,“博福尔先生逃走了?” “大人,我亲眼看见他从平台上面逃走的。” “您没有对他开枪吗?” “他已经到了枪打不到的地方。” “可是夏维尼先生呢他在做什么?” “他不在城堡里。” “拉拉梅呢?” “大家发现他给捆在犯人的房间里,嘴给塞口器塞住了,身边放了一把匕首。” “他找来的那个助手呢?” “那个人是公爵的同谋,和公爵一同逃掉了。” 马萨林发出了一声呻吟。 “大人,”达尔大尼央向红衣主教走前一步,叫了一声。 “怎么样?”马萨林说。“我仿佛觉得阁下正在错过宝贵的时机。”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阁下下令派人去追犯人,也许还能够追得上。法国很大,最近的国境线离这儿也有六十法里路远。” “谁去追他?”马萨林大声问。 “还用多说,我去!” “您抓得到他吗?” “为什么不能?” “您要在旷野上抓住带有武器的博福尔公爵?” “如果大人命令我抓魔鬼,我就紧握住它的角313,把它带给您。” “我也一样,”波尔朵斯说。 “您也一样?”马萨林惊讶地望着这两个人,问道。“可是,不经过一场激烈的较量,公爵是不会屈服的。” “好呀!”达尔大尼央两眼冒火,说道,“较量一番!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和人打架了,对不对,波尔朵斯?” “较量!”波尔朵斯说。 “你们有把握抓住他吗?” “是的,如果我们骑的马比他好的话。” “那么,你们把在这儿找得到的卫兵全带走,快出发吧。” “请您下命令,大人” “我在这上面签字,”马萨林拿来一张纸写了几行字。 “大人,请再写上我们可以随意取用在路上遇到的任何马。” “对,对,”马萨林说,“是国王的公务,把命令拿过去,快出发!” “遵命,大人。” “杜·瓦隆先生,”马萨林说,“您的男爵封号就在骑马的博福尔公爵的身后,只要抓住他,这是毫无问题的。至于您,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我没有对您许什么愿,可是您如果把公爵带来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您有什么要求就提什么要求。” “波尔朵斯,快上马!”达尔大尼央拉住他朋友的手,说。 “我来了,”波尔朵斯非常沉着地说。 他们走下大楼梯,遇到卫兵就拉住一起走,并且大声叫道: “快上马!快上马!” 十来名卫兵聚到了一起。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一个跳上伏耳甘,一个跳上贝亚尔,末司革东骑上腓比斯。 “跟我来!”达尔大尼央叫道。 “出发!”波尔朵斯说。 他们用马朝紧紧刺他们的高贵的坐骑,从圣奥诺雷街风驰电掣地向前飞奔。 “好呀,男爵先生!我不是对您保证过会发挥您的本领的吗,现在您看到我对您可没有失信。” “对,我的队长,”波尔朵斯回答说。 他们回过头看。末司革东比他骑的马流的汗还要多,不得不落在后面一大段路。在末司革东身后是十名卫兵在策马奔驰。 居民们都十分惊讶,跑到门口来看,狗也吓得跟在十几匹马后面直奔同时大声叫着。 在圣约翰公墓的拐角上达尔大尼央撞倒了一个人,不过,这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意外,所以并不能拦住这支急忙赶路的人马前进。队伍继续向前飞奔,一匹匹马仿佛都长了双翼似的。 天哪!在世界上哪儿有什么微不足道的意外呢,我们以后会看到这件意外几乎葬送掉君主政体! [注] 308 腓比斯,原为太阳神阿波罗的别名,这儿是马名。 309 原文Superbe,有漂亮,绝妙,华丽之意。 310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达尔大尼央等四人在圣日尔韦棱堡里一面吃饭,一面和敌人对抗,打死不少敌人。 311 指被波尔朵斯刺死了。 312 指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1712-1786). 313 天主教所说的魔鬼头上有角。 第二十七章 大路上   他们飞奔地穿过圣安托万关厢和去万森的大略,不久就出了城,不久就到了森林里,不久兢看列了村庄。   马仿佛越跑越兴奋,鼻孔都变得像烧着旺火的火炉一样红。达尔大尼央使劲用马刺刺他的坐骑的肚子,超过波尔朵斯至多有两尺远。末司革东跟在他们后面,相隔有两个马身长。卫兵们骑的马有好有坏所以他们的速度有快有慢。   在一块高地上达尔大尼央看见一群人站在护城沟的另一边,面对着主塔朝圣莫尔的那部分。他明白犯人就是从那儿逃走的,在这方面他可能了解到一些情况。不到五分钟他就到了那群人跟前,卫兵们也先后赶到了。   这群人里个个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望着那根依旧从枪眼上吊下来的绳子,在离地而近二十尺的地方绳子断了。他们用眼睛有估计多高,他们不住地交换许多推测的结果。在围墙上面哨兵们神色惊慌地走过来走过去。   一个军士带领着一队士兵在驱赶围在当初公爵上马的那个地方的市民。达尔大尼央骑马直接向这个军士奔来。   “我的军官,”军士说,“在这儿不能停留。”   “这个命令管不住我,”达尔大尼央说。“派人去追逃跑的人了吗?” “是的,我的军官;不幸的是,逃跑的人骑的都是好马。”   “他们有多少人?” “四个人,身强力壮,第五个受了伤,给他们带走了。” “四个人!”达尔大尼央望着波尔朵斯说,“你听见了没有,男爵?他们只有四个人!”   波尔朵斯脸上闪耀出喜悦的微笑。 “他们走了多少时候啦?”   “两小时一刻,我的军官。”   “两小时一刻,这毫无关系,我们的马好得很,对不对,波尔朵斯?”   波尔朵斯叹了一口气,他想到他的可怜的马将会遭怎样的罪。 “太好了,”达尔大尼央说,“现在说说,他们是从哪一个方向逃的?” “我的军官,这一点是禁止对人说的。”   达尔大尼央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国王的命令,”他说。 “那请您去对典狱长说。” “典狱长在哪儿?” “在乡下。” 达尔大尼央不禁怒火直冒,满脸怒气,前额紧皱,太阳穴发红。 “啊!坏蛋!”他对那个军士说,“我相信你是看不起我。等一等!”   他打开那张纸,用一只手把它拿给军士看,另一只手从马鞍旁的皮套里拿出一把装上膛的手枪。   “我对你说,是国王的命令。你看一看,再回答我的话,不然我就把你的脑袋打开花!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军士看到达尔大尼央是在认真地说话。   “去旺多姆314的大路,”他回答说。   “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圣莫尔门。”   “坏蛋,要是你欺骗我,”达尔大尼央说“明天就要吊死你!”   “您呀,如果您追得上他们,您是不会回来吊死我的,”那个军士低声地说。 达尔大尼央耸耸肩膀.对他的随行人员做了个手势,然后策马离开。 “从这儿走,先生们,从这儿走,”他一面向军士指的围栅门奔去,一面大声喊道。 可是,既然公爵已经逃走了,守门人认为最好是把门紧紧锁牢为妙。于是,他像强迫那个军士那样,又得强迫这个守门人开门,这样就又浪费了十分钟。 过了最后一道障碍,这一队人又像刚才那样向前飞快地赶路。 可是,所有的马不能保持同样的活力,有几匹马无法这样无节制地长久奔跑,三匹马在跑了一个小时以后停了下来,一匹马倒在了地上。 达尔大尼央没有回过头来,他甚至没有看到这种情景。波尔朵斯很镇静地告诉了他。   “只要我们两个人赶到,”达尔大尼央说,“那就足够了,因为他们只不过四个人。”   “说得对,”波尔朵斯说。   说完,他用马刺刺他的马肚子。   两小时以后,几匹马已经接连不停地跑了十二法里,它们的腿开始发抖,它们喘出的白沫在骑马的人的紧身上衣上东一点西一点它们的汗渗进他们的短裤里。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好让这些可怜的畜生喘口气,”波尔朵斯说。   “不能休息,让它们累死吧,让它们累死吧,”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已经到了。我看到了刚留下的踪迹,他们经过这儿最多才一刻钟。”   确实大路的侧面被马蹄踏过。在暮色的余光里看得到人马的踪迹。   他们又向前走。奔了两法里路后,末司革东的马跌倒了。   “好呀,”波尔朵斯说,“现在是腓比斯完蛋啦!”   “红衣主教会赔您一千皮斯托尔的。”   “啊!”波尔朵斯说,“我才不在乎这个呢。”   “我们再往前赶,快跑!”   “行,只要我们能跑下去。”   果然,达尔大尼央的马不肯再向前走了,它不再呼吸了。他最后一次用马刺刺马,可是并不能催马再走,马反而倒了下来。   “啊!见鬼!”波尔朵斯说“瞧,伏尔甘吃不消了!”   “真该死!”达尔大尼央满把抓住自已的头发,叫了起来,“应该停下来!波尔朵斯,把您的马让给我骑。怎么啦!您在那儿搞什么鬼名堂?”   “喂!见鬼!我摔下来了,”波尔朵斯说,“或者不如说,是贝亚尔倒下来了。”   达尔大尼央想叫人把马扶起来,这时候,波尔朵斯竭力要从马蹬里拔出脚,可是他看到鲜血从马鼻孔里流出来。   “三匹了!”他说。“现在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一刻,传来了一阵马嘶声。   “别出声!”达尔大尼央说。   “有什么事?”   “我听见了马嘶声。”   “这是我们的一个伙伴,他来赶我们了。”   “不对,”达尔大尼央说,“这是前面传来的。”   “那么就是另一回事了,”波尔朵斯说。   他也竖起耳朵朝着达尔大尼央指的方向静听。   “先生,”末司革东说,他把他的马扔在大路上以后,步行赶上了他的主人,“先生腓比斯经受不住,它……”   “别说话!”波尔朵斯说。   这时候,夜晚的清风果真送来了第二次马嘶声。   “就在离这儿五百步远的地方,在我们前面,”达尔大尼央说。   “是这样,先生,”末司革东说,“在我们前面五百步远有一所打猎用的小屋。”   “末司革东,拿出你的手枪,”达尔大尼央说。   “先生,我拿在手上了。”   “波尔朵斯,从枪套里取出手枪来。”   “我拿出来了”   “好!”达尔大尼央说,他也把手枪拿到手上;“现在,波尔朵斯,您明白了吗?” “不太明白。”   “我们要为国王的公务向前冲。”   “什么意思?” “为了国王的公务我们要去征用那些马。” “是这样,”波尔朵斯说。 “好,别再说话,行动吧!”   他们在黑夜里往前奔去,像鬼魂一样一声不出。在大路的一个拐弯的地方,他们看见树林里发出灯光。   “那是一所房子,”达尔大尼央声音很低地说。“看我怎么做,波尔朵斯,然后您照着我做。”   他们从一棵树溜到另一棵树,一直来到离房子二十步远的地方,而没有被人发现。他们走到那儿后,靠了一盏挂在一个棚子里的灯,看到了四匹漂亮的骏马。有一个仆人在刷洗它们。马的旁边放着鞍子和笼头。   达尔大尼央迅速地走过去,同时对他的两个同伴做手势,要他们跟在他后边,相隔几步远。 “我要买这几匹马,”他对那个仆人说。 这个人吃了一惊,转过身来,不过没有说一句话。 “你这个家伙没有听见吗?”达尔大尼央说。 “听见了,”仆人说。 “那你为什么不答话?” “因为这些马是不卖的。”   “我要带走它们,”达尔大尼央说。 他一把抓住了这个在他跟前的人。他的两个同伴同时出现了,他们也抓牢了他。   “可是,诸位先生,”那个仆人叫起来,“它们刚刚一口气跑了六法里路,卸下鞍子刚刚半个小时。”   “半小时的休息足够了,”达尔大尼央说,“以后它们只会跑得更加好。”   这个马夫大声叫人来帮助他。达尔大尼央和他的同伴正把鞍子装到那几匹马的背上的时候,一个像管家模样的人走出来了。   管家想高声叫喊。   “亲爱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您如果喊一个字我就叫您脑袋开花。”   他向对方亮了亮手枪马上又把它夹到腋下,继续装鞍子。   “不过,先生,”管家说,“您知道不知道这几匹马是属于蒙巴松先生的?”   “太好了,”达尔大尼央说,“这肯定都是好马了。”   “先生,”管家说,同时一步一步向后退,并且想回到那扇门边去,“我警告您我要叫我的人了。”   “我也要叫我的人,”达尔大尼央说。“我是国王火枪队副队长,我有十名卫兵跟在我的后面,喏,您听见他们的马蹄声了吗?我们等着瞧吧。”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可是管家害怕听到声音。   “波尔朵斯,您怎样啦?”达尔大尼央问道。   “我好了,”   “您呢,末司东?”   “我也好了。”   “那就上马,我们走吧,”   三个人飞快地骑到马上。   “来人哪!”那个管家叫起来,“来人哪,仆人带短枪来哪!”   “我们快走!”达尔大尼央说,“火枪要射击啦。”   三个人像一阵风似地奔驰而去。   “来人哪!”管家叫道,同时,那个马夫向邻近的房屋奔过去。   “当心别打死你们的马!”达尔大尼央哈哈大笑,说道。   “开枪!”管家回答道。   一道火光就像闪电一样照亮了道路;接着,三个骑乌的人一听见枪声,立刻就听见子弹嘘嘘响的声音,然后它们在空中消失了。   “他们开枪就像仆人开的一样,”波尔朵斯说。“黎塞留先生在的时候,大家开枪要比这些人高明得多。您还记得伤心镇315大路吗,末司革东?”   “啊!先生,我右边的屁股至今还疼呢。”   “达尔大尼央,您肯定我们是在跟踪他们的路上吗?”波尔朵斯问。   “那当然!难道您没有听见?”   “听见什么?”   “那几匹马是属于蒙巴松先生的。”   “怎么样?”   “是这样,蒙巴松先生是蒙巴松夫人的丈夫。”   “还有呢?”   “而蒙巴松夫人是博福尔先生的情妇。”   “啊!我懂了,”波尔朵斯说。“她安排了轮换的马匹。”   “正是这择。”   “我们骑着公爵刚刚丢下的马去追公爵。” “我亲爱的波尔朵斯,您真是绝顶聪明,”达尔大尼央半真半假地说。 “哼!”波尔朵斯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这样奔了一个小时,马累得满嘴白沫,肚子上在流血。 “嗯!我看到那边是什么呀?”达尔大尼央说。 “如果在这样黑的夜里您能看到什么,您可是太幸运了,”波尔朵斯说。   “是火花。” “我也看见了,”末司革东说,“我看见了火花。” “啊!啊!我们要追上他们了吧?” “咦!一匹死马!”达尔大尼央把他的刚刚偏闪到一旁的马拉回大路上来,“看来他们也筋疲力尽了。” “我好像听见一群人骑马的声音,”波尔朵斯向他骑的马的鬃毛俯下身去,说道。 “不可能。” “他们人数很多。” “那么,那是另外一些人。” “又有一匹马!”波尔朵斯说。 “死马吗?” “不,还有一口气。” “有没有鞍子?” “有鞍子。” “那就一定是他们了。” “拿出勇气来!我们就抓到他们了,” “可是他们人多,”末司革东说,“不是我们能抓到池们,而是他们会抓到我们。” “哼!”达尔大尼央说,“他们会以为我们比他们人多,因为是我们在追赶他们,所以他们会害怕,会分开来逃掉。” “说得对,”波尔朵斯说。 “啊!您看呀,”达尔大尼央喊道。 “是的,还是火花;这一次我也看见了,”波尔朵斯说。 “快向前,快向前!”达尔大尼央用他的尖嗓子叫道,“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能放声大笑了。” 他们又往前直冲。几匹马浑身疼痛,又争着比谁跑得快,简直像发了狂似的,在昏暗的大路上飞驰。他们渐渐看见在这条大路当中有一堆人,挤在一起的影子比天边还要黑。   [注] 314 旺多姆,在今卢瓦尔—歇尔省。 315 见《三个火枪手》上册。达尔大尼央等去英国途中,一路受到黎塞留的阻挠,末司革东在伤心镇大路上中了一枪。 第二十八章 相遇   他们这样又跑了十分钟。   忽然,从那堆人里分出来了两个黑点,向前走过来,越来越大,同时,让人逐渐看出来那是两个骑马的人。   “啊!啊!”达尔大尼央说,“他们向着我们过来了。”   “谁过来谁倒霉,”波尔朵斯说。   “谁在那边?”一个哑嗓子问。   这边三个向前直奔的骑士既不停下,也不答话,只听见拔剑出鞘声和手枪击铁的撞击声,那是从那两个黑影发出来的。   “用牙齿咬住疆绳!”达尔大尼央说。   波尔朵斯明白了他的意思。达尔大尼央和他用左手从枪套里取出手枪,上好了膛。   “谁在那边?”对方第二次问。“别再过来一步,要不你们就没命了!”   “哈!”波尔朵斯说。他的喉咙几乎给尘土塞住了,他咬着缰绳,就像他的马咬马嚼子一样,“哈!这样的事我们见识过好多回了!”   两个黑影听了他这句话,就挡住了道路,在星光底下可以看到放低的手枪管在发光。 “向后退!”达尔大尼央大声嚷道,“否则没命的是你们!” 两声枪响回答了这句威胁的话,而且两个进攻的人迅猛地冲上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冲到了对手跟前。第三声枪声响了,是达尔大尼央对着对方放的,他的敌人倒了下去。波尔朵斯呢,他使劲向对手撞去,虽然他的剑给挡开了,但是他把那个人撞下了马,滚到十步远的地方。 “结果掉他,末司革东,结果掉他!”波尔朵斯说。 他冲到他的朋友的旁边,达尔大尼央已经继续向的追赶了。 “怎么样?”波尔朵斯说。 “我打碎了他的脑袋,”达尔大尼央说,“您呢?” “我只是把他撞倒在地上,可是,听……”这时他们听到一声短枪声,这是末司革东走过的时候执行了他主人的命令。 “快!快!”达尔大尼央说,“事情很顺利,我们赢了第一个回合!” “啊!啊!”波尔朵斯说,“送死的人又来了。” 果然有另外两个骑马的人从那一堆人中跑出来,飞快地向这边奔,想再拦住道路。 这一次,达尔大尼央甚至不等对方向他问话,就先大声叫道: “让开!让开!” “你们要什么”一个声音说。 “要公爵!”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同时喊道。 回答他们的是一阵笑声,可是笑到最后变成了呻吟声。达尔大尼央用剑刺穿了那个笑的人。 就在这时候,两声枪响同时响了,像是一声枪声一样,这是波尔朵斯和他的敌手彼此对射。 达尔大尼央回过身去,看见波尔朵斯在他身边。“好极了!波尔朵斯,”他说,“我觉得您打死他了,对吗?” “我想我只打中了马,”波尔朵斯说。 “亲爱的朋友,您还想什么呢?不是每一下都能打中靶心黑点的,只要打到靶板,那就不应该抱怨了。嗳!见鬼!我的马怎么啦?” “您的马跌倒了,”波尔朵斯勒住他自己的马说。果真是达尔大尼央的马绊了一下,双膝跪了下来,接着它喘了一口气,睡倒了。 达尔大尼央第一次遇到的对手在它的前胸打了一枪,它中了弹。 达尔大尼央发出一阵咒骂声,响得连天也震动了。 “先生要马吗?”末司革东问。 “那还用说!我总得要一匹马,”达尔大尼央说。 “拿去吧,”末司革东说。 “见鬼,你怎么会牵着两匹马?”达尔大尼央跳上了其中一匹说。 “它们的主人死了,我想它们可能对我们有用处,就带来了。” 这时候,波尔朵斯己经重新将他的手枪装好子弹。 “当心!”达尔大尼央说,“又来了两个人。” “啊!这样下去,到明天才打得光!”波尔朵斯说。 果然,又有两个人骑马飞奔过来了。 “嘿,先生,”末司革东说,“那个给您撞倒在地上的人又站起来了。” “为什么你不像对付第一个人那样对付他呢?”   “先生,我不方便,我牵着马。”   一声枪响,末司革东痛苦地叫了一声。   “啊!先生,”他喊道,“是另一边!正好在另一边!这一下和以前在亚眠大路上挨的那一下相对称了。316”   波尔朵斯像一头狮子一样转过身来,朝那个落下马来的人猛扑过去,对方想拔出剑来,可是剑还没有出鞘,波尔朵斯就用他剑柄的圆头对准对方头上猛地一击,那个人像一头牛给屠夫的大铁锤敲了一下似的倒了下来。   末司革东一面哼着,一面不由自主地从马背上向下滑,他受了伤,无法再骑在马鞍上了。   一看到骑马的人过来,达尔大尼央就勒住了马,重新给手枪装子弹,此外,在他新骑的一匹马的马鞍架上有一支短枪。   “我在这儿!”波尔朵斯说,“我们是等待还是进攻?”   “进攻,”达尔大尼央说。   “进攻,”波尔朵斯说。   他们用马刺刺他们的马肚子。   那两个骑马的人离他们只有二十步远了。   “以国王的名义!”达尔大尼央大声叫道,“让我们过去。”   “国王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一个仿佛从一块乌云里发出来的低沉颤动的嗓音说道,因为这个骑马的人过来的时候,全身裹在一层旋转的尘土里。   “很好,让我们看看国王的命令是不是不他到处通行,”达尔大尼火说。   “那就请看吧,”依旧是那个嗓音说道。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来,一枪是达尔大尼央发出的,另一枪是波尔朵斯的对手发出的。达尔大尼央的子弹打落了他的敌人的帽子;波尔朵斯的对手的手枪打穿了波尔朵斯的马的喉部,它哼了一声就突然倒了下来。 “最后一次问你们,你们要去哪儿?”对方问。 “去见鬼!”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好!请放心,你们会见到的。” 达尔大尼央看见一支火枪的枪管低垂对着他,他来不及搜自己的枪套了,他想起以前阿多斯曾经教过他的一个办法。他让马直立起来。 子弹正打中马的腹部中间。达尔大尼央觉得身子下面的马在往下倒。他灵活得叫人吃惊,一下就跳到了边上。 “喂!”依旧是那个颤动的嘲笑的嗓音说道,“这是在宰杀马匹,不是我们在这儿进行的一场人与人之间的战斗。拔剑呀!先生,拔剑呀!” 他跳下马来。 “拔剑,行,”达尔大尼央说,“这是我的本行。” 达尔大尼央朝着他的对方跳过去两步,他感觉到对方的剑压住了他的剑。达尔大尼央像平时那样轻巧,把剑低低放平,伸向右方,这是他最喜爱的架式。 就在这时候,跪在他的马后面的波尔朵斯一手拿着一把枪。那匹马在临死前的痉挛中直顿足。 然而,达尔大尼央和他的对手之间已经开始了交锋。达尔大尼央照他的老习惯,猛烈地攻击,可是这一次他碰到了叫他不得不认真考虑的剑术和腕力。达尔大尼央两次举剑缩回,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对手一动也不动;达尔大尼央又回到原地,重新放平剑,向右伸直。   双方又刺了两三个回合,但毫无结果。两剑相击,冒出一束束火花。   最后,达尔大尼央认为该使用他最喜欢的假动作了。他机灵地抽回剑,像闪电一样迅猛地向前刺,他使劲刺去,自以为这一下任何人也抵挡不住。   可是这一刺对方却避开了。   “真见了鬼!”他用加斯科尼人的口音叫起来。   听见这声叫喊,他的对手向后跳了一步,偏过没有戴帽子的脑袋,竭力想透过黑夜看清楚达尔大尼央的面孔。   达尔大尼央呢,害怕对方也是在做假动作,他保持了守势。   “您要当心,”波尔朵斯对他的对手说,“我还有两支上好子弹的手枪。”   “您又有一个理由好首先开枪了,”对方说。   波尔朵斯开枪了,一道闪光照亮了战场。   在这道亮光下,另外两个交手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叫喊。   “阿多斯!”达尔大尼央叫道。   “达尔大尼央!”阿多斯叫道。   阿多斯举起他的剑,达尔大尼央放下他的剑。   “阿拉密斯!”阿多斯大声唤道,“别开枪。”   “啊!啊!是您,阿拉密斯?”波尔朵斯说。   他丢掉了他的手枪。   阿拉密斯把他的手枪放进皮套里,又把剑插进了剑鞘。   “我的孩子!”阿多斯向达尔大尼央伸出手去,叫了他一声。   这是阿多斯当年和达尔大尼央亲密相处的时候对达尔大尼央的称呼。 “阿多斯,”达尔大尼央扭动着双手说,“难道是您在保卫他?而我却发过誓,要把他带回去,不管他是活的还是死的!啊!现在我可身败名裂了。” “如果您的名誉需要我的生命,”阿多斯敞开他的胸膛说,“那就杀死我吧。” “啊!我真不幸!我真不幸!”达尔大尼央大声叫道,“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阻止我的行动,准是命运偏偏把这个人放到了我前进的路上,天哪!我怎么向红衣主教交代呢?” “先生,您就对他说,”一个震动全战场的嗓音回答说,“他派了两个人来追我,他们是唯一能够打翻四个人的人,是唯一能够跟拉费尔伯爵同埃尔布莱骑士交手不分胜负的人,只是遇上了五十个人他们只好投降。” “亲王!”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一同叫了一声,稍稍移了下身子,让别人看到了博福尔公爵。在这同时,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向后退了一步。 “五十名骑士!”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低声地说。 “如果你们不相信,两位先生,请看看你们周围吧,”公爵说。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向四周看了看,果然他们给一群骑马的人紧紧包围住了。 “听到你们交手的声音,”公爵说,“我原来以为你们有二十个人,我就带领跟我一同走的人回来,我一直奔逃已经很累了,非常想也拔出剑来稍微斗一斗,可是你们只有两个人。” “是的,大人,”阿多斯说,“您说他们是两个人,可是这两个人等子二十个人。” “来呀,先生们,你们交出剑来吧,”公爵说。   “我们的剑!”达尔大尼央恢复了镇定,抬起头来,说,“我们的剑!永远不行!” “永远不行!”波尔朵斯说。 有几个人想动手。 “等一等,大人,”阿多斯说,“有两句话要说。” 他走到亲王跟前,亲王向他俯下身,他对亲王低声说了几句话。 “就照您的意思做,伯爵,”亲王说。“我对您感恩不尽,怎么能拒绝您的第一个要求呢。散开,散开,先生们,”他对他的随行人员说。“达尔大尼央先生和杜·瓦隆先生,你们自由啦。” 他的命令立刻给执行了,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发现他们正处在一个大圆圈的中心。 “现在,埃尔布莱,”阿多斯说,“快下马,过来。” 阿拉密斯下了马,走到波尔朵斯面前,这时候,阿多斯也走到达尔大尼央面前。于是四个人又聚会在一起了。 “朋友们,”阿多斯说,“你们还因为没有让我们流血感到遗憾吗?” “不,”达尔大尼央说,“我感到遗憾的是看到我们之间彼此对抗,而我们本来一直是十分团结的,我感到遗憾的是我们各自处在两个敌对阵营里的时候相遇了。啊!我们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我的天主呀!是啊,一切都完了,”波尔朵斯说。 “哪儿的话!你们来跟我们在一起吧,”阿拉密斯说。 “别这样说,埃尔布莱,”阿多斯说,“任何人都不要对这两位先生这样的人提出这样的建议。如果他们加入了马萨林一派那是他们的良心促使他们这样做的,就像我们的良心促使我们站在亲王们一边一样。” “目前,我们彼此可是敌人呀,”波尔朵斯说;“活见鬼!谁会料到这一点?”   达尔大尼央一声不吭,可是叹了一口气。 阿多斯望着他们,并且握住了他们的手。 “先生们,”他说,“这件事是严重的,我的心就像被你们刺穿了一样。是的,我们分开了,这是重要的事实,也是可悲的事实,可是我们之间还没有宣战,也许我们有些条件要提一提,最后交谈一次是很有必要的。” “对我来说,我也要求这样做,”阿拉密斯说。 “我同意,”达尔大尼央带着高傲的神气说。   波尔朵斯低下头,表示赞成。 “我们选一个会面的地点吧,”阿多斯继续说,“这地点要对我们大家都感到方便。在这次最后的会晤中,我们要明确地决定我们彼此的地位,同时商定我们面对面时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好,”另外三个人说。   “你们都同意我的意见吗?”阿多斯问。   “完全同意。” “那好!在什么地点呢?”   “王家广场,你们觉得合适不合适?”达尔大尼央问。   “去巴黎?”   “是的。”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相互看了看,阿拉密斯点了点头。   “王家广场,行!”阿多斯说。   “什么时间?”   “如果你们愿意,就明天晚上。” “你们能回来吗?”   “能。”   “几点钟?”   “夜里十点钟,对你们合适吗?”   “太好了。”   “这次会晤,”阿多斯说,“将会决定是和平还是战争,可是,朋友们,至少我们的荣誉会保全了。”   “天哪!”达尔大尼央低声说,“我们军人的荣誉己经完蛋了。”   “达尔大尼央,”阿多斯严肃地说,“我向您肯定地说,您如果这样想,会叫我觉得难受,我呢,我只想到一件事,那便是我们之间斗过剑。是的,”他痛苦地摇摇头,继续说,“是的.您己经说过,不幸降临到我们头上了,走把,阿拉密斯。”   “我们,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让我们带着我们的耻辱去见红衣主教。”   “特别要告诉他,”一个嗓音大声地说,“我还没有老到不能干一番事业。”   达尔大尼央听出这是罗什福尔的声音。   “先生们,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事吗?”亲王说。   “大人,请您能证明,我们己经尽了我们能尽的一切力量了。”   “请放心,这会办到的。再见啦,先生们,我希望不久以后,我们会在巴黎见面,甚至也许在巴黎市中心见面,到那时候你们可以报仇。”   说完,公爵挥手致意,然后骑马飞驰而去,他的随行人员紧跟在他后面,一起消失在黑暗中,再也见不到他们,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剩下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两个人,站在大路上,此外还有一个人,牵着两匹马。   他们以为这人是末司革东,连忙走过去。   “我看见谁啦!”达尔大尼央叫起来,“是你格力磨?”   “格力磨?”波尔朵斯也叫道   格力磨对这两个朋友点点头,表示他们没有看错。   “马是给谁的?”达尔大尼央问。   “是谁把马给我们的?”波尔朵斯问。   “是拉费尔伯爵先生”   “阿多斯,阿多斯,”达尔大尼央低声自语,“您想得真周到,您是一位真正的贵族。”   “好极了!”波尔朵斯说“我原来担心不得不步行回去呢。”   他跨上了马。达尔大尼央已经先一步骑到了马上。   “喂!格力磨你要上哪儿去呀?”达尔大尼央问,“你离开你的主人了吗?”   “是的,”格力磨说,“我去弗朗德勒的军队找布拉热洛纳子爵。”   他们都保待沉默.在通往巴黎的大路上走了几步,突然他们听见一阵阵呻吟声,好像是从一条壕沟里发出来的。   “是什么人?”达尔大尼央问。   “这是末司革东,”波尔朵斯说。   “哎!是呀,先生,是我,”一个悲哀的嗓音说,同时在大路的侧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波尔朵斯向他的管家奔过去,他对末司革东有很深的感情。   “你伤得危险吗?我亲爱的末司东?”他问道。   “末司东!”格力磨惊讶地张大双眼说。   “不,先生,我相信不危险,可是我伤的地方太叫人不方便了。”   “那么,您不能骑马了?”   “啊,先生,您怎么还要我骑马!”   “你能步行吗?”   “我试着走走看,尽力走到最近的一家人家。”   “怎么办呢?”达尔大尼央说,“我们要赶回巴黎去。,   “我来照顾末司革东,”格力磨说。   “谢谢你,我的好心的格力磨!”波尔朵斯说。   格力磨跳下马来,去扶他的老朋友,末司革东迎接他的时候两眼充满泪水,格力磨却不能肯定,末司革东究竟是因为和他再见心里高兴而流泪,还是因为受了伤疼得难忍而流泪。   至于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继续默默无言地向巴黎走去。   三个小时以后,有一个满身尘土像信使一样的人骑马赶到了他们前面。这是公爵派来的,他带了一封信给红衣主教。就像亲王曾经答应过的,在这封信里他证明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己经尽了他们的力量。   马萨林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焦虑不安地度过了一个夜晚。在信里,亲王自己通知马萨林他获得了自由,他将同马萨林决一死战。   红衣主教把来信看了又看,看了两三遍,然后折起来放进口袋里。   “叫我感到安慰的是,”他说,“虽然达尔大尼央没有捉到他,至少在追捕他的时候,踩死了布鲁塞尔。这个加斯科尼人毫无疑问是个可贵的人,他甚至在笨手笨脚的时候也在为我效劳之。” 红衣主教指的人,就是达尔大尼央在巴黎圣约翰公墓拐角地方撞倒的那个人,他不是别人,而是布鲁塞尔参事。 [注] 316 亚眠,在今索姆省。末司革东在跟随达尔大尼央等去英国途中,遭修路工人枪垛口 ,受了伤,见《三个火枪手》上册。 第二十九章 四位老友准备重聚   “怎么样!”波尔朵斯对达尔大尼央说。这时他坐在小山羊旅店的院子里,达尔大尼央刚从红衣主教府回来神情懊丧,一脸不高兴,“怎么样!我的好达尔大尼央,他对您一定不客气了?” “正是这样!毫无疑问,这个人的确是个可恶的畜生!波尔朵斯,您在吃什么?” “哈!您看,我正在一杯西班牙葡萄酒里浸一块饼干。您也这样吃吧。” “您说得有道理。金布鲁,来一杯葡萄酒!” 那个名字叫起来挺好听的伙计把酒拿来了。达尔大尼央在他的朋友身旁坐下。 “经过情况怎样?” “怎么说呢!您知道,任何事都应该有什么说什么。我走进了红衣主教府,他斜着眼望我,我耸耸肩膀,对他说: “‘大人我们不是最强的人。’ “‘是的,我全知道了,可是您对我详细讲讲。’ “您知道,波尔朵斯,我不能讲得详细却不说出我们的朋友的名字,但是一说出他们的名字,就害了他们啦。”   “那还用说!”   “‘大人,’我说,‘他们有五十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人。’   “‘是的,不过,’他回答说,‘我听说,这并不妨碍你们之间用手枪射击。’   “‘事实是这样,彼此间都开了枪。’   “‘双方的剑都见到阳光了吗?’他又说。   “‘也就是说见到了夜色,大人,’我回答说。   “‘哎呀!’红衣主教继续说,‘我相信您是加斯科尼人吧,亲爱的朋友?’   “‘我只是在获得成功的时候,才是一个加斯科尼人大人。’   “这个回答使他很高兴,因为他笑起来了。   “‘这件事情,’他说,‘教会我以后要派人把最好的马给我的卫兵使用,因为,如果他们能够跟牢您,如果他们每个人像您和您的朋友那样尽力,您一定能实现您的诺言的,您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不管他是死是活。’”   “是这样,不过,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波尔朵斯说。   “我的天主,不,我亲爱的朋友,那只不过是他说得好听罢了。这叫人难以相信,”达尔大尼央说,“这些饼干这样会吸酒,真像海绵一样!金布鲁,再来一瓶酒。”   伙计飞快地把一瓶酒送来了,这样殷勤的招待证明达尔大尼央在这家旅店里受到尊敬的程度。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离开了,这时候他又把我叫回去。   “‘您有三匹马给打死了,累死了?’他问我。   “‘是的,大人。’   “‘它们值多少钱?’”   “可是,”波尔朵斯说,“依我看来,这是相当友好的表现。”   “‘一千个皮斯托尔,’我回答道。”   “一千个皮斯托尔!”波尔朵斯说,“啊!啊!这太多了,假使他对马是内行的话,他一定会和您讨价还价的。”   “这个胆小鬼,说实话,他是非常想还价的,因为他听了这个数目吃惊得突然跳起来,朝我望着。我也朝着他望书这样,他就明白了,把手伸进一口大橱,拿出一些里昂银行的钞票。”   “一千个皮斯托尔吗?”   “一千个皮斯托尔!这个小气鬼,不多不少,正好这个数目。”   “您拿来了吗?”   “在这儿。”   “没有说的!我认为这样做很合适,”波尔朵斯说。   “合适!别人不仅刚刚为他冒了生命危险,而且还帮他做了一件大事,这点钱合适吗?”   “一件大事,什么大事?”波尔朵斯问。   “天哪!仿佛是我的马踩了一个最高法院的参事。”   “怎么!就是您在圣约翰公墓转角地方撞倒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矮个子吗?”   “正是他,亲爱的朋友。是这样,这个人一直叫红衣主教感到不安。可惜我没有踩扁他。看来他会恢复健康,依旧会叫红衣主教感到不安的。”   “瞧!”波尔朵斯说,“我的马当时正要撞到他身上,我把马拉开了!下一次我知道怎么做了。”   “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他应该为那位参事付我一笔报酬的!”   “那当然!”波尔朵斯说,“不过他没有给踩死……”   “啊!黎塞留先生说过:‘一位参事值五百个埃居!’好啦,我们别再说了。您的马花了您多少钱,波尔朵斯?”   “啊!我的朋友,如果可怜的末司革东在这儿,他会告诉您值多少立弗,多少苏,多少德尼。”   “不要紧!您就直说了吧,就算有十个埃居的出入。”   “伏耳甘和贝亚尔各值两百个皮斯托尔左右,腓比斯算一百五十个皮斯托尔,我相信我们估计得不会太远。”   “那好,还剩下四百五十个皮斯托尔,”达尔大尼央相当满意地说。   “对,”波尔朵斯说,“可是,还有马具!”   “这倒是真的。马具值多少钱?”   “三匹马算一百个皮斯托尔……”   “就算一百个皮斯托尔,”达尔大尼央说。“那么还剩下三百五十个皮斯托尔。”   波尔朵斯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说法。   “我们给老板娘五十个皮斯托尔算是吃住的费用,”达尔大尼央说,“还有三百个皮斯托尔我们两人平分。”   “我们平分,”波尔朵斯说。   “干这种事真划不来!”达尔大尼央一面收起他的钞票一面低声自语。   “算啦!”波尔朵斯说,“向来都是这样。不过,还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   “他一点也没有提到我吗?”   “啊!提到的!”达尔大尼央大声说道,他担心如果对他的朋友说红衣主教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到他,会叫他泄气,提到的,他说……”   “他说什么?”波尔朵斯追问道。   “等一等,我要想一想他说的原话。他是这样说的:‘关于您的朋友的事,您对他说,他完全可以放心。’”   “好呀!”波尔朵斯说;“这是一清二楚的事,他打算封我做男爵。”   这时候,邻近的教堂的大钟敲九点了。达尔大尼央不禁哆嗦了一下。   “啊!真的”波尔朵斯说,“敲九点钟了,您还记得,十点钟我们要去王家广场聚会。” “得啦,波尔朵斯,别再说啦!”达尔大尼央很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大声说道,“不要提醒我这件事情,从昨天起,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心里就不高兴。我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波尔朵斯问。 “因为这两个人使我们的事业受到挫折,再和他们见面对我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 “可是,”波尔朵斯说,“双方谁也没有占上风。我还有一支上好子弹的手枪,您和对方面对面地手执着剑。”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可是,如果这次会晤里隐藏着什么……” “啊!”波尔朵斯说,“达尔大尼央,您对这次会晤不放心。” 事实是这样,达尔大尼央并不认为阿多斯会使用什么计谋,他是在找一个借口不想赴约。 “应该去,”高傲的布拉西安老爷说,“否则他们会以为我们害怕了。喂!亲爱的朋友您曾经在大路上对付过五十个敌人,我们一定会在王家广场好好地对付两位老朋友的。”   “是的,是的,”达尔大尼央说,“我知道;可是,他们事先不通知我们就支持那些亲王;而且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对我耍了一场把戏,叫我吃了一惊。我们在昨天发现了真相。今天又有什么必要去了解另一件事呢?”   “您真的怀疑吗?”波尔朵斯问。   “对于阿拉密斯,自从他成为神父以后,我就不相信了。亲爱的朋友,您无法想象他变得像什么样子。他看到我们挡住了会引导他去主教府的道路也许他很高兴消灭我们。”   “啊!对阿拉密斯来说,这是另一回事,”波尔朵斯说,“如果他那样做我是一点儿也不会惊奇的。”   “博福尔先生可能想派人抓住我们。”   “不会!因为他已经捉住过我们,又把我们放掉了。此外我们预先做好准备,带上武器,还把布朗舍带去,叫他也带上短枪。”   “布朗舍是投石党人,”达尔大尼央说。   “让内战见鬼去吧!”波尔朵斯说;“现在对朋友,对仆人都不能信任了。啊!如果可怜的末司革东在这儿就好了!他这个人是从来不会离开我的。”   “是的,只要您有钱。哎!我亲爱的朋友,并不是内战把我们分成了两派,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再是二十岁,是因为青年时代正直的激情全已消失,让位给了出自私利的埋怨,让位给了阵阵的野心和利己主义的引诱。是的,您说得有道理,波尔朵斯,我们走可是我们要带武器去。如果我们不去,他们就会说我们害怕了。”   “来呀!布朗舍!”达尔大尼央说。   布朗舍来了。   “叫人把马装好鞍子,带上您的短枪。”   “可是,先生我们去和什么人交锋呀?”   “我们不和谁交锋,”达尔大尼央说.“这只不过是预防措施,应付我们万一受到的攻击。”   “先生您知道吗,有人想害死那位可敬的参事,人民的父亲,布鲁塞尔?”   “竟有这样的事?”达尔大尼央说。   “是的,可是他已经受到了狠狠的报复,因为他是被百姓们抱回家去的。从昨天起,他的家里总是挤满了人。他接受了助理主板、隆格维尔先生和孔蒂亲王的拜访。石弗莱丝夫人和旺多姆夫人叫人在来客单上写上了她们的名字,现在,他在打算……”   “怎么!他在打算……”    布朗舍低声唱起来: “投石党,像狂风,  今天早上吹得紧,  人人说,吹得紧,  狠狠吹向马萨林。  投石党,像狂风,  今天早上吹得紧。”   “马萨林非常喜欢我能踩死他的参事,”达尔大尼央低声对波尔朵斯说,“现在我不再感到吃惊了。”   “您知道,先生,”布朗舍说,“如果是要去干像密谋对付布鲁塞尔先生那样的事,您又要我带上短枪……”   “不是不是,你放心好了;可是,你是从谁那儿知道这些详细情况的?”   “先生,来源可靠。我是从弗里凯那儿听来的。”   “弗里凯?”达尔大尼央说。“这个名字我熟悉。”   “他是布鲁塞尔先生的女仆的儿子,是一个机灵的小家伙,我敢向您保证,发生骚乱,他是不肯放弃他应得的一份的。”   “他不是圣母院的侍童吗?”达尔大尼央问。   “是的,就是他;巴汕照顾着他。”   “啊!啊!我知道了,”达尔大尼央说,“是不是百灵街的小酒店里站柜台的小伙计?”   “正是他。”   “这个小家伙对您有什么用?”波尔朵斯问。   “嗯!”达尔大尼央说,“他告诉过我一些很好的消息,以后有机会,他还会提供我情况的。”   “提供给您吗,您差点儿踩死他的主人?”   “可是谁会对他说这件事呢?”   “倒也是。”   就在这时候,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从圣安托万关厢进入巴黎。他们在路上休息过了,现在加紧赶路,怕错过会晤时间。只有巴汕一个人跟在他们后面。格力磨,我们都记得,曾经留下来照顾末司革东,想来已经直接去找投奔弗朗德勒的军队的年轻的布拉热洛纳子爵了。   “眼前,”阿多斯说,“我们应该找一家旅店,进去换上城里人做客穿的衣服,放下我们的手枪和长剑,叫我们的仆人也解除掉武装。”   “不,千万不能这样做,亲爱的伯爵,在这个问题上,您不但不能使我同意您的意见,而且还会被我说服呢。”   “为什么?”   “因为我们去赴的是一次像交战一样的约会。”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阿拉密斯?”   “因为王家广场之会是旺多姆大路上的交手的续篇,就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我们的朋友……”   “他们已经成为我们最危险的敌人。阿多斯,相信我的话吧,我们要提防,尤其是您要提防。”   “啊!我亲爱的埃尔布莱!”   “谁能说达尔大尼央不会把他的失败怪到我们头上来?谁能说他没有把我们这次会晤的事报告红衣主教,红衣主教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叫人捉住我们?”   “怎么,阿拉密斯,您认为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会参与这种可耻的行动吗?”   “对待朋友这样做,我亲爱的阿多斯,您说得对,是可耻的行动,可是对待敌人,那只算是一种策略。”   阿多斯交叉起双臂,他那神气的脑袋垂到了胸前。   “有什么办法呢,阿多斯!”阿拉密斯说,“人生来就是如此的,谁也不能永远是二十岁。您知道,我们已经无情地伤害了那种盲目引导达尔大尼央的行动的自尊心。他打败了。您没有听见他在大路上讲的那些绝望的话吗?波尔朵斯呢,他的男爵称号也许就靠这件事办成功。不巧,他在前进的路上遇到了我们,这一次又没当上男爵。谁说这个少有的男爵称号和我们今晚的见面会没有关系?我们要采取预防措施,阿多斯。”   “可是,假如他们不带武器赤手空拳去呢?那我们就太丢脸了,阿拉密斯。” “啊!请放心,亲爱的朋友,我向您保证不会有这样的事的。而且,我们有借口好推托,我们刚刚从外地赶到,我们又是叛乱者!” “我们要找借口!我们必须考虑应付这样的情况,就是需要对达尔大尼央有一个借口,对波尔朵斯有一个借口!啊,阿拉密斯,阿拉密斯,”阿多斯伤心地摇着头继续说,“说心里话,您使我成了人间最不幸的人。有一颗心对友谊并没有完全绝望,您却使这颗心受到严重的打击。阿拉密斯,是呀,我可以对您发誓说,我真宁愿别人从我的胸膛里把这颗心挖出来。您愿意怎么去就怎么去好了,阿拉密斯。至于我,我不带武器去。”   “不,不行,因为我不能让您这样去。您显得这样软弱,不是一个男子汉,不是阿多斯,甚至不是拉费尔伯爵,您属于整个的党,这个党也依靠着您。”   “那就照您说的办吧,”阿多斯难过地问答。   他们继续向前走。 他们刚从骡步街走到冷落的王家广场的铁栅栏门那儿,就看见在圣卡特琳街的街口拱廊底下出现了三个骑马的人。 这是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还有在他们后面的布朗舍。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紧紧裹着披风,披风给佩带的剑顶得高高的。布朗舍腰上挂着火枪。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看见是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就跳下马来。 达尔大尼央他们也跳下了马。达尔大尼央注意到三匹马不是由巴汕牵着,而是挂在拱廊的环圈上。他吩咐布朗舍也像巴汕那样做。   他们两个人对着两个人互相迎面走过来,后面各跟着一名仆人,到了跟前,彼此客气地行礼。 “先生们,你们认为在哪儿谈话合适?”阿多斯说,因为他看到有好几个人停下步来朝他们看,好像他们要进行一场少见的决斗似的,这一类的决斗巴黎人记忆犹新,尤其是在那些住在王家广场的人的脑海里。   “铁栅栏门已经关上了,”阿拉密斯说,“可是,如果先生们喜欢大树下的凉爽空气和不会受到侵犯的清静环境,我会从罗昂府邸弄到钥匙,那我们就自在了。”   达尔大尼央直朝广场黑暗的深处看,波尔朵斯壮着胆子把脑袋伸进两条铁杆中间,看里面究竟有多黑。   “先生们,如果你们喜欢别的地方,”阿多斯用他庄严面有说服力的嗓音说,“你们选择吧。” “如果埃尔布莱先生能够弄得到钥匙,这个地方,我们认为可能是最好的场所了。”   阿拉密斯关照阿多斯不要一个人待在跟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太近的地方,然后就走开了,可是阿多斯对这个劝告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向他的那两位站在原地不动的老朋友迎面走上一步。   阿拉密斯果然去敲罗昂府邸的门,立刻他和一个人过来了。那个人说:   “先生,您能保证吗?” “拿着,”阿拉密斯一面说一面给了他一个金路易。   “啊,您不愿意保证,我的老爷!”看门人摇着头说。   “嗨!谁都可以做毫无意义的保证,”阿拉密斯说。“我只对您担保眼前这几位先生是我们的朋友。” “是的,的确是这样,”阿多斯、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三个人都冷冰冰地说。 达尔大尼央听到这段谈话以后,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您看到了没有?”他问波尔朵斯。 “看到了什么?” “他不愿意保证。” “保证,保证什么?” “这个人要阿拉密斯对他保证我们来王家广场不是打架的。” “阿拉密斯不愿意保证?” “不愿意。” “那么,我们要留神。” 阿多斯牢牢望着这两个说话的人。阿拉密斯打开了大门,闪在一旁,让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先进去。达尔大尼央进门的时候,剑把手嵌进了栅栏门,他不得不移动一下披风。一移动披风,就露出了他的手枪发亮的枪托,上面反映着月光。 “您瞧,”阿拉密斯一只手碰碰阿多斯的肩膀,另一只手指指达尔大尼央挂在腰间的武器叫阿多斯看。 “天哪!是这样,”阿多斯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他第三个走进去。阿多斯最后一个走进去后,关上了铁枷栏门。两个仆人待在门外,可是他们好像也互不信任,彼此间隔得远远的。 第 三十 章 王家广场 他们一声不响地走到广场中央,可是,就在这时候,月亮从一朵云后面露出来了,他们想到在这个没有遮盖的广场上很容易给人着到,就走到椴树底下,那儿树荫很浓密。 到处有一些长凳,四个人走到一张长凳前站住了。阿多斯做了个手势,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坐了下来。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站在他们面前。 又沉默了一会儿,每个人都感到有些尴尬,不知道怎样开口解释,终于,阿多斯说道: “先生们,我们都如约前来聚会,这是我们往日友谊的力量的证明,没有一个人不来,也没有一个人因此而责备自己。” “伯爵先生,请您听着,”达尔大尼央说,“不必对我们讲这些恭维话,也许我们双方都配不上这样的恭维。让我们像心地高尚的人那样说明自己的行动吧。” “我正求之不得,”阿多斯回答说。“我是一个直率的人,请您坦率地说,您凭什么理由要指责我,我或者埃尔布莱神父先生?” “当然有,”达尔大尼央说;“当我荣幸地在布拉热洛纳城堡会见您的时候,我向您提出您完全理解的一些建议,可是,您不但没有像对待一个朋友那样回答我,而且把我当小孩一样耍弄了一番,您吹嘘的这种友谊不是由于昨天我们斗剑而破裂的,早在您在您的城堡里对我不说实话时就破裂了。”   “达尔大尼央!”阿多斯喊了他一声,略微带点责备的口气。   “您要我说话坦率,”达尔人尼央说,“我照做了,您问我在想些什么,我就对您直说。现在,埃尔布莱神父先生,我对您也一样率直,我说您同样愚弄了我。”   “先生,您确实叫人不可理解,”阿拉密斯说;“您来找我,想对我提出一些建议,可是您提出来了没有?没有,您只不过是来摸摸我的底罢了。喏,我对您说了些什么呢?我说马萨林是一个不学无术之徒,我不会为马萨林效力。就是这些。难道我对您说过我不为另外一个人效力吗?相反,我认为我对您表示过,我是站在亲王们一边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甚至还非常愉快地开玩笑地说到,您十分可能接受了红衣主教的命令来逮捕我。您是不是某个党派的一员?是的,肯定是的。那好,为什么我们不能是党派里的人呢?您有您的秘密,就像我们有我们的秘密一样,我们没有交换过这些秘密,非常好,这证明了我们都知道怎样保守各自的秘密。”   “先生,我一点也不责怪您,”达尔大尼央说,“只是因为拉费尔伯爵先生谈到了友谊,所以我才研究您的行动。”   “您发现了什么?”阿拉密斯傲慢地问。   鲜血涌上了达尔大尼央的太阳穴,他站起来,回答道:   “我发现了这十足是耶稣会士317的门徒的种种表现。”   波尔朵斯看到达尔大尼央站了起来,也站了起来。四个人都站着,狠狠地对视。 阿拉密斯听到达尔大尼央的回答,动了一动,就像要拔剑似的。   阿多斯阻拦住他.   “达尔大尼央,”他说,“您今天晚上上这儿来,仍然因为昨天偶然发生的事件而怒气冲冲。达尔大尼央,我相信您心灵高尚,二十年的友谊可以在您身上战胜一刻钟的自尊心的失败。好,对我说说吧。您认为有什么事情要我责备我自己的?如果我有错,达尔大尼央,我会认错的。”   阿多斯的这种严肃而悦耳的嗓音对达尔大尼央一直能够产生固有的影响,对比之下,阿拉密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声音就变得尖锐刺耳,使他很生气。于是他回答阿多斯说:   “伯爵先生,我认为如果在布拉热洛纳城堡您对我说了真心话,”接着他又指着阿拉密斯说,“这位先生如果在他的修道院里也能对我说真心话,那么,我就不至于从事这件受到你们阻挠的冒险活动了,可是,由于我很慎重,就完全不应该毫不客气地把我当做傻子看待。假使我愿意深入研究埃尔布莱先生用绳梯接待的人和用木梯接待的人之间的差别,那我就会使他不得不把真情告诉我。” “您管什么闲事?”阿拉密斯叫起来,他怀疑达尔大尼央在暗地里已经看见了他和隆格维尔夫人,气得脸都发白了。 “我管和我有关的事,我知道怎样装做没有看到和我无关的事,可是我讨厌伪君子,我把那些既是火枪手又是神父、既是神父又是火枪手的人列入这一类人里,”他向波尔朵斯转过身来,又说了一句:“这一位先生是同意我的意见的。” 波尔朵斯至今还没有开口说过话,现在他只说一个字和用一个动作来回答。 他说的是“对”,动作是用手去拔剑。 阿拉密斯向后跳了一步,也拔出他的剑。达尔大尼央弯下身子,准备进攻或者自卫。   这时候,阿多斯用那种只有他才有的具有最高权威的动作伸出了手,慢慢地把剑同剑鞘一起抽出来,把带鞘的剑向膝盖上一敲敲成两段,向右边一扔。 然后,他转身对阿拉密斯说:   “阿拉密斯,把您的剑折断。” 阿拉密斯迟疑不决。 “应该折断,”阿多斯说。接着,又用更加低、更加温和的嗓音说:“我希望您这样做。” 阿拉密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可是他被这个手势征服了,被这个嗓音控制住了,他用手折断了柔韧的剑,接着,交叉起手臂,全身气得发抖,等待着。 看见他这样做,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都向后退了几步,达尔大尼央不再拔剑了,波尔朵斯把他的剑放回鞘里。 “我对天主起誓,”阿多斯对着天慢慢地举起右手,“在这个夜晚的庄严气氛里,天主正在看着我们,听我们说话,我起誓我的剑永远不再碰到你们的剑,我的眼睛永远不再用愤怒的眼光望你们,我的心永远不再因为仇恨而跳动。我们曾经在一起生活,一起恨,一起爱;我们一同流血,血都流在一道,也许,”他又说下去,“在我们之间,有一条纽带要比友谊的纽带还要有力量,也许那就是共同犯罪的公约,因为我们四个人一同审判和判决了一个人的死刑,并且执行了死刑,而这个人我们也许是无权把她从这个世界上除去的,尽管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属于地狱318。达尔大尼央,我一直爱您像爱我的儿子那样。波尔朵斯,我们曾经紧挨着睡了十年,阿拉密斯是你们的兄弟,正像他是我的兄弟,因为阿拉密斯爱过你们,就像我现在还爱着你们一样,就像我以后水远会爱你们一样。马萨林红衣主教对我们能算是什么呢?我们几个人当年曾经叫像黎塞留那样一个人都不得不一筹莫展,服服帖帖。我们曾经把一个王冠牢牢地戴在一位王后的头上319,这一位亲王或那一位亲王对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呢?达尔大尼央,我昨天和您斗剑,请您原谅我,阿拉密斯对波尔朵斯也是这祥,请他原谅。现在,如果你们能恨我的话,就恨我吧,可是,我,我向你们保证,尽管你们恨我,我对你们只有尊重和友谊。现在,阿拉密斯,您重复一遍我说的话,然后,如果他们愿意,如果你们也愿意,那么我们就和我们的老朋友永远分手吧。”   一阵庄严的静默,最后给阿拉密斯打破了。   “我发誓,”他神情冷静,双眼透出忠诚的目光,可是嗓音却因为激动还有些颤抖,“我发誓,我不再恨曾经是我的朋友的人,我对曾经和您斗剑感到遗憾,波尔朵斯。最后,我发誓,不仅我的剑不再伸向您的胸膛,而且,在我最隐秘的思想深处,将来也不会对你们有丝毫的敌意。我们走吧,阿多斯。”   阿多斯动了一下,打算离开。   “啊!不,不!你们不要走!”达尔大尼央叫起来,他生性正直,这时禁不住热血沸腾,激动得无法控制,“你们不要走;因为我,我也要发一个誓,我发誓,为了保留像您,阿多斯这样一个人的尊重,像您,阿拉密斯这样一个人的友谊,我流尽鲜血,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说着他投进了阿多斯的怀抱。   “我的孩子了”阿多斯把他紧紧抱在胸前,叫了一声。   “我,”波尔朵斯说,“我什么誓也不发,而且,见鬼,我感到不自在。如果我不得不和你们斗剑,我想我最好让你们刺穿我的身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向只爱着你们。”   善良的波尔朵斯放声大哭起来,投进阿拉密斯的怀里。   “我的朋友们,”阿多斯说,“这正是我所希望见到的,这正是我对像你们这样的两颗心所期待的。好,我已经说过现在再重复一次。我们大家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虽然我们走的道路不同。我尊重您的看法,达尔大尼央,我尊重您的信念,波尔朵斯,可是,尽管我们为敌对的利益而战斗,我们始终是朋友,大臣们也好,亲王们也好,国王们也好,都会像激流一样过去,内战也会像火焰一样熄灭,而我们呢,我们会继续存在吗?我预料会存在的。”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让我们永远做火枪手吧,把圣日耳韦棱堡的那条有名的餐巾永远当做唯一的旗帜,伟大的红衣主教曾经叫人在那上面绣了三朵百合花320。”   “对,”阿拉密斯说;“不管是红衣主教派还是投石党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在与人决斗时我们永远做彼此的好助手,在重大的事件中我们永远是忠诚的朋友,在娱乐消遣时永远是快乐的伙伴!”   “以后,”阿多斯说,“每当我们在混战中相遇的时候,就想到这几个字:王家广场!把我们的剑放到左手,让我们伸出右手,即使在屠杀当中也是如此。” “您说得太妙了,”波尔朵斯说。 “您是最伟大的男子汉,”达尔大尼夹说,“和我们相比,您要比我们高出十个脑袋。” 阿多斯笑了,他显得说不出的高兴。 “这就说妥当了,”他说。“好,先生们,伸出你们的手。你们多少都算是基督徒吧?” “当然!”达尔大尼央说。 “在这样的时刻,为了忠于我们的誓言,我们当然都是基督徒,”阿拉密斯说。 “啊!我准备起誓,”波尔朵斯说,“不管凭什么,只要你们愿意,哪怕凭穆罕默德也行。如果我在此时此地还不感到快乐,那就让魔鬼把我带走。” 善良的波尔朵斯擦了擦依旧满含泪水的眼睛。 “你们谁带了十字架?”阿多斯问。 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相互望了望,同时摇摇头,因为这叫他们感到出乎意外。 阿拉密斯微笑着从他的胸前拿出一只钻石十字架,那是用一串珍珠挂在他的颈子上的。   “这儿有一个,”他说。 “太好了!”阿多斯说,“让我们对这个十字架起誓,不管它是什么做的,它总是一个十字架,让我们起誓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始终团结一致。这个誓言能不能不仅把我们联系在一起,而且把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联系在一起?这个誓言你们各位同意吗?” “同意,”他们众口同声回答道。 “啊!奸诈的家伙!”达尔达尼央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着阿拉密斯的耳朵说,“您让我们对着一个女投石党人的十字架起誓。” [注] 317 耶稣会士,另义是虚伪的人。 318 见《三个火枪手》中处死米莱狄的经过。 319 见《三个火枪手》,达尔大尼央等人为帮助王后从伦敦带回金钢钻坠子,拯救了她的名誉。 320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达尔大尼央四人在圣日耳韦棱堡以少胜多,得到黎塞留的赞赏。 第三十一章 瓦兹河上的渡船   我们希望读者没有完全忘记给我们留在弗朗德勒大路上的年轻旅客。   拉乌尔站在大教堂前面,望着他的保护人离去,一直望到看不见影子,然后,他用马刺刺马,向前直奔起来,首先他想摆脱掉那些痛苦的念头,其次是不想让奥利万看出使他面容变了样的激动心情。   一个小时的奔驰,立刻驱散了使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年轻人难受的愁云惨雾。他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这是他以前没有感受过的乐趣,甚至对于那些从未由于依靠别人而痛苦的人来说,这种乐趣也是甜蜜的。在拉乌尔的眼里,自由的快乐把天空和大地都染成了金黄色,尤其是使生活的蓝色天际也变得金光灿烂,那边就是他的前途。   然而,他几次试着要和奥利万交谈没有成功以后,终于发现日子这样长,这样忧闷。在经过一座座城市的时候,伯爵说过的那些温柔、有趣、有说服力的话又一一回到他的头脑里,除了阿多斯没有其他的人能够告诉他这么许多关于这些城市的可贵的资料,阿多斯是所有的向导中最博学、最有趣的一位。   另外一个回忆使拉乌尔心中感到悲伤。他们来到了卢浮尔321,他看见在一排白杨树后面有一座小小的城堡,他不禁联想到了拉瓦利埃尔城堡。他勒住马对这座城堡看了近十分钟,然后,叹着气又继续赶路,甚至奥利万很恭敬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凝神地远望,他也不答理。外界的景物是神秘的指挥人,它们和每一个细微的记忆联接在一起,有的时候它们会不管我们愿意与否唤醒全部的回忆。这些思绪一旦苏醒,就像阿莉阿尼322线一样,它们引人进入思想的迷宫,人们在那里面跟随叫做记忆的往事的影子向前走,但是迷失了路途。拉乌尔看到眼前这座城堡,他像给送回到西边距离五十法里远的地方,使他想起了以前生活中的各个细节,从他向小路易丝告别,到再早时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这儿的每一丛橡树,石板瓦屋顶上的隐约可见的风标,都在告诉他,他不是回到那些童年时代的朋友跟前去,而是离开他们越来越远,甚至也许是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头脑昏昏沉沉,心头难受,吩咐奥利万把马拉到他看到的路旁一家小客店去,它就在他们前面,大约半个火枪射程远的地方。他下了马,走到一丛正在开着鲜艳的花的栗树下面站住了。树的四周,一大群一大群的蜜蜂嗡嗡叫着。他叫奥利万找客店老板把信纸和墨水放到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摆在那儿好像是让人写字用的。奥利万照他的嘱咐去做,继续向前走,这时候,拉乌尔在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一只路臂肘支在桌子上,眼睛茫然地望着美丽的景色,四处都是绿色的田野和丛丛的树木。栗树的花像雪花一样落到他的头发上,他不时地把它们抖到地上。   拉乌尔在那儿待了大约十来分钟,一半时间他是在沉思默想中度过的。他在漫不经心地朝四周看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向他走过来,一张红通通的脸,腰上围着一块餐巾,胳臂上搭着一块餐巾,头上戴着一顶自色无边软帽,手上拿着纸、笔和墨水。   “啊!啊!”那个人说,“看来所有的贵族的想法都是相同的,因为仅仅一刻钟以前,有一位年轻贵族少爷也在这丛树前面歇脚他骑的是和您一样的好马,外貌像您一样高贵,年纪也和您差不多。他叫我把这张桌子和这张椅子搬到这儿,在这儿吃了饭,和他在一起的有一位老先生,看样子像是他的老师。他们吃了一块馅饼,喝了一瓶陈年马孔葡萄酒,馅饼吃得一点不剩,酒喝得一滴不留,不过,幸好我们还有这样的好酒和同样的馅饼,假使先生也要的话……”   “我不要,我的朋友,”拉乌尔微笑着说,“谢谢您,目前我只需要我叫人请您拿来的这几样东西,不过,只要您的墨水是黑的,笔很好使,那我就很满意了。这样的话,我照酒的钱付您笔的钱,照馅饼的钱付您墨水的钱。”   “那好!先生,”客店老板说,“我把馅饼和酒给您的仆人吃,因此,您的笔和墨水另外加上算。”   “您要怎样就怎样吧,”拉乌尔说,他开始初次和社会上这种特殊阶层的人打交道了,这类人,在大路上有强盗的时候,和强盗结伙作恶,自从强盗绝迹以后,他们代替了强盗,见钱就捞。   客店老板知道收入不会少一文钱,放下心来,把纸、笔和墨水放到桌子上。碰巧,那支笔还可以用。拉乌尔就写起信来。   客店老板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不由自主的赞赏的神情望看这张既庄重又温和的可爱的脸。美,永远都能令人敬重,以往是这祥,将来也是这样。   “这位客人和刚才的那一位不一样,”客店老板对奥利万说,奥利万是过来找拉乌尔,想看看他还需要什么东西,“您的小主人一点胃口也没有。”   “先生在三天以前还很有胃口,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里从前天起,他就什么也不想吃了。”   奥利万和客店老板向客店走去。奥利万就像所有对自己的处境很满意的仆人那样,把他认为可以说的有关这位年轻贵族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老板听。   这时候,拉乌尔写了以下这封信:      “先生, “走了四个小时以后,我停下来给您写信,因为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念您。我一直都准备回过头去,仿佛要回答您对我说的话似的。和您分离,我是如此惊愕,我们的离别,使我万分悲伤,以致我对您的敬爱和感激之情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先生,您会原谅我的,因为您心胸宽宏,您了解我的所思所想。先生,请您写信给我,因为您的教诲是组成我的生命的一部分;此外,如果我能斗胆对您直说,我要说我很不安,我仿佛觉得您在准备出门去从事某件危险的活动,对这个活动我不敢问您一个字,因为您什么也没有对我透露过。您知道,我多么需要得到您的消息。自从我不再和您在一起,您不再在我身边以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会犯错误。您一向有力地支持我,先生,今天,我坦率地说,我觉得自己万分孤独。   “先生,如果您得到从布鲁瓦来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几句有关我的小朋友拉瓦利埃尔小姐的一些情况。您知道,我们离开的时侯,她的健康状况叫人多么担心。先生,亲爱的保护人,您能理解,我在您身边待过的岁月的回忆,对我是如何珍贵和重要。我希望您有时也能想到我。如果有时侯您觉得我不在身边,惦记着我,如果您因为我的远离感到有点难受,我就会想到您能感觉到我对您的爱和忠诚因此我就快乐到了极点。当我幸福地待在您身边的时侯,我曾经竭力使您知道我多么爱您,对您多么忠诚。”    写完信后,拉乌尔觉得稍稍平静了一些;他看到奥利万和客店老板都没有在偷偷望他,就在信纸上吻了一下,这种无声的感人的亲热表示,阿多斯在拆开信的时候,心里是能够猜得到的。 这时候,奥利万已经喝完一瓶酒,吃好了他的馅饼,马也歇息好了。拉乌尔招手叫客店老板过来在桌子上丢了一个埃居,然后骑上马。他到了桑利斯323,把信投寄了。 休息以后,骑马的人和马都有了力气,继续赶路,不再停下来。到了维尔贝里324,拉乌尔叫奥利万去打听那个走在他们前面的年轻贵族的消息。有人在三刻钟不到以前曾经看见他路经此地,就像那个客店老板说的那样,他骑的是一匹好马,走得很快。 “我们要尽力追上这位贵族,”拉乌尔对奥利万说,“他和我们一样也是去投军的,我们有他作伴一定会感到十分愉快。” 拉乌尔在下午四点钟到达贡比涅。他在这儿吃了晚饭,胃口非常好,同时又打听那位走在他们前面的年轻贵族的消息。他和拉乌尔一样,也是在钟瓶旅店休息,这是贡比涅最好的一家旅店,后来他又继续向前走了,说他打算到诺荣过夜。   “我们也去诺荣过夜,”拉乌尔说。   “先生,”奥利万恭敬地回答说,“请允许我提醒您注意,今天上午我们就已经让马跑得太累了。我想,最好还是在这儿过夜,明天一大早再动身。一站325路走十八法里足够了。”   “拉费尔伯爵先生希望我尽快赶路,”拉乌尔说,“希望我能在第四天的上午赶到大亲王先生那儿。让我们去诺荣吧。这段路和我们从布鲁瓦到巴黎的那段路一样长。我们在八点钟可以到。马能休息整整一夜,明天早晨五点钟,我们重新上路。”   奥利万不敢反对这个决定,不过他一面跟着走,一面直嘀咕。   “走呀,走呀,”他低声说,“第一天就耗尽了您的精力,明天,您一天走不了二十法里,而是十法里,后天是五法里,三天以后,您就会躺在床上。您不得不在床上休息。年轻人全都爱充好汉。”   我们都看得很清楚,奥利万没有像布朗舍和格力磨那样受过训练。   拉乌尔确实也感到很疲乏,可是他希望试试自己的体力究竟怎样。他受到阿多斯的原则的教育,成千次地听说一站路要走二十五法里,他不愿意比他崇拜的榜样做得差。达尔大尼央这位钢铁好汉,全身都是发达的肌肉,曾使他赞叹不已。   他不顾奥利万的意见,越加催马快奔。他走的是一条风景如画的小路,它通往一条渡船,照别人对他肯定的说法,抄这条近路可以少走一法里路。他走到一座山丘顶上的时候.看见跟前有条大河。一小群骑马的人站在岸边,准备上船。拉乌尔毫不怀疑那是那位贵族和他的随从们。他大声叫了一声,可是路还太远,对方不能听到,于是,尽管他的马很累,拉乌尔依旧策马向前奔,可是起伏的地势立刻就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那些要过河的人了。等到他又赶到一座高地上,那条渡船已经离岸,向对岸驶去。   拉乌尔看到他不能及时到达和那批赶路的人一同摆渡,只好停下来等奥利万。   就在这时候,从河上好像传来一声叫声,拉乌尔向发出叫声的方向转过身去,夕阳的光辉照得他两眼发花,他把手遮在眼睛上方。   “奥利万!”他叫道,“我在那边见到什么啦?”   又传来第二声叫声,比第一声更尖锐。   “先生,”奥利万说,“渡船的绳子断了,船在乱漂。可是我在河里看见了什么?有东西在挣扎。”   “对,对,”拉乌尔叫着说,他盯住了河面的一点看,落日的光芒把大河照得金光灿烂,“是一匹马和一个骑马的人。”   “人和马在往下沉,”奥利万也叫起来。   一点没有错,拉乌尔现在看清楚了,渡船出了事故,有一个人落到了水里。他放松缰绳,用马刺使劲刺马肚子,马痛得难受,感觉得到是要它大步快奔,于是就从围住码头的栏杆上面跳过去,跳进河里,将带沫的浪花溅得好远。   “啊!先生,”奥利万喊起来,“您这是干什么呀,老天爷!”   拉乌尔驱马向那个遇难的不幸的人游去。水中骑马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他是在卢瓦尔河边长大的,卢瓦尔河的放浪仿佛就是他的摇篮,他成百次骑马渡过卢瓦尔河,也成千次游过卢瓦尔河,阿多斯早就预料到有一天他要把子爵培养成军人,所以用各种方法来锻炼他。 “啊!我的天主!”奥利万又绝望地叫起来,“要是伯爵先生看见想这祥,他会怎么说呀?” “伯爵先生会和我一样做的,”拉乌尔一面说,一面使劲催马往前游。 “可是我呢,我呢?”奥利万脸色苍白,在岸边失望地跑来跑去,“我怎么过河呢?” “胆小鬼,你跳呀!”拉乌尔叫道,同时一直往前游。然后他对离他二十步远的溺水的人说:   “勇敢些,先生,勇敢些,来救您了。” 奥利万骑着马向前走,向后退,叫马直立起来,又叫马打转,最后,他心里也觉得惭愧,就像拉乌尔一样向河里冲下来,不过嘴里却直喊:“我没命了,我们都完蛋了!”   那只渡船顺着水流迅速向下游漂去,船上的人都在叫喊。   一个头发灰白的人丛渡船上跳下河里,用力向那个要溺死的人游去,可是因为他是逆流而上,所以游得很慢。拉乌尔继续向前游,明显地越游越近,可是他一直紧紧盯住望着的那匹马和骑马的人也明显地向下沉。那匹马只有鼻孔露在水而上,骑马的人在挣扎的时候,已经放松了经绳,他伸出胳臂,头向后仰。再过一分钟,人和马都要沉没了。   “勇敢些,”拉乌尔叫道,“勇敢些!”   “太迟了,”那个年轻人喃喃地说,“太迟了!”   河水流过他的头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拉乌尔离开自己的马向前游,让它自己管自己。他再划三四下就能到那位贵族身边了。他抓住马衔索,把那匹马的头托到水面上,这匹牲口呼吸得自由些了,它好像知道别人来救它似的,加倍使起劲来。拉乌尔同时抓住那个年轻人的一只手,把它拉到马鬃毛上,年轻人紧紧拽住马鬃毛,一个快淹死的人都会这样拼命拽的。拉乌尔确信骑马的人不再会松手,就全力拉着马,一面划水,一面把马拉到河对岸去,同时大声鼓舞着这个年轻人。   突然,马碰到了一块浅滩,在沙地上站住了。   “得救啦!”灰白头发的人也在浅滩上站牢,大叫起来。   “得救吸!”年轻贵族放掉了马鬃毛,不由得喃喃说道,同时从马鞍上落下来,倒在拉乌尔的怀里。   拉乌尔离岸边只有十步远。他把昏过去的年轻贵族抱到岸上,放到了草地上,再解开他衣领上的带子和他的紧身上衣的扣子。   一分钟后,那个灰白头发的人来到拉乌尔身旁。   奥利万画了许多次十字以后,终于也上了岸,渡船上的人靠了在船上碰巧找到的一根杆子,尽力向岸边撑过来。由于拉乌尔和那个护送年轻的贵族的人的照顾,快要死的人苍白的双颊又有了生气,他张开失神的眼睛,接着,立刻盯住看那个救了他命的人。 “啊!先生,”他大声地说,“我要找的就是您,没有您,我已经没命了,老早就没命了。” “可是,您不是看见了吗,现在又活过来了,先生,”拉乌尔说,“我们只是洗了一次澡。” “啊,先生,多么感谢您!”那个灰白头发的人大声说。 “您在这儿,我的好阿尔芒日!我让您吓坏了吧,是不是?不过,这是您的不是,您是我的教师,为什么您不叫人教我学会游水?” “啊,伯爵先生,”那个老人说,“如果您遭到了不幸,我永远也不敢去见元帅了。” “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拉乌尔问。 “先生,事情经过再简单也没有了,”被叫做伯爵的人回答道。“我们渡到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河面的时候,渡船的绳子就断了。船夫又是叫喊又是乱走乱动,我的马受了惊,跳到了水里。我不大会游泳,不敢从马上向河里跳。我不但不能帮助我的马前进,反面使它不能动一动。当我正要这样无比优雅地沉入水底的时候,您恰巧赶到,把我拖出水来。所以,先生如果您愿意,从今以后我们两人永远是生死与共的朋友。” “先生,”拉乌尔鞠了一躬,说,“我向您保证,我全心全意地做您的仆人。” “我是吉什伯爵,”骑马的人继续说下去,“我的父亲是格拉蒙元帅。现在,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请您告诉我您是谁可以吗?” “我是布拉热洛纳子爵,”拉乌尔说,他因为不能像吉什伯爵那样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羞得满脸通红。 “子爵,您的外貌,您的善良和您的勇敢吸引了我,我太感谢您了。让我们拥抱一下,我请求得到您的友谊。” “先生,”拉乌尔和伯爵拥抱,说,“我也十分热爱您;我请求您把我当做一个忠诚的朋友。”   “子爵,如今您要到哪儿去,”吉什问。 “去参加大亲王先生的军队,伯爵。” “我也正是去那儿,”年轻人大喜过望地说。“啊!好极了,我们将要一同开第一枪了。”   “很好,你们互相爱护吧,”老教师说,“你们两人都年轻,你们肯定是同一个星宿,你们注定好要相见的。”   两个青年都笑了,充满了年轻人彼此间的信任。   “现在,”老教师说,“你们应该换换衣服了,你们的仆人在渡船的时候,我吩咐过他们,他们想必已经到了前面的小客店。衣服和酒都该取热了,走吧。”   年轻人对这个建议毫不反对,相反,他们认为它非常好。他们立刻骑上了马,对视着,欣赏着对方。他们两人确实都是身材细长匀称的富有风度的骑士,两人都容貌高贵,前额开阔,眼神温和而自负,微笑起来显得那样坦率,文静。吉什大概十八岁,可是他并不比拉乌尔高多少,虽然拉乌尔只有十五岁。   他们不由自主地互相伸出手来,然后用马刺刺马,肩并肩地离开大河,向小客店奔去。这一个人,他发觉生活是如此美好,在对他微笑,而他差一点失去了它,另一个人则感谢天主,因为他已经生活得这样长久,所以能做一件会使他的保护人高兴的事。   至于奥利万呢,只有他一个人对他的主人这件美好的行为很不满意。他拧着他的紧身上衣的袖子和垂尾,想如果在贡比涅过夜,不仅能使他免遭这场灾难,而且也不会让他胸部发炎,生风湿病,在水里那样一浸,肯定会生这两种病的。 [注] 321 卢浮尔,在今塞纳—瓦兹省。 322 阿莉阿尼,希腊神话中叫阿莉阿德尼,是克里特国王弥诺斯的女儿。英雄忒修斯来克里特岛,陷入迷宫,生命有危险。阿莉阿德尼给他一个线团,一端拴在门口,忒修斯借助这一线团,终于走出迷宫。 323 桑利斯,在今瓦兹省。 324 维尔贝里,在今瓦兹省。 325 一站,原指两个宿营地之间的距离。 第三十二章 小冲突 在诺荣耽搁时间不长,每个人都睡了一个好觉。拉乌尔关照,如果格力磨赶到,就叫醒他,可是格力磨没有来。 马匹当然也享受了给它们的整整八小时的歇息和厚厚的垫草。吉什伯爵在清晨五点钟被拉乌尔叫醒了,他是来向伯爵问早安的。他们急急忙忙吃好早饭,到六点钟,已经走了两法里路了。 年轻伯爵的谈话引起了拉乌尔极大的兴趣,所以拉乌尔一个劲儿地听他说。年轻伯爵也说个没有完。伯爵是在巴黎受的教育,而拉乌尔只到过巴黎一次,伯爵是在宫廷中长大的,而拉乌尔连见也没有见过宫廷;伯爵谈到他做小侍从时做的那些荒唐事,他还不顾法令尤其是教师的禁止,设法和人进行了两次决斗。这些内容对拉乌尔说来,都是最感到好奇的事情。拉乌尔只上过斯卡隆先生的家;他对吉什讲了他在那儿见到的一些人的名字,像纳伊杨夫人,奥比涅小姐,斯居代里小姐,波莱小姐,石弗莱丝夫人,吉什全都认识。他风趣地嘲笑所有人。拉乌尔担心他也嘲笑石弗莱丝夫人,因为他觉得对她有一种真正的、深刻的好感,或许是出于本性,或许是出于对石弗莱丝公爵夫人的感情,伯爵尽可能地说了她许多好话。伯爵的这些颂扬的话使拉乌尔更加深了对伯爵的友谊。 接着,话题转到了谈情说爱和风流韵事上来。在这方面,布拉热洛纳也是听得多,说得少。他听着听着,仿佛看到在三四次说得吞吞吐吐的艳遇后面,伯爵心灵深处和他一样也藏着一个秘密。 吉什,我们刚刚说过,是在宫廷中长大的,他熟悉这个宫廷中所有男女私情的事。拉乌尔过去听拉费尔伯爵讲过多少次宫廷的情形,不过从阿多斯看到宫廷的时候到规在,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吉什伯爵讲的所有事情,他这位旅伴都感到新鲜年轻伯爵说起话来,既风趣又刻薄,每个人全都说到了,一个也没有遗漏。他讲到隆格维尔夫人从前和科利尼的恋爱关系,科利尼在王家广场的决斗,在那场决斗中他如何送了命,而隆格维尔夫人透过一扇百叶窗观看决斗的经过。他又讲到隆格维尔夫人最近和马尔西亚克亲王的爱情,据说,亲王是一个爱忌妒的人。他因此会叫人把所有人都杀死,甚至他的神师埃尔布莱神父。他又讲到威尔士亲王326和郡主327的恋情,后来,她被称做“大郡主”,由于她和洛任秘密结婚而闻名328。王后也没有漏掉,红衣主教同样受到了嘲弄。 白天像一个小时那样快地过去了。伯爵的教师是一个上流社会人物,生性随和,像他的学生说的那样,博学多才,连牙齿上也有学问。他好几次使拉乌尔想到了阿多斯的渊博的学识和风趣尖刻的玩笑,可是,说到优雅,高尚,和外貌的高贵,在这些方面,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拉费尔伯爵。 马匹比昨天受到爱惜了,在下午四点钟,就在阿腊斯329停了下来。这儿离战场很近,他们决定在这个城市住一夜,明天再走。西班牙人的小股队伍有时候利用黑夜出来袭击,甚至跑到了阿腊斯的四郊。   法国军队退到杜埃以后,坚守若从篷达乌克到瓦朗西纳一线。据说大亲王先生本人在贝顿330坐镇。   敌人的军队在卡塞尔至古特雷一带布阵,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上可怜的居民都离开他们偏僻的住宅,逃到设防的城市里避难。阿腊斯到处挤满了难民。   大家都在谈论下一仗肯定是关键性的一仗。大亲王先生一直在操练军队,同时等待援军,最近援军终于到了。两个年轻人因为这样及时赶到这儿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一同吃饭,睡同一间房间。他们正在很容易结成知己的年纪,两人好像一出生到世上彼此就认识了似的,而且以后也再不可能分开了。   一晚上他们都只谈打仗的事,仆人把武器擦得锃亮;两个年轻人装好手枪的子弹,准备应付武装接触;他们一觉睡醒,都感到很失望,因为两个人都梦到他们来得太迟,赶不上这场战斗了。   早上,到处传开了这样的消息,孔代亲王己经撤离贝顿,退到卡尔万331,不过在贝顿依旧留下了驻军。可是这个渭息并不十分可靠,两个年轻人决定继续去贝顿,如果遇到情况不对,他们就朝偏右方向走,改到卡尔万去。 吉什伯爵的教师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因此他建议抄一条近路走,这条小路在去朗斯332的大路和去贝顿的大路中间。到了阿勃兰,他们可以打听到确切的情况。他们把这条路线写在条子上,留给格力磨。 早上七点钟左右,他们上路了。 吉什年纪轻,性子急,他对拉乌尔说:“我们是三个主人和三个仆人。我的仆人都武装好了您的仆人我看相当固执。”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什么表现,”拉乌尔回答他说,“不过,他是布列塔尼333人,他不会怎样差劲的。” “对,对,”吉什说,“我相信一有机会,他准会开枪,我呢,我有两个可靠的人,他们跟随我的父亲打过仗,因此,我们就是六名战士,如果我们遇到一小股人数和我们相等,甚至比我们多的敌人,我们进攻不进攻,拉乌尔?” “当然进攻,先生,”子爵回答说。 “好啦,好啦,小伙子们!”老教师插进来说,“你们想到哪儿去啦,真糟糕!伯爵先生,我执行的指示怎么办呢?您忘记了我奉到的命令是要把您平平安安地送到大亲王先生那儿?一旦到了军队里,只要您喜欢,您给人杀死也与我无关,可是,在那以前,我通知您,我一见到第一根翎毛,我就以军长的身分命令撤退,我也转过身来后退。” 吉什和拉乌尔带着微笑互相偷偷地望着。这一带树木越来越多,他们不时地碰见一小群一小群逃难的庄稼人,赶着牲口,用大车装着或者用胳臂挎着最值钱的东西。 他们平安无事地到达了阿勃兰。他们在这儿打听消息,知道大亲王先生确实已经离开贝顿,现在正带兵驻扎在康布兰和拉万第334之间。于是,他们又给格力磨留下了一张路线图,然后抄一条近路再向前走。这一小队人走这条小路,半个小时后就到了一条小河旁边,这条小河是流到里斯河335去的。 四周景色宜人,处处有绿宝石般的青山翠谷。一路上不时会出现一些小树林,小路就穿过这些小树林延伸。老教师每次穿过这些小树林的时候,总担心会遭到埋伏,叫伯爵的两个仆人走在前面打先锋。老教师和两个年轻人成了主力部队,奥利万把短枪放在膝上,眼睛注视着后面,担任警戒。 走了不一会儿,在前面又出现了一座浓密的树林。走到离这座树林一百来步的地方,阿尔芒日先生又像以前那样采取预防措施,打发伯爵的两个仆人走到头里。 两个仆人一走进树林,就不见了人影。两个年轻人和老教师说说笑笑地离着一百来步跟在后面走。奥利万在他们后面,也隔着一百来步远。就在这时候,忽然响起了五六下火枪发出的枪声。老教师连忙叫站住,两个年轻人勒马停下。也就在同一时刻里,两个仆人快马奔了回来。 两个年轻人急着要知道开枪的原因,连忙向两个仆人迎上去。老教师紧跟在他们后面。 “你们给挡住路了吗?”两个年轻人急匆匆地问。 “没有,”仆人齐声答道,“可能我们甚至没有给人发现。枪声是在我们前面一百步远的地方发出来的,大概是在树林最密的地方,我们赶回来请示该怎么办。” “我的意见是,”阿尔芒日先生说,“如果必要,甚至可以说我坚决主张我们向后退。这座树林里可能埋藏有伏兵。” “你们什么也没有见到吗?”伯爵向那两个仆人。 “我好像看见,”一个仆人说“有些穿黄衣服的人骑着马走进小河的河床。” “这么说,”老教师说,“我们遇见一小队西班牙人了。向后退,先生们,向后退!” 两个年轻人互相望了望,用限神征求对方的意见。正在这一刻间,又传来了一声手枪声,紧接着是两三声呼救声。 两个年轻人最后交换了一下眼光,肯定彼此都不愿意后退。   这时老教师已经掉转马头,他们两人却催马飞奔向前冲去。拉乌尔叫道:“奥利万,跟我来。”吉什也叫道:“于尔班,博朗谢,跟我来!” 老教师十分惊讶,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已经奔进了树林,看不见了。 他们继续向前飞奔,两个年轻人手上紧握着手枪。   五分钟以后,他们奔到了仿佛是发出枪声和叫声的地方,于是他们放慢了步子小心翼冀地驱马前进。   “嘘!”吉什轻声说,“有骑兵。” “对,三个人骑着马,三个人下了马在步行。” “您看,他们在做什么?”   “我看他们好像在寻找一个受了伤的或者死去的人。”   “真是卑鄙无耻的罪行,”吉什说。 “不过他们都是些士兵,”布拉热洛纳说。 “对,可是是一些散兵游勇,也就是说,是一些拦路抢劫的强盗。”   “我们杀过去!”拉乌尔说。   “我们杀过去!”吉什说。   “先生们!”可怜的老教师叫起来,“先生们,以上天的名义……”   可是两个年轻人连听也不听,争着驱马往前跑。老教师的叫声只是惊动了那些西班牙人。   立刻,那三个骑在马上的敌人朝着两个年轻人冲过来,另外三个没有骑马的这时已经抢完了两个过路人的财物,因为两个年轻人走近一看,只见地上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双方相距十步远的时候吉什首先开枪,没有打中对方,那个面向拉乌尔冲来的西班牙人也开枪了,拉乌尔觉得左胳臂上像给鞭子抽打一样疼。走到相隔四步远的地方,拉乌尔开了一枪,正好打在那个西班牙人的胸口,西班牙人伸开双臂,仰面倒在马的臀部上,那匹马转过头来,把他背走了.   这时候,拉乌尔好像隔着一层云雾一样看到一根火枪的枪管对着他。他想起了阿多斯以前对他的叮嘱,像闪电一样迅速一动,使他骑的马直立了起来。对手开枪了。   马向旁边一跳,四条腿役站稳,例在地上,并且把拉乌尔的小腿压住了。   那个西班牙人扑过来,握住火枪的枪管,想用枪托敲碎拉乌尔的脑袋。   拉乌尔非常不幸,因为他待的位置,不能从剑鞘里拔出剑来,也不能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来。他眼看着枪托在他脑袋上直转,只好无可奈何地想闭上眼睛等死。就在这危急关头,吉什纵马一跳,跳到那个西班牙人面前,把手枪对准他的喉陇。   “快投降!”吉什说,“不然就要您的命!” 火枪从那个士兵的手上落了下来,他马上就投降了。 吉什叫来他的一个仆人,把这个俘虏交给他看管,并且吩咐他,如果俘虏稍微有点想逃的行动,就把这个士兵的脑装打开花。然后,吉什跳下马来,走到拉马尔跟前。   “天啦!先生,”拉乌尔虽然由于刚才发生的事不可避免地非常激动,脸色苍白,可是还是笑着说,“您很快地就还清了您欠的人情债,您不想一直欠我。没有您,”他重复了一遍伯爵上次说的那句话,“我已经没命了,老早就没命了。”   “我的对手逃走了,”吉什说,“所以我能够前来救您,可是,我看您全身是血,您是不是伤得很重?” “我想,”拉乌尔说,“我胳臂好像擦伤了一样。请您帮我把我的小腿从马底下拔出来,我希望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继续赶路。” 阿尔芒日先生和奥利万也已经下了马,一起把那匹马稍稍抬了抬,马快死了,在挣扎。拉乌尔终于把脚从马蹬中拔了出来,又抽出了给压在马身底下的小腿,他马上就站了起来。   “骨头没有断吗?”吉什问。 “没有断,一点儿没有断,感谢上天,”拉乌尔回答道。“不过歹徒要杀害的那几个不幸的人不知道念样啦?” “我们来得太迟,我想,他们已经给打死了,歹徒抢走了他们的财物逃走了。我的两个仆人现在尸体旁边。”   “我们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完全没确气了,如果还有点气,可以设法救活他们,”拉乌尔说。“奥利万,我们得到了两匹马,我原来的一匹却失去了。您在这两匹马中挑一匹最好的骑,把您骑的那匹给我骑。”   他们骑上马向躺着受害人的地方走去。 [注] 326 英国国王的长子叫威尔士亲王。 327 这个群主,是指路易十三的弟弟加斯东·德·奥尔良的女儿。 328 洛任(1633-1723),路易十四手下的武将。 329 阿腊斯,在今加来海峡省。 330 贝顿,在今加来海峡省,在阿腊斯以北。 331 卡尔万,在今加来海峡省,在贝顿以西。 332 朗斯,在今加来海峡省,在贝顿和阿腊斯的中间。 333 布列塔尼,法国西部地区名。 334 康布兰和拉万北,都在加来海峡省。 335 里斯河,流经比利时和法国。 第三十三章 修道士 两个人躺在地上,一个人一动不动,脸伏在地上,身上中了三弹,浸在血泊中。这个人已经死了。 另一个人被两个仆人扶着,背靠在一棵树上,两眼朝天望着,双手合掌,在热忱地祈祷……他的大腿上端中了一弹,给打伤了。 两个年轻人先赶到那个死去的人那儿,吃惊地互相望了望。   “是一位神父,”布拉热洛纳说,“他受过剃发礼336。啊,那些该死的东西!他们竟敢对天主的使者337下毒手!” “先生,到这边来,”于尔班说,他是一个老兵,过去一直跟随那个做公爵的红衣主教打仗,“到这边来……那一个,已经没有法子好想了,这一个,也许还可以救他。” 那个受了伤的人悲惨地笑了笑。   “救我!不,”他说,“还是帮助我马上死掉吧。”   “您是神父吗?”拉乌尔问他。   “不是,先生。”   “我看,您的不幸的同伴好像是教会中的人,”拉乌尔说。   “他是贝顿的本堂神父,先生;他要把他的教堂里的圣器和教务会338的财宝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因为大亲王先生昨天放弃了我们的城市,也许西班牙人明天就会进城。大家都知道敌人一小股一小股地在乡间到处跑,所以这个任务很危险,没有人敢陪送他我就自告奋勇做这件事。”   “这些歹徒袭击了你们!这些歹徒竟朝一个神父开枪!”   “先生们,”受伤的人向四周望了一遍,说,“我痛极了,我多么希望把我送到什么人家去。”   “在那儿您能得到抢救吗?”吉什说。   “不,在那儿我能忏悔。”   “可是,”拉乌尔说,“也许您伤得并不像您所想的那样严重。”   “先生,”受伤的人说,“相信我说的,没有时间好耽误了,子弹打断了股骨颈,穿到了肠子。”   “您是医生吗?”吉什问。   “不是,”那个快死的人说,“可是我对受伤的事比较懂,我受的是致命的伤。请你们务必把我送到一个我能找到一位神父的地方,或者,请你们费心领神父上这儿来,天主会奖赏这种神圣的行为的;应该拯救的是我的灵魂,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完了。”   “您在做好事的时候,难道会死去吗,这不可能!天主会保佑您的。”   “先生们,请看在上天的份上!”受伤的人使尽他的全部力气,想站起来,“我们别再说空话浪费时间了,要么把我送到最近的村子里,要么请你们向天主保证将你们遇见的第一位修道士,第一位本堂神父,第一位教士送到我这儿来。不过,”他又用绝望的声调说,“也许没有一个人敢来,因为个个人都知道西班牙人在乡下到处跑来跑去,我将得不到赦罪就死去了。我的天主!我的天主!”受伤的人又说,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两个年轻人听了不寒而栗,“你们是不是不答应这样做,对吗?那真太可怕了!”   “先生,请您放心,”吉什说,“我向您保证您会得到您要求得到的安慰。不过,请您告诉我们,哪儿有我们可以求得帮助的人家,哪儿是我们可以请到一位神父的村子。” “谢谢,天主会报答你们的!顺这条路走,离这儿半法里路有一家客店,在离那家客店大约一法里路的地方,你们可以看到一个叫格勒内的村子。你们去找本堂神父,如果他不在家的话,那就请你们去奥古斯丁会修道院,它是镇上右边最后一座房屋,请带一位教友来,修士也好,神父也好,都没有关系!只要他在我们的神圣的教堂得到过替人in articulo mortis339赦罪的权力。” “阿尔芒日先生,”吉什说,“请您待在这个不幸的人身边,一定要注意尽可能轻地抬他。用树枝做一个担架,把我们的披风全放上去,由两个仆人抬,如果谁累了另一个就替换他。子爵和我,我们去找一位神父。” “伯爵先生,您去吧,”老教师说,“不过,以上天的名义,别再冒险了。” “请您放心。况且,我们今天都是死里逃生,您知道这句格言:Non bis in idem340。”   “勇敢一些,先生!”拉乌尔对那个受伤的人说,“我们这就去实现您的愿望。”   “先生们,愿天主降福于你们!”那个垂危的人说,他的声音里充满无法形容的感激之情。   两个年轻人策马朝着受伤的人指的方向奔去,吉什伯爵的教师在这同时指挥搭成一只担架。   跑了十分钟,这两个年轻人望见了那家客店。   拉乌尔没有下马,骑在马上叫来了客店老板,告诉他,不久有人会给他送一个受伤的人来,要求他赶快准备好包扎受伤的人的一切必要的东酉,就是说,要预备好一张床,一些绷带,布纱团,此外,如果他知道附近有医生,外科医生或者手术医生,请他派人去找来。拉乌尔说他负责奖赏去找医生的人。   客店老板看到两位年轻的爵爷,衣着华丽,所以答应了他们对他提出的所有要求,我们这两位骑士在看到接待受伤的人的准备工作开始以后,就又驱马飞快地向格勒内村奔去。   他们奔了一法里多路,就看到了村子最外面的一些房屋,愿顶上盖的都是红瓦,在四周的绿树包围中,这些屋顶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就在这时候,他们看见迎面来了一个骑骡的不起眼的修道士,他戴着一顶大帽子,穿了一件灰羊毛道袍,他们把他看做是一个奥古斯丁会教友。这一次,仿佛是偶然碰巧,给他们送来了他们想我的人。   他们驱马走到这个修道士前面。   这个人有二十二三岁,可是长期的苦行生活使他外貌显得很苍老。他脸色苍白,不是那种好看的灰暗的苍白色,而是灰黄色,淡黄色的头发留得很短,在他的帽子四周下面只露出来一点点,围住了他的脑袋。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好像毫无神采一样。   “先生,”拉乌尔带着通常的礼貌问道,“您是教士吗?”   “您为什么问我这个?”这个陌生人问,他的神情冷淡,显得有点粗野。   “就是想知道知道,”吉什伯爵高傲地说。   陌生人用脚后跟踢骡子,继续向前走。   吉什纵马猛地一跳,跳到了他的前面,挡住他的路。   “先生,您回答呀!”他说,“别人很有礼貌地问了您的话,应该得到一个回答呀。”   “我认为,我有自由告诉或不告诉随便碰到的两个人我是谁,回答或不回答一时高兴问我话的人。”   吉什好不容易才压住心中的怒火,没有敲碎这个修道士的骨头。   “首先,”他尽力克制着自己说,“我们不是您随便碰到的两个普通人,我的这位朋友是布拉热洛纳子爵,我呢,我是吉什伯爵。总之,我们不是一时高兴才向您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因为那边有一个人受了伤,快要死了,他请求得到神职人员的救助。您是教士,我以人类的名义要您跟我去援教那个人。您假若不是教士,那就是另一回事。我根据通常的礼貌告诉您,您显得这样不理不睬,我要因为您的放肆而惩罚您。”   修道士苍白的脸色变成了青灰色他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古怪,拉乌尔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觉得这种笑像是一种对他们的侮辱,拉乌尔心里很不舒服。   “这是一个西班牙暗探,或者弗朗德勒暗探,”他说,同时把手放在他的手枪托上。   回答拉乌尔的是一个威胁人的、闪电似的眼光。   “喂,先生,”吉什说,“您不答话吗?”   “我是教士,两位先生,”那个年轻人说。   他的脸上又恢复原来的冷冰冰的样子。   “那好我的神父,”拉乌尔说,把手枪又放进枪套里,故意把语气说得很尊敬对方,虽然他心里并不愿意这样做,“那好,如果您是教士,就像我的朋友对您说过的,您将找到一个机会尽您的职责。我们会见到一个不幸的受伤的人,他将抬到最近一家旅店里停下来。他请求有一位天主的使者在他身旁。我们的仆人陪着他。”   “我就去那儿,”修道士说。   他用脚后跟踢了踢他骑的骡子。   “如果您不去那儿的话,先生,”吉什说,“请您相信我们骑的马能够赶上您的骡子,我们的势力能够叫人抓住您,不管您到什么地方。我对您肯定地说,那时候将立即对您进行审判,一棵树和一根绳子到处都找得到341。”   修道士的眼睛又放出光芒,可是只不过这样罢了。他重复说了一遍:“我就去那儿。”然后走掉了。   “我们跟在他后面,”吉什说,“这会更妥当一些。”   “我原来也想对您这样建议,”布拉热洛纳说。   两个年轻人也再上了路,他们的速度和那个修道士的速度一样快慢,始终保持手枪子弹可以打中这样一段距离。   五分钟后,那个修道士回过头来,看看有没有人在后面跟他。   “您看,”拉乌尔说,“我们这样做得不错!”   “这个修道士的长相真可怕!”吉什伯爵说。 “的确可怕,”拉乌尔说,“特别是脸上的表情更可怕,黄头发,灰暗无光的眼睛,一开口说话就看不见了的嘴唇……”   “对,对,”吉什说,这些细小地方给他的印象没有拉乌尔那样深刻,因为在拉乌尔观察的时候,吉什一直在说话,“对,长相挺古怪,不过这些修道士常常被迫从事一些毫无价值的活动,斋戒使他们的脸色变得苍白,苦鞭342使他们成了伪君子,由于他们丧失了我们在享受的人生的幸福,他们哭泣,所以眼睛变得灰暗无光。”   “总之,”拉乌尔说,“那个可怜的人会有他需要的教士了,可是,老天在上,我不说假话。从忏悔者的外貌来看,他比听忏悔的教士更有信仰。至于我,我承认,我习惯看完全另一种面貌的教士。”   “啊!”吉什说,“您知道吗?这个人是那种游方修道士,他们在大路上四处乞讨,等待有一天俸禄会从天上落下来,掉到他们身上。他们大部分都是外国人,是苏格兰人,爱尔兰人,丹麦人。以前别人指给我看过这类教士。”   “也是这样难看吗?”   “不,不过总是相当丑。”   “这个可怜的受伤的人真是不幸,要死在这样一个教士的摆布底下。”   “啊!”吉什说,“赦罪不是来自给的人,而是来自天主。不过,您要我对您说实话吗,唉!我宁愿不忏悔死去,也不愿意和这样一个听忏悔的神父打交道。子爵,您同意我的看法吧,对不对?我刚才看到您在摸您的手枪的枪柄,好像您想打碎他的脑袋。”   “是的伯爵,这是一件怪事,它会让您感到惊奇,我看到这个人的外貌就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您有没有偶尔在路上遇到过一条蛇,它见了您直起了身子?”   “从来没有过,”吉什说。   “您看,我在我们那儿的布卢瓦的森林里就碰到过这样的事,我记得见到第一条蛇的时候,它两眼无光,盘成一团,晃着脑袋,摇着舌头,我动也不能动了,脸色发白,好似给吓呆了似的,一直到拉费尔伯爵……”   “您的父亲?”吉什问。   “不,是我的监护人,”拉乌尔说着脸不禁红了起来.   “很好。”   “一直到拉费尔伯爵来,”拉乌尔接着说,“他对我说:‘快,布拉热洛纳,拔剑。’正当那条蛇直起身子,咝咝响着冲我过来的时候,我跑了过去,把它斩成两段。真的,我向您保证,那个人说:‘您为什么问我这个?’并且朝着我看的时候,我望着这个人,就产生一种同看到那条蛇完全一样的感觉。”   “那么,您在责备自己没有像斩那条蛇那样把这个人也斩成两段?”   “说实话,差不多是这样,”拉乌尔说。   就在这时候,那家小客店远远在望了,在另一边,可以看见由阿尔芒日先生带领的运送受伤的人的队伍向那儿走去。两个仆人抬着那个快死的人,第三个人牵着几匹马。   两个年轻人用马刺刺马奔向前去。   “那就是受伤的人,”吉什骑到那个奥古斯丁会修道士身旁,说,“请您快一些,修道士先生。”   拉乌尔在离开这个教士一条路宽的地方走了过去,同时厌恶地掉过头去。   这样,两个年轻人原来跟在听忏悔的教士后面,现在走到他的前面了。他们向那个受伤的人走过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受伤的人直起身子朝他们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个修道士在催着骡子快走,越走越近。他脸上映着快乐的光芒,又在担架上躺下来。   “现在,”两个年轻人说,“我们已经为您做了我们能够做的事,因为我们急着要赶上大亲王先生的军队,所以要继续赶路了。您能原谅我们,对吧,先生?不过,据说就要打仗了,我们不愿意在战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才到那儿。”   “请走吧,年轻的爵爷,”受伤的人说,“因为你们的虔诚,愿天主降福于你们。正像你们所说的,你们确实为我做了你们能够做的事,我,我只能再一次对你们说天主保佑你们,保佑你们和你们心爱的人。”   “先生,”吉什对他的教师说,“我们在头里走,您在康布兰的大路上和我们会合。”   客店老板站在门口,他什么都已准备齐全了,床,绷带,还有旧布纱团。一个马夫已经去朗斯找医生,朗斯是离这儿最近的城市。   “好啦,”客店老板说,“全都会照你们希望的那样做的,不过,先坐,您不停下来包扎一下您的伤口吗?”他又对布拉热洛纳这样说。   “啊!我觉得我的伤口没有一点关系,”子爵说,“在下一个歇脚的地方还有时间包扎。不过,如果您看到有一个骑马的人路过,如果他向您打听一个骑一匹栗色马身后跟着一名仆人的年轻人的消息,麻烦您对他说,您的确看见过我,不过我继续朝前走了,我打算在马赞加布343吃晚饭,在康布兰宿夜。这个骑马的人是我的仆人。”   “为了更加稳妥起见,让我问一下他的名字,并且对他提您的名字难道不更好一些吗?”客店老板说。   “多加小心是没有坏处的,”拉乌尔说,“我叫布拉热洛纳子爵,他叫格力磨。”   这时候,受伤的人从这一边过来,修道士从另一边过来。两个年轻人向后退了几步,让担架过去。修道士下了骡子,吩咐别人把它牵到马房去,不要卸下鞍子。   “修道士先生,”吉什说,“请您好好听这个正直的人忏悔,别担心您和您的骡子花的费用,全部己经付清了。”   “谢谢,先生!”修道士说.他又露出了那种曾经使布拉热洛纳看了全身发抖的微笑。   “走吧,伯爵,”拉乌尔说,他仿佛出自本能地无法容忍眼前这个奥古斯丁会修道士,“走吧,我觉得在这儿不舒服。”   “再一次谢谢你们,我的年轻的好爵爷,”受伤的人说,“你们在祈祷的时候不要忘记我!”   “请您放心!”吉什说,同时催马向前,去赶布拉热洛纳,子爵已经走了二十步远了。   这时候,两个仆人抬着担架走进了房子。客店老板和他的刚跑过来的妻子,站在楼梯上。不幸的受伤的人好像疼得十分厉害,支持不住了,不过,他仍然一心只想知道那个修道士有没有跟在他后面。   老板娘看到这个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人,吓得紧紧抓住她丈夫的胳臂。   “说呀,是怎么回事?”客店老板问道。“是不是你突然不舒服了?”   “没有可是你看呀!”老板娘指着那个受伤的人给她的丈夫看。   “天哪!”老板说,“看来他的伤势很重。”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老板娘全身哆嗦,说下去,“我问你,你有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这个人吗?等一等……”   “啊!我看得出你认出他来了,”这个女人说,“因为你的脸色也发白了。”   “真是这样!”客店老板叫了起来。“我们家该倒霉了,他是贝顿的从前的刽子手。”   “贝顿的从前的刽子手,”年轻的修道士低声说,同时站住了,他的脸上显露出他的忏悔者使他产生的厌恶的感情。   站在门口的阿尔芒日先生注意到了修道士犹豫不决的样子。   “修道士先生,”他说,“不管他现在是刽子手,还是以前是刽子手,这个可怜的人总是一个人。请您给他最后一次帮助吧,这是他的恳求,您的善行将受到普遍的称颂。”   修道士一句话不回答,他默默地向一间低矮的房间走去。两个仆人已经把快死的人放到那里面的一张床上。   看到修道士走到受伤的人的床头,两个仆人就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只留下修道士和快死的人。   阿尔芒日和奥利万在等待着他们两人,他们上了马,四个人顺着大路疾驰而去,拉乌尔和他的同伴已经在这条大路的尽头消失了踪影。 当教师和他的随从也走得看不见的时候,一个新的过路人来到客店门口站住了。“先生有什么吩咐?”客店老板问,他因为刚才的发现,脸色依旧苍白,全身也还在哆嗦。过路人做了个手势,表示想喝酒,然后下了马,指着他的马,又做了一个手势,要别人擦它。 “见鬼!”客店老板说,“看来这个人是个哑巴。” “您想在哪儿喝酒?”他问。 “这儿,”过路人指着一张桌子说。 “我弄错了,”客店老板说,“他并没有完全哑。” 他鞠了下躬,就去拿来一瓶酒和一些饼干,放在他的不爱说话的客人面前。 “先生还有别的事吗?”他问。 “有,”过路人说。“先生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您有没有看见一位十五岁的年轻贵族路过,他骑的是一匹栗色马,有一个仆人跟着他。” “布拉热洛纳子爵?”客店老板问。 “正是。” “那么您就是格力磨先生啦?” 过路人点点头。 “很巧,”客店老板说,“您的年轻的主人一刻钟以前还在这儿,他要在马赞加布吃晚饭,在康布兰宿夜。” “从这儿去马赞加布有多远?” “有二法里半路。”   “谢谢。” 格力磨知道在天黑以前准能和他年轻的主人见面,显得比较平静了,擦了擦前额上的汗,倒了一杯酒,默默地喝着。   他刚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打算再倒一杯,这时候,从修道士和快死的人待的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可怕的叫声。 格力磨立时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这叫声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从受伤的人待的房间,”客店老板说。 “哪一个受伤的人?”格力磨又问。 “贝顿的从前的刽子手,他刚刚被一小股西班牙士兵打伤了,别人把他抬到了这儿,此刻正在对一个奥古斯丁会修道士忏悔。他看上去疼得很厉害。” “贝顿的从前的刽子手?”格力磨喃喃地说,同时在回想……   “是一个五十五岁到六十岁的汉子,个儿高大,身体健壮,脸晒得很黑,黑头发,黑胡子,对吗?”   “正是这样,只不过他的胡子已经变得花白,头发也白了。您认识他?”客店老板问。 “我曾经看见过他一次,”格力磨说,他想到当年的那副情景前额上布起了阴云344。   老板娘全身颤抖地跑了过来。   “你听见了没有?”她问她的丈夫。   “听见了,”客店老饭不安地朝着房门那儿望。 这时候,又传来一声比前一声稍稍低一些的叫声,不过紧跟着一声拖得很长的呻吟声。   三个人相互望着,都吓得浑身哆嗦。   “应该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格力磨说。   “好像有人在杀人,被杀的在叫喊,”客店老板小声地说。   “耶稣啊!”老板娘划了一个十宇,喊了一声。   如果说格力磨话说得少,那他行动起来却毫不含糊。他向房门冲过去,使劲地摇门,可是门在里面插上了。   “开门!”客店老板叫道,“开门,修道士先生,马上开门!”   里面没有人回答。   “开门,不然我就要把门撞破了!”格力磨说。   还是没有一点儿声音。   格力磨朝四周看,发现在房角落里有一根偶然放在那儿的铁撬棒,客店老板还没有来得及阻栏他,他已经把门撬开了。   房间里到处流着血,血是透过床垫流出来的,那个受伤的人不再能够说话了,直喘粗气。修道士人不见了。   “修道士呢?”客店老板叫起来;“修道士在哪儿?”   格力磨奔到一扇朝院子开着的窗子跟前。   “他可能跳窗逃掉了。”他叫起来。   “您这样认为吗?”老板惊惶失措地说。“伙计,您去看看修道士的骡子在不在马房里。”   “骡子没有了!”那个被问的伙计叫起来。   格力磨皱起了眉头,客店老板双手合掌,带着怀疑的神情向四周望。老板娘呢,根本不敢走进房间,惊恐地站在门口。   格力磨走到那个受伤的人跟前,望着他满脸皱纹的、粗野的容貌,不禁想起了那件可怕的往事。   他一声不响,忧郁地想了片刻,最后说:   “毫无疑问,肯定是他。” “他还活着吗?”客店老板向。 格力磨没有回答,解开受伤的人的紧身外衣想摸摸他的胸口,客店老板也走了过来。可是两个人都突然向后退,客店老板吓得大叫一声,格力磨脸色变得苍白。 一把匕首刺在刽子手胸口的左部,刺得很深,只有护手露在外面。 “赶快找人来救他,”格力磨说,“我留在他身边。” 客店老板丧魂落魄地走出房间,老板始在娘的丈夫大叫一声的时候已经逃掉。 [注] 336 当教士或入修道院时剃去头顶头发。 337 指神父。 338 教务会,议事司铎组成。 339 拉丁文:临终时。 340 拉丁文:同样的事不会发生两次。 341 指要吊死这个修道士。 342 用来鞭打自己以欲念的鞭子。 343 马赞加布,在今加莱海峡省,朗斯以北。 344 《三个火枪手》下册写到达尔大尼央等人处决来莱狄,格力磨想到的即是那件事。 第三十四章 赦罪   下面补叙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我们曾经看到,这个修道士给留下陪受伤的人,并非出于自愿,相反,是被人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勉强他这样做的,他心里很不情愿。也许他早就在看有没有机会可以设法逃走了,可是,那两个年轻人威胁着他,他们的仆人待在他们后面,肯定得到过他们的命令。说实话,修道士到这时候并没有抱什么太大的恶意,他甚至想担任听忏悔的神父这样一个角色,直到结束为止。他一跨进那间房间,就走到受伤的人的床头。   那个刽子手迅速地看了看这个要来安慰他的人的脸,只有快死的人才有这样的眼光,因为他们再没有时间浪费了。他一看,立刻惊诧地动了一下,说:   “我的神父,您的年纪真轻!” “穿着我这样道袍的人是没有什么年纪的,”修道士生硬地回答道。 “天哪!请您的语气温和一点,我的神父,”受伤的人说,“我需要在临终的时刻有一位朋友。”   “您疼得很厉害吗?”修道士问。   “是的,可是灵魂比肉体更觉得痛苦。”   “我们会拯救您的灵魂的,”年轻的修道士说;“不过,您果真是贝顿的刽子手吗,像那几个人说的?” “那是说,”受伤的人连忙回答,他无疑是担心刽子手这个名称会使他得不到他需要的最后的帮助,“那是说,我从前做过贝顿的刽子手,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做了。早在十五年以前我就不干这件差使了。在执行死刑的时候,我依旧到场,可是我不再亲自动手,不再动手了!” “您对您的职业厌恶吗?”刽子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我仅以法律和正义的名义杀人,”他说,“我的职业就能使我问心无愧地睡觉,因为我受到法律和正义的保护;可是,在那个可怕的夜里,我被人当作一次私人报仇的工具,我满怀仇恨地朝着天主的一个创造物举起利刃剑,自从那天以后……” 刽子手带着绝望的神情摇着头,不说下去了。 “说下去,”修道士说,他已经在受伤的人脚旁边坐下了。刚才讲的这一段话这样古怪,他开始发生了兴趣。 “啊!”快死的人叫了一声,长期压制在心中的痛苦终于爆发了出来,“啊!二十年来,我广做善事,想消除我的内疚;对那些杀害别人的人,我总尽力要他们摆脱残暴的天性,只要有机会,我就不怕冒生命危险,拯救在危难中的人,我帮助更多的人活在人间,以抵偿我杀死的那个女人的生命。还不仅仅是这些,我把我干活得到的收入都分送给穷人,我从不间断地上教堂,那些原来躲开我的人渐渐也习惯接近我了。大家都原谅了我,有些人甚至还很喜欢我。可是,我认为天主并没有原谅我,因为那天晚上斩人的事一道不停地纠缠着我,我好像每天晚上都看到那个女人的鬼魂站在我的面前。”   “一个女人!您杀死的是一个女人?”那个修道士大声问道.   “您也这么说!”刽子手说,“您也用‘杀死’这两个字,我耳朵听得清清楚楚!我杀死了她而不是处决了她!我是一个杀人犯,而不是一个伸张正义的人!”   他发出一阵呻吟,闭上了眼睛。   修道士无疑是担心他话没说完就断了气,所以赶紧说道:   “请说下去,我还一点没有弄清楚,等您把事情讲完,天主和我会做出判断的。”   “啊!我的神父!”刽子手继续往下说,不过没有再张开眼睛,仿佛他怕一张开来,会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似的,“尤其是每当我在黑夜里过河的时候,我无法战胜的恐惧更加厉害了。我好像觉得我的手变得很沉重,如同还在拿着我的那把大刀。河水变成鲜血一样通红的颜色,大自然里的各种声音,树枝树叶的飒飒声,低沉的风声,波浪的击拍声,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绝望的、可怕的、含着哭泣的声音,在对我叫喊,‘让天主进行审判!’”   “在说胡话!”修道士摇摇头,低声说。   刽子手张开了眼睛,身子动了一下,向年轻的修道士转过来,抓住他的胳臂。   “在说胡话,”他也说了一句,“您是说我在说胡话?啊!不是,不是,因为那是在黑夜里,因为我把她的尸体丢进了河里,因为我的悔恨的良心反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我在得意的时候说的。我当时相信在担任人间裁判的工具以后,我已经成了天主裁判的工具。”   “可是,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请您说下去,”修道士说。   “那是一天晚上,有一个人来找我,向我出示一道命令,我就跟着他走了。另外四位爵爷在等着我。他们给我戴上面具,领着我走。我心里打定好主意,如果他们要我做的事我觉得是不符合正义的,那我就坚决不干。我们走了五六法里路,彼此几乎没有交谈过一句话,全都保持着沉默,气氛很凄惨。最后,我们走到一间小茅屋前面,他们指着窗子里面叫我看,屋里坐着一个女人,臂肘支在桌子上。他们对我说:‘这就是应该处决的人。’”   “真可怕!”修道士说。“那您照做了吗?”   “我的神父,这个女人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坏人,据说,她毒死了她的第二个丈夫,还企图杀害这个丈夫的弟弟,这个人就在那几个人当中。她不久前又毒死了一个女人,是她的对头。又据说,她在离开英国以前,叫人用匕首刺死国王的一位宠臣。”   “是白金汉?”修道士叫起来.   “是的,正是白金汉。”   “这个女人是英国人吗?”   “不,她是法国人,不过她在英国结的婚。”   那个修道士脸发白了,擦着前额上不住流的汗,接着去关上房门插上门门。刽子手以为修道士要抛弃他不管,低声呻吟着又倒在床上。   “不,不,我在这儿,”修道士立刻又回到他的身旁,“继续说下去,那几个人是谁?”   “一个是外国人,我想是英国人。另外四个人是法国人,穿着火枪手的服装。”   “他们叫什么名字?”教士同。   “我不认识他们。不过另外四位爵爷叫那个英国人勋爵。”   “那个女人长得漂亮吗?”   “又年轻,又漂亮!啊,是的,特别是长得漂亮。我现在仿佛还看到她跪在我脚跟前,头向后仰,做着祈祷。从那以后,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我会那样狠心,把这个脸色这样苍白、相貌这样美丽的女人的脑袋砍下来。”   修道士仿佛受列一种奇怪的感情的刺激,四肢都颤抖起来,看得出他是想提一个问题,可是不敢开口。   最后,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下决心问道:   “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就像我对您说过的,她好像结过两次婚,一次在法国,另一次在英国。”   “您说她很年轻,对吗?”   “二十五岁。”   “漂亮?”   “太迷人了。”   “金黄头发?”   “对。”   “头发非常长,对吧?一直披到了肩膀上。”   “对。”   “眼神非常动人?”   “当她愿意这样看人的时候,对,眼神正是这样。”   “说话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悦耳。”   “您怎么知道的?”   刽子手用臂肘支在床上,稍稍抬起身子,惊恐地望着修道士,修道士的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了。   “您杀死了她!”修道士说,“您充当了那些卑鄙残忍的人的工具,他们自己不敢杀她!您毫不怜悯这个美丽、弱小的年轻女人!您杀死了这个女人?”   “天哪!”刽子手说,“我的神父,我对您说过,这个女人在天使般的外表底下,隐藏着一个恶魔似的灵魂。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她给我带来的一切痛苦…”   “给您?她对您会做了些什么呀?您说。”   “她引诱了我的哥哥,把他毁掉了,他是一个教士,她和他一起从她的女修道院里逃出来。”   “和您的哥哥?”   “是的。我的哥哥是她的第一个情人。我的哥哥就是因为她而死掉的。啊!我的神父!我的神父!别这样望着我。啊!难道我犯了罪吗?啊!难道您不能宽恕我吗?”   修道士装出很温和的神情。   “能,能,”他说,“如果您把事情全都告诉我,我会宽恕您的!”   “好!”刽子手大声说,“我全说!全说!全说!”   “那么,您回答我。如果说她引诱了您的哥哥……您说过她引诱了他,对不对?”   “对。”   “如果说她造成了他的死亡……您说过她造成了他的死亡?”   “对,”刽子手说。   “那么,您应该知道这个年轻女人的名字。”   “我的天主啊,”刽子手说,“我的天主,我好像觉得就要死了。赦我的罪,我的神父,赦我的罪!”   “说出她的名字!”修道士叫着说,“我就赦您的罪!”   “她叫……我的天主,可怜可怜我!”刽子手喃喃地说。   他躺在床上,毫无生气,脸色灰白,全身颤抖,就像快要断气似的.   “她的名字!”修道士又说了一遍,同时对刽子手弯下身来,仿佛刽子手如果不愿意对他说出来的话,他就要从他的嘴里把这个名字拉出来一样,“她的名字卫……说呀,不然就不赦您的罪!” 垂死的人好像在聚集他全身的力量。修道士的两眼闪闪发光。 “安娜·德·比埃伊,”受伤的人低声地说。 “安娜·德·比埃伊!”修道士站直了身子,高举双手,大声说道;“安娜·德·比埃伊!你说是安娜·德·比埃伊,对不对?” “对,对,这是她的名字,现在请赦我的罪吧,因为我要死了。” “我,赦你的罪!”修道士叫道,同时大声笑起来,垂死的人听到这样的笑声不禁毛骨惊然,“我,赦你的罪?我不是教士!” “您不是教士!”刽子手大声叫道,“那您是什么人呢?” “我会告诉您的,混蛋!” “啊!天哪!我的天主呀!” “我是约翰·弗朗西斯·德·温特!” “我并不认识您!”刽子手叫道。 “等一下,等一下,您就会认识我的,我是约翰·弗朗西斯·德·温特,”他又说了一遍,“而那个女人一声……” “怎么,那个女人?” “她是我的母亲!”   刽子手发出一声可怕的喊声,就是外面最先听到的那一声。 “啊!饶恕我,饶恕我,”他低声说,“即使不以天主的名义,至少以您的名义,即使不以神父的身分,至少也以儿子的身分。” “饶恕你!”那个假修道士叫道,“饶恕你!天主也许会饶恕你,可是我,永远不会!” “请发发慈悲,”刽子手对他伸出了两臂。   “对一个不向别人发慈悲的人是不发慈悲的,你要没有忏悔地死去,绝望地死去,死后罚下地狱!”   他从道袍里抽出一把匕首,刺进刽子手的胸膛。 “诺,”他说,“这就是我的赦罪!” 就是这时候,在外面听到了第二声叫声,它比第一声微弱,紧接着是一阵很长的呻吟声。 原来坐了起来的刽子手,又仰身倒到床上。那个修道士没有把匕首从伤口拔出来,他奔到窗口,打开窗子,跳到小花园的花丛里,然后溜进了马房,拉出他的骡子,走后门出去,跑到最近一个树丛里,扔掉他穿的修道士道袍,从他的手提箱里取出一套骑士服装,换到身上接着步行到附近第一个驿站,骑上了马,飞快地直奔巴黎。 [注] 第三十五章 格力磨开口说话   格力磨一个人待在刽子手身边,客店老板去找人来救垂危的人,老板娘在不停地祈祷。   过了片刻,那个受伤的人又张开了双眼。   “救救我!”他声音微弱地说,“救救我!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难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一个朋友能帮助我,让我活下去或者立刻死去。”   他使劲把手捂在胸口上,他的手碰到了匕首柄。   “啊!”他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了一声。   他无力地垂下了路臂。   “要勇敢些,”格力磨说,“已经去找医生了。”   “您是什么人?”受伤的人眼睛睁得老大,盯住格力磨看。   “一个旧相识,”格力磨说。   “您?”   受伤的人竭力回想这个和他说这句话的人的容貌。   “我们以前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遇到的?”他问。   “在二十年前,一个夜里,我的主人到贝顿找您把您带到了阿尔芒提埃尔。”   “我完全认出您来了,”刽子手说,“您是四个仆人中的一个。” “是这样。” “您从哪儿来?”   “我路过这儿,在这家客店停一下,让我的马林息休息。别人告诉我说贝顿的刽子手受了伤,也在这儿,就在这时候,您发出了两声叫声。听见第一声,我们急忙奔到房门口,听到第二声,我们就撞破了门。”   “修道士呢?”刽子手问,“您见到修道士没有?”   “什么修道士?”   “就是和我一起关在房间里的修道士。” “没有。他已经不在这儿了。看来他跳窗口逃走了。是他刺您的吗?” “是的,”刽子手说。 格力磨动了动像是想出去。   “您要干什么?”受伤的人问。 “应该去追他。” “您别去了!”   “为什么?” “他报了仇,而且做得很好。现在,我希望天主会宽恕我,因为我赎了罪。” “请对我说清楚,”格力磨说。 “那个你们和你们的主人叫我杀死的女人……”   “米莱狄?”   “对米莱狄,是米莱狄,你们是这样叫她……”   “米莱狄和这个修道上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是他的母亲,”   格力磨身子摇晃了一下,他的眼睛灰暗无光,目光几乎动也不动地望着这个垂死的人。   “他的母亲?”他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的母亲。”   “可是,他知道这个秘密吗?”   “我把他当做了一个修道士,我在忏悔的时候,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 “不幸的人!”格力磨叫起来,他一想到这样一个秘密泄露出去,可能产生什么后果,头上全是汗,连头发都湿了;“不幸的人!我希望您没有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吧?” “我没有说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我除了他的母亲少女时代的名字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我全不知道,就是这个名字他才知道她是他的母亲的,可是他知道在审判人当中有他的叔叔。” 他筋疲力尽地又倒了下去。格力磨想帮助他,向那把匕首的柄伸过手去。 “别碰我,”刽子手说,“如果拔出这把匕首,我就要死了。”   格力磨伸出的手不动了,接着,他突然握紧拳头敲自己的前额,说:   “啊!可是,如果这个人知道其他的人是谁,那么,我的主人就要倒霉了。”   “赶快,赶快!”刽子手叫道,“如果他还活着,去通知他,通知他的朋友,请您一定要相信,我的死并不是这件可怕的事情的结束。”   “他原来是去哪儿?”格力磨问。 “去巴黎”   “是谁把他留住的?”   “是两位去参加军队的年轻贵族,其中一位,我听到他的同伴叫他的名字,叫做布拉热洛纳子爵。”   “是这位年轻人把这个修道士带到您身边来的吗?”   “是的。”   格力磨抬起头来望着上空。   “难道这是天主的意愿?”他说。   “当然是,”受伤的人说。   “那样的话,事情就很可怕了,”格力磨低声说;“不过,那个女人,她是罪有应得。您不再这样认为了吗?”   “在快死的时候,”刽子手说,“把别人的罪恶和自己的相比,就觉得别人的罪恶微不足道了。”   说完,他闭上眼睛,一点儿力气也投有了。   格力磨不忍心把这个人丢下不管,同时又很焦急,想赶快动身去把这件事情告诉拉费尔伯爵,他正在为难,这时候听到过道里传来一阵声音,接着看到客店老板领着一个终于找到的外科医生走了进来。   几个好奇的人被吸引来了,这件奇怪的事情到处传开了。   医生走到快死的人眼前,床上的人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   “首先应该把胸口的匕首拔出来,”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说。   格力磨想到受伤的人刚才说的有预见的话,他掉过头去。   医生解开受伤的人的紧身上衣,撕碎他的衬衣,他的胸膛露出来了。   正像我们说过的那样,匕首刺得很深,只露出了护手。   医生握住护手的顶端,问上拔,拔着拔着,受伤的人睁开了眼睛,可是身子可怕地一动也不动了。等到刀身完全拔出伤口的时候,受伤的人的嘴的四周沾满了带红色的沫子,接着,他一喘气,从伤口里涌出了许多鲜血。快死的人盯住格力磨望着,脸上显出一种古怪的神情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立刻断了气。 格力磨从地上拾起那把沾满鲜血、人人仄恶的匕首,对客店老板做了个手势,请他眼出去。格力磨付了一笔和他的主人一样慷慨的钱,跨上了马。 格力磨一开始先想直接回巴黎去,可是他又想到如果久久不去找拉乌尔,拉乌尔准会担心。他记起拉乌尔离他目前待的地方只有两法里路远,只要一刻钟工夫,他就能赶到他的身边,上他那儿,向他说明经过的事情,再赶回来,前后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催马飞奔,十分钟以后,他在“戴冠骡子”旅店前下了马,这是马赞加布唯一的一家旅店。 他和旅店老板讲了没有几句话,就肯定他追上了他想找的人。拉乌尔和吉什伯爵、老教师正在吃饭。上午发生的凄惨的事情使得两个年轻人满脸愁容,可是阿尔芒日先生见多识广,对这类场面司空见惯,所以他比他们沉着,并且还显得很愉快,只是他的愉快并不能消除年轻人的忧郁心情。忽然,房门打开了,格力磨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全身尘土,衣服上还溅满了那个不幸的受伤的人的鲜血。 “格力磨,我的好格力磨,”拉乌尔叫起来,“你终子来了,先生们,请原谅,这不是一个仆人,他是一位朋友。” 他站了起来,跑到格力磨眼前。 “伯爵先生身体好吗?”他接着问,“他想念我吗?我们分手以后你有没有看见过他?回答我的话呀,我可是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对你说。三天以来,我们遇到了不少惊险的意外事。不过,你怎么啦?你脸色怎么这样白?还有血!哪儿来这么多的血?”   “果真,全是血!”伯爵站起来说。“您受伤了吗,我的朋友?”   “没有,先生,”格力磨说,“这不是我流的血。”   “是谁的血?”拉乌尔问.   “是你们留在那家客店里的那个不幸的人的血,他已经死在我的怀抱里了。”   “死在你的怀抱里!这个人!可是,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格力磨说。   “可是,他是贝顿的从前的刽子手呀。”   “我晓得。”   “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   “他死了?”   “死了。”   两个年轻人互相望了望。   “先生们,有什么办法呢,”阿尔芒日说,“这是共同的规律,对于做过刽子手的人来说,也是不能幸免的。自从我看到他的伤势以后,我就觉得有危险,你们看到,他自己也是这样想,所以他请求我一个修道士。”   听到修道士这几个字,格力磨脸色更加白了。   “好啦,好啦,坐下来吃饭吧!”阿尔芒日说,他和当时所有的人一样,特别是和他那样岁数的人一样,不喜欢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受到什么情绪的干扰。   “对,先生,您说得有道理,”拉乌尔说。“来,格力磨,你叫人给你端饭菜来,你怎样吩咐都可以。等你好好休息以后,我们再谈。”   “不,先生,不,”格力磨说,“我在这儿片刻也不能停留,我得马上回巴黎去。”   “怎么,你要回巴黎去!你弄错了,要走的是奥利万,而你,你留下来。”   “相反,要留下来的是奥利万,我得走。我是特地赶来告诉您这件事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换一换呢?”   “我不能对您说。”   “你解释一下理由。”   “我不能解释。” “那么,开这个玩笑是什么意思?”   “子爵先生知道我是从来不开玩笑的。”   “是的,不过,我也知道拉费尔伯爵先生说过,要您留在我的身边,奥利万回巴黎去,我要听从伯爵先生的命令。”   “目前情况有了变化,先生。”   “难道您竟不服从我吗?”   “是的,先生,因为不得不这样。”   “因此您一定要走?”   “因此我要走,子爵先生,祝您幸运。”   格力磨行了个礼,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拉乌尔又是激动,又是不安,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臂。   “格力磨!”拉乌尔叫道,“别走,我要您别走!”   “那么说,”格力磨说,“您要我让别人杀死伯爵先生了。” 格力磨又行了个礼,打算出去。   “格力磨,我的朋友,”子爵说,‘您不能这样离开,您不要让我这样担心下去。格力磨,说呀,说呀,看在上天的份上!”   拉乌尔站立不住,倒在一张扶手椅上。   “先生,我只能对您说一件事,因为您问我的秘密不是属于我的。您曾经碰到过一个修道十,对不对?”   “对。”   两个年轻人惊恐地对望着。   “您把他带到了那个受伤的人身边?”   “对。”   “您对他看了好一会儿?”   “对。”   “万一以后您再碰到他,也许您还认得他吧?”   “啊!当然,我可以肯定,”拉乌尔说.   “我也一样,”吉什说。   “那好!如果你们以后碰到他,”格力磨说,“不管在什么地方,大路上,街上,教堂里只要他在那儿,你们在那儿,你们就像对付睦蛇、眼镜蛇等毒蛇一样,把他踩在脚底下,狠狠地踩死他,万万不能可怜他,要把他踩得粉碎,看到他再不能活才离开他。只要他活着,对我说来,就有五个人的生命会有危险。”   格力磨没有再说一句话,趁那几个人因为听了他说的话又吃惊又害怕的时候,向门外冲出去。   “怎么样!伯爵,”拉乌尔转过身对吉什说,“我不是说过那个修道士我看上去就像一条蛇吗!”   两分钟以后,从街上传来了马奔的声音。拉乌尔跑到了窗口。   这是格力磨骑马回巴黎去。他挥动帽子向子爵行礼,不一会工夫,他就在那条路的拐角上消失了踪影。   在路上,格力磨想着两件事。第一件是照他这样的速度,这匹马骑不了十法里路远。   第二件是他身上没有钱了。   可是格力磨虽然说话不多,相反,他很会动脑筋,   他走到第一个驿站,就把他的马卖掉了,用卖马的钱租驿骑。   第三十六章 开战的前夜   拉乌尔的阴郁的沉思给匆匆走进房间来的旅店老板打断了,就是在这间房间里刚刚发生了我们在上一章里讲到的那件事情。旅店老板大声嚷道:   “西班牙人!西班牙人!”   这个叫嚷声口气很严重,所以其他一切叫人挂虑的事都让位了,大家都急忙问是什么事。两个年轻人打听了一下,知道是敌人果真从乌当和贝顿向前移动。   阿尔芒日先生吩咐把已经恢复体力的马准备好,能够随时动身,就在这时候,两个年轻人跑到旅店最高层的几个窗口,从那儿能俯视四周所有地方。他们看到从马尔桑和朗斯方面果然出现了一支有许许多多步兵和骑兵的队伍。这一回不再是零散的小股队伍了,是整整一支大部队。   只有遵照阿尔芒日先生的明智的意见,赶快撤退,此外毫无办法了。   两个年轻人赶快下楼。阿尔芒日先生已经骑上了马。奥利万牵着两个年轻人的两匹马,吉什伯爵的仆人小心地看管着那个西班牙俘虏。这个西班牙人骑在刚为他买的一匹小马上。为了加倍小心,他的手给捆了起来。   这一小队人快步驰向去康布兰的大路,他们相信在那儿能找到大亲王。可是从昨天晚上起大亲王就不在康布兰了,他退到了拉巴塞345,他听到一个不确实的消息说,敌人要在艾斯泰尔渡过里斯河。   大亲王确实上了这些情报的当,他撤退了他在贝顿的部队把他的兵力聚集在维埃夏佩和拉万第之间。他和格拉蒙元帅视察过前线以后,刚刚回来,在桌旁坐下,问坐在他左右的那些军官,要他们探听的消息结果如何,可是没有一个人给他确凿的回答。敌人的军队四十八小时以来变得无影无踪,仿佛全不见了。   一支敌人的军队完全消失以后,其实正在离得最近的地方,因此也最有威胁性。亲王一反常态,心情沉重焦虑不安,就在这时候,一个值班军官走了进来,向格拉蒙元帅报告有人求见。 格拉蒙公爵看到亲王的表示准许的目光,走了出去。亲王的眼睛跟随着他,盯住门望着,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害怕打扰他的思索。 突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响声。亲王连忙站起来,把手伸向传来声音的方向。这个声音他非常熟悉,是炮声。 大家都和他一样站了起来。 这时候,门打开了。 “大人,”格拉蒙元帅喜气洋洋地说,“殿下愿意我的儿子吉什伯爵和他的旅伴布拉热洛纳子爵向您报告敌情吗,我们正在找这些敌人,而他们却发现了。” “怎么!”亲王立刻说,“还要我允许!我不仅允许,而且非常想见到他们。请他们进来。”   元帅把两个年轻人推到亲王面前。   “说吧,先生们,”亲王对他们致意,说,“先说吧,然后我们再照惯例彼此问候。现在,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最急于知道的是敌人此刻在什么地方,他们在做什么。”   答话的自然是吉什伯爵,这不仅仅因为在两个年轻人当中他年纪大,而且因为他父亲以前曾带他见过亲王。所以,他认识亲王已经很久了,拉乌尔却是第一次看到亲王。   他把他们在马赞加布的旅店看到的一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亲王。   拉乌尔趁吉什说话的当儿,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将领,他由于罗克鲁瓦、弗里量和诺林根的三次战役已经名扬四海。   路易·德·波旁,孔代亲王,自从他的父亲亨利·德·波旁去世以后,人们依照当时的习惯,都省略地只称他为大亲王先生。他是一个只有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目光锐利,就像但丁所说的,agl' occhi grifani346,鹰钩鼻,长长的鬓发,一环一环飘动着,身材不高,可是十分匀称。他具备一位伟大的军人的全部品质,就是说:目光敏锐,行动果断,英勇过人。可是这些并不妨碍他同时是一个优雅风趣的人,因此,他除了运用那些新的估计在战争中进行革新以外,而且在宫廷的年轻贵族中间也进行了革新,他成了他们理所当然的领袖。从前的宫廷里那些风雅的贵族以巴松比埃尔、贝勒加德和昂古列姆公爵为典范,人们把这些年轻贵族和那些人对比,就把年轻的叫做小王爷。   听了吉什伯爵的几句话,又前楚了传来炮声的方向,亲王什么都明白了。敌军肯定在圣韦南渡过了里斯河向朗斯推进,目的无疑是想占领这座城市,切断法军的后略。刚才听到的炮声不时地盖过其他的炮声,那是大口径炮发出来的,在响应西班牙人和洛林人的大炮。可是,这支部队的兵力究竟怎样?是不是只是一支用来单纯钳制对方的队伍?还是全军都出动了?这是亲王在考虑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吉什是无法回答的。可是,这却是最重要的问题,所以亲王特别需要一个准确肯定的答复。拉乌尔克制了自己天生怕羞的心理,不由自己地走到亲王面前,靠近他说:“大人,能不能允许我斗胆对这个问题说几句话,也许可以解决一些难题?”亲王回过身来,好像用一眼就要把这个年轻人从上到下都看遍似的。他看到这个人不过是一个仅仅十五岁的孩子,不禁微笑了。 “先生,当然允许,说吧,”他改变了平时他那种生硬的、命令式的语调,声音变得很柔和,好像他现在是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大人,”拉乌尔回答说,同时脸涨得速红,“大人可以审问那个西班牙俘虏。” “你们抓到了一个西班牙俘虏?”亲王大声说道。 “是的,大人。” “啊!这是真的,”吉什回答说,“我把他忘记了。” “这很容易理解,因为是您抓到的,伯爵,”拉乌尔微笑着说。 老元帅转过身来看着子爵,很感激他对自己的儿子的赞扬,这时亲王高声说: “这位年轻人说得有道理,把俘虏带上来。” 接着,亲王把吉什领到一旁,问他是怎样抓到这个俘虏的,又问他这个年轻人是谁。 “先生,”亲王回到拉乌尔跟前,说,“我知道您带来我的姐姐隆格维尔夫人的一封信,可是,我看到您宁愿用对我提一个好意见的方式,自己介绍自己。” “大人,”拉乌尔满面通红地说,“殿下和伯爵先生正在进行重要的谈话,我不想插进来。这是信。” “很好,”亲王说“您待会儿给我吧。俘虏来了,我们先考虑最紧急的事。” 果然是那个俘虏给带来了。他是那种当时依旧还很普遍的雇佣兵,这些雇佣兵谁给他们钱,他们就为谁卖命,成天就是玩弄诡计,抢劫别人,直到老死为止。他给抓住以后,到现在连句话也没有说过,所以抓到他的人还不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人。 亲王带着非常不信任的态度望着他。   “你是哪国人?”亲王问。 俘虏讲了几句外国话来回答他。 “啊!啊!看来他是西班牙人。格拉蒙,您会讲西班牙话吗?” “说实话,大人,我只会讲一点点。” “可是我半句话也不会讲,”亲王笑着说;“先生们,”他转过身去又对他四周的人说,“你们中间有谁会说西班牙话,愿意意替我当翻译?”   “我,大人,”拉乌尔说。 “啊!您会说西班牙话?”   “我相信我说得还可以,足够在这个场合执行殿下的命令。”   那个俘虏在这段时间里却一直毫无表情,仿佛一点儿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似的。   “大人是在问您是哪国人,”拉乌尔用最纯粹的卡斯蒂利亚347方言说。   “leh bin ein Deutsoher348,”俘虏回答道。   “他说的是什么鬼话?”亲王问,“这种听不懂的外国话又是哪国话?”   “他说他是德国人,大人,”拉乌尔说,“不过我却不相信,因为他的口音不准,发音不对。”   “您也会说德国话?”亲王同。   “是的,大人,”拉乌尔回答说。   “能用这种语言审问他?”   “能,大人。”   “那就审问他吧。”   拉乌尔开始了讯问,可是,事实证明了他原来的看法是对的。那个俘虏听不懂,或者是装做听不懂拉乌尔对他说的话,拉乌尔呢,也听不大明白他回答的阿尔萨斯话和弗朗德勒话混在一起的话。显然俘虏尽力想逃避一场正式的讯问,但是拉乌尔终于从他的口音中间听出了这个人原来的乡土音。   “Non siete Spagnuolo,”他说,“non siete Tedesco, effete Italiano。349”   俘虏抖动了一下咬住了他的嘴唇。   “啊!好呀,我听得很清楚,”孔代亲王说,“既然他是意大利人,那我就继续审问。谢谢您,子爵,”亲王笑着又说,“从现在起,我任命您为我的翻译。”   可是,俘虏也不愿意用意大利话回答,就像不愿意用其他的外国话回答一样,他一心想的就是回避问题。所以敌军的人数,指挥官的名字,军队行动的意图,他表示他一概不知道。   “那好,”亲王说,他知道俘虏避而不答的原因,“这个人是在抢劫杀人的时候给捉住的,如果他说话,可能救他自己一条命,他不肯说,那就把他拖下去枪毙掉。”   俘虏吓得脸色灰白,把他带来的两个士兵现在一个人拉住他的一条胳臂,拖着他向门口走去。这时,亲王对格拉蒙元帅转过身来,仿佛已经忘记了他刚下的命令。   俘虏给带到门口,站住不肯再走了。两个士兵只知道服从命令,想强迫他继续跟他们走。   “等一等。”俘虏用法国话说,“我准备说话,大人。”   “哈!哈!”亲王笑起来,“我早就知道我们最后会有这样的结果的。我有一个绝妙的诀窍能叫人开口,年轻人,你们好好记住将来你们指挥军队的时候,也可以用用。”   “不过”俘虏说,“有一个条件,殿下要保证饶我的性命。”   “我以贵族的名誉保证,”亲王说.   “那就请问吧,大人。”   “你们的队伍在哪儿过里斯河?”   “在圣韦南和埃尔之间。”   “是谁指挥的?”   “是弗翁萨达格纳伯爵、贝克将军,还有大公350本人。”   “一共有多少人?” “一万八千人,有三十六门炮。”   “他们向哪儿推进?” “向朗斯。” “你们看到了吧,先生们!”亲王得意洋洋地向格拉蒙元帅和其他的军官转过身来说。 “是的,大人,”元帅说,“您料事如神,正像一切有先见之明的人那样。” “把勒普莱西,贝利埃弗,维尔基埃和德尔拉克召回来,”亲王说,“把在里斯河这边的所有部队都召回来,命令他们做好准备在今夜出发,明天我们多半要向敌人发起进攻。” “可是,大人,”格拉蒙元帅说,“您要考虑到,把我们所有可以动用的人员集中在一起,总数只能达到一万三千人。” “元帅先生,”亲王露出只有他才有的令人钦佩的眼神,说道,“用人少的部队,却能打赢大战役。” 接着他转身看那个俘虏,说:“把这个人带下去,严密看管他。他能不能活命就看他向我们交代的情况是真是假。如果情况确实如此,他可以获得自由,如果是假的,就枪毙他。 俘虏给带走了。 “吉什伯爵,”亲王又说道,“您有很长时间没有和您的父亲见面了,待在他的身边吧。”他又对拉乌尔说:“先生,如果您不觉得太疲劳的话,请跟我来。” “我愿意跟随您到天涯海角,大人!”拉乌尔大声说。这位年轻的将军在他看来的确名不虚传,他对亲王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热烈祟拜的感情。   亲王微笑了,他蔑视阿谈奉承,可是却非常器重怀有热烈感情的人。 “来吧,先生,”他说,“您很会出主意,我们刚才已经认识到了,明天,我们就要看您在战斗中的表现啦。” “我呢,大人,”元帅说,“要我做些什么事?” “您留下来等候迎接部队,或者我亲自回来带他们,或者我派一个信使来通知您,请您把他们带到我那儿。我只需要二十名骑着好马的卫士做我的随从就够了。” “人太少,”元帅说。 “足够了,”亲王说。“布拉热洛纳先生,您有一匹好马吗?” “我的马今天早上给打死了,大人,我暂时骑我的仆人的马。” “您到我的马房里去亲自挑一匹您中意的马。您以为哪匹最好就拿哪匹用不着客气。今天晚上您也许需要它,明天是肯定要用的。” 拉乌尔不必让亲王再说第二遍。他早就知道对待上司,特别是像亲王这样的上司,最有礼貌的回答就是不用争辩,立即服从。他到了马房,挑了一匹浅栗色的安达卢西亚351马,亲自装上鞍子,套上笼头。因为阿多斯曾经盯嘱过他,在危急关头,这些要注意的重要事情千万不要让别人代做。亲王骑上马的时候,拉乌尔赶到了他的身边。 “先生,”他对拉乌尔说,“现在您愿意把您带来的信交给我吗?”拉乌尔把信交给亲王。 “先生,您就待在我的身边,”亲王说。 亲王用马刺狠狠刺马,将缰绳挂在马鞍的前桥上,这是他想让双手能自由活动的时候的老习惯。他拆开隆格维尔夫人的信,驱马在去朗斯的大路上向前奔驰,拉乌尔陪伴着他,他身后跟着一小队随从,同时,派出召回部队的信使朝相反的方向飞快离开了。 亲王一面骑马飞奔一面看信。 “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别人对我说了您很多好话,我只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您,那就是,根据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点点情况,我对您的评价要比别人对我说的更加好。” 拉乌尔弯腰行礼。 这支小小的人马越走近朗斯,炮声也越来越近。亲王朝着传来炮声的方向牢牢地望着,他的凝视的目光就像一只猛禽的一样。他仿佛有本领望得透在他面前展开、挡住地平线的那片浓密的树林。 亲王的鼻孔不时地一张一缩,他好像急着想闻闻火药味似的。他和他的马一样直喘气。 最后他们听到炮声非常近,很明显,他们离开战场几乎只有一法里路了。他们果真在大路转弯的地方,看到了那座叫奥内的小村子。 庄稼人都在极大的慌乱中。到处在传说西班牙人无恶不作,把每个人都吓坏了。女人己经逃走,躲到维特里那一边去,只有一些男人留在村子里。 他们看到亲王,都跑了过来,有一个人认出了亲王。 “啊!大人,”他说,“您是来赶走那些西班牙无赖和洛林强盗的吧?”   “是的,”亲王说,“不过要你愿意给我带路。”   “很愿意,大人,殿下要我领到哪儿去呢?”   “到一个我能看得见朗斯和它附近所有地方的高地上。”   “这一点我会叫您满意的。”   “我可以信任你,你是忠诚的法国人吗?”   “我是一个在罗克鲁瓦打过仗的老兵大人。”   “很好,”亲王把自己的钱袋送给他说,“这是为了罗克鲁瓦一仗送给你的。现在,你是愿意骑马还是喜欢步行?”   “步行,大人,步行,我以前一直在步兵里当兵。此外,我打算让殿下经过的那些小路,殿下也不得不下马走。”   “走吧,”亲王说,“我们别耽搁时间啦。”   那个庄稼汉在亲王的马前面跑起来,跑到离村子一百步的地方,他走进一条小路,小路通向一个风景优美的小山谷。他们在枝叶茂密的树丛里走了半法里路,炮声非常近了,简直像能听到炮弹呼啸的声音。后来,他们看到了一条羊肠小道它离开原来的小路,向山腰蜿蜒上升。那个庄稼汉踏上这条小道,请亲王跟着他走。亲王下了马,吩咐他的一名副官和拉乌尔也下马和他一同走,其他的人担任替戒,等待他的命令,接着他沿小道向山上爬。   十分钟以后,他们走到一座古堡的废墟前面,这个废墟在小山顶上,从这儿能够看到四周的一切。仅仅四分之一法里路远的地方,就是受到围困的朗斯,朗斯城下布满了敌军。   亲王只向四面看了一眼,就把眼前的全部情景,从朗斯到维米,一览无佘地看得一清二楚。顷刻间,一个明天要实施的作战计划在他的头脑里考虑成熟了,这一仗将会第二次把法国从敌人的侵略中拯救出来。他拿出一支铅笔,又从他的记事簿上撕下一张纸,写道:    “亲爱的元帅, “一小时后,朗斯即会陷入敌人手中。请率领您全部队伍来我处。我将在旺丹给他们布置阵地。 明天我们将夺回朗斯,击败敌军。” 接着,他回过身来对拉乌尔说: “来,先生,请您火速动身,把这封信交给格拉蒙元帅。” 拉乌尔鞠躬行礼后,接过信,飞快地奔下山,一跃上马,疾驰而去。 只过了一刻钟,他便到了元帅身边。 一部分人马已经赶到了,正在等待其余的队伍随时到来。 格拉蒙元帅率领他所有的步兵和可以动用的骑兵,向旺丹前进,留下夏蒂荣公爵等候和带领后来的队伍。 全体炮兵早有准备,也同时出发。 晚上七点钟,元帅赶到了约定地点。亲王已经等在那儿了。像他预料的那样,朗斯几乎就在拉乌尔离开的时候落到敌军手里。炮声的中止正说明了这个情况。 大家等待黑夜降临。随着天色越来越黑,亲王召集的部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事先下过命令,队伍不准敲鼓鸣号。 到九点钟,天完全黑了,不过在原野上还照着最后一道晚霞的微光。部队静悄悄地行进亲王指挥着纵队。 军队走过了奥内.就看到了朗斯;有两三座房屋在燃烧,士兵还能听到一阵低沉的嘈杂卢,那是遭到袭击的城市在敌人魔掌下挣扎的声音。   亲王指定了各人的岗位,格拉蒙元帅负责左翼,背靠梅里古尔,夏蒂荣公爵指挥中央部分,亲王统率右翼,就在奥内的前面。   第二天作战的兵力部署就照今晚各自安排的位置。每个人一醒过来他们立刻在原地行动。   部队的调动井井有条,而且没有一点儿声音。十点钟,大家都到了各自的阵地上。十点半,亲王巡视各个阵地,宣布了第二天的作战命令。   有三件事特别叮嘱了军官们,要他们必须注意手下的士兵是否一一严格遵守。第一件是各种部队进军时要彼此注意,使骑兵和步兵排成平行线,但中间保持距离。   第二件,进攻时要用平时行军的步子。   第三件,让敌人先开枪。   亲王命令吉什伯爵待在他父亲左右,把布拉热洛纳留在自己身旁。不过,两个年轻人请求今天晚上让他们待在一起.亲王同意了。   在元帅的帐篷旁边给他们俩支起了一顶帐篷。尽管这一整天他们都累坏了,可是两个人谁也不想睡。   而且,大战的前夜即使对老兵来说,也是庄严重要的时刻,何况这两个年轻人,他们就要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那个可怕的场面了。   在大战的前夜,每个人都会想起成百上千已经遗忘了的事,它们一件一件地重新出现在脑海里。在大战的前夜,陌生人会成为朋友,朋友会成为兄弟。   更不用说那些彼此内心满怀亲切感情的人了,这样的感情很自然地达到了最最狂热的程度。   当然,这两个年轻人正充满这样的感情,因为他们进了帐篷不久,就在两头坐下,把纸放在膝盖上写起信来。   两人的信都写得很长,四张信纸上写满了挤得紧紧的小字。两个年轻人不时地露出微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说一句话,可是彼此心照。这两个文雅可爱的人都能不用交谈就懂得对方的心思。   信写完后,他们都用两层信封封起来,只有撕开第一层信封才能看到收信人的名字。然后,他们两人走到一起,微笑着交换了他们写的信。   “万一我遭到了不幸,”布拉热洛纳说。   “万一我给打死了,”吉什说。   “请放心好了,”两个人同声说。   接着,他们像兄弟俩一样拥抱,各自裹紧了披风,睡着了,他们睡得那样香甜甘美就像小鸟一样,花儿一样孩子一样。    [注] 345 拉巴塞,在今诺尔省。 346 意大利文:老鹰的目光,锐利的目光,但丁是意大利诗人。代表作是《神曲》。 347 卡斯蒂利亚是西班牙中部地区名。 348 德文:我是德国人。 349 意大利文:你不是西班牙人,你不是德国人,你是意大利人。 第三十七章 和往日一样的晚饭   四个老火枪手第二次的见面没有第一次那样一本正经和可怕。阿多斯一向头脑最清醒,他认为饭桌是聚会时最容易完美地解决向题的地方。他的朋友都敬畏他的高雅气派和审慎作风,不敢谈起从前一起吃的有时在松果饭店、有时在蝴蝶儿饭店的某一顿晚饭。这时候,他却首先提出约大家在一张饭菜丰盛的饭桌周围欢聚,并且要无拘无束。从前这种真诚坦率的态度使得他们关系融洽,别人把他们叫做“难分难解的朋友”。 这个建议受到每个人的欢迎特别是达尔大尼央,他渴望重新享受到年轻时代彼此高谈阔论的情趣和快乐,因为很久以来,他那机智和活泼的头脑一直得不到满足,就像他自己说的,遇到的全是寸草不生的牧场。波尔朵斯在正当要做男爵的时候,非常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学习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的贵族举止和气派。阿拉密斯则想从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嘴里探听到王宫里的新闻,同时利用机会和他的忠实的好友叙旧,他们以前曾经用他们无敌的剑和迅猛的剑术帮助过他。   阿多斯呢,唯有他对别人没有任何要求,也不想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他只是受到崇高单纯的感情和纯洁的友情的驱使。   他们约定每个人都交出一个完全确实的地址,一伙人当中谁有需要,大家就在硬币街一家招牌叫雅静馆的著名饭店聚会。第一次聚会定在下星期三晚上八时正。 到了这一天,四个朋友果然都准时到达。他们是各自来的。波尔朵斯刚试骑过他新买的一匹马,达尔大尼央刚从卢佛宫下岗,阿拉密斯刚访问过本区里他的一位女忏悔人,阿多斯在盖内戈街安排了住所,也觉得差不多恢复了体力。他们不约而同在雅静馆门口相遇。阿多斯是过新桥来的,波尔朵斯走的是滚木街,达尔大尼央走的是福赛—圣日耳曼—奥塞罗阿街,阿拉密斯走的是贝蒂西街。 四个朋友一见面开始交谈的时候显得有点不自然,态度也有点做作。坐下来吃饭以后,大家依旧有点呆板。看得出达尔大尼央是硬装出一副笑容,阿多斯无可奈何地只顾喝汤,阿拉密斯在竭力找话说,波尔朵斯在克制着自己不吭一声。阿多斯发觉到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就吩咐拿四瓶香槟酒来,这是活跃情绪最快的方法。 一听到阿多斯像平时一样冷静地吩咐拿酒,大家就看见这个加斯科尼人喜笑颜开,波尔朵斯也满脸喜气。阿拉密斯却大吃一惊.他不仅知道阿多斯早就不再喝酒,而且还对酒十分厌恶。等到看见阿多斯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像往日一样兴奋地喝起来,阿拉密斯越加惊讶了。达尔大尼央倒满了一杯,立刻一饮而尽。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两人互相碰杯。不一会儿,四瓶酒都喝完了,四个喝酒的客人都急着要把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顷刻之间,这种绝妙的特效药驱散了可能残留在他们内心的最后一点阴云。四个朋友争先恐后高声说起话来,一个没说完,另一个就抢着开口。每个人在桌子旁照他们平常最喜欢的姿势坐着。立刻,出现了不寻常的事,阿拉密斯松开了他的紧身上衣的两条饰带,波尔朵斯看见他这样,就把他的紧身衣的饰带全都解开了。   说话最初的内容是打仗,长途的奔波,你来我去的斗剑,后来,他们谈到同如今他们称他为“伟大的红衣主教352”的那个人的斗争,当年的这种持久的斗争是在暗中进行的。   “好啦,”阿拉密斯笑着说,“对于死去的人赞美的话说得够多了,我们来稍稍讲讲活着的人的坏话吧。我很想骂骂马萨林,可以吗?”   “当然可以,”达尔大尼央哈哈大笑说,“当然可以,请说您的故事吧,如果内容精采,我向您鼓掌。”   “有一位显赫的亲王,”阿拉密斯说,“马萨林非常想和他结盟,就请他开出一些条件根据这些条件他能够得到荣幸和马萨林交往。亲王很讨厌和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商谈事情,就勉强开了几条,送给了他。其中有三条马萨林看了很不高兴。他向亲王提议,如果放弃这三条,就送亲王一万埃居。”   “呀!呀!呀!”那三个朋友齐声叫起来,“这钱并不多,他也不必担心要求兑现。亲王怎么样呢?”   “亲王立刻送了五万立弗给马萨林,并且请求他不要再和他写信,又说,如果他保证不再和他说话,亲王还可以冉送他两万立弗。”   “马萨林怎么对待呢?”   “他发火了吗?” “他叫人用棍子把送信的人打了一顿吗?”波尔朵斯说。 “他把钱收下了,对吗?”达尔大尼央说。 “您猜对了,达尔大尼央,”阿拉密斯说。 大家都哄然大笑,他们笑得那样响,饭店老板赶紧上楼来,问这几位先生需要什么。 他原来还以为他们在打架。 笑声终于停下来。 “可以冒犯一下博福尔先生吗?”达尔大尼央同,“我非常想这样做。”   “说吧,”阿拉密斯说,他深深了解这个又精明又英勇的加斯科尼人在任何场合都是寸步不让的。   “您呢,阿多斯?”达尔大尼央问。 “我以贵族的真诚向您保征,假如您说得有趣,我们都全笑的,”阿多斯说。 “那我开始了,”达尔大尼央说,“有一天博福尔先生和大亲王先生的一位朋友聊天,对他说到由于马萨林和最高祛院最初的争执.他有一天和夏维尼先生发生了纠纷,他看见夏维尼先生投靠了新的红衣主教,而他呢,一直念念不忘以前的红衣主教,于是他狠狠痛打了夏维尼先生一顿。 “这位朋友对博福尔先生很熟悉,知道他好动手打人,所以对这件事并不感到惊讶,立刻去告诉了大亲王先生。事情传开了,人人都不再理睬夏维尼。他在思索为什么大家都会对他这样冷淡。别人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最后,终于有一个人大着胆子对他说,大家都奇怪他怎么会挨博福尔先生痛打,尽管博福尔先生是一位亲王。 “‘谁说过亲王痛打了我?’夏维尼问。   “‘是亲王木人,’那个朋友回答道。   “大家追根究底,找到了当初亲王对他说这句话的人,要这个人发誓说出真相,请求他再如实地说一遍。   “夏维尼对这样一个他毫不理解的诽谤非常痛心,他向他的朋友们表示,他宁愿死,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凌辱。因此,他派了两个证明人去见亲王,他们的任务是问亲王他是不是真的说过他曾经痛打过夏维尼先生。   “‘我说过,我现在还要说,’亲王回答说,‘因为这是事实。’   “‘大人,’夏维尼的一个代表于是说,‘请允许我对殿下说,打一位贵族,打的人和挨打的人同样丧失尊严。路易十三国王不愿意用贵族出身的人做侍从,就是因为他可以有权打他的侍从。’   “‘说得对,可是,’博福尔先生惊讶地问道,‘是谁挨打了,谁说到打人的?’   “‘是您呀,大人,您说过曾经打过……’   “‘打过谁?’   “‘夏维尼先生。’   “‘我?’   “‘您没有痛打过夏维尼先生,像您说过的那样,大人?’   “‘没有。’   “‘是呀,他也不承认。’   “‘啊!会这样,’亲王说,‘我狠狠痛打了他,我说的原话是这样,’博福尔先生庄重地说,他的那种气派想必你们都是熟悉的:‘“我亲爱的夏维尼,您打算帮助像马萨林那样的混蛋,您真该挨一顿痛骂。”’   “‘啊!大人,我明白了,’那个助手说,‘您原来想说的是痛骂。’ “‘痛骂,痛打这有什么道理?353’亲王说,‘不是一回事吗?说真的,你们这些喜欢咬文嚼字的人真是书呆子!’” 大家对博福尔先生语言上的这个错误不禁大笑不止,他的这类差错从今以后已经变得尽人皆知了。他们商量妥当,在这些友谊的聚会中,永远不要带进任何派性,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可以嘲笑那些亲王,同时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可以“痛打”马萨林。 “说心里话,”达尔大尼央对他的两个朋友说,“你们恨这个马萨林是有道理的,因为,我可以对你们发誓,他对你们不怀好意。” “唔,真的吗?”阿多斯说,“如果我相信这个家伙知道我的名字,那我就改个名字,我恐怕别人认为我认识他。” “他并不知道您的名字,但是知道您的事迹;他知道有两位贵族特别出力地帮助了博福尔先生越狱,他派人竭力在四处寻找你们,我这全是实话。” “派谁?” “派我。” “怎么,派您?” “是的,他今天早上还打发人来找我去,问我得到什么消息没有。” “关于那两位贵族的?” “对。” “您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说我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不过我要和两个人一同吃晚饭,他们可能对我提供一些有关情况。”   “您对他这样说!”波尔朵斯说,他的宽阔的脸上乐得像开了花似的,“好极了!这不会叫您害怕吧,阿多斯?” “不会,”阿多斯说,“我担心的不是马萨林的搜捕。” “那么,”阿拉密斯说,“您担心的是什么事,请说一点儿给我听听。” “什么都不担心,至少是目前,这是真的。” “以前呢?”波尔朵斯问。 “啊!以前,那便是另一回事了,”阿多斯叹了口气说,“以前和以后……” “您是不是为您的年轻的拉乌尔担心?”阿拉密斯问。 “嘿!”达尔大尼央说,“没有人在第一次打仗时就会给打死的。” “第二次也不会,”阿拉密斯说。 “第三次也不会,”波尔朵斯说。 “况且,万一给打死了,也会回来的,证据就是我们不都在这儿吗?” “不,”阿多斯说,“也不是拉乌尔叫我放不下心,因为他,我想,会表现得符合贵族身份的,如果他给打死,是呀,一定死得很勇敢,可是,如果他遇到这种灾难,那么……” 阿多斯用手抚摩了一下他的苍白的前额。 “您怎么啦?”阿拉密斯问。 “唉!我把这个灾难看成是一种抵罪。” “啊!啊!”达尔大尼央说,“我知道您想说些什么。” “我也一样,”阿拉密斯说,“可是,不必考虑这件事,阿多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我可不明白,”波尔朵斯说。   “是阿尔芒提埃尔354的事,”达尔大尼央低声说。   “阿尔芒提埃尔的事?”   “米莱狄……”   “啊!是的,”波尔朵斯说,“我已经把它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阿多斯用深邃的目光望着他,说:   “您,波尔朵斯,您忘记这件事了吗?”   “说实话,是这样,”波尔朵斯说,“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件事没有叫您的良心感到不安吗?”   “说实话没有,”波尔朵斯说。   “您呢,阿拉密斯?”   “可是,我有时候会想到这件事,”阿拉密斯说,“就像想到一件最会引起争论的有关良心问题的事情一样。”   “您呢,达尔大尼央?”   “我吗,我说真心话,每当我一想到那个可怕的时刻,我只会记起那个可怜的波那雪太太冰凉的身体355。是的,是的,”他低声说道,“我有许多次为那个受害的女人感到惋惜,可是从来没有在良心上责备过杀她的人。”   阿多斯带着疑惑的态度摇摇头。   “您要想到,”阿拉密斯说,“如果您承认有天主的审判,而且它能干预人世间的事情,那么,这个女人是根据天主的旨意受到了惩罚。我们只不过是天主的工具而已。” “可是自由意志在哪儿呢,阿拉密斯?” “审判官是怎么办事的?他依照他的自由意志,他毫无畏俱地进行判决。刽子手是怎么办事的?他自由挥动他的胳臂,他杀人的时候,从不感到内疚。” “刽子手……”阿多斯低声地说。 他好像想到了某件往事。“我知道那件事是可怕的,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我们想一想吧,我们曾经杀死过多少英国人,拉罗舍尔人,西班牙人,甚至法国人,他们并没有干别的什么坏事,只不过是举枪对我们瞄准,没有打中我们,他们并没有犯别的什么过错,只不过是和我们斗剑,闪避得比较慢罢了。我以名誉保证,我对自己参与杀那这个女人的事认为是可以原谅的!” “我呢,”波尔朵斯说,“既然您引起了我的回忆,阿多斯,我就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我在场的那个场面。米莱狄在那儿,就在您现在的位置上,”阿多斯听了,不禁脸色变得灰白,“我在达尔大尼央现在的位置。我身边那把剑像大马士革356钢军刀一样锐利……阿拉密斯,您会记得它的,因为您总是叫它做巴利萨尔德,是不是?对我向你们三位发誓,如果那个贝顿的刽子手不在场的话……是贝顿吧?……对,我没记错,是贝顿……我会亲手砍下那个坏女人的脑袋,一刀就砍下来,一下不行就再砍一下。这个女人恶毒极了。” “而且,”阿拉密斯用那种超然的冷静的语气说道,他自从成了神职人员以后,就习惯了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种语气里无神论的气味要远远超过对天主的信仰,“老想这件事有什么必要呢!事情已经做了,何必后悔。我们到临终的时刻再为这次行动忏悔吧。天主会比我们更清楚这是一件罪行,还是一次过错,还是一件值得称赞的行动。你们说说,我会后悔吗?说真心话,我是不后悔的。凭我的名誉,凭十字架,我起誓,如果我后悔的话,那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在这当中叫人最放心的,”达尔大尼央说,“就是从头到尾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她有一个儿子,”阿多斯说。   “啊!是的,我完全知道,”达尔大尼央说,“您以前对我提到过的,可是谁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呢?老蛇死了,小蛇会不会也死了呢?您认为他的叔叔温特会抚养大那条小蛇吗?温特会惩处儿子,像他惩处那个母亲一样。”   “那样的话,”阿多斯说,“温特该不幸了,因为孩子可什么事也没有做过。”   “孩子一定死了,否则让魔鬼抓走我!”波尔朵斯说。“在那个可怕的国家,终年大雾弥漫357,至少达尔大尼央是这样说的……”   如果不发生以下的事情,波尔朵斯的这个结论也许就会给这几个或多或少愁眉苦脸的人带来一些安慰,可是正在这时候,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来敲门。   “进来,”阿多斯说。   “先生们,”饭店老板说,“有一个伙计急着要找你们当中的一位说话。”   “找哪一位?”四个朋友同声问道。   “一位叫拉费尔伯爵的。”   “就是我,”阿多斯说。“那个伙计叫什么名字?”   “格力磨。”   “啊!”阿多斯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说,“已经回来了?布拉热格纳出了什么事啦?”   “叫他进来!”达尔大尼央说,“叫他进来!”   格力磨早已上了楼,站在楼梯口等着,于是他马上奔进房间,并且挥挥手叫饭店老板出去。   饭店老板关上房门。四个朋友等格力磨开口。格力磨神情激动,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全身尘土,这模样说明了他带来了重要和可怕的消息。   “先生们,”他说,“那个女人有一个孩子,孩于已经长大成人;母老虎有一只小老虎,小老虎已经出了山洞,他向你们扑过来了,要提防!”   阿多斯带着忧郁的微笑望着他的三位朋友。波尔朵斯伸手去摸身边的剑,不过它却早挂在墙上,阿拉密斯握紧他的餐刀,达尔大尼央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格力磨?”达尔大尼央大声问道。   “米莱狄的儿子离开了英国,到了法国,如果他现在还没有到巴黎,那也快了。”   “见鬼!”波尔朵斯说,“你完全可以肯定吗?”   “当然,”格力磨说。   在格力磨报告了这个消息以后,接着是长时间的寂静无声。格力磨精疲力竭,喘吁吁的,倒在一把椅子上。   阿多斯倒了满满一杯香槟酒,递给他喝。   “好,不管怎样,”达尔大尼央说,“就算他还沽着,就算他来到巴黎,我们曾经经历过许多场面,还怕什么!让他来吧!” “对,”波尔朵斯说,同时用心爱的目光望望挂在墙上的他那把剑,“我们等着他,让他来好了!” “而且他不过是个毛孩子,”阿拉密斯说。   格力磨站了起来。 “一个毛孩子,”他说。“你们知道这个毛孩子干了些什么吗?他装扮成修道士,在听贝顿的刽子手忏悔的时候,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听完忏悔,从刽子手嘴里了解了所有情况以后,作为对刽子手的赦罪,他竟把一把匕首刺进对方的胸口。喏,就是这把匕首,上面还有鲜红的血迹,因为从伤口拔出来还不到三十个小时。” 格力磨把那把匕首丢到桌子上。假冒的修道士忘记从刽子手的胸口将它拔出来了。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全都站了起来,出于本能地跑去拿他们的剑。 只有阿多斯一个人仍旧坐在椅子上镇静地思考着什么。 “你说他穿着修道士的衣服,格力磨?” “是的,穿着奥古斯丁会修道士的衣服。”   “这个人什么模样?” “照旅店老板对我说的个儿和我一样高,瘦瘦的,脸色苍白,眼睛是浅蓝色,一头金黄头发!”   “那……他没有见到拉乌尔?”阿多斯说。 “不,见到了,他们碰见以后,是子爵本人领他到快死的人的床前去的。” 阿多斯一句话也不再说,站了起来,也去取下他的剑。 “喂,先生们,”达尔大尼央竭力想轻松地笑笑,说,“你们发觉没有,我们多么像娘儿们!我们,四个男子汉,在千军万马前面也没有皱过眉,现在面对一个毛孩子怎么竟会发起抖来!” “说得对,”阿多斯说,“可是这个毛孩子是以天主的名义来的。” 他们急忙离开了饭店。 [注] 350 指奥地利大公。 351 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地区名。 352 指黎塞留。 353 法语中,痛打,痛骂语音相近。博福尔常常说错话,所以闹了这个笑话。 354 指处决米莱狄一事。 355 波那雪太太是达尔大尼央的情人,被米莱狄毒死。 356 大马士革,在叙利亚,所产军刀特别锋利。 357 指当时的英国。 第三十八章 查理一世的信   现在,我们应该请读者和我们一起走过塞纳河,跟着我们到圣雅克街的加尔默罗会修道院358门口。   这是上午十一时,虔诚的修女刚刚为了查理一世的军队的胜利望完弥撒。走出教堂以后,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女回到她们的小房间里。她们穿着黑衣服,一个像是寡妇,一个像是孤女。   妇人在一张漆过的木跪凳上跪下,那个少女站在离开几步远的地方,背靠一张椅子哭泣着。   妇人原来可能很美丽,可是看得出来,终日流泪,使她变得衰老了。少女非常可爱,她的泪水反而更给她增添了妩媚。妇人约有四十岁光景,少女在十四岁左右。   “我的天主!”跪着祈祷的妇人说,“请保佑我的丈夫,保佑我的儿子,把我这个可怜的、毫无价值的生命拿去吧。”   “我的天主!”少女说,“请保佑我的母亲!”   “您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对您不再有一点用处,昂利埃特,”这个在祈祷的悲痛的妇人转过身来说。“您的母亲不再有王位,不再有丈夫,儿子,金钱,朋友,您的母亲,我可怜的孩子被全天下人抛弃了359。”   妇人说着就倒在跑过来扶她的女儿的怀里,禁不住哭起来。 “母亲,拿出勇气来!”少女说。 “啊!今年,做国王的都很不幸,”母亲把脑袭靠在女孩的肩膀上,说,“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一个人想到我们,因为人人都在顾他们自己的事情。您的哥哥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照顾着我们;可是,您的哥哥走了,他现在无法把他的消息告诉我,也无法告诉他的父亲。我抵押了我最后一些首饰,又卖掉了我和您的衣物,来付他的仆人的工钱,如果我不做这样的牺牲,他们就拒绝再伴随他。现在,我们被迫只好依靠修女生活。我们成了天主教济的穷人了。” “可是,为什么您不找您的做王后的嫂嫂帮助呢?”少女问。 “天哪!”悲伤的妇人说,“我的做王后的嫂嫂不再是王后了,我的孩子,是另外一个人利用她的名字在进行统治。总有一天您可能会了解这一点的。” “那么,您可以找您的做国王的侄子。您愿不愿意我去对他说?您知道他爱我,母亲。” “天哪!国王,我的侄子还不是国王,您也知道得很清楚,拉波特对我们说过好多次,国王本人手头也什么都没有。” “那我们只有祈求天主了,”少女说。 她在她的母亲身旁跪了下来。这两个女人跪在同一张跪凳上。她们是亨利四世的女儿和外孙女儿,查理一世的妻子和女儿。   她们俩刚做完祈祷,有一个修女轻轻地敲她们的小房间的门。   “请进来,我的嬷嬷,”年纪大的那个女人说,同时指着眼泪站起来。   修女恭恭敬敬地稍稍推开了门。   “假使我打扰了陛下的沉思,请原谅我,”她说,“不过,在会客室里有一位从英国来的外国爵爷,他请求陛下赏脸让他面呈一封信。”   “啊,一封信!也许是国王的一封信!一定是您的父亲有消息来啦!昂利埃特,您听见了吗?”   “夫人,我听见了,我希望有我的父亲的消息。”   “这位爵爷是怎样的人?”   “是一位四十五岁到五十岁的贵族。”   “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他的名字没有?”   “温特勋爵。”   “温特勋爵!”王后叫起来;“我丈夫的朋友!快,请他进来,请他进来!”   王后跑过去迎接这位信使,热烈地握住他的手。   温特勋爵走进小房间,跪了下来,把一封金套卷住的信呈递给王后。   “啊!勋爵,”王后说,“您给我们带来三件我们已经很久各有见过的宝物,就是黄金,忠诚的朋友,和我的丈夫国王的信。”   温特又行了一个礼,可是,因为他太激动了,无法说出话来。   “勋爵,”王后打开了信,说,“您明白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信上写些什么。”   “大人,我退出去了,”温特说。   “不,请留下来,”王后说,“我们就当着您的面看信。您不知道我有许许多多问题要问您吗?”   温特向后退了几步,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   母女两人走到一个窗洞里,女儿依在她母亲的胳臂上,两人兴奋地看信。信上这样写道:    “夫人,我的爱妻,   “我们已到最后关头。上帝留给我的一切力量现在全都聚集在纳斯贝360的营地,我就在这里匆忙写此信给您。我等待叛乱者的军队到来,将和他们决一死战。如若战胜,我将延长战争,如若战败,我则山穷水尽若是遇到后一情况,我想设法来法国登陆(老天!人到我们这样地步,应该事事都要预料到)可是,别人能够和愿意接待一个不幸的国王吗?这个国王在一个因内部争端已经动荡不安的国家内会成为不祥的例子。您的智慧和爱情将为我指明方向。夫人,为防意外,我信中不便说及之事,由送信人面告。我期望您应如何尽力,他会对您说明。我同时请他转致我对我的孩子的祝福和我对夫人我的爱妻的衷心的思念之情。”      信末签了名,签的不是“国王查理”,而是“依旧是国王的查理”。   王后看信的时候温特一直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这封悲伤的来信却使王后的眼睛里闪出希望的光芒。   “不再做国王也好!”她大声说道,“战败也好,放逐也好,流亡也好,只要他活着!天哪!今天,宝座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位子,所以我并不希望他再坐在那上面。可是,勋爵,请告诉我,”王后继续说,“一点儿也不要隐瞒,国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他的处境是否像他所认为的那样毫无希望?”   “唉!夫人,比他所认为的还要糟糕。国王陛下的心地是如此善良,所以他不理解什么叫仇恨,他为人是如此正直,所以他无法猜到别人会背叛他。英国到处充满狂暴和动乱的气氛,我非常担心,只有流血才能结束这种局面。”   “可是蒙托罗斯勋爵361呢?”王后说,“我早就听说在因维拉希、奥尔东、阿尔弗特和克尔西什这几仗赢得的迅速而又巨大的胜利。我还听说他向边境前进,想和他的国王会合。”   “是的,夫人,可是,在边界上他碰到了莱斯利。他凭着非凡的努力企图获胜,然而胜利却抛弃了他。蒙托罗斯在费利波遭到惨败,他只好解散剩下的军队,装成仆人逃走。现在他待在挪威的卑尔根362。”   “天主保佑他!”王后说。“知道那些为了我们而多次出生入死的人目前平安无事,这至少也是一仲安慰。现在,勋爵,我看到国王的处境是这样,就是说毫无希望,那就请告诉我您受我的丈夫的委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夫人,”温特说,“国王希望您能进一步了解法国国王和王后对他抱有什么看法。”   “天哪!您是知道的,”王后回答说,“法国国王还不过是个孩子,王后是一个女人,而且非常软弱,现在马萨林先生就是一切。”   “他企图在法国扮演像克伦威尔在英国扮演的角色吗?”   “啊!不。这是一个善于投机、诡计多端的意大利人,他可能想到犯罪,可是从来也不敢犯罪,克伦威尔掌握了上下议院363,马萨林完全相反,在他和最高法院的斗争中,只有王后一个人支持他。”   “那么对他来说又有一个理由可以保护一个受到议会迫害的国王了。”   王后辛酸地摇摇头。   “如果由我自己来判断,勋爵,”她说,“红衣主教是不会帮助我们的,甚至也许会反对我们。我和我的女儿待在法国已经叫他难以容忍;何况再要增加一位国王呢,”昂利埃特带着忧郁的微笑说,“说起来叫人难过,几乎很不光采,可是我们确实在卢佛宫度过了这样一个冬天,没有钱,没有换洗衣服,差不多连面包也没有,我们经常因为房间里没有火,无法起床。”   “太可怕了!”温待大声说。“亨利四世的女儿,查理国王的妻子竟会这样不幸!夫人,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呢?”   “一位国王请求这位首相能接待他,请看这位首相就是这样接待一位王后的。”   “可是我听说威尔士亲王和奥尔良公爵的小姐364要结婚,是真的吗?”温特问。   “是有过这样的事,我曲经一度指望过。孩子们彼此相爱,王后起初赞成他们的爱情、但是后来却改变了主意.奥尔良公爵原来鼓励两个孩子接近,以后也禁止他的女儿再想到这件亲事。咳,助爵,”王后继续说下去,她甚至没有想揩一揩眼泪。像我这样靠乞讨生活,还不如像国王那样作战沙场,哪怕可能牺牲也好。”   “勇敢些,夫人,”温特说,“勇敢些。不要灰心失望。法国的王权现在报不稳固,它会制止最邻近的国家里的百姓叛乱的。马萨林是一个政治家,他将懂得有这个必要。”   “可是,”王后带着怀疑的神情说,“您能肯定没有人抢在您的前面来活动吗?”   “谁?”温特问。   “乔埃斯,普里奇,克伦威尔那一帮人。”   “一个裁缝!一个赶大车的!一个酒商!啊!夫人,我希望红衣主教不至于和这样一类人结成同盟。”   “哎,他自己又是怎么样的人呀?”昂利埃特问。   “可是,为了国王的荣誉,为了王后的荣誉……”   “那好,让我们希望为了这样的荣誉他能做一点事,”昂利埃特夫人说。“一位朋友有如此好的口才,您叫我放心了勋爵。把手伸给我,我们一同去见首相。”   “夫人,”温特弯身行礼说,“我对您赐予的荣誉深感不安。”   “可是,”昂利埃特夫人站住了,说,“如果他拒绝帮助,而国王战场失利,怎么办?”   “陛下那时会逃到荷兰去,我听说威尔士亲王大人早就到那儿了。”   “陛下在逃亡中能够依靠许多像您一样的仆人吗?”   “天哪!不可能有,夫人,”温特说;“不过情况早已预料到了,我来法国就是寻找同盟者的。”   “同盟者吗!”王后摇摇头说。 “夫人”温特回答说,“如果我找得到我从前的那几位老朋友,那就什么都不成问题了。”   “走吧,勋爵,”王后心中怀着那种长期以来一直不幸的人才有的强烈的疑虑,说,“走吧,天主保佑您成功!”   王后上了马车,温特骑上马,后面跟着两个仆人。他在王后马车车门旁边陪着走。 [注] 358 加尔默罗会,又称圣衣会,是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十二世纪中叶创建于巴勒斯坦的加尔默罗山,故名。 359 昂利埃特是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妻子,也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的妹妹,当时在法国落难,所以这样说,她的女儿昂利埃特。 360 纳斯贝,是英国诺思安普敦的一个村镇。 361 蒙托罗斯(1612-1650),苏格兰将军,是查理一世的忠实部下。 362 卑尔根,是挪威的海港城市。 363 当时英国国会一半以上的议员反对查理一世,双方斗争激烈,克伦威尔为他们的首领。 364 即是上文提到过的大郡主,路易十三的侄女。 第三十九章 克伦威尔的信   正当昂利埃特夫人离开加尔默罗会修道院去王宫的时候,有一个骑马的人在这座王宫门口下了马,对卫士们说,他有要事禀告红衣主教马萨林。   红衣主教虽然胆子经常很小,可是他更需要了解情况,得到情报,所以他也很愿意接见人。在第一道门遇不到真正的困难,过第二道门也相当方便,可是在第三道门,除了卫士和掌门官以外,还有忠心耿耿的贝尔奴安,这个塞伯拉斯,任何好话打不动他的心,任何树枝,哪怕是黄金的,也不能迷惑他。   这个恳情或者说是需要受到接见的人要在这第三道门经受一次正式的盘问。   骑马的人把马系在院子的栅栏上后,走上大楼梯,对第一间大厅里的卫士说:   “求见红衣主教马萨林先生。”   “往里走,”那些卫士头也不抬地对他说,他们有的在打牌,有的在掷散子,而且,他们很高兴让别人知道他们并不执行仆人的职务。   骑马的人走进第二间大厅。这间大厅是由火枪手和掌门官把守的。   骑马的人又说了一遍他的要求。   “您有召见信吗?”一个掌门官向这个求见的人走过米,问道。   “我有一封,不过不是马萨林红衣主教写的。”   “请进去找贝尔奴安先生,”掌门官说。   他打开第三间房间的门。   也许是碰巧,也许是他习惯于一直待在他的岗位上,贝尔奴安这时就站在这扇门的后面,而且以上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先生,”他说,“您想找的就是我。您带来呈给红衣主教大人的信是谁写的?”   “是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这个刚来的人说,“请您把这个名字禀告红衣主教大人,再来告诉我他是否愿意接见我。”   他站在那儿,神态显得又忧郁又高傲,只有清教徒365才有这种神态。   贝尔奴安用一种审讯的眼先对这个年轻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走进红衣主教的书房,转告了那个送信来的人说的话。   “这个人送来了奥利弗·克伦威尔的信?”马萨林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国人,大人,带红色的金黄头发,红色比金黄色更浓些,灰蓝色眼睛灰的成份更多些;此外,看上去很骄傲,生硬。” “叫他把信拿来。”   “大人要那封信,”贝尔奴安从书房回到候见厅说。   “大人不接见送信的人也就见不到这封信,”这个年轻人回答说,“不过,为了使您相信我确实是带着一封信,那请看吧,就是这封。”   贝尔奴安看封蜡上的印章,看到这封信的确是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送来的信,就打算再回过身去见马萨林。   “您要再告诉他,”这个年轻人说,“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信差,而是一名特使。”   贝尔奴安又走进书房,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拉着打开的门说:   “先生请进。”   刚才听说有这样一封信来,马萨林心里有些不安,他需要来回踱几步,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尽管他一向料事如神,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什么理由会促使克伦威尔来和他联系。 年轻人在他的书房门口出现了,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拿着那封信。   马萨林站了起来。   “先生”他说,“您有一封给我的引见信。”   “大人,这就是,”年轻人说。   马萨林拿过信,拆开信看。信里写道:    “摩尔东特先生是我的一位秘书,他将在巴黎里递这封绍信给红衣主教马萨林大人阁下;此外,他还带有一封给阁下的密信。    “奥利弗·克伦威尔”      “太好了,摩尔东特先生,”马萨林说,“把第二封信给我,您请坐。”   年轻人从口袋里取出第二封信,交给红衣主教,然后坐了下来。   可是,红衣主教拿过信后,一面沉思,一面把信翻过来转过去,并不急于拆开,不过,为了不让对方猜出自己的心思他开始按照他的习惯向这个信使向起话来。他相信根据经验,只要他盯住了对方望,同时盘问,很少人能够对他隐瞒住什么事。   “摩尔东特先生,您担任这样艰巨的使者工作显得太年轻了,最老练的外交家担任使者有时候也要失败的。”   “大人,我二十三岁,可是阁下说我年轻,您说错了。我虽然缺少阁下的才智,可是年纪却比阁下大。”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马萨林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大人,我是说,苦难的岁月使得年岁加倍,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痛苦中生活。”   “啊!是的,我明白了,”马萨林说,“没有财产,您很穷,是吧?”   按着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这些英国革命者不是乞丐就是乡下佬。”   “大人,我原来在某一天应该得到六百万财产的,可是别人把它抢走了。”   “那么,您不是平民出身了?”马萨林吃惊地问道。   “如果我得到我的称号,我应该是勋爵,如果我能姓我原来的姓,那您就会听到英国一个最显赫的家族的姓氏。”   “那您现在叫什么名字呢?”马萨林间。   “我叫摩尔东特先生,”年轻人欠身回答。   马萨林知道这位克伦威尔派来的使者不愿意说出真名实姓。   他沉默了片刻,在这片刻里,他比刚才更加仔细地打量这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却不动声色。 “这些见鬼的清教徒!”马萨林低声说,“他们就像是大理石凿成的。” 然后,他大声问道: “您还有亲戚吗?” “是的,还有一个人,大人。” “他帮助您吗?” “我三次去恳求他的援助,他三次叫他的仆人把我赶走。” “我的天主啊!我亲爱的摩尔东特先生,”马萨林说,一心指望他的假惺惺的怜悯使得这个年轻人落进他的圈套里,“我的天主啊!听了您的这些话我很感兴趣。难道您不知道您出生时的一些情况吗?” “我是不久以前才知道的。” “以前您从来也不清?……”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弃儿。” “那您始终没有看见过您的母亲?” “看见过,大人,我小的时候,她到过我的奶妈那儿三次,我记得她最后一次来的情景,就像今天发生的事一样。” “您的记忆力很好,”马萨林说。 “啊!是的,大人,”年轻人说,他的声调非常古怪,红衣主教听了不禁全身都打寒战。 “是谁把您抚养大的呢?”马萨林问。 “一个法国奶妈,我五岁那年,她就不收留我了,因为没有人再付钱给她。叫我走的时候,她对我说了那个亲戚的名宇,那是我的母亲经常对她提起的。”   “您以后怎么样了呢?”   “我哭哭啼啼,在大路上讨饭,一位金斯敦366来的牧师收养了我,让我接受加尔文派367方式的教育,他把他懂的各种知识都教给了我,并目帮助我寻找我的家庭。”   “寻找的结果怎样?”   “毫无结果,可是什么事都是机缘凑巧。”   “您发现您母亲以后的下落啦?”   “我听说那个亲戚在他四个朋友的帮助下把她杀害了,可是我已经知道查理一世国王废到了我的贵族身分,夺走了我的全部财产。”   “啊!我现在懂得为什么您为克伦威尔先生效力了。您恨那个国王。”   “对,大人,我恨他!”年轻人说。   马萨林看到年轻人说这句话时脸上露出魔鬼一样的神情,不觉大吃一惊。通常人的脸都是血红色,而他的脸像是胆汁的颜色,后来又变成青灰色。   “您的经历真悲惨,摩尔东特先生,我受到深深的感动,不过,对您来说幸运的是,您现在在为一位有权有势的主人效力,他一定会帮助您寻找家人。我们这些人总是能得到许多消息的。”   “大人,一只纯种猎狗,只要对它指指猎物的足迹的去向,它就肯定能奔到另一头捉到猎物。”   “可是,您对我说到的您的那个亲戚,您愿不原意我找他谈谈?”马萨林说,他很想成为克伦威尔的一个朋友。 “谢谢,大人,我以后自己找他谈。” “不过,您不是对我说过他对待您很粗暴吗?” “如果我和他下一次见面,他会待我好一些的。” “您有方法打动他的心?” “我有方法叫别人怕我。” 马萨林望着这个年轻人,可是望见对方眼睛里闪出的炯炯光芒,他不禁低下头来。他觉得这样的谈话很难继续下去,就拆开克伦威尔的来信。 年轻人的眼睛渐渐地重新变得和平常一样灰暗无神,他陷入了沉思。马萨林看了信的开头几行以后,低着头偷偷瞧瞧摩尔东特,看他是否在注意自己脸上的表情。他看到年轻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您可以叫那些同时忙自己的事的人来为您的事出力!”他略微耸耸肩膀,说,“让我们来看看这封信里说些什么吧。”   我们一字不漏地把信的原文写在下面:      “致马萨林红衣主教大人阁下:   “大人,我渴望了解您对英国目前局势有何想法。两个王国如此邻近,法国自当关心我国政局,正如我们关心法国政局一样。英国人几乎万众一心共同和查理国王及其同党的暴政作战。民众对我的信任,使我成为这一行动的首领,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行动的性质和结果。我现已发动战争,并即将对查理国王展开一场决战。我必获胜,因为全国的希望和上帝的意愿在我一边。国王战败后,在英国和苏格兰都无路可走,如他不被俘虏或打死,将企图前来法国,重新招兵买马,筹集武器经费。法国已收留昂利埃特王后,此事自非出于有意,在我国却成为内战之火经久不熄的一个原因;但昂利埃特夫人是法国王室之女,法国予以接侍理所当然。至于查理国王,情况完全两样。法国如对他庇护与援助,则是对英国人民的行动采取敌视态度,将完全损害英国利益,尤其是它拟结交的政府的计划,因此,不啻公然的敌对行为……”      看到这儿,马萨林因为信中的语气感到不安起来,他不再看下去又偷偷朝那个年轻人望了一眼。   年轻人一直在思索着。   马萨林继续看信:    “大人,我急于想知道法国的意见。法国和英国两个王国的利益虽彼此不同,但关系远比人们以为的亲密。英国需要国内安定,方可驱逐国王,法国也需要安宁,以巩固年轻君主的王权。您和我们一样指望这种全国稳定的局势,而我们由于政府的威力,即将达到这一目的。 “您与最高法院不和和那些亲王吵闹不休,他们今天为您打仗,明天就会对您开仗,助理主教、布朗梅尼尔院长和布鲁塞尔参事领导民众顽固与您作对,各个等级都是一片动乱,这必将使您担心可能爆发一场与他国的战争。因为英国受到新思想的刺激,群情激奋,可能与西班牙结盟,而西班牙早就想望这一联盟。大人我素知您为人谨慎,了解您个人地位,因此考虑到今日形势变化会给您带来的影响。我认为您宁愿将兵力集中于法国国内,而不支持英国新政府。这种中立地位只在于使查理国王远离法国国土,无法得到人力财力以及武器的援助,贵国与这位国王完全断绝来往。 “此信极为机密,因此我特派我最可靠的亲信向您面交。在写此信以后,由于一种阁下可以体会的感情,我将根据事态发展,采取一些措施。奥利弗·克伦威尔认为最好事先听取像马萨林这样一位才智过人的人的意见,而不向一位无疑是意志坚强的可敬的王后求教,因为王后过分顺从出身和神权的毫无意义的成见。 “大人,就此搁笔,如两周后我得不到回复,则我认为此信并非我写。 “奥利弗·克伦威尔” “摩尔东特先生,”红衣主教说,他抬高了声音,好惊醒那个在冥想中的人,“我对这封信的答复将会使克伦威尔将军加倍满意,而且我肯定没有人会知道我对他做了答复。您去滨海布洛涅368等待我的回信,您答应我明天早上就离开这儿。” “我答应您这样做,大人,”摩尔东特回答说,“不过阁下要我 等待多少天?” “如果十天之后您还没有得到回信,您就可以离开了。” 摩尔东特躬身行了一礼。 “还有句话,先生,”马萨林继续接下去说,“您个人的经历我听后非常感动,而且,克伦威尔先生的信使您在我眼里就如同使节一样重要。好,我再对您说一遍,请告诉我,我能替您做些什么吗?”   摩尔东特想了想,看得出他在犹豫,接着他正想张口说话,这时候贝尔奴安急匆匆地走进来了,他对着红衣主教的耳朵,声音非常低地说道:   “大人,昂利埃特王后在一位英国贵族的陪同下,此刻正走进王宫。”   马萨林坐在椅子上,不禁往上跳了一跳,这没有逃过那个年轻人的眼睛,他原来想对年轻人说的一些秘密话,现在只好不说下去了。   “先生,”红衣主教说,“您听明白了吧?我请您待在布洛涅不要走开,因为我认为法国的任何城市对您都是无所谓的;如果您喜欢另外一座城市,您说出来,不过,您会很容易地明白,我希望您到巴黎的事不让别人知道,因为我为各种势力所包围,只有小心才能摆脱掉它们。”   “先生,我这就动身,”摩尔东特向那扇他进来的门走了几步,说。   “不,请您别走这扇门,先生,”红衣主教急忙叫道,“请走那条走廊,从那儿您可以走到前厅。我希望没有人看到您出去,我们的会见应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摩尔东特跟着贝尔奴安走了出去,贝尔奴安领他走到隔壁一间大厅里,把他交给一个掌门官,并且指给他看一扇出去的大门。   接着,贝尔奴安赶紧回到他的主人身边,好为昂利埃特王后引路,这时她已经穿过了玻璃走廊。   [注] 365 清教徒是基督教新教教徒中的一派,当时反对英国王权。 366 金斯敦,在牙买加。 367 加尔文派,是基督教新教主要宗派之一。 368 滨海布洛涅,在加来海峡省。下文称布洛涅。 第 四十 章 马萨林和昂利埃特夫人   红衣主教站起身来,赶紧去迎接英国王后。他在他的书房外面的走廊当中和她相遇。   他因为自己的吝啬和冷酷也有些谴贵自己,因此对这位既无随从又无饰物的王后就表现得更加尊敬。   可是,凡是有求于别人的人都知道要在脸上做出各种违心的表情,亨利四世的女儿微笑着向这个她厌恶和轻视的人走过来。   “啊!”马萨林心里想,“多么温和的面孔!她也许是来向我借钱的吧?”   他惴惴不安地朝他的银箱望了一眼;他甚至把他手上戴的那只珍贵的戒指上的宝石转到反面去,在他的柔美白皙的手上,这只宝石的光彩引人。不幸的是这只戒指没有古革斯369的戒指的魔力,像马萨林把戒指这样转一下,就能使戒指的主人隐去了身子。   马萨林真希望在这个时刻不被别人看见,因为他猜到昂利埃特夫人是来向他提什么要求的。一位他平时对她那样冷淡的王后,现在嘴角露出微笑,而不是带着威胁的神气,那一定是来有求于他。   “红衣主教先生,”庄严的女客人说,“我原来想和我的王后嫂嫂谈谈我来的目的,可是我考虑到政治问题首先和每个人都有关系。”   “夫人,”马萨林说,“请您相信,陛下令人敬爱的高贵品质使我万分尊崇。”   “他是这样热情,”王后心里想,“难道他猜到我的来意了么?”   他们走进红衣主教的书房。红衣主教请王后坐下。等她在安乐椅上坐好以后,他就说道:   “请对您的最恭敬的仆人下命令吧。”   “哎呀,先生,”王后回答说,“我已经失去下命令的习惯,只习惯于向人提出请求了。我是来恳求您帮助的,如果您能消足我的要求,那我就太高兴了。”   “我敬听盼咐,夫人,”马萨林说。   “红衣主教先生,我的丈夫英国国王坚决要和他的叛乱的臣民作战。也许您不知道,英国已经发生了内战,”王后带着忧郁的微笑说,“不久就要进行一场决战,是开战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我完全不知道,大人,”红衣主教说,他一面说,一面微微耸耸肩膀。“唉!我们自己国家的战争已经耗尽了一个像我这样软弱无能的可怜的首相的时间和精力。”   “是这样,红衣主教先生,”王后说,“我想告诉您的是,我的丈夫查理一世即将开始一次决定胜负的战斗。万一失败……”马萨林听到这儿,身子动了一动,王后继续说下去,“应该事先考虑到各种结果,万一失败,他希望来法国居住,像一个普通百姓一样在这儿生活。您对这个打算认为怎么样?” 红衣主教听王后说话的时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所以无法看得出他内心里的活动。他的笑容始终像平时那样虚假而又叫人高兴,等王后一说完,他便用非常柔和的声音说道: “难道您认为,夫人,目前法国动荡不安,对一位被废黜的国王来说,它能是一个十分安全的避难所吗?路易十四国王头上的王冠已经不那么牢固了,他怎么经受得住双重的负担呢?” “说到我,我可不是非常沉重的负担,”王后带着凄凉的微笑说,“我只要求对待我的丈夫和对待我一样,此外并无所求。先生,您看,我们都是生活简朴的君主。” “啊!您,夫人,”红衣主教急忙打断王后的话说,因为他听得出接下去王后要做解释,“您,那是另一回事,您是伟大崇高的国王亨利四世的女儿……” “这不妨碍您拒绝接待他的女婿,对不对,先生?可是,您想必还记得这位伟大祟高的国王曾经像我的丈夫将会遇到的那样,受到放逐,到英国请求援助,英国给了他援助。事实上,伊丽莎白女王370并不是他的侄女。” “Peceato371”马萨林对这样简单的推理招架不住,只好说道,“陛下没有理解我的话,您说会了我的意思,这一定是因为我的法语说得不好,没有说清楚。” “请说意大利语吧,先生,我们的母亲玛丽·德·美第奇王后372教过我们意大利语,那是在您的前任红衣主教把她放逐,死在流放中以前的事。如果您刚才提到的这位伟大祟高的亨利国王地下有知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感到十分惊奇,因为对他是这样钦仰,而对他的家人却并不怜悯。” 马萨林的前额上淌着大淌大滴的汗珠。 “这种钦仰,相反,是很强烈的,是出自真心的,夫人,”马萨林没有接受王后向他提出改变语言的建议,依旧用法语说道,“所以,如果查理一世国王——愿天主保佑他平安无事!——到法国来,我会把我的房子,我自己的房子让给他住,可是,唉,这座房子可能是不大安全的住所。某一天百姓会把它烧掉,就像烧掉昂克尔元帅373的房子一样。可怜的孔奇托·孔奇尼!可是他一心是为法国的利益着想的。” “是的,大人,就像您一样,”王后挖苦地说。 马萨林装作不知道他自己说的那句话是双关语,继续说一些对孔奇托·孔奇尼的遭遇表示同情的话。 “可是,红衣主教大人,”王后不耐烦地地说,“您回答我的话呢?” “夫人,”马萨林说,他的态度越来越客气了,“夫人,您允许我向您提一个劝告吗?自然,我在这样放肆以前,要跪在陛下脚前,使陛下能够高兴。” “说吧,先生,”王后回答道。“一位像您这样谨慎的人的忠告肯定是十分有用的。” “夫人,相信我的话,国王应该抵抗到底。” “他一直在抵抗,先生,他将进行的这次决战说明他决不打算不战而降,尽管他的实力不及他的敌人,不过,万一他战败呢?”   “夫人,如果是这样,我的意见,我知道我向陛下提供我的意见是万分冒昧的事,但是我还是要说,我的意见是国王不应该离开他自己的王国。一个国王不在本国,很快就会被人忘记的。如果他到法国来,他的事业就完了。”   “那么,”王后说,“如果这是您的意见,而且您确实关心他,那就在人力和经济方面给他一些援助吧;因为我无法再为他做什么事了,我为了支援他连我的最后一粒钻石也卖掉了。您是知道的,先生,您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我身边现在一无所有。如果我还有什么首饰,我就会用来买木柴给我和我的女儿烤火过冬了。” “啊,夫人,”马萨林说,“您不知道您对我提出的是什么样的要求。如果有一天外国的援助使一位国王重新恢复王位,这就是承认他己经失去他的臣民的爱戴,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了。” “请回到正题来,红衣主教先生,”这个狡猾的人故意把话题岔开,乱兜圈子,王后再也不耐烦听下去,便说道,“请回到正题来,回答我肯不肯。如果国王坚持留在英国,您给不给他援助?如果他到法国来,您接待不接待他?” “夫人,”红衣主教装出极其真诚的态度说,“我希望我就会向陛下证明我对您是如何忠诚,我多么希望早日结束您心头一直挂念的这件事。以后,我想,陛下将不会再怀疑我为您效劳的热忱。” 王后气得紧咬嘴唇,因为失去耐心,坐在安乐椅上动来动去。 “那么说,您打算怎么做?”她终于说道,“请您告诉我。” “我这就去找王后商量,我们接着立刻把事情交给最高法院处理。”   “您不是和最高法院进入战争状态了吗?您将委托布鲁塞尔来报告这件事。够了,红衣主教先生,够了。我懂得了您的意思,或者不如说是我错了。您就去最高法院吧,因为就是这个最高法院,国王王后的敌人,给了您如此钦佩的伟大祟高的亨利四世的女儿唯一的帮助,使她在去年冬天没有饿死冻死。”   王后说完这些话以后,又威严又愤怒地站了起来。   红衣主教双手合掌,向她伸过来。   “啊!夫人,夫人,您对我误解了,我的天主!”   可是昂利埃特王后甚至头也不回一下看看这个流着虚伪的眼泪的人,穿过书房,自己打开房门。四周是红衣主教的许许多多卫士,向她殷勤行礼的朝臣,以及和她敌对的一个王权的豪华气氛,她从当中走过去,握住孤单一人站着的温特的手。这位已经失去一切的可怜的王后,在她的前面,人人按照礼仪,还是照旧对她鞠躬致敬,可是,实际上她现在只有一条胳臂可以依靠了。   “不管怎样,”等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马萨林说,“这是给我出了难题,这可是一个不容易扮演的角色。不过我对双方都没有说什么肯定的话。嗯!克伦威尔是国王的一个厉害的对头,如果他有一天手下有大臣的话,我很同情他们。贝尔奴安!”   贝尔奴安进来了。   “派人去看看您刚才领到我这儿来的那个穿黑上衣、短头发的年轻人还在不在宫里。”   贝尔奴安出去后,红衣主教趁他不在,把他的戒指的底盘转到外面,擦了擦上面的钻右,欣赏钻石的光泽。他眼睛里仿佛含着眼泪一样,因此视线模模糊糊。他摇了摇头,想让眼泪落下来。贝尔奴安带着科曼热走进来,科曼热正在值班。 “大人,”科曼热说,“我正送大人要找的那个年轻人出去,他走到长廊的玻璃门跟前,带着惊呀的神情望着什么东西,也许是门对面的那幅拉斐尔的画。然后他沉思了片刻,走下楼去。我看见他骑上一匹灰色马,出了王宫的院子。不过,大人不上王后那儿去吗?” “有什么事?” “我的叔叔吉托刚刚对我说王后陛下接到了从军队来的消息。” “那好,我这就去。” 这时候,维尔基埃先生来了。他正是王后派来找红衣主教的。 科曼热丝毫没有看错,摩尔东特的行动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摩尔东特走过的长廊和那条装有玻璃的长廊是平行的,他看到了等待王后结束谈判的温特。年轻人一看见温特,马上站住了。他并不是在欣赏拉斐尔的画,而是像看见一样可怕的东西而吓呆了。他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周身哆嗦。他简直就像要穿过这道把他和他的仇人隔开的玻璃墙一样。如果科曼热看见这个年轻人的跟睛充满仇恨的眼神盯住温特望着,那么,他立刻就会毫不怀疑这位英国爵爷是年轻人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但是,摩尔东特站住了。 他一定是考虑了一下,因为他没有任凭他最初的冲动的驱使,一直朝温特勋爵走去,而是慢慢地走下楼去,低着头走出王宫,然后上了马,骑到黎塞留街的拐角上站住,眼睛注视着栅栏门,等候王后的四轮马车驶出王宫的院子。   他没有等多久,因为王后在马萨林的书房里只待了一刻钟;可是这一刻钟对等候的人来说,就像一个世纪那样长。 终于当时叫做四轮马车的一辆笨重的车子发出隆隆的声音出了王宫的栅栏门。温特骑在马上,俯下身子对着马车门和王后说话。   几匹马快步向卢佛宫奔去,后来进入宫里。昂利埃特夫人在从加尔默罗会修道院出来以前曾经对她的女儿说过,要她的女儿在卢佛宫等她。她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只是因为在这些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她们遭受的苦难仿佛更加难以忍受,才不得不离开。   摩尔东特跟在马车后面走。他看到马车走进阴暗的拱廊,就骑着马,紧紧贴住一面墙,在墙上,他的影子伸展开来,在让·古戎374雕刻的线脚当中,一动不动,就像表现一个骑马的人的浅浮雕。   他同在王宫里一样,在这儿等候着。 [注] 369 公元前七世纪吕底亚国王,据传说 他有一只载上能隐身的戒指。 370 伊丽莎白女王,指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她支持亨利四世。 371 意大利文:遗憾 372 玛丽·德·美第奇是意大利人。 373 即孔奇托·孔奇尼,意大利人,受宠于玛丽·德·美第奇,封昂克尔侯爵,法国元帅。 374 让·古戎,法国十六世纪著名的建筑师、雕塑家。 第四十一章 不幸的人有时如何将偶然的事当成天意   “夫人,结果怎样?”温特等王后打发走她的仆人以后,说道。   “怎样,就像我原来预料的那样,勋爵。”   “他拒绝了?”   “我不是事先对您说过了吗?” “红衣主教拒绝接待国王?法国拒绝接受一个不幸的君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夫人!”   “我并没有说法国,勋爵,我说的是红衣主教,红衣主教甚至不是法国人。”   “可是王后呢,您见到她了吗?”   “见到她也无用,”昂利埃特夫人优伤地摇摇头说;“红衣主教说不,王后就永远也不会说一声‘是’。您难道不清楚这个意大利人操纵一切,里里外外专权?此外,我要再说一遍我曾经对您说过的话,如果克伦威尔抢在我们前面行动,我是不会感到惊奇的。他在对我说话的时候,显得局促不安,不过他一心要拒绝我的要求,却很坚决。还有,您有没有注意到王宫里乱糟糟的,人来人往,都是那样匆匆忙忙,勋爵,他们会不会得到一些什么消息了?”   “不会是英国来的消息,夫人;我一路上走得非常快,所以我可以肯定不会有人赶在我的前面。我是三天前动身的,我意想不到顺利地通过了清教徒的军队。我和我的仆人托尼一路骑的都是驿马,我们现在骑的马是我们在巴黎买的。此外,我相信国王在等侍陛下的答复,在这以前是不会冒任何危险的。” “您去对他说,勋爵,”王后绝望地说,“我完全无能为力,我和他一样痛苦,甚至比他还痛苦,我迫不得已地吃着流亡者吃的面包,向一些假情假意的朋友哀求收容,这些人看到我流泪却高兴地大笑;请再告诉他,他作为一位国王,应该英勇牺牲,像一位国王那样献出生命。我将死在他的身旁。” “夫人!夫人!”温特叫道,“陛下太气馁了,我们可能还有一些希望。” “勋爵,不再有朋友了,在全世界除了您,不再有别的朋友了!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昂利埃特夫人朝天抬起双眼大声说道,“您难道将人间所有心灵高贵的人都要带走吗?” “我认为并非如此,夫人,”温特若有所思地回答说;“我以前对您说起过四个人。” “您找这四个人有什么用呢?” “那是四个赤胆忠心的人,四个不怕死的人,夫人,请相信我的话,他们本领高强,我对您说的这几个人以前有一个时期干过许多大事。” “这四个人现在在哪儿?” “啊!这点我就不清楚了。差不多有二十年我没有见到过他们,不过,每逢我看到国王在危难中的时候,我就想到他们。” “这几个人是您的朋友吗?” “他们中的一个有一次本来可以杀了我375,但是没有这样做中,我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我的朋友,不过,从那个时候起,至少我一直是他的朋友。”   “勋爵,这几个人现在在法国吗?”   “我相信在。”   “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也许我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我也许能帮助您找到他们。”   “其中有一个是达尔大尼央骑士。”   “啊,勋爵!如果我没有弄错,达尔大尼央骑士是王宫卫队的副队长,我听人说到过他的名字;可是,您要注意,我担心这个人是完全效忠红衣主教的。” “这样的话,真是太不幸了,”温特说,“我可能相信我们确实无路可走了。” “可是其他三个人呢,”王后说,她牢牢抱住这最后一线希望,就像一个在海上遇难的人紧紧抓住他的船只的残骸一样,“其他三个人呢,勋爵?” “第二个,我碰巧听到过他的名字,因为这四位贵族在和我们相打以前,曾经对我们报了他们的名字,那第二个叫拉费尔伯爵。至于另外两个,我习惯于叫他们的化名,所以反而把他们的真名忘记了。” “我的天主啊!要赶快找到他们,”王后说,“既然您认为这几个高尚的贵族可能对国王十分有用处。” “是的,”温特说,“因为他们正是这样的人请您听我说,夫人,而且您也回想一下,您有没有听人讲过奥地利安娜王后从前在从未有一位王后经历过的一次重大危险中得救的事?” “听人讲过,当时她在和白金汉先生谈情说爱,可我不知道金刚钻坠子是怎么回事?” “对!正是这件事,夫人,就是这几个人救了她。如果这几位贵族的名字您也不知道,这是因为王后把他们全忘记了,她原来应该使他们成为王国中最上等的贵族的。我想到这一点,不禁为他们可怜。” “勋爵,是的,一定要找到他们,可是就四个人能够干什么呢或者不如说三个人?因为我对您说过,不能把达尔大尼央先生算在内。” “这样会少了一个英勇的击剑手,可是有另外三个,而且还不包括我,这样,四个忠心耿耿的人在国王周围,足以保护他对付敌人,打仗时寸步不离他左右,商议大事时助他一臂之力,逃亡时前后保驾,四个人很够了,因为他们不是为了帮助国王打胜仗,而是在他万一失败后救他,帮他渡过大海。不管马萨林怎么说,您的身为君主的丈夫一旦踏上法国海岸,就会找到避难的所在,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鸟找到藏身之处一样。” “去找吧,勋爵去找这几位贵族吧,如果您找到了他们,如果他们同意和您一同去英国,有朝一日我们重登王位,我将赐给他们每人一份公爵领地,此外,还有无数黄金,够他们盖一座白厅376一样的府邸。去找他们吧,勋爵,我恳求您去找他们吧。” “我会去找的,夫人,”温特说,“我肯定会找到他们的,不过没有时间了,陛下难道忘记国王在等待回音,而且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吗?” “这么说,我们都毫无指望啦!”王后心都碎了大声说道。 这时候,门打开了,昂利埃特公主走了进来。王后用做母亲的那种英雄气概产生的巨大力量把眼泪强忍在心底里,同时对温特示意,立刻改变话题。 可是这一切虽然做得非常周到,却逃不过年轻的公主的眼睛。她在门口站住了,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王后说: “母亲,为什么我不在您身边的时候您总要哭?” 王后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而是对温特说: “瞧,温特,我只是半个王后,可是至少得到一个安慰,那就是我的孩子叫我母亲,而不是叫我夫人。” 接着,她转过身来对她的女儿说。 “昂利埃特,您有什么事?” “母亲,”年轻的公主说,“有一位骑士刚刚进卢佛宫,求见陛下致敬,他是从军队来的,据他说有一封格拉蒙元帅的信要转交给您,我想是这样。” “啊!”王后对温特说,“元帅是我的一位忠实的朋友;不过,我亲爱的勋爵您看见了吗,我们没有人伺候,我的女儿在担任引见的职务?” “夫人,请可怜我,别说了,”温特说,“您的话使我的心全碎了。” “这位骑士是谁呀,昂利埃特?”王后问。 “我是从窗口看见他的,夫人,是一个青年,十六岁左右,别人叫他布拉热洛纳子爵。” 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年轻的公主打开房门,拉乌尔出现在门口。 他向王后走了三步然后跪了下来。   “夫人,”他说,“我给陛下带来一封我的朋友吉什伯爵先生的信,他对我说过他很荣幸是您的一个仆人。这封信里有一件重要的消息,并且包含着对您的敬意。”   听到吉什伯爵的名字,年轻的公主的双颊变得通红,王后用有点严肃的眼光望着她。   “可是,昂利埃特,您对我说是格拉蒙元帅的来信!”王后说。   “夫人,我原来以为是……”年轻姑娘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我的过错,夫人,”拉乌尔说,“我请求通报的时候确实说是从格拉蒙元帅那儿来的,不过,他右胳臂受了伤,不能写信,是吉什伯爵代他写的。”   “发生战斗了吗?”王后说,同时要拉乌尔站起来。   “是的,夫人,”年轻人把信交给温特,温特走前一步接过了信,转呈给王后。   听到发生战斗的消息,年轻的公主张开了嘴,想问一个无疑她很关心的问题,但是她没有说一句话就把嘴闭上了,她双颊上的红晕也逐渐消失了。   王后看到了她的这些动作,她的一颗母亲的心完全理解它们的含义,于是她又向拉乌尔问道:   “年轻的吉什伯爵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吧?因为,先生,他不仅像他对您说过的是我们的一个仆人,而且还是我们的一位朋友。”   “没有,夫人,”拉乌尔回答说,“而且,相反,他在这一天得到了极大的荣誊,他很荣幸,大亲王先生在战场上亲自拥抱了他。”   年轻的公主拍起手来,可是她又为自己情不自禁显得这样高兴感到很不好意思。她稍稍转过身子,向一只放满玫瑰的花瓶俯下身去,假装闻花誉。 “让我们看看伯爵对戏们说些什么,”王后说。 “我刚才荣幸地禀告过陛下,他是以他的父亲的名义写的信。”   “对,先生。”   王后拆开信,念起来:    “王后陛下,   “我因右手受伤,不能亲自执笔向您请安,现由我的儿子吉什伯爵代笔,您知道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是您的仆人。现向陛下禀告,我们刚在朗斯一战获捷,这一胜利定能加强马萨林红衣主教和王后左右欧洲事务的力量。陛下倘若愿意相信我的建议,请乘此时机为您尊敬的丈夫向国王的政府请求照顾。十分荣幸地前来呈进此信的布拉热洛纳子爵先生是我儿子的朋友,他曾教过我儿子的命。对这位贵族陛下可以完全信赖,如有吩咐,口头或书面均可由他转我。   “我满怀敬意,永远是您……    “格拉蒙元帅” 当念到拉乌尔曾经救过伯爵那一句的时候,拉乌尔禁不住向年轻的公主转过头去,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无限感激他的眼光,毫无疑问,查理一世的女儿爱上了他的朋友。 “朗斯一仗打胜啦!”王后说,“他们这儿真走运,打赢了一仗又一仗!对,格拉蒙元帅说得有道理,这会改变他们的局面,可是我担心对我们却毫无作用,哪怕他们并不会受到损害。先生,这个消息是最新的消息,”王后继续说,“我很感激您这样迅速地赶来告诉我们,如果没有您来,没有这封信,我要到明天才能知道,也许要到后天,全巴黎都知道以后我方才知道。”   “夫人,”拉乌尔说,“卢佛宫是第二个得到这个消息的王宫,别的人还都不知道。我对吉什伯爵先生发过誓,先将这封信呈交陛下,然后再去拥抱我的监护人。”   “您的监护人也像您一样叫布拉热洛纳吗?”温特勋爵问道,“我以前认识一位叫布拉热洛纳的,他还在世吗?”   “先生,不在了,他去世了,我的监护人从他那儿继承了这处用他的姓做名称的产业,我相信,他们是很近的亲戚。”   “您的监护人,先生,”王后说,她不禁对这个英俊的青年感到了兴趣,“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拉费尔伯爵先生,夫人,”年轻人鞠躬回答。   温特吃了一惊,连身子也动了一动,王后满怀喜悦地朝他看。   “拉费尔伯爵!”她叫起来;“这不正是您对我说起过的那个名字吗?”   至于温特,他简直不能相信他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拉费尔伯爵先生!”他也叫了起来。“啊!先生,请您回答我,拉费尔伯爵是不是我认识的一位英勇漂亮的爵爷,做过路易十三的火枪手,现在大约四十七八岁?”   “先生,对,您说的完全对。”   “他原来用的是一个化名?”   “叫阿多斯。最近我还听到他的朋友达尔大尼央先生这样叫他。”   “谢天谢地,正是他,正是他!他在巴黎吗?”伯爵继续问拉乌尔。   然后他回过身来对王后说:   “有希望,还有希望,上天在保佑我们,因为它让我通过这样神奇的巧合找到了这位勇敢的贵族。先生请告诉我,他住在什么地方?”   “拉费尔伯爵先生住在盖内戈街查理曼大帝旅店。”   “谢谢您,先生请您通知这位可敬的朋友不要出门,我马上就去拥抱他。” “先生,我会非常高兴遵照您的吩咐去做,如果陛下准许我此刻告退的话。” “去吧,布拉热洛纳子爵先生,”王后说,“去吧,请相信我们对您的真挚的友情。” 拉乌尔对两位公主恭敬地弯腰行礼,又向温特敬礼,然后走了出去。 温特和王后又继续谈了一会儿,他们的声音很低,不让年轻的公主听见,可是这样的提防是不必要的,因为年轻的公主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接着,温特打算告辞。 “勋爵,请听我说,”王后说,“我保存着这个钻石十字架,它是我母亲留下来的,还有这个圣米歇尔勋章377,它是我丈夫给我的。它们大约值五万立弗。我曾经发过誓,宁愿守着这两件宝贵的纪念品饿死,也不愿意把它们卖掉;可是,今夭这两件珠宝可能对国王或者对保护他的人有用,为了前途能有希望,应该牺牲一切。您把它们拿去吧,如果您奔走需要钱用,就不用犹豫,把它们卖掉,勋爵,卖掉。但是,如果您有办法保存它们,勋爵,您这样为我效力,我会看做是一位贵族能对一位王后表达的最大的忠城,等到我重新得到幸福的那一夭,替我带回这个勋章和这个十字架的人,我和我的孩子们将对他感恩不尽。”   “夫人,”温特说,“陛下会有一个忠心的人为您效力的。我会将这两件珍品放到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如果我还留下以前的财产,我决不会收下它们,可是我的产业给充公了,我身边一文现钱也没有,我们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有什么就卖什么,换些钱用。过一个小时我去找拉费尔伯爵,明天陛下便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王后把手伸给温特勋爵,他恭敬地亲了一下,然后她转过身对着她的女儿,说:   “勋爵,您不是受到她的父亲的嘱托,有什么东西转送给她吗?”   温特很惊讶,他不明白王后的话的意思。   年轻的昂利埃将红着脸,徽笑着走上前来,向勋爵伸出前额。   “请告诉找的父亲,不论他是国王还是逃亡在外,是战胜者还是战败者,是有权有势还是一贫如洗,”年轻的公主说,“他永远有我这样一个最爱他、最孝顺的女儿。”   “公主,我知道了,”温特回答道,同时亲了亲昂利埃特的前额。   接着他离开了。他独自一人穿过那一间间荒凉阴暗的房间,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五十年的宫廷生活使他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了,然而现在他看到王室遭到这样深重的不幸,同时还是显得那样高贵庄严,他禁不住泪水直流。 [注] 375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温特和达尔大尼央斗剑失败,达尔大尼央没有刺死他。 376 白厅,英国伦敦从前一座王宫名。 377 圣米歇尔是天主教里的天使名。 第四十二章 叔侄相见   温特的马和仆人在宫门口等着他。他满腹心事地回他的住处去,一面走一面不时回头望望卢佛宫的寂静的、黑色的正面。这时候,他看见一个骑马的人仿佛从高墙里钻出来似的,远远地跟着他走。他记起了走出王宫的时候,也看见过一个差不多相同的人影。   温特勋爵的仆人走在他后面,离着几步远,他也很不安地望着这个骑马的人。   “托尼,”勋爵对仆人做了个手势叫他走到跟前来。   “来了,大人。”   仆人走到他的身边。   “您看到那个跟随我们的人吗?”   “看到了,勋爵。”   “他是什么人?”   “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从王宫起,他就跟在大人后面了,后来站在卢佛宫门口等大人出来,又从卢佛宫跟了过来。”   “是红衣主教的一个密探,”温自言自语地说,“我们装做没有看见他在监视我。”   说着,他驱马飞奔,跑进了那些像迷宫似的弯弯曲曲的街道,最后到了他的在马雷区378旁边的旅店。温特勋爵长期以来一向住在王宫里,所以他回来后很自然地住在他从前的住所附近。 那个不认识的人也策马奔驰起来。 温特在旅店前下了马,走进自己的房间打算叫人注意那个密探,可是,当他把他的手套和帽子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他在面前的一面镜子里看见在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他转过身,摩尔东特站在他的对面。 温特脸色变得苍白,一动不动地站着摩尔东特呢,站在门口,神情冷静,又带看威胁,像一座惩罚堂璜的那位骑士的塑像379。   两个人都不说话,沉寂了片刻。   “先生,”温特说,“我原以为您己经明白这样的纠缠叫我感到了厌烦,您赶快出去,不然的话,我就要叫人把您赶出去,像在伦敦那样。我不是您的叔叔,我不认识您。” “我的叔叔,”摩尔东特用他沙哑的、带嘲笑的嗓音说,“您弄错了,这一次您不能像在伦敦那样叫人把我赶走了,您不敢这样做。至于您否认我是您的侄子,您好好考虑考虑吧,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许多一年以前还不清楚的事。”   “您知道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温特说。 “啊!和您大有关系,我的叔叔,我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您马上便会同意我的看法的,”他带着微笑说道,这种微笑使得听话的对方毛骨悚然。“我第一次在伦敦去您家的时候是想问您我的财产怎么样了;第二次来见您,是为了问您是什么事情玷污了我的姓氏。这一次我来找您,是要提一个比那些问题更加可怕的问题,是要像上帝对人类第一个杀人凶手说的那样,‘该隐,你对你的弟弟亚伯怎么样啦?380’对您说:勋爵,您对您的嫂嫂怎么样啦?您的嫂嫂,就是我的母亲。”   在对方烧着怒火的眼睛逼视下,温特向后退。   “您的母亲?”他说。   “对,我的母亲,勋爵,”年轻人狠狠地点点头,回答说。 温特竭力克制注自己,他回想着那些往事,好增添新的仇恨。他大声说道:   “您要寻找她的下落,坏蛋,您去地狱打听吧,也许地狱会回答您的。”   年轻人走进房间,一直走到温特勋爵跟前,他面对面地叉起胳臂。   “我已经问过贝顿的刽子手,”摩尔东特说,他声音低沉,脸色因为痛苦和愤怒变得苍白,“贝顿的刽子手回答了我提的问题。” 温特仿佛遭到了雷击一样,倒在一把椅子上,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是不是这样?”年轻人继续说,“有了那句话,一切都清楚了,有了那把钥匙,深渊也打开了。我的母亲继承了她丈夫的财产,您就杀死了我的母亲!我的姓氏应该让我得到我的父亲的遗产,您就不许我再姓原来的姓,接着,您取消我的姓氏的同时,霸占了我的财产。您不认我这个侄子,我现在不再惊奇了,您拒绝认我,我也不再惊奇了。一个人掠夺了别人的财产,再叫那个失去财产、一贫如洗的人侄子是不妥当的;一个人做了杀人凶手,再叫那个因此成为孤儿的人侄子是不妥当的!” 这几句话产生的反应却和摩尔东特预料的完全相反,温特想起米莱狄那个恶魔的所作所为,他就显得十分冷静而又严肃,站了起来,用他的严厉的目光压住了年轻人的狂热的目光。 “先生,您想进一步了解这个可怕的秘密吗?”温特说。“好吧!……您要知道,您今天刚刚问到我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样的人,这个女人非常可能亲手毒死了我的哥哥,为了想得到我的财产,她竟想杀死我,这些我都有确凿证据。您对这个有什么说的?” “我要说她是我的母亲!” “她鼓动一个原来是很正直,善良和纯洁的人用匕首刺死不幸的白金汉公爵381。对这件我有确凿证据的罪行,您有什么说的?” “她是我的母亲!”   “回到法国以后,她在贝顿的圣衣会女修道院里毒死了她的一个仇敌热爱的年轻妇人382。这件罪行难道还不能使您信服惩罚是公道的吗?这件罪行,我也有确凿证据。” “她是我的母亲!”年轻人叫道,他这三声叫唤,一次比一次有力。   “总之,她一再杀人,腐化堕落,神人共愤,还像一头嗜血的豹那样危险,最后她死在那些她曾经给他们带来悲痛的人的手中,那些人可从来也没有伤害过她一根毛发,她遇到了她的可怕的罪行召来的审判官。您见到的那个刽子手,把什么都告诉给了您的刽子手,如果他真的对您说了全部经过,他一定也会对您说,他在她身上报了他的受尽羞辱和自杀身死的哥哥的仇以后,如何高兴得全身颤抖。这是一个邪恶的女人,与人通奸的妻子,毫无人性的姊妹,杀人犯,下毒犯,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憎恨她,所有接待她的国家都厌恶她,她为天地所不容,死有余辜,这个女人就是这样。”   摩尔东特克制不住,喉咙里不禁发出呜咽声,苍白的脸变得通红。他握紧拳头,满险是汗,头发像哈姆雷特383一样竖了起来。他狂怒地叫着说:   “先生,闭上您的嘴!她是我的母亲。她的放荡的行为,我不知道,她做的坏事,我不知道,她犯的罪行,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有过一个母亲,就是有五个人联合起来对付一个女人,趁着黑夜,偷偷地,悄悄地杀死了她,就像一批心狠手辣而一又胆小如鼠的家伙干的事!我所知道的,就是您也是其中的一个,先生;就是您也是其中的一个,我的叔叔,就是当时您和其余的人一样说,而且嗓门比他们还大:‘她应该死!’好,我现在警告您,您听好我说的话,它会牢牢地印在您的头脸里,叫您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次的谋杀夺走了我的一切,这一次的谋杀使我丧失了我的姓氏,这一次的谋杀使我一贫如洗,这一次的谋杀害得我堕落,变得凶恶无情,我首先要找您算帐,然后再找您的那几个同谋算帐,我以后会认得他们的。”   摩尔东特双眼发出仇恨的光芒,嘴边全是白沫,伸出拳头,又向温特跨前一步,这一步显得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温特把手按在他的剑上,露出一个出生入死三十年之久的人才有的那种笑容,说:   “先生,您想杀我吗?那好,我倒可以认您是我的侄子了,因为您确实是您母亲的儿子。”   “不,”摩尔东特竭力放松脸上绷紧的神经和全身紧张的肌肉,恢复了原样,说,“不,至少现在我不杀您,因为杀了您我就找不到另外那几个人了。可是,等我认得他们以后,先生,您发抖吧,我已经手刃了贝顿的刽子手,我杀他的时候是毫不怜悯、毫不宽恕的,而他却是你们中间罪最轻的一个。”   说完这些话,年轻人走出房门,放轻脚步走下楼去,好不让人察觉。接着,在下面的楼梯平台上,他在托尼面前走过去,托尼正俯在栏杆上,等着他的主人一有叫声,就上楼去主人身边。   可是温特没有叫人。他已经精疲力竭,站在那儿,侧耳细听,当他听到马蹄声由近到远的时候,他这才倒在椅子上,说道:   “我的上帝!我感谢您,因为幸而他只认识我一个人。” [注] 378 马雷区,是巴黎一个旧区名。 379 堂璜为西班牙一著名荒淫无耻的贵族,调戏总督一受封骑士之女,不遂,竟刺死总督。一次他路过总督墓前,戏邀总督塑像赴宴。总督塑像果去,雷电交加,大地裂开,堂璜堕入地狱。据此故事莫里哀曾写成剧本,莫扎特写成歌剧。 380 该隐,《圣经》故事中人类始祖亚当长子,因妒忌其弟亚伯,将他杀死。 381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米莱狄在英国被捕后,用花言七语,迷惑负责看守她的费尔顿,最后费尔顿竟中计,在她指使下杀死了白金汉公爵。 382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米莱狄毒死了达尔大尼央所爱的波那雪太太。 383 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著名悲剧《哈姆雷特》中的主人公,丹麦王子,其父为其叔害死,一心想报仇。 第四十三章 父子情深 在温特勋爵那儿发生这件可怕的事情的时候,阿多斯正坐在他的房间的窗旁,听着拉乌尔对他讲出门遇到的许多意外事件和战役中的详细情况。阿多斯臂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前倾的脑袭,仿佛在用眼睛和耳朵一起听。 听到叙述那些十分新鲜纯真的激动的感受,这位贵族的漂亮高贵的脸上露出无比幸福的神情。拉乌尔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嗓音,充满美好的感情,就像悦耳的音乐一样。阿多斯听着听着,忘记了过去岁月中的不幸,也不再想到未来日子里会出现的阴云。他心爱的孩子的回来,仿佛使他的忧虑都变成了希望。阿多斯感到幸福,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布拉热洛纳,您参加这次大战役了吗?”从前的火枪手问。   “是的,先生。”   “您是说,战斗很激烈?” “大亲王先生亲自冲锋了十一次。” “他是一位伟大的军人,布拉热洛纳。” “先生,他是一位英雄,我每时每刻都注视着他。啊!先生,叫做孔代,有这样一个好名字,真是了不起!” “他镇静而又精神,对不对?” “他像在阅兵时一样镇静,像在游乐会中一样精神,我们用平常走路的步子走近敌人,我们被禁止首先开枪。我们向西班牙人走去,他们待在一处高地上,短筒火枪贴着大腿。走到距离他们三十步远的地方,亲王转身对他的士兵说:‘孩子们,你们将要遭到一场猛烈的射击,可是,接下来,请放心,你们就可以把这些人全部打垮。’当时四下一片寂静,他让朋友和敌人都能听见他说的这几句话。接着,他高举起剑,喊道:‘吹进攻号!’”   “太好了,太好了!……一有机会,您也会这样做的,拉乌尔,对不对?” “先生,我恐怕做不到,因为我觉得这样的行动太杰出太伟大了。当我们走到离敌人二十步远的时候,我们看到那些短筒火枪都垂下了枪口,就像长长的一根发光的线,是太阳照得枪筒闪闪发亮。‘慢步走,孩子们,慢步走,’亲王命令说,‘时间到啦。’”   “当时您害怕吗,拉乌尔?”伯爵问。   “是的,先生,”年轻人天真地回答说,“我觉着心里一阵冰凉,我一听到敌人的行列中发出用西班牙语说的‘开枪’的命令,就紧闭双眼,只想到了您。” “真是这样吗,拉乌尔?”阿多斯紧紧握住他的手说。   “真是这样,先生。就在这时候,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响声,仿佛地狱打开了似的,没有给打死的人感到烈焰的热气。我重新张开眼睛,很奇怪自己没有死,甚至也没有受伤,我们队伍中有三分之一的人躺在地上了,手脚受了伤,全身是血。这时候,我看到了亲王的眼睛,我便只想到了一件事,就是他在看着我。我使劲催马快奔,一直冲到敌军的队伍当中。”   “亲王对您满意吗?”   “先生,至少他是对我这样说的。他派我护送夏蒂荣先生回巴黎,夏蒂荣先生特地来向王后禀告胜利消息,并且带回缴获的敌人军旗。亲王对我说:‘去吧,敌人在半个月里是无法重新聚集起队伍来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不需要您在身边。您去拥抱您爱的和爱您的人吧,您去对我的姊姊隆格维尔夫人说,她把您推荐给我,我谢谢她赠送给我的这件礼物。’这样我回来了,先生,”拉乌尔带着无限的深情,望着伯爵微笑,说,“因为我想,您一定很高兴再看到我的。” 阿多斯把年轻人拉到跟前,亲他的前额,就像亲一个少女一样。 “这样,”他说,“您有了良好的开端啦,拉乌尔,您有公爵做您的朋友,有一位法国元帅做您的保护人,有一位王族做您的统帅,就在您回到巴黎的同一天当中,您受到了两位王后的接见。对一个刚刚进入社会的青年来说,这简直太美妙了。” “啊,先生!”拉乌尔忽然说道,“您使我想起一件我忘记了的事,因为我急于对您讲我打仗的事情所以忘记告诉您。’在英国王后那儿有一位贵族,听到我说到您的名字的时候,他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他自称是您的一位朋友,问我您的住址,就要来看您。” “他叫什么名字?” “先生,我不敢问他,可是,虽然他举止文雅,但是听他的口音,我认为他是英国人。” 阿多斯“啊”了一声。 他低下头,好像在回想什么。后来,他抬起头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半开的门口,亲切地望着他。 “温特勋爵!”伯爵感到意外地叫起来。   “阿多斯!我的朋友!”   两个贵族互相拥抱了好一会,接着,阿多斯握住温特的手,望着他说道:   “勋爵,您怎么啦?您是这样忧愁,而我是这样快活。” “是的,亲爱的朋友,这是真的;我甚至还要说,看见了您,更加重了我的不安。”   温特向四周望了望,好像在找一个能单独说话的地方。拉乌尔知道两个朋友想好好谈谈,就很自然地走了出去。   “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阿多斯说,“那么我们就谈谈您的事吧。” “趁只有我们两人,我们来谈谈我们的事,”温特勋爵回答说。“他在这儿。”   “谁?” “米莱狄的儿子。”   阿多斯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又一次大感意外,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给人带来厄运的回声一样总在追逐着他。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犹豫了片刻,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 “我已经知道了。”   “您已经知道了?”   “是的。格力磨在贝顿去阿腊斯的路上遇到过他,他快马奔回来告诉我这个人出现了。”   “格力磨认得他?”   “不认得,可是格力磨看到一个躺在床上的垂危的人,这个人认识他。”   “是贝顿的刽子手!”温特叫起来。 “您知道这件事了?”阿多斯惊奇地说。   “他刚刚离开我,”温特回答道,“他全告诉我了。啊!我的朋友,多么可怕的场面!我们当时把孩子同母亲一起收拾掉就好了!” 阿多斯和所有品质高尚的人一样,不愿意把自己不快的情绪影响别人,相反,他总是把这些情绪压到内心里,并且给别人带来希望和安慰。他心中萌生的个人的痛苦,在别人面前,仿佛也转化成了快乐。   “有什么担心的?”他说,开始时他本能感到的恐惧,经过一番思考,现在已经消失了,“难道我们不会自卫吗?难道这个年轻人是职业杀人者,胆大妄为的凶手不成?他在狂怒之下,可以杀死贝顿的刽子手,可是,现在他的怒气已经因为报了仇平息了。”   温特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说 “您不再知道他是什么血统了吗?” “哎!”阿多斯也想微微笑一笑说道,“到了第二代,这个血统可能已经失去了它的残酷的本性。况且,朋友,上天事先告诉了我们,要我们小心提防。我们眼前只有安心等待。等待吧。不过,就像我一开始对您说的,谈谈您的事情。是什么事促使您到巴黎来的?” “一些重要的事,以后您会明白的。可是,我在英国王后那儿听说达尔大尼央先生是马萨林手下的人了我的朋友,请原谅我的坦率,我不憎恨红衣主教,也不指责他,您的意见在我看来总是令人尊敬的,您会不会或许也是他的人?” “达尔大尼央先生是个在职的军人,”阿多斯说,“他是军人,他就得服从目前法定的政权。达尔大尼央先生没有什么钱,需要依靠他做副队长的收入维持生活。勋爵,像您这样的百万富翁在法国是极少的。”   “天哪!”温特说,“我今天和他一样穷,或许比他还要穷。不过,还是再谈谈您吧。”   “那好,您是想知道我是不是马萨林的人吧?不是,完全不是。勋爵,请您也原谅我的坦率。”   温特站了起来,紧紧拥抱阿多斯。   “伯爵,谢谢您,”他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件叫人高兴的事情。您瞧,我多么快活,仿佛变得年轻了。啊!您不是马萨林的人,您不是!太好啦!况且,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不过,请您再一次原谅我,请何,您是自由的吗?”   “您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您有没有结婚了?”   “啊!是说这个,没有,我没有结婚,”阿多斯微笑着说。   “那个英俊、文雅、优美的青年……”   “那是我抚养的孩子,他甚至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真太好了。阿多斯,您始终是这样高尚大度。”   “请说吧,勋爵,您对我有什么要求?”   “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两位先生仍旧是您的朋友?”   “勋爵,还要加上达尔大尼央。我们四个人永远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和往年一样。不过,涉及到为红衣主教效劳还是和他作对,是马萨林手下的人还是投石党,我们就分成两派了。”   “阿拉密斯先生和达尔大尼央站在一起吗?”温特勋爵问。   “不,”阿多斯说,“我很荣幸,阿拉密斯先生和我的信念相同。”   “您能不能使我和您这位亲切可爱、才智过人的朋友联系上?”   “当然能,只要您愿意。”   “他有什么变化?”   “他做了神父,就是这么一个变化。”   “您的话叫我感到害怕。他的身份想必不会再使他从事一些重大的冒险事业。”   “恰恰相反,”阿多斯微笑着说,“自从他做了神父以后,比以前更加像一个火枪手。您将会看到一位真正的加拉奥尔384。您要不要我派拉乌尔去把他找来?”   “谢谢您,伯爵,在这个时候,也许在他家里找不到他。不过,既然您认为可以保证他……”   “就像保证我自己一样。”   “您能答应我明天上午十点带他到卢佛宫桥上来吗?”   “哈!哈!”阿多斯笑着说,“您要和人决斗?”   “是的,伯爵,是一场精采的决斗,一场您也要参加的决斗,我这样相信。”   “勋爵,我们要上哪儿去呢?”   “上英国王后那儿,她委托我领您去见她,伯爵。”   “王后陛下认识我吗?” “我认识您。”   “真是个谜,”阿多斯说,“不过,这无关紧要,您知道谜底就行了,我不会追根究底的。勋爵,您能赏光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谢谢,伯爵,”温特说,“我向您坦白地说,那个年轻人的到来败坏了我的胃口,也许还要让我今晚失眠。他到巴黎是来办理什么事情呢?他不是为了要和我见面才来的,因为他并不知道我来法国。伯爵,这个年轻人叫我心神不定,他准会干出什么流血的事来。” “他在英国干些什么?” “他是奥利弗·克伦威尔的一个最狂热的信徒。” “是什么使他归附到了克伦威尔手下?我想,他的父母亲不都是天主教徒吗?” “是他对国王的仇恨。” “对国王?” “是的,因为国王宣布他是私生子,剥夺了他的财产,禁止他他用温特的姓氏。” “现在他叫什么名字?” “摩尔东特。” “成了清教徒,改扮为修道士,一个人在法国各地的大路上走来走去。” “您是说改扮为修道士?” “对,您还不知道吗?” “除了他对我说的那些情祝外,别的我都不知道。” “就是因为他改扮为修道士,由于偶然的原因——如果我说了不好听的话,请天主宽宥,所以他才听到了贝顿的刽子手的忏悔。” “那么,我全猜到了,他是克伦威尔派来的?” “派来找谁?” “找马萨林,王后猜得完全对。我们被人抢在前面了。现在我一切都清楚啦。再见,伯爵,明天见。” “可是,夜里很黑,”阿多斯说,他看到温特勋爵尽管掩饰不住他内心的不安,可是他的神情却显得更加慌张,于是问道:“也许您没有仆人吧?” “我有托尼在身边,他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就是头脑有些简单。”   “来呀!奥利万,格力磨,布莱索阿,带上火枪,把子爵先生叫来。” 布莱索阿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一半是仆人,一半是庄稼汉,我们在布拉热洛纳的府邸里曾经见过他,阿多斯用他家乡的名字给他取了这个名字385。他来通报晚饭已经准备好。   阿多斯吩咐了以后五分钟,拉乌尔进来了。 “子爵,”他说,“您护送勋爵去他住的旅店不要让任何人走近他。”   “哈!伯爵,”温特说,“您把我当做怎么样的人啦?”   “当做一个不认识巴黎道路的外国人,”阿多斯说,“子爵将给他领路。”   温特紧握住他的手。   “格力磨,”阿多斯说,“您在头里走,留神修道士。”   格力磨不禁哆嗦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一声不响,但又饱含深意地抚摩着他的短筒火枪的枪托,等待上路。 “明天见,伯爵,”温特说。 “好的,勋爵。”   一小队人向圣路易街走去。奥利万每看到昏暗的灯光闪现,就像索希386一样发抖。布莱索阿却很镇定,因为他并不知道他们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托尼时时向左右注视,不过他不能说一句话,因为他不会说法语。   温特和拉乌尔并肩向前走,一面走一面交谈着。   格力磨遵照阿多斯的吩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短筒火枪,走到温特住的旅店门前,他握拳敲门,等到门给打开后他就向勋爵行了个礼,没有说一句话。   回来的路上,格力磨仍旧走在头里。他的尖锐的眼睛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只看到有一个人影躲在盖内戈街和沿河马路的转弯角上。他仿佛觉得在第一次经过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过这个引他注意的黑夜中的监视人。他向那个人影冲过去,可是,他还没有到跟前,那个人影就奔进一条小街不见了,格力磨认为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不追为妙。   他们向阿多斯报告一路顺利,这时是晚上十点钟,各人回屋休息。   第二天,伯爵一睁开眼,硬看见拉乌尔坐在他的床边。这个年轻人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在看一本夏普兰387先生的新作。   “拉乌尔,您已经起床了?”伯爵说。   “是的,先生,”年轻人有点迟疑地说,“我睡得不好。”   “拉乌尔您,您睡得不好?您有什么心事吧?”阿多斯问。   “先生,您会说我竟会这样急着离开您,因为我才刚刚来,可是……”   “您只有两天假期吗,拉乌尔?”   “不,不,先生,我有十天假期,所以,我想去的不是兵营。”   阿多斯笑了,说:   “您想去哪儿?子爵,如果这不是一件秘密的话。您现在差不多是大人了,因为您已经上过战场,您有权利去您想去的地方,不必对我说明。”   “绝对不会这样,先生,”拉乌尔说,‘我幸运地得到您这样一位保护人,只要您是我的保护人,我就认为我没有权利不听一位我如此热爱的监护人的话而自由行动。我只是想回布卢瓦一天。您对着我看,是想笑话我吧?”   “不会,相反,”阿多斯想叹一口气,但是克制住了,“不会,我不会笑话您的,子爵。您想再去看一看布卢瓦,这是很自然的事!”   “那么,您准许我去了?”拉乌尔高兴地叫起来。   “当然准许,拉乌尔。”   “先生,在您内心里真的不生气吗?”   “一点儿也不。对让您能快乐的事,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先生,您太好啦!”年轻人伸出双手,真想扑上前去紧紧拥抱阿多斯,可是由于对阿多斯的尊敬,他不敢这样做。   阿多斯向他张开了双臂。   “这样,我可不可以马上动身?”   “拉乌尔,您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拉乌尔向外走了几步,打算出去。 “先生,”他说,“我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石弗莱丝公爵夫人对我那样亲切,是她把我引荐给大亲王先生的。”   “您应该去向她致谢,对不对,拉乌尔?”   “不过,先生,我觉得这要由您决定。” “您走过吕伊纳府邸,拉乌尔,去问一下公爵夫人是否能接见您。我很高兴见到您没有忘记礼节。您把格力磨和奥利万带去。”   “带两个人,先生?”拉乌尔惊奇地问。   “两个人。”   拉乌尔行过礼,走出去了。   阿多斯看着他关上房门,接着又听见他那快活的、响亮的嗓音叫唤格力磨和奥利万,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么快就离开了我,”他摇着头想道;“不过,他是依从共同的规律这样做的。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它总是望着未来。毫无疑问,他爱着那个女孩,可是,他爱上了别人,会不会减少对我的爱呢?”   阿多斯承认拉乌尔这样快离开他是他没有顶料到的;可是拉乌尔显得那样高兴,所以阿多斯面对这样的考虑只好让步了。   到十点钟,一切都准备妥当,拉乌尔正要动身,阿多斯看着他骑上了马,这时一个石弗莱丝夫人派来的仆人走过来向阿多斯行礼。他说公爵夫人要他转告拉费尔伯爵,她听说她保护的年轻人回到巴黎,并且在战斗中表现英勇,所以她将非常高兴地向他表示祝贺。   “您对公爵夫人说,”阿多斯回答道,“子爵先生已经骑上了马,就去吕伊纳府邸。”   接着他对格力磨又做了许多叮瞩,然后向拉乌尔挥挥手,表示可以动身了。   再说,阿多斯经过一再考虑,认为拉乌尔在此时此刻离开巴黎,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 [注] 384 是西班牙小说中的著名英雄。 385 布莱索阿原是地名。 386 索希,是莫里哀的剧本《安菲特里翁》中的主要人物,是安菲特里翁的仆人。 387 夏普兰(1595-1674),法国诗人。 第四十四章 又一位王后求援   早上,阿多斯就派身边唯一留下的仆人布莱索阿去通知阿拉密斯,带了一封信给他。布莱索阿看到了身穿教堂执事长袍的巴汕,这一天他在圣母院值班。   阿多斯曾经叮嘱布莱索阿要设法找到阿拉密斯本人说话。 布莱索阿个子长得高大,人却有点傻里傻气,只晓得照他得到的命令办事,所以一股劲儿地要见埃尔布莱神父,尽管巴汕对他保证说神父不在家里,他还是坚持要找神父说话巴汕因此发起火来。布莱索阿看到巴汕穿着教堂的制服,所以对他一再否认并不介意,想往里跑。他认为和他打交道的人穿了这样一身衣服,就应该具有神职人员的各种德行,也就是说,有耐心,有基督徒的宽容。   可是巴汕始终还是火枪手的仆人,他两只大大的眼睛变得通红,抓起一把扫带柄,一面打布莱索阿,一面说:   “您竟敢侮辱教会,我的朋友,您竟敢侮辱教会。”   这时候,阿拉密斯听到这种平日很少听到的声音,就小心地微微打开了他卧室的门,露出了身子。   巴汕恭恭敬敬地把扫帚竖直拿着,就像圣母院里的侍卫持戟一样。布莱索阿用责备的眼光对这个凶恶的看门人看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信来,交给阿拉密斯。 “是拉费尔伯爵来的信?”阿拉密斯说,“很好。” 然后他回到房间里,对为什么会有这样吵吵闹闹的声音连问也没有问一下。   布莱索阿闷闷不乐地回到查理曼大帝旅店。阿多斯问他送信的经过。布莱索阿讲了他遇到的不愉快的事。 “笨蛋!”阿多斯笑着说,“你没有说是我派你去的吗?”   “没有,先生。” “巴汕知道您是我的仆人以后,他说了些什么?”   “啊!先生,他说了许许多多道歉的话,并且一定要请我喝两杯非常上等的麝香葡萄酒,又叫我在酒里浸了三四块好吃的饼干吃,可是,不管怎样,他太粗暴了。一个教堂执事,有什么了不起!” “好,”阿多斯想,“既然阿拉密斯接到了我的信,不管怎么忙,阿拉密斯总会来的。” 十点钟,阿多斯到了卢佛宫桥上他是一向准时的。他在桥上遇到了温特勋爵,他和阿多斯同时到达。   他们等了大约十分钟。   温特勋爵开始担心阿拉密斯不来了。   “耐心点,”阿多斯说,他眼睛一直盯住渡船街的方向望着,“耐心点,那边来了一个神父,他打了一个男人一拳,又向一个女人行礼,他准是阿拉密斯。”   果然是阿拉密斯。一个年轻的市民在他前面张着口呆望,阿拉密斯给他溅了一身泥,就挥起一拳,把他打到十步远的地方。就在这同时,阿拉密斯的一个女忏梅人路过这儿,她年轻貌美,阿拉密斯露出亲切的微笑,向她致意。 顷刻间,阿拉密斯到了他们身边。   正像我们预料中的那样,他和温特勋爵热烈拥抱。 “我们到哪儿去?”阿拉密斯问;“见鬼,我们要去打架吗?我今天上午没有带剑出来,我得回去拿一把。”   “不是去打架,”温特说,“我们是去觐见英国王后陛下。” “啊!太好了,”阿拉密斯说,“这次觐见有什么目的?”他贴着阿多斯的耳朵继续说。 “说真的,我也一点儿不清楚;也许是需要我们作什么见证?” “莫不是为了那件该死的事吧?”阿拉密斯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倒实在不想去了,因为可能要受到一顿责备的,自从我专门责备别人以来,我就不再喜欢别人贵备我。” “假如果真如此,”阿多斯说,“我们就不会由温特勋爵带领去见王后了,因为他也要受到责备的,他是我们自己人。”   “啊!不错是这样。我们走吧。” 到了卢佛宫,温特勋爵第一个进去,只有一个看门人守着大门。在阳光下面,阿多斯,阿拉密斯和这个英国人能够看到实质吝啬表面宽厚的好意特许可怜的王后居住的地方空荡荡的。每间大厅里都没有家具,损坏的墙上有些金线脚总算还保留了下来,窗子都没有玻璃,关也关不上,没有地毯,没有侍卫,没有仆人。阿多斯一开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他没有说话,只用臂肘推推他的同伴,并且用眼睛暗示,请他仔细看看这种悲渗的场面。 “马萨林住的地方好得多了,”阿拉密斯说。 “马萨林和国王差不多,”阿多斯说,“昂利埃特夫人几乎不再是王后了。”   “如果您愿意有诗才的话,阿多斯,”阿拉密斯说,“我完全相信您一定会比可怜的瓦蒂尔先生的成就来得大。” 阿多斯微微笑了笑。 王后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因为她一听到大厅里有响动,就亲自走到房间门口,迎接她在逆境中的几位对她忠诚的臣子。   “欢迎你们,请进来,先生们,”她说。 几个贵族走进去,开始时一个个站着,王后用手示意,要他们坐下,阿多斯第一个照做了。他显得严肃,冷静。可是阿拉密斯却非常激动。王后所处的困境使他恼怒。他仔细观察他又见到的各个悲惨的迹象。 “您在欣赏我的豪华环境吗?”昂利埃特夫人用忧郁的眼光朝四周望了一下,说。   “夫人,”阿拉密斯说,“我请求陛下原谅,不过我看到在法国的宫廷里这祥对待亨利四世的女儿,无法抑制住我的愤怒。”   “这位先生不是骑士?”王后问温特勋爵。 “这位先生是埃尔布莱神父,”温特勋爵答道。   阿拉密斯脸红了。 “夫人,”他说,“我是神父,这是真的,不过我这样做是违反我自己的意愿的,我从来也没有对小领子爱好过:我穿的长袍一直只扣上一只钮扣388,我无时无刻不在准备重新成为火枪手。今天早上,我不知道是要荣幸地前来觐见陛下,所以我穿了这一身衣服,可是陛下会看到我是一个最忠心耿耿的人,不论陛下交代我什么任务。”   “埃尔布莱骑士先生,”温特说,“是路易十三国王陛下的最勇敢的火枪手中的一位,夫人,我已经时您说起过……”然后,他向阿多斯转过身来,继续说,“至于这一位先生,就是高贵的拉费尔伯爵,陛下对他的崇高的声望是非常熟悉的。”   “诸位先生,”王后说,“在几年以前,我四周有的是贵族,军队,财宝,我只要举一举手,人和钱都会为我使用。今夭昵,你们看看我的周围,你们准会感到惊奇;可是,为了完成一个能够拯救我的生命的计划,我只有温特勋爵一个人,一位有二十年友情的朋友,你们,两位先生,我是第一次见到,我只知道你们是我的同胞。”   “夫人,这就够了,”阿多斯深深鞠了一躬,“如果三个人的生命能够拯救您的生命的话。” “谢谢你们,诸位先生。可是,请听我说,”她继续说下去,“我不仅是最悲惨的王后,而且是最不幸的母亲,最悲伤的妻子。我的孩子中至少有两个,就是约克王子和夏洛蒂公主,离开我很远,现在处在野心家和敌人的迫害底下,我的丈夫查理国王在英国过着痛苦的生活,对你们说,他一心希望早点死去,恐怕也不过分。先生们,这就是他派温特勋爵送给我的信。你们拿去读吧。”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不敢接信。   “读吧,”王后说。   阿多斯高声读起这封我们已经知道内容的信,在信里查理国王请求法国能够接待他。   “结果怎么样呢?”阿多斯读完了信,问道。   “结果吗,”王后说,“他拒绝了。”   两个朋友相互笑了笑,笑里含着轻蔑的意味。   “现在,夫人,应该做些什么事?”阿多斯问。 “您对这祥的不幸是否有些同情?”王后激动地说。   “我很荣幸地请求陛下告诉我们,说您希望埃尔布莱先生和我为您怎样效劳,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啊!先生,您确实是一位高尚的人!”王后用充满感激之情的嗓音大声说道。温特勋爵朝着她望,他的眼神好像在对王后说:“不需要我担保他们了吗?”   “先生,您呢?”王后问阿拉密斯。 “我吗,夫人,”阿拉密斯回答说,“伯爵先生不管去哪儿,即使去死,我都会跟随他,而且不问他出于什么原因;可是,说到为陛下出力,”他露出以往年轻时代的优美神态望着王后,又说道,“那么,我要走在伯爵先生前面。”   “先生们,太好啦!”王后说,“既然是这样,既然你们都愿意忠诚地为一个所有人都不理睬的可怜的公主出力,那么,下面就是要请你们帮我做的事。国王现在独自一人,身边虽说有几位贵族,但是他每天都担心会失去他们。他目前处在他不信任的苏格兰人中间,尽管他自己也是苏格兰人。自从温特勋爵离开他以后,先生们,我一直发愁。是的,我的请求也许过分了一些,因为我没有任何资格来对别人提出请求。请到英国去,到国王那儿去,成为他的朋友,成为他的卫士,打仗时左右紧随护驾,在他住所里片刻不离他的身边,而在住所里阴谋诡计日日相逼,要比在战场上危险得多。你们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我向你们保证不用奖励来报答你们,我认为‘奖励’这两个字会伤害你们的自尊心,我的报答是,我会像一个姊妹那样爱你们,除了我的丈夫和孩子以外,你们将是我最爱的人。我对天主发誓!”   王后慢慢地、庄严地抬起头,两眼望着天空。   “夫人,”阿多斯说,“应该什么时候动身?” “你们同意啦?”王后高兴地大声说道。 “是的,夫人。只是,我觉得陛下许诺给我们的友谊远远超过了我们应该得到的,陛下这样说,我们实在担当不起。我们效忠天主,夫人,同时效忠一位不幸遭难的国王和一位德才兼备的王后。夫人,我们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啊,先生们,”王后感动得直流热泪,“五年来,在这一刻我第一次感到有了希望,觉得高兴。是的,你们为天主效忠,因为我的权力太有限,无法感谢你们所做的这样的牺牲,请主来酬报你们吧。他看得到在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位的和对你们的感激。去救我的丈夫,去救国王吧。你们的英勇行为应该得到人间的奖赏,但是你们却毫不在意,那么,就让我能够有希望再见到你们,好亲自向你们道谢。目前,我暂时留在这儿。你们有什么事要我做的,请对我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朋友了,既然你们为我做事,我也应该替你们的事尽力。” “夫人,”阿多斯说,“我没有什么事要请陛下做的,我只请求您为我们祈祷。” “我呢,”阿拉密斯说,“我在世上是孑然一身,一心只为陛下效力。”王后伸出手给他们亲,接着她低声对温特说: “勋爵,如果您没有钱用,那您一刻也别犹豫,把我给您的首饰弄碎,取下钻石,去卖给一个扰太人,您可以得到五六万个立弗,要是有必要,就花掉它们,不过这两位贵族要受到他们应该受到的对待,就是说他们要生活得像国王一样。” 王后准备了两封信,一封是她写的,另一封是她的女儿昂利埃特公主写的。两封信都写给查理国王。她把一封信交给阿多斯,另一封信交给阿拉多斯,为的是万一两个人分开来的话,他们都可以凭信去找国王,受到接见。最后,他们退了出来。   到了楼梯下面,温特勋爵站住了,他说:   “先生们,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这样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今天晚上九点钟,我们在圣德尼门碰头。我们先骑我的马,它们能骑多远就骑多远,以后我们再换驿马。亲爱的朋友,再一次感谢你们,以我的名义感谢,以王后的名义感谢。”   三位贵族握手告别。温特伯爵向圣奥诺雷街走去,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站在那儿没有动。   “怎么样!”阿拉密斯等到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说道,“对这件事您有什么想法,亲爱的伯爵?”   “前途不妙,”阿多斯回答说,“很不妙。”   “可是您却满腔热情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我始终是在维护一个重大的原则,亲爱的埃尔布莱,这次也是这样。国王只有依靠贵族才能强大,可是贵族也是由于国王才有权势。让我们支持君主政体吧,这也是支持我们本身。”   “我们去那儿将会被人杀死的,”阿拉密斯说。“我讨厌英国人,他们像所有喝啤酒的人那样粗野。”   “那么是不是最好留在这儿?”阿多斯说,“给带到巴士底狱或者万森城堡去兜一个圈子,因为我们帮助过博福尔先生越狱?啊!阿拉密斯,说真的,请相信我,没有什么要懊悔的。我们可以避开监狱,又可以像英雄一样干一番事业,这样的选择再简单不过了。”   “确实如此不过,亲爱的朋友,不管怎样,应该考虑考虑这个首要的问题,我知道,问得很蠢,但是非常必要:您有钱吗?”    “我约莫有一百来个皮斯托尔,是我离开布拉热洛纳的前一天,我的佃农送来给我的。不过,我要留五十个给拉乌尔。一个年轻的贵族应该生活得像样一些。我大约还剩下五十个皮斯托尔。您呢?” “我吗,我可以肯定,翻遍我所有的口袋,打开我全部的抽屉,也找不到十个路易。幸好温特勋爵很有钱。”   “温特勋爵目前暂时破产了,因为克伦威尔拿走了他的所有收入。” “眼前波尔朵斯男爵在这儿就好啦,”阿拉密斯说。 “我很惋惜达尔大尼央也不在这儿,”阿多斯说。   “多么丰满的钱袋!”   “多么厉害的剑!”   “我们把他们拉进来。” “这个秘密并不是我们两人的秘密,阿拉密斯,相信我,在我们参加的这件事情里,不要再拉任何人参加进来。而且,如果这样做我们好像缺乏自信了。让我们暗暗懊恼吧,可是不能说出来。” “您说得对。到晚上以前,我们做些什么事呢?我有两件事只好暂时搁一搁再说了。” “它们能搁一搁吗?”   “当然,不得不如此。”   “是些什么事呢?” “首先是要给助理主教一剑,我昨天晚上在朗布伊艾夫人那儿遇到了他,他对我说话的语调挺古怪,我很生气。” “哼!教士和教士争吵,同盟者之间的决斗!” “亲爱的朋友,您说该怎么办呢!他是一个爱舞刀弄剑决斗的人,我呢,我也是:他老在大街小巷闲逛,我呢,我也爱这样;他穿的长袍把他压坏了,我呢,我相信我也穿着这样一件沉重的长袍;有时候,我竟会以为他是阿拉密斯,我是助理主教,因为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这种事情真叫我厌烦,又叫我不得安宁。此外,这是一个糊涂虫,他会毁了我们的事业的。我相信,如果我给他一个耳光,就像今天早上我打那个把我溅得一身泥的小市民一样,事情便会改变面貌了。”   “我吗,亲爱的阿拉密斯,”阿多斯平静地回答道,“我认为这只会改变雷兹先生的面貌。所以,相信我的话,事情原来是怎样就怎样吧。况且,你们两人都不能自主,您属于英国王后,他属于投石党,此外,如果第二件您懊恼不能去完成的事,没有第一件重要的话……”   “啊!这件事可太重要了。”   “那么您就马上去做。”   “不幸的是我不能自由地在我指望的时候去做这件事。要到晚上,非得到晚上不可。”   “我明白了,”阿多斯微笑着说,“要到半夜?”   “差不多。”   “亲爱的朋友,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事都要搁一搁,第二件以后再说吧,主要的是等您回来以后,找一个理由解释一下……”   “是的,假使我能回来……”   “假使您不能回来,那么这件事对您又有什么重要呢?您稍许放理智一点。瞧,阿拉密斯,您不再是二十岁的人了,亲爱的朋友。”   “见鬼,我感到太遗憾了!啊,如果我现在二十岁那该多好!”   “是的,”阿多斯说,“我相信如果您现在是二十岁一定会干出许多蠢事来里可是,我们得分手了。我要去拜访一两个人,还要写一封信,您八点钟来找我,或者,您愿不愿意我等您在七点钟一同吃晚饭?” “太好了;我呀,”阿拉密斯说,“我要拜访二十个人,写二十封信。”   随后,他们分手了。阿多斯去拜访旺多姆夫人,在石弗莱丝夫人那儿留下了他的名字389,又给达尔大尼央写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朋友,我和阿拉密斯因有一件要事即将出发。我非常想和您当面道别,但已无时间。请不要忘记,我给您写这封信,就是为了要向您再一次表明我是如何爱您。 “拉乌尔去布卢瓦了,他不知道我外出的事,当我不在时,请尽可能好好照顾他。倘若您在三个月内没有我的消息,您关照他会在布卢瓦我的一只青铜首饰盒里找到一只给他的封起的纸包。首饰盒的钥匙随信送上给您。   “请替阿拉密斯和我拥抱波尔朵斯。再见,也许从此永别了。”      他派布莱索阿把信送去。   到了约定的时间,阿拉密斯来了。他换了骑士的服装,身边佩了那把他过去经常拔出相斗的剑,现在比任何时候他都急着用它一显身手。   “喂!”他说,“我认为我们不向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说一句告别的话就这样离开,肯定很不妥当。”   “亲爱的朋友,已经办好了,”阿多斯说,“我已经向他们写了信,我为您和为我拥抱了他们两人。”   “您是一位值得赞美的人,我亲爱的伯爵,”阿拉密斯说,“您真想得周到。”   “怎么样您决定做这次旅行了吗?”   “完全决定了;既然我仔细考虑过,所以我很高兴在这个时候离开巴黎。”   “我也一样,”阿多斯回答道;“只不过我没有能亲自拥抱一下达尔大尼央,感到很遗憾,可是这个捣蛋鬼非常精明,他会猜到我们的计划的。”   吃完晚饭的时候,布莱索阿回来了。   “先生,这是达尔大尼央先生的回信。”   “但是我没有对你说过要回信的呀,蠢货!”阿多斯说.   “我并没有等信,可是我离开的时候,他叫人把我喊回去,给了我这个。”   他拿出一只圆滚滚的、皮制的小钱袋,还丁丁当当响着。   阿多斯打开钱袋,从里面取出一张小条子,上面写着:    “我亲爱的伯爵, “人们出门旅行,尤其是要三个月时间,钱总是不够用的;我还记得我们当年处于困境的情况。我将我的钱袋中的一半送上给您,这钱是我设法叫马萨林忍痛拿出来给我 的。我请求您,千万要用在刀口上。   “说到将不会再和您见面,我完全不这样认为,一个人有您这样的胆量和剑术,自会无坚不摧。 “再见了,但不是永别。 “自从我见到拉乌尔以后,就一直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他,但是,请相信,我真诚地祈求天主不要使我成为他的父亲,虽然我会以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无比骄傲。 “您的达尔大尼央。” “又,随信送上的五十个路易自然是供您和阿拉密斯两人用的。”   阿多斯笑了,泪水遮住了他的漂亮的眼睛。她一直热爱着的达尔大尼央,现在尽管是马萨林手下的人,依然始终爱着他。   “瞧,天啦,五十个路易,”阿拉密斯把钱倒在桌子上说,“全都有路易十三国王的头像。那么,您怎样处理这笔钱呢,伯爵,是留下来还是退回去?”   “留下来,阿拉密斯,即便我并不需要,我也留下来。这是一顺高贵的心赠送的,应该被一颗高贵的心接受。阿拉密斯,您拿二十五个,给我二十五个。”   “太好了,您的意见和我一样,我很高兴。好,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动身?”   “只要您愿意可是您不带仆人吗?”   “不带,巴汕这个蠢货,就像您知道的,笨头笨脑,做了教堂执事,所以他不能离开圣母院。”   “那好,您带上布莱索阿吧,我拿他没有什么办法,而且我已经有格力磨了”   “很愿意,”阿拉密斯说。   这时候格力磨出现在门口。   “准备好了,”他说,他说话总是这样简洁。   “我们动身吧,”阿多斯说。 果然几匹马都装好了鞍子,在等待他们。两个仆人也在那儿等着。 在沿河马路的转角处,他们碰到了气喘吁吁奔来的巴汕。 “啊!先生,”巴汕说,“谢天谢地性我总算赶到了。” “有什么事?”   “波尔朵斯从家里赶来,把这件东西留给你们,关照说东西非常要紧,要在你们动身前交给你们。” “好,”阿拉密斯接过巴汕递给他的一只钱袋,“这是什么?” “等等,神父先生,有一封信。” “你知道,我早就对你说过,假如你不叫我骑士,而叫我别的,我就要打断你的骨头。让我们看看信.” “您怎么读它呢?”阿多斯问。 “这儿像在烘炉里一样黑。” “等一下,”巴汕说。   巴汕打了下火镰,点燃了一根卷形蜡烛,平时他是用它点教堂的大蜡烛的。阿拉密斯在烛光下读起信来:    “我亲爱的埃尔布莱, “达尔大尼央替您和拉费尔伯爵拥抱了我,我从他那知道您即将远行,时间可能要两三个月,我知道您不喜欢对您的朋友提出什么要求,我主动送上两百个皮斯托尔供您 使用,以后有机会您再还我。别担心这会造成我的不方便。我若是缺钱用,派人到我的任何一座城坚去取即可。仅在布拉西安一处,我就有两万个金立弗。因此,如果我没有送 上更多的钱,那是由于我怕钱数太大,您不肯收下。 “我只写信给您,因为您知道拉费尔伯爵总叫我不由自己地感到有点害怕,尽管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不过,我送给您的钱,当然同时也是送给他的。   “希望您永远相信,我是您最忠诚的朋友。   “杜·瓦隆·德·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   “好呀!”阿拉密斯说,“您看怎么办?”   “我看,亲爱的埃尔布莱,有这样一些朋友,再怀疑上天就是亵渎的行为了。”   “怎么处理呢?”   “这样处理,我们平分波尔朵斯送来的皮斯托尔,就像平分达尔大尼央送来的路易一样。”   照着巴汕的线蜡烛的微光,两个朋友分好了钱,然后又上路了。   一刻钟以后,他们到了圣德尼门,温特在那儿等着他们。 [注] 388 意即脱时便当,随时可不做教士。 389 就是报了到,不见石弗莱比夫人。 第四十五章 最初的冲动总是对的,有事为证 三个贵族奔上了去庇卡底的大路。这条大路他们太熟悉了,勾起了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对青年时代一些动人的往事的回忆。 “如果末司革东跟我们一道来,”阿多斯走到他们曾经和铺路工人争吵的地方,说“他路过这儿的时候,全身该会怎么样哆嗦;您记得吗,阿拉密斯?他是在这儿挨了那粒了不起的子弹的。” “说真话,我是不会反对他哆嗦的,”阿拉密斯说,“因为我现在想到这件事也在发抖呢。喏,过了这棵树,就在那边一块小小的地方,我以为我就要断气了390。”   他们继续赶路。立刻轮到格力磨沉入了回忆。他们到了一家客店门前,在这家客店里,他的主人和他当年曾经拼命地大吃大喝。他走近阿多斯,指着酒窖的气窗,对阿多斯说:   “红肠391!”   阿多斯笑了起来,他年轻时做的这件荒唐的事,现在想起来他觉得很有趣,就像听了别人对他讲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走了两天一夜,他们终于在一个天气极好的傍晚到了布洛涅,这座城市好像很荒凉,全部建在山冈上,根本没有一般叫做下城的地方。布洛涅的位置极为险要。   他们走到城门口,温特说:   “先生们,在这儿要同在巴黎一样,我们分开来走,好不致引起别人怀疑。我有一家熟悉的旅店,那儿很少有人住,老板对我是完全忠心的。我就去那儿,因为在那儿可能有些信在等我,你们去本城第一流的旅店,比方说‘伟大的亨利之剑’好好休息一下,两小时后你们去防波堤,我们的船会在那儿等我们。”   事情这样决定以后,温特勋爵就顺着城外的大道往前走,打算从另一座城门进城。这两位朋友就从他们面向的城门走了进去。走了两百来步远,他们到了温特提到的旅店门前。   他们喂了马,但是没有卸下鞍子。两个仆人坐下吃晚饭,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两个主人急子上船,就关照仆人去防波堤会合,并且叮嘱他们不许跟任何人说一句话。谁都明白,这样的吩咐只关系到布莱索阿一个人,对格力磨来说很久以来就用不到了。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向港口走去。 两位朋友衣服上全是尘土,显出一副使人一看便知是惯常出门的人常有的轻松的神态,因此引起了一些散步的人的注意。   他们看见有一个人对他们的来到特别显得有兴趣。他们先注意到了他,原因是和别人会注意到他们一样。这个人独自在防波堤上忧郁地走过来走过去。等到他看见他们以后,就不停地望着他们,而且显出非常渴望和他们交谈的神情。   这个人很年轻,面色苍白眼睛是一种模糊的蓝色,从他双眼映出的色彩来看,好像一只发怒的猛虎。他虽然转身时动作缓慢,有些犹犹豫豫,但是步子却很挺直果断。他穿了一身黑衣服,佩了一把长剑,姿态还显得有些神气。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走到防波堤上面,停了下来,他们看见一只小船系在一根木桩上,全都装备好了,就像正等待着起航。   “这一定是我们的那只船,”阿多斯说。   “对,”阿拉密斯回答说,“那边一条单桅帆船已经做好了出海准备,很像送我们去目的地的船,现在,”他继续说,“但愿温特别让我们等太久,待在这儿实在乏味,连一个女人也看不到。”   “嘘!”阿多斯说,“有人在听我们说话。”   原来,两个朋友在看船的时候,那个散步的年轻人已经在他们身背后来来去去走了好几遍,现在听到温特的名宇,他就立刻停住了脚步,不过,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丝毫没有显出一点儿激动的表情,可能是他偶然站住的。   “先生们,”这个年轻人非常自在、非常客气地行了个礼,说,“请原谅我的好奇心,可是我看你们是从巴黎来的,至少你们不是布洛温本地人。”   “是的,先生,我们是从巴黎来的,”阿多斯也同样彬彬有礼地回答说,“能为您做点什么事吗?”   “先生,”年轻人说,“您是否愿意告诉我,据说红衣主教马萨林先生不再做首相了,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这倒是一个古怪的问题,”阿拉密斯说。   “他是首相,也不是首相,”阿多斯回答说,“也就是说,半个法国不要他,他靠着诡计和许愿使自已得到另外半个法国的支持。这种局面可能维持很长时间,就像您见到的这样。” “总之,先生,”那个陌生人说,“他没有逃走,也没有关进监狱?” “没有,先生,至少目前还没有。” “先生们,对你们的好意,我非常感谢,”年轻人说着,就走开了。 您对这个问长问短的人是怎么看的?” “我看这是一个深感无聊的外省人,或者是一个探听消息的密探。” “您怎么这样回答他呢?” “可是谁也没有一定要我不这样回答呀。他对我很有礼貌,所以我也对他很有礼貌” “可是如果他是一个密探……” “您说一个密探又会怎么样呢?我们不是在黎塞留红衣主教的时代了,那个人稍有一点儿怀疑,就会叫人把城门都关上。” “不管怎样,您像刚才那样回答他是不对的,”阿拉密斯一面牢牢望着那个年轻人消失在沙丘后面,一面说。   “您呀,”阿多斯说,“您忘记您犯了另外一个轻率的错误,那就是提到了温特勋爵的名字。您忘记了就是听到这个名字,那个年轻人才站住的?” “还有,当他对像说话的时候,就应该请他走开。”   “那就要发生争吵了,”阿多斯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您会害怕起争吵?” “如果有人在某个地方等候着我,发生这种争吵会妨碍去那儿,我当然会害怕这样的争吵。此外,您要不要我向您承认一件事?我也非常想就近看看这个年轻人的模样。” “为什么?” “阿拉密斯,您会笑话我的;您会说我翻来覆去总是说同一件事;您会叫我是最胆小的会见到幻像的人。” “还有吗?”   “您发觉这个人像谁?” “是丑的方面还是漂亮的方面?”阿拉密斯笑着问。   “是丑的方面,因为一个男人会长得像一个女人。” “啊!不错!”阿拉密斯叫道,“您叫我想起来了。不,我亲爱的朋友,您绝对不是会见到幻像的人,我考虑了一下以后,我完全认为您说得有道理。这张凹下去的、薄薄的小嘴,这双仿佛只听从头脑的命令而从不听从良心的命令的眼睛,这是米莱狄的某一个私生子。”   “您笑了,阿拉密斯!” “这只是习惯而已。因为,我可以对您发誓,我比您更加不喜欢在我的道路上遇到这条小毒蛇。”   “瞧温特过来了,”阿多斯说。   “好,现在就差一件事,分阿拉密斯说,“那便是等我们的仆人到来。”   “不用再等,”阿多斯说,“我看见他们了,他们就在勋爵身后二十步远的地方。我认出了格力磨那个挺得直直的脑袋和那双长腿。托尼拿着我们的短枪。”   “那么,我们要在夜里上船吗?”阿拉密斯向西边看了一眼,在那儿太阳只留下一片金黄色的云彩,渐渐地,这片云彩仿佛沉入了大海,完全消失了。   “多半是这样,”阿多斯说。   “见鬼!”阿拉密斯说,“在白天,我就不大喜欢大海,在夜里更加不喜欢了,海浪哗啦哗啦,海风呼呼,加上船老是可怕地动来动去,说实话,我宁愿回到诺阿西的修道院去。”   阿多斯忧郁地微笑了一下,因为他虽然在听他的朋友说话,心里却分明想着另一件事。他朝温特走去。   阿拉密斯跟在他后面。   “我们的朋友怎么啦?”阿拉密斯说,“他活像但丁笔下的地狱里的鬼魂,撒旦扭断了他们的脖子,他们在望着自己的脚后跟392。真见鬼,他为什么也是这样老向后面望?”   温特也看到他们了,他加快了步子,用出人意料的速度赶过来。   “您怎么啦,勋爵,”阿多斯说,“是什么事使您这样喘不过气来?”   “没有什么,”温特说,“没有什么。只是,我在沙丘旁边走过的时候,好像……”   他又转过头去。   阿多斯对阿拉密斯望了望。   “不过,我们走吧,”温特继续说,“我们走吧,船大概在等我们,瞧,那边抛着锚的就是我们的单桅帆船,你们在这儿望见了没有?我真希望已经在船上了。”   他又一次回过头去望。   “喂,”阿拉密斯说,“您忘掉什么东西了吧?”   “不,是一件叫人忧虑的事。”   “他看到他了,”阿多斯声音很低地对阿拉密斯说。   他们走到通到船上的梯子前。温特叫拿武器的仆人和拿箱子的脚夫在前面先下船,然后跟在他们后面走下去。 就在这时候,阿多斯看见一个人沿着和防波堤平行的海岸急匆匆地走着,好像要在港口的那一边,离他们只有二十步远的地方看他们上船。 在渐渐降临的黑暗当中,他相信他认出来那个人就是曾经向他们问长问短的年轻人。 “啊!啊!”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人肯定是一个密探,他是不是企图阻止我们上船?” 可是,就算这个陌生人有这样的打算,他要这样做已经太迟了一些,因为,阿多斯也走下了梯子,不过他始终望着那个年轻人。那个人为了走近路,这时在水闸上出现了。   “他肯定在打我们什么主意,”阿多斯说,“不过,我们反正上船了,一到了大海上,让他来吧。” 阿多斯跳下小船,小船立刻离了岸,四个健壮的桨手使劲划起来,船很快地走远了。 可是,那个年轻人跟着船跑,甚至跑到船的前面。船要在防波堤的尖端和一块突出的悬岩中间穿过去,在防波堤的尖端高高地立着一盏刚刚点亮的标志灯,船上的人从远处可以看到那个年轻人在爬悬岩,想从上面往下望着船经过。   “不错!”阿拉密斯对阿多斯说,“这个年轻人准是一个密探。”   “哪一个年轻人?”温特转过身来问道。   “就是那个跟踪我们,和我们说过话的人,他在那边等着我们,您看。”   温特回过头顺着阿拉密斯手指的方向望去。灯塔的光芒把船将要经过的狭小的出口和那块悬岩照得通亮。那个年轻人光着脑袋,在胸前叉起双臂,站在悬岩上面等待着。   “是他!”温特勋爵抓住阿多斯的胳臂,叫起来,“是他,我早就相信我认出他来了,我没有看错。”   “谁?他是谁?”阿拉密斯问。   “米莱狄的儿子,”阿多斯回答。   “那个修道士!”格力磨叫道.   年轻人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他站到悬岩的顶端,向大海俯下身子,就好像立刻要跳下去似的。   “是的,是我,我的叔叔;我,米莱狄的儿子,我,修道士,我,克伦威尔的秘书和朋友,我认得你们,您和您的伙伴。” 在船上的这三个人无疑都是英勇的好汉,没有人敢怀疑他们的胆量,可是那个人的嗓音,他的语调,他的姿势,却使他们不禁吓得毛骨悚然。   格力磨呢,根根头发都竖了起来,前额上直冒冷汗。   “啊!”阿拉密斯说,“原来他就是您的侄子,就是那个修道士,就是米莱狄的儿子,就像他自己说的,对吗?”   “天哪!是这样,”温特喃喃地说。   “那好,等一等!”阿拉密斯说。   他在紧要关头总是那样出奇的镇定,从托尼手上拿过一支火枪,装上子弹,瞄准那个年轻人。那个人站在悬岩上,就像诅咒天神一样。   “开枪!”格力磨愤怒地叫道。   阿多斯向那支火枪的枪管扑过去,阿拉密斯正要开枪,给他止住了。   “您给鬼迷住了不成!”阿拉密斯叫起来,“我瞄得这样准,本来可以一枪正打中他的胸膛的。”   “杀死母亲已经很够了,”阿多斯低沉地说。   “那个母亲是个恶魔,她害了我们大家,害了我们心爱的人。”   “是的,可是这个儿子却没有做什么损害我们的事。”   格力磨原来直起身子想看开枪的结果,现在垂头丧气地拍着手,又倒了下去。   那个年轻人哈哈大笑。   “啊!果然是你们。”他说,“果然是你们,我现在认识你们了。”   他的刺耳的笑声和他的威胁的说话声被海风带着,经过小船的上空,飘向天际,将在那儿消失。阿拉密斯不禁全身哆嗦。   “要沉着,”阿多斯说。“见鬼!难道我们不是男子汉吗?” “是的,”阿拉密斯说,“可是那个人是一个魔鬼。好,请您问一问这位叔父,如果我为他除去了他亲爱的侄子,是不是做了错事。”   温特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阿拉多斯继续说。“啊!阿多斯,我真担心,由于您的明智,您使我做了一件蠢事。” 阿多斯握住温特的手,打算改变话题。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英国?”他问勋爵。 可是勋爵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没有回答。 “瞧,阿多斯,”阿拉密斯说,“也许还来得及。您看,他一直站在原来那个地方。” 阿多斯好不容易转过身来,很明显,他买在不愿意再看到这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果真一直站在悬岩上,灯塔照亮他的四周,仿佛一圈光轮。   “他上布洛涅来干什么?”阿多斯问。他头脑清醒,在寻找事情的原因,却不大担心它的后果。   “他在跟踪我,他在跟踪我,”温特说,这一次他听到阿多斯说话的声音了,因为阿多斯说的话符合他的想法。   “为了跟踪您,我的朋友,”阿多斯说,“他应该知道我们动身的时间,然而,相反,他十之八九比我们先到这儿。”   “那我就一点儿也弄不明白了!”这位英国人摇着头说,就像一个认为企图和一种神奇的力量抗争是毫无用处的人一样。   “很明显,阿拉密斯,”阿多斯说,“我相信我不让您开枪是我错了。”   “别说啦,”阿拉密斯回答道,“您要使我流泪了,如果我能流泪的话。”   格力磨低低地叫了一声,如同猛兽怒吼一样。   这时候,从那艘单桅帆船上发出一个声音呼唤他们。坐在舵那儿的掌舵的水手答应了一声,小船靠拢了大船。   不一会,主人、仆人和行李就全都上了大船。船老大专等乘客一到便开航。当他们踏上甲板以后.船就朝着黑斯廷斯393进发,他们将在那儿登陆。 三个朋友这时却不由自己地向那座悬岩看了最后一眼,那个追逐他们的可怕的人影,还可以清楚地看见。   接着,一个声音传到他们跟前,给他们带来最后一次的威胁:“先生们,在英国再见!” [注] 390 此事见《三个火枪手》上册,达尔大尼央等在去英国的途中计与铺路工人发生冲突,末司革东中了对方一粒子弹。阿拉密斯也中了一粒。 391 此事见《三个火枪手》上册,达尔大尼央等为救王后,在去英国的途中,受到红衣主教黎塞留阻挠,阿多斯在客店里以使用伪币罪要被捕,他和格力磨躲进酒窖里,不再出来,结果喝了许多酒窖里的酒,吃了里面放的许多食物,火腿红肠等,客店老板懊丧不止。 392 但丁写的《神曲》共三部分:《地狱》、《炼狱》、《天堂》。撒旦是地狱中的魔鬼之王。 393 黑斯廷斯,英国一港口城市。 第四十六章 朗斯大捷的感恩弥撒 昂利埃特夫人看到王宫内外骚动的场面,她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其实是朗斯的胜利造成的。夏蒂荣公爵先生在这次战役中建立了很大的战功,所以大亲王先生派他进京报信,而且,还授权他将从洛林人和西班牙人手中夺来的二十二面军旗挂在巴黎圣母院的拱门里。 这个消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它使宫廷在和最高法院的争执中获得优势394。所有限时征收的捐税,最高法院是坚决反对的,但是一直被说成为了保持法国的荣誉,为了有可能打败敌人,必须这样做。自从诺林根一战以后,法军接连败北,最高法院就振振有词地质问马萨林先生,他一再保证的胜利为什么一直没有实现。但是,这一次终于打了起来,而且大获全胜。所以所有人都明白,宫廷得到了双重的胜利,外部的胜利和内部的胜利,就连年幼的国王听到这个捷报,也大声叫道: “啊:最高法院的先生们,我们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后一听,高兴地把小国王接在怀里,因为他的高傲倔强的性情和她完全一样。当天晚上举行了一次会议,找来开会的有拉梅耶雷元帅和维尔罗阿先生,因为他们是马萨林派;有夏维尼和塞吉埃,因为他们恨最高法院,有吉托和科曼热因为他们忠于王后。 这次会议做了什么决定一点也没有透露出来。人们只知道星期天将在圣母院为朗斯的胜利举行感恩弥撒。 到了星期天,巴黎大个个都兴高采烈,在当时,举行一次感恩弥撒,可是一件大事,平时很少举行这样的仪式,所以引起了轰动。太阳仿佛也来庆贺盛典似的,初升起来就光辉灿烂,把京城各个阴暗的角落也照得金光闪闪。城里处处都挤满了人,人山人海,连斯德岛395的最偏僻的街道也是一片节日景象。在沿河马路,一眼望去,全是市民,手艺人,妇女,孩子,前挤后拥,向圣母院走去,就像一条大河向源头倒流。 店铺里都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全关上了门,人人都想看到年幼的国王和他的母亲,还有赫赫有名的红衣主教马萨林。大家对马萨林是这样憎恨,所以都想看看他长的是什么模样。 此外,这广大的人群都享受着最大的自由,任何意见都能公开表达出来,简直像响起了带有骚乱味道的声音,就像巴黎的所有教堂的成千座大钟响起感恩赞美诗的乐声。城市的警察是从城市本身产生的,所以没有任何威胁来扰乱一致仇恨的表示,来禁止人们口中说出诽谤的言语。 早上八点,王后的近卫军团出来了,它的指挥是吉托,副指挥是他的侄子科曼热。队伍由鼓手和号手前导,从王宫分段地一直走到圣母院巴黎人总是静静地观看这样的场面,因为他们对军乐和鲜艳的军服始终那么感兴趣。   弗里凯穿了一身节日穿的服装,他在嘴里的一边塞了许许多多樱桃核,借口嘴巴突然肿起来,向他的上级巴汕请假,巴汕准了他一天假。   巴汕起初并不同意,因为他心里很不痛快,首先是阿拉密斯不对他说清楚去哪儿就走掉了,其次是他辅助的这场庆贺胜利的弥撒396。是不符合他的政治主张的,我们都记得,巴汕是投石党人。如果这样隆重的仪式,教堂执事有办法像一个普通的侍童那样离开的话,巴汕肯定会像刚才弗里凯向他做的那样,向大主教提出同样的请求。我们在前面说过,巴汕起初不同意一切假,但是,当着巴汕的面,弗组凯的脸越肿越大,他担心这副难看的模样会损害侍童队伍的体面,终于咕哝着让步了。到了教堂门日,弗里凯吐出嘴里的东西,肿就完全消失,他朝着巴汕那边做了一个手势,这种手势表明了巴黎的顽童比天下任何地方的顽童都有本领。在他的小酒店里,他说要在圣母院的弥撤里做辅助工作,于是他理所当然地也不用上班了。   弗里凯这下可变得自由自在,正像我们已经看见过的那样,他穿的是他最考究的服装。他的最惹人注目的装饰品,是一顶无法形容的无边软帽,它一半像中性纪的无边扁平便帽,一半像路易十三时代的帽子。他的母亲替他做了这样一顶古怪的帽子,也许是由于一时心血来潮,也许是缺少同样的料子,在做帽子的时候,对怎样使颜色调和很少费心,结果造成十七世纪制帽手艺的杰作一面是黄色和绿色,一面是白色和红色。可是弗里凯一向喜欢颇色多种多样,所以戴在头上显得非常神气和得意。   从巴汕那儿出来后,弗里凯就直奔王宫,他赶到的时候正好近卫军团出宫,他来的目的就是看热闹的场面和听好听的军乐,所以他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用两块石板当鼓敲,接着又用嘴巴吹出军号声,他模仿得非常像,不止一次地得到那些爱好模仿各种乐声的人的称赞。   他这样吹吹敲敲,从士官门开始,一直到圣母院广场才结束,弗里凯觉得非常快活。后来近卫军团停住了,队伍分开,走进旧城的中心,安排在圣克利斯托夫街的头上站好,这条街就在布鲁塞尔住的科卡特里克斯街旁边。到这时候,弗里凯才想起了他还没有吃早饭,考虑他最好向哪一面转身,去完成一天里这件重要的事。他反复想了又想以后,决定到布鲁塞尔参事那儿去吃一顿白食。   于是,他急忙向前奔,奔到参事的家门口,连气也喘不过来了。他使劲敲门。   他的母亲是布鲁塞尔的老女仆,来开了门。   “小淘气,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她问道,“为什么你不在圣母院?”   “娜内特妈妈,”弗里凯说,“我本来在那儿,可是我看到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布鲁塞尔老爷应该知道的,我得到巴汕先生的准许,娜内特妈妈,您知道教堂执事巴汕吗?特地赶来报告布鲁塞尔先生。”   “小猢狲,你要对布鲁塞尔先生说些什么?”   “我要当面对他本人说。”   “这不行,他在工作。”   “那么,”弗里凯说,“我就等他干完工作,因为他是很会利用时间的。”   他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娜内特太太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走。 “可是,”她说,“你找布鲁塞尔先生究竟有什么事?”   “我想对他说,”弗里凯使尽力气大声喊着回答道,“近卫军团全部到这一带来了。我到处都听说宫廷里都不喜欢他,我来通知他,好让他事先做好准备。” 布鲁塞尔听到小家伙的叫声,被他的热情劲儿吸引住了,从楼上走到了二楼,因为他确实是在三樱的书房里工作。 “喂,”他说,“我的朋友,近卫军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样大吵大闹莫不是发疯啦?你不知道那些先生这样做是习以为常的事吗?近卫军团在国王经过的路上两旁站岗是惯例如此吗?” 弗里凯装做很吃惊的样子,在手指间把他那顶新软帽转来转去。   “您知道这些事,这不会叫人惊奇,”他说,“因为您,布鲁塞尔先生,什么事全都知道,可是我呢,向天主保证,我可不晓得,我还以为给您出了一个好主意呢,请不要为这件事责怪我,布鲁塞尔先生。”   “不会的,我的孩子,不会的,相反,你的热情叫我非常高兴。娜内特太太,您去找找隆格维尔夫人昨天从诺阿西给我送来的杏子,拿六只给您的儿子,再给他一点软面包头。”   “啊!谢谢,布鲁塞尔先生,”弗里凯说,“谢谢,我正好最爱吃杏子。”   然后,布鲁塞尔到他妻子房间里,关照准备早饭。这时是九点半钟。参事走到窗口。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听得见远处传来一阵阵好像涨潮的声音。在圣母院的四周,人海中发出一阵阵的叫喊声,越来越响。   当达尔大尼央领着一队火枪手到达圣母院门口的时候,人声更加鼎沸了。他们是来维持教堂秩序的。达尔大尼央对波尔朵斯说过,要他趁这个机会来看看这个仪式。波尔朵斯穿了一身军礼服,作为名誉火枪手,骑了他的最好的骏马,就像从前达尔大尼央经常叫他做的那样。在这队人里有一个中士,是参加过西班牙战争的老兵397,他认出了波尔朵斯是他的老伙伴。立刻就把这位巨人的赫赫战功告诉了受他指挥的那些人,说这位巨人是特莱韦勒的老火枪手的光荣。于是波尔朵斯不仅在挤队士兵里受到了很好的接待,而且他还看到人人都用钦佩的眼光对着他望。   十点钟,卢佛宫的炮声响了,宣告国王出宫。人群在手持火枪肃立不动的近卫军士兵的后面骚动起来,就像树梢被一阵狂风砍得直摇的大树那样。终于国王和母后乘着一辆镀金的华丽的马车过来了。后而跟着另外十辆四轮马车,里面坐着宫廷女官,王室的官员和宫廷里其他的人。   “国王万岁!”四面八方都齐声高喊起来。   年幼的国王庄严地把头伸到车窗外,显出表示感谢的神情,微微地点头致意,于是人群里叫喊得更加响了。   国王的车队缓缓前进,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完从卢佛宫到圣母院广场之间的这段路。一到达圣母院广场,队伍就渐渐地走进阴暗的大教堂的巨大的拱门里。神圣的仪式开始了。   宫廷里的人都就位以后,一辆有科曼热纹章的马车离开了宫廷的马车队伍,慢慢地走到空无一人的圣克利斯托夫街的头上。一到那儿,原来在车旁护送的四名卫兵和一名下级警官登上了这辆大马车,放下了窗帘。那个一下级警官透过一个小心留出的洞,窥伺着整条科卡特里克斯街,好像他在等候什么人来似的。 大家都被仪式吸引住了,所以那辆马车也好,马车里的人采取的谨慎措施也好,都没有受到注意。弗里凯一双眼睛一向机警,本来是能够发觉的,但是他正坐主圣母院广场的一座房屋的柱顶盘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杏子。他从那儿能看得见国王、母后和马萨林,听到弥撒的乐声,就好像他在教堂里面担任辅助职务一样。 在弥撒快结束的时候,王后看见科曼热站在她的身旁,等待准许执行她在离开卢佛宫前就已对他下过的命令,她便低声说道: “去吧,科曼热,愿天主保佑您398!” 科曼热立刻走出了教堂,到了圣克利斯托夫街。弗里凯看到这位英俊的军官走开,后面跟了两名卫兵,就好玩地也跟着他走。他兴高采烈,因为就在这时候,弥撒结束了,国王上了马车。那个下级警官刚一看见科曼热在科卡特里克斯街的街口出现,就吩咐车夫一声,车夫立刻赶车前进,一直跑到布鲁塞尔的住宅门口。 在马车停下来的同时,科曼热去敲布鲁塞尔的住宅的门。 弗里凯待在科曼热的身后面,等门打开。 “小家伙,你来这儿干什么?”科曼热问。 “我等着进布鲁塞尔老爷的家,军官先生!”弗里凯说,他用的是巴黎顽童在这种场合都十分懂得用的讨好的语气。 “那么说,他果真住在这儿啦?”科曼热问。 “是的,先生。” “他住在几楼?” “整幢房子都是他住的,”弗里凯说,“房子是他的。” “可是他通常待在哪儿?” “他在三楼工作但是到二楼吃饭,这时候他大概在吃饭,因为现在是中午了。” “很好,”科曼热说。 他说着,仆人来开门了。这个军官就问仆人,从仆人嘴里知道布鲁塞尔老爷是在家里,确实正在吃中饭。利曼热跟着仆人上楼,弗里凯跟着科曼热上楼。 布鲁塞尔和他家里的人坐在饭桌前吃饭。在他对面是他的妻子,两边是他的两个女儿,饭桌头上是他的儿子卢维埃尔,在参事那次发生意外的时候,他在一起,不过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元了。这位老好人也恢复了健康,这时在品尝隆格维尔夫人给他送来的新鲜水果。 仆人想开门通报,科曼热立刻抓住他的胳臂,自己推开了门,站到坐着一家人的饭桌前面。 布鲁塞尔一见到这个军官进来,稍稍有点儿激动;不过,他看到对方彬彬有礼地鞠躬,他也站起来还礼。 虽然双方相互行了礼,可是女人们的脸士仍然显出惊慌的神色。卢维埃尔脸上变得苍白,急着等待军官说明有什么事。 “先生,”科曼热说,“我带有国王的命令来找您。” “太好了,先生,”布鲁塞尔回答说。“是什么命令?”   他伸出手去。   “命令我逮捕您,先生,”科曼热说抽的语气仍然没有变,态度仍然很客气,“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您就省得费力再看这封长信,跟我走吧。” 这些善良的人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吃饭,听到这段话,比落下霹雳还叫他们心惊胆战。布鲁塞尔全身哆嗦地向后退。在那个时代,受到国王敌视被捕下狱是一件可怕的事。卢维埃尔动了一动,想奔过去拿那把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椅子上的剑,可是忠厚的布鲁塞尔而对这样的场面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对卢维埃尔看了一跟,制止了这个毫无希望的行动。和丈夫隔着饭桌坐的布鲁塞尔夫人哭得成了个泪人儿,两个年轻的女儿紧紧抱住她们的父亲。 “走吧,先生,”科曼热说,“我们快一些,应该服从国王。”   “先生,布鲁塞尔说,“我身体不好,照目前情况,是不能坐牢的。我请求延期执行。”   “这办不到,”科曼热说,“命令很明确,应该立即执行。”   “办不到!”卢维埃尔说,“先生,小心不要把我们逼得无路可走?” “办不到!”从房间最里面的地方发出一声尖叫声。   科曼热回头一看,只见是娜内特太太,她拿着她那把扫帚,两眼冒出愤怒的光芒。 “我的好娜内特,”布鲁塞尔说,“我请求您安静下来。” “有人来抓我的主人,穷苦百姓的靠山、救星和父亲,我能安静下来!是呀!您还会认得我……您滚不滚!”她对科曼热说。 科曼热笑了起来,转身对布鲁塞尔说: “先生,请您叫这个女人闭上嘴,您跟我走。”   “叫我闭上嘴,叫我,叫我吗!”娜内特说,“是呀!除非再换一个人来,我的国王的漂亮小鸟!您瞧着吧。”   娜内特太太跑到窗口,打开窗子,用尖锐的声音大声叫起来,连圣母院广场那边都能听得见: “救人呀!有人抓我的主人啦!有人抓布鲁塞尔参事啦!救人呀!” “先生,”科曼热说,“请您马上表明一下态度,是服从国王还是打算抗拒国王?”   “我服从,我服从,先生,”布鲁塞尔大声说道,同时想挣脱他的两个女儿的拥抱,并且用眼光制止他的总想不让他看到的儿子的行动。 “眼前,”科曼热说,“您必须叫这个老太婆闭上嘴。”   “哈哈!叫我老太婆!”娜内特说。   于是她紧紧把住窗上的栏杆,叫得更响了。   “救人呀!救人呀!来救布鲁塞尔老爷,他们要抓走他,因为他替百姓说话。来救他呀!”   科曼热拦腰抱住了这个女仆,想把她从窗口拉开,可是就在这时候,从中二楼传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用尖嗓子叫道:   “杀人啦!起火啦!抓凶手呀!有人害布鲁塞尔先生!有人杀布鲁塞尔先生了!”   这是弗里凯的声音。娜内特太太感到有人支援,于是更加起劲了,和他一齐叫起来。   在一些窗口出现了一些好奇的人的脑袋。不少人受到吸引,往街口跑,先是一个一个跑,后米是一小群一小群,最后汇合成为一大群。他们听到叫喊声,他们看到一辆四轮马车,可是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弗里凯从中二楼跳到马车顶上,叫道:   “他们要抓布鲁塞尔先生!当兵的在马车里面,当官的在楼上。”   人群都低声骂起来,向拉车的马走过去。原来待在街上的两名士兵上楼去帮助科曼热了,马车里的几名士兵打开车门,伸出了长矛。   “你们看到他们了吗?”弗里凯说。“你们看到他们了吗?就在这儿。”   车夫转过身来,抽了弗里凯一鞭子,弗里凯疼得直叫。   “啊!该死的车夫!”弗里凯大声嚷道,“你也参加进来了?等着瞧吧!”   他又回到了中二楼,把他能够找得到可以扔的东西一样样拼命地对准车夫丢下来。   人群不顾土兵们的充满敌意的威胁,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威胁骂得更加凶了,离马车也更加近了。士兵用长矛猛刺,想赶退那些最愤怒的人。   喧嚷声一直不停,越来越响,一条街已经容不下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看热闹的人。士兵们的那几支可怕的长矛在人群和马车中间原来还造成了一段空隙,现在也给许许多多人冲了过来。士兵们好像被一些活动的城墙推着向后退,就快要抵着轮毂和车壁板给压得粉碎了。那个下级警官一再高喊:“以国王的名义!”可是对那些叫人害怕的群众来说,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像更加激怒了他们。在他不断叫着“以国王的名义”的时候,忽然一个人骑马奔来,他看到穿军服的士兵受到这样粗暴的对待,就举起剑向混乱的人群冲去,想出人意料地去援救那几个士兵。   这个骑马的人是一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气得睑色铁青。他下了马,和那几个士兵一样,背靠着马车的辕木,把他的马当作掩护,从马鞍两旁的皮枪套里拔出手枪,插在腰带上,然后开始挥剑刺杀,他身手不凡,完全像一个剑术熟练的人。   在十分钟里,仅仅这一个年轻人就抵挡住了整个人群的进攻。   后来,人们看见科曼热推着布鲁塞尔出来了。 “砸碎马车!”百姓们喊道。   “来救人呀!”那个老女仆叫着。   “杀人啦!”弗里凯大叫,同时不停地把手边找得到的东西像雨点一样地往那几个士兵丢去。   “以国王的名义,”科曼热叫道。   “谁第一个走过来谁就没命!”拉乌尔叫道,他看到那些人逼近,便用剑尖对准一个打算向他扑过来的巨人似的大汉刺过去,那个人受了伤,哇哇直叫着向后退。   拉乌尔从布卢瓦回来,他曾经答应过拉费尔伯爵,离开五天以后,要来看一看这场仪式。他走的是最能直接通向圣母院的街道。他走到科卡特里克斯街附近,潮水般的人引起他的注意。他听到“以国王的名义”的叫声,想起阿多斯说过的话.要效忠于国王”,就奔来为国王作战,国王的近卫军的士兵正在受到围攻。   科曼热就像是把布鲁塞尔丢进马车里一样,然后也跟着上了马车。就在这时候,响起了一声火枪声,一颗子弹从上至下,穿过科曼热的帽子,打断了一个士兵的胳臂。科曼热抬起头来,看见在烟雾当中,三楼的窗口露出卢维埃尔的怕人的脸。 “很好,先生,”科曼热说,“您以后会听到我的名字的。” “您也一样,先生,”卢维埃尔说,“我们瞧吧,看谁说话的声音响。” 弗里凯和娜内特始终叫个不停卜叫喊声,枪声,加上火药味,是那样刺激人,叫人激动。 “打死军官!打死他!”人群齐声吼着。大家都向前冲。 “再过来一步,”利曼热放开车帘,让外面人能够看得见马车里面,同时他把剑抵住布鲁塞尔的胸口,叫道,“再过来一步,我就杀死这个犯人;我奉命带他走,活的死的都行,我会把死的带走,就是这样。” 一声可怕的叫声响了起来。布鲁塞尔的妻子和女儿向群众伸出双手,恳求他们别再向前走。 群众知道这个脸色发白、可是显得很坚决的人会说到做到,于是他们一面继续恐吓他,一面纷纷散开。 科曼热叫那个受伤的士兵跟他上了车,又命令其余的士兵关上车门。 “去王宫,”他对吓得半死不活的车夫说。 车夫鞭打他的牲口,马车在人群中闯出一条大路,可是到了沿河的街道上,马车不得不停下来。马车给推倒了,几匹马也给带走,被闷死了。拉乌尔因为来不及再骑马,就走着用剑背驱赶四周的人,像士兵们用刀背乱打一样,可是后来他和士兵们对这种打法都感到厌烦了,他就索性用剑尖猛刺,这最后一着太厉害,只能激起群众更大的愤怒。在人群中已经能不时地看到火枪的枪管和长剑的剑身闪闪发亮。接着,响起几下枪声,当然枪是朝天开的,可是仍然同样震动人心。从许多窗口继续向下扔东西。那些喊叫声只有在暴动的日子才听得到,那一张张脸只有在流血的日子才看得到。各种声音乱成一片, 盖过这些声音的是叫喊声:“打死他们!打死士兵!把军官丢进塞纳河!”拉乌尔的帽子给打坏了,脸上都是血,他不仅觉得全身的力气将要用尽,而且觉得理智也快丧失了。他的眼睛望出去前面是一片淡红色的雾,透过这层雾他看到有许许多多胳臂向他伸过来,威胁他,如果他倒下去,它们就会把他抢走。科曼热在翻倒的马车里气得直扯头发。那几个士兵,每个人只顾得自己招架,哪儿还能来帮助别人。一切都完了,马车,马,士兵,仆人,也许还有犯人,眼看就要全给打成齑粉,正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响起了一个拉乌尔十分熟悉的声音,一把粗大的长剑高举着,在空中闪闪发光,人群立刻躲开,乱成一团,给打得东倒西躺,纷纷逃散。一个火枪队军官执剑左砍右刺,来到拉乌尔跟前,在他快倒下去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   “见鬼!”那个军官叫道,“他们杀死他了吗?那好,他们该倒霉了!”   他怒火万丈,浑身使劲地转过身来,那副威胁人的模样真是可怕,连那些最狂热的闹事的人也你推我挤地抢着逃命,有些人甚至滚进了塞纳河里。   “达尔大尼央先生,”拉乌尔低声叫了一声。 “是的,见鬼,是我,看来幸好我来了,年轻的朋友。喂了你们上这儿来,”他踏着马蹬直起身子,高举起剑,又是叫喊,又做手势,要火枪手们过来,因为他骑得太快,他们跟不上。   “喂,替我们把这些人全消灭光!举起火枪!拿好枪!准备!瞄准……” 听到这几声口令,无数密集在一起的人立刻就东奔西逃,就像一座大山倒塌了一样,达尔大尼央禁不住放声大笑。 “谢谢,达尔大尼央,”科曼热从翻倒的马车门露出半个身子说;“谢谢,我的年轻的贵族!您叫什么名字?我要禀告王后知道。”   拉乌尔正要回答,达尔大尼央赶紧低下身子对着他的耳朵说: “您别出声,让我来回答。” 接着,他向科曼热转过身来。 “不要浪费时间了,科曼热,”他说,“如果您能够做到,就从马车里出来,去换一辆乘。” “可是哪一辆呢?” “见鬼,在新桥上碰见哪一辆就哪一辆,我想,那辆马车上的人一定会感到非常荣幸,因为能把他们的马车借出来为国王效劳。” “可是,”科曼热说,“我还是不明白。” “快走吧,否则五分钟后,所有的百姓就要拿着剑和火枪回来。您会被杀死,您的犯人会给救走。快走。瞧,那边正好过来一辆马车。” 然后他又低下身子对拉乌尔轻声说:   “千万不要说出您的名字。” 年轻人惊奇地望着他。 “那好,我去上车了,”科曼热说,“如果他们再回来,您就开枪。”   “不行,不行,”达尔大尼央回答说,“相反,任何人都不许开枪.现在开一枪,明天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科曼热带了四名士兵和四名火枪手,向那辆马车奔过去。他叫马车上的人下车,把他们带到翻倒的马车旁边。 可是,当他们要把布鲁塞尔从打碎的马车转移到那另一辆马车的时候,百姓们看到了他们叫做救星的这个人,都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叫喊声,又向马车冲上来。 “快离开,”达尔大尼央说。“这十名火枪手护送您走,我留二十名来牵制百姓,快离开,一分钟也别耽搁了。来十个人跟科曼热先生走!” 从队伍里出来十个人,围住那辆刚来的马车,然后奔驰而去。这辆马车一走,叫喊声更加响了,有一万多人拥向沿河的街道,塞满了新桥,邻近的街道也全挤满了人。 响起了几下枪声。一名火枪手给打伤了。 “向前进,”达尔大尼央叫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直咬胡子。 他领着手下的二十个人向人群冲过去。那些百姓一个个都吓得东倒西歪,只有一个人手上拿着火枪,一动不动地站着。 “啊!”这个人说,“是你,你以前就想杀死他了!等着瞧吧!” 他把火枪口对准向他飞快奔来的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低下身子,贴着马颈,那个年轻人开枪了,子弹打断了达尔大尼央帽子上的羽毛。 暴躁的马撞到这个冒失的人身上,把他顶到墙跟前,这个唯一想阻栏住一场暴风雨的人倒在地上。 达尔大尼央突然勒住了马,这时候,他的火枪手继续向前冲,他转过身来,对那个给他打倒在地的人高举起剑。 “啊!先生,”拉乌尔在科卡特里克斯街见过这个年轻人,一眼就认出了他,于是说,“先生,饶了这个人吧,这是他的儿子。” 达尔大尼央缩回他想举剑刺下去的胳臂。 “啊!您是他的儿子,”他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先生,我投降!”卢维埃尔把他的退出子弹的火枪向这个火枪队军官递过来,说道。 “不!见鬼,您不要投降!相反,快逃走吧,越快越好,如果我抓住您,您就要给绞死。” 年轻人不等别人再说一遍,立刻从马脖子底下钻过去,走到盖内戈街的转角就不见了。 “说真心话,”达尔大尼央对拉乌尔说,“您阻止我刺下去,正是时候,否则他已经完蛋了,真的,等我以后知道他是谁,我一定会懊侮杀死他。” “啊!先生,”拉乌尔说,“请允许我先为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向您道谢,然后,再为我自己向您道谢,先生,我也一样,您晚来一步,我就没命了。” “等一等,等一等,年轻人,说得太多会累的” 他从马鞍旁的皮枪套里拿出一瓶满满的西班牙酒,说道:   “喝两口下去。” 拉乌尔喝了酒,又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 “亲爱的,”达尔大尼央说,“我们以后再谈这个吧。” 接着,他看到火枪手们将从新桥起一直到圣米歇尔河滨街的沿河街道上的人驱散后全都向回走,就举起剑,命令他们加快前进。   火枪手们驱马快步赶到,就在这时候,从沿河街道的另一边,达尔大尼央交给科曼热作为护送队的那十个人也回来了。   “喂!”达尔大尼央招呼那十个人,“又出了什么事吗?”   “唉,先生,”那个中士说,“他们的马车又一次地给砸破了;这是一次真正的不幸。”   达尔大尼央耸耸肩膀,说:   “这是一些笨蛋,要挑选一辆马车,就应该挑选一辆牢固的。一辆要关住一位布鲁塞尔的马车应该能够坐得下一万个人。”   “副队长,您有什么吩咐?”   “您带领队伍回兵营去吧。”   “您独自一个人回去吗?”   “当然。您以为我需要人护送?”   “可是……”   “你们走吧。”   火枪手们离开了,留下达尔大尼央和拉乌尔两个人。   “现在您还疼吗?”达尔大尼央问道。   “是的,先生,我的头很烫,沉得很。”   “头上怎么样了?”达尔大尼央一面说,一面揭起他的帽子。“哎呀!受伤了。”   “对,我想,我的头上给扔来的一只花盆打了一下。”   “恶棍!”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您脚上有马刺,您是骑马来的吗?”   “是的,不过我下马来保护科曼热先生,我的马给人拿走了。哈,瞧呀,就是这一匹。”   果然,就在这时候拉乌尔的马奔过去了,上面骑着弗里凯,他一面驱马快奔,一面挥动着他那顶四色软帽,嘴里喊道:   “布鲁塞尔!布鲁塞尔!”   “喂,站住,小家伙!”达尔大尼央叫道,“把马骑到这儿来。” 弗里凯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假装没有听见,想继续向前走。达尔大尼央一时很想去追小鬼弗里凯,但是他不愿意把拉乌尔一个人留在这儿;他只好从马鞍旁的皮枪套里拿出支手枪,装好子弹。弗里凯眼睛尖耳朵灵,他看到达尔大尼央在做什么,又听见上膛的声音;他立刻把马勒住。 “啊,是您,军官先生,”他向达尔大尼央靠过来,大声说道,“我碰到了您真是太高兴了。” 达尔大尼央仔细地看弗里凯.认出他就是百灵街上的那个小男孩。 “啊!是你,小家伙,”他说,“过来。” “对,是我,军官先生,”弗里凯带着讨人喜欢的神情说。   “改变行当了吗?你不再在教堂里做侍童了?你不再做小酒馆的小跑堂了?你怎么成了偷马贼啦?”   “哎!军官先生,怎么能这样说!”弗里凯叫着说,“我是在寻找一位贵族,他是这匹马的主人,一位英俊的骑士,像恺撒一样勇敢……”他装做第一次看到拉乌尔,“啊!可是我没有看错,”他继续说,“就是他,先生,您没有忘记那个小男孩吧,是不是?” 拉乌尔把手伸到口袋里。 “您想干什么?”达尔大尼央说。 “给这个诚实的孩子十个立弗,”拉乌尔回答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皮斯托尔。 “对他的肚子踢十脚。”达尔大尼头锐。“快滚小家伙,别忘记我知道你住的地方。”   弗里凯没有料到会这样便宜脱了身,只一跳就从河边跳到了王妃街,转眼就不见了。 拉乌尔上了马,两个人慢慢地向前走。达尔大尼央照料这个年轻人,就像他是自己的儿子一样。他 们向蒂克通街走去。   一路上有许多低低的埋怨声,还有些人远远地威胁他们,可是,一看到这个军官威武的神气,又看到他袖口上用穗子挂着的那把可怕的长剑,大家纷纷地散开,任何人都不敢认真地对付这两位骑士。   他们一路顺利地到了小山羊旅店。   漂亮的马德莱娜告诉达尔大尼央说,布朗舍回来了,而且把末司革东也带来了,末司革东身上的子弹已经取出,他很勇敢地经受了手术,现在身体恢复得和以前一样好。   达尔大尼央吩咐人去叫布朗舍,可是叫了好久,布朗舍没有应声,他不见了。   “那就拿酒来!”达尔大尼央说。   酒送来了,现在只有达尔大尼央和拉乌尔两个人在一起,达尔大尼央盯住拉乌尔看,说:   “您觉得很满意,是不是?”   “是呀,”拉乌尔说;“我觉得我尽了我的职责。我不是保卫了国王吗?”   “谁对您说要保卫国王的?”   “是拉费尔伯爵先生本人。”   “对,国王,可是今天您并没有保卫国王,您保卫的是马萨林,这可不是一回事。”   “可是,先生……” “您干了一件很荒谬的事,年轻人,您参与了一些跟您无关的事。” “可是您自己……” “我吗,这是另一回事;我,我不得不服从我的指挥官的命令。而您的指挥官呢,是大亲王先生。您要好好听着,您没有第二个指挥官。可是,”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人家都看到了这个轻率的人要变成马萨林派,居然帮助别人去逮捕布鲁塞尔!无论如何,您千万一个字也别再提到这件事,否则拉费尔伯爵先生要大发雷霆的。” “您认为拉费尔伯爵先生会对我生气吗?” “我会认为!不,我完全能够肯定,否则的话,我倒是要感谢您的,因为您毕竟是为我们出了力。所以我代替他责备您。暴风雨不会厉害的,相信我的话吧。而且,”达尔大尼央又补充说了一句,“我亲爱的孩子,我是在使用您的监护人让给我的特权。”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先生,”拉乌尔说。 达尔大尼央站起来,走到他的书桌跟前,拿了一封信,递给拉乌尔。 拉乌尔匆匆看完了信,他的目光模糊起来。 “我的天主啊,”他抬起他那双好看的,泪汪汪的眼睛,对着达尔大尼央望,“伯爵先生不见见我就离开了巴黎?” “他动身四天了,”达尔大尼央说。 “可是他的信上好像说他此行要冒生命危险。” “是这样吗,他要冒生命危险?不,您放心好了,他出门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希望您不会不愿意让我做您的临时监护人吧?”   “啊!当然愿意达尔大尼央先生,”拉乌尔说,“您是英勇无比的贵族,拉费尔伯爵先生是这样爱您!”   “我的天主!同样地爱我吧;我不会使您感到苦恼的,可是,年轻的朋友,您得成为投石党人,一个非常热忱的投石党人。”   “不过,我还能够继续见到石弗菜丝夫人吗?”   “我想当然可以见到!也能见到助理主教先生,也能见到隆格维尔夫人;如果那位老好人布鲁塞尔在那儿,我会对您说,赶快向布鲁寒尔先生道歉,亲亲他的双颊,因为您曾经冒失地帮助别人逮捕他。”   “好,先生,我全听从您的吩咐,虽然我并不懂得您的意思。”   “您不用懂得。瞧,”达尔大尼央向刚刚打开的房门转过身去继续说,“杜瓦隆先生来了,他的衣服全撕碎了。”   “是的,可是,”波尔朵斯满头大汗,全身尘土,说道,“他们撕碎我的衣服,我对他们不客气,撕破了好多人的皮。这些乡下佬竟想抢走我的剑了见鬼!这帮百姓乱得可凶!”这个巨人不慌不忙地说,“我用巴利萨尔德399的柄头打死了二十多个人……来一点儿酒,达尔天尼央。”   “啊!我完全相信您能干得很出色,”这个加斯科尼人说,同时把波尔朵斯的酒杯斟得满满的,“不过,等您喝完了酒,谈谈您的意见。”   波尔朵斯一饮而尽,然后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舔了舔胡子,问道:    “对什么的意见?”   “喏,”达尔大尼央说,“这位布拉热洛纳先生曾经想尽他一切力量帮助别人逮捕布鲁塞尔,我好不容易才阻止他去保护科曼热先生。” “多糟糕!”波尔朵斯说,“他的监护人如果知道这些事会怎么说呢?” “您明白了吧!”达尔大尼央插进来说,“去参加投石党,我的朋友,参加投石党,您要知道,我在各个方面都在代表伯爵先生。” 他摇摇钱袋,钱币发出了响声。 接着,他向他的伙伴转过身来说: “您去吗,波尔朵斯?” “去哪儿?”波尔朵斯问道,同时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去向红衣主教致敬。” 波尔朵斯就像他喝第一杯酒的时候那样从从容容地喝完了第二杯酒,拿起他放在椅子上的毡帽,跟着达尔大尼央出去了。拉乌尔被他当天看到的这些事情弄得晕头转向,达尔大尼央关照他,在骚乱的局面平息下来以前,禁止他走出房门一步。(上册完) [注] 394 马萨林为了增加国圆溜溜收入,提高税额,受到最高法院的反对。 395 斯德岛,是塞纳河中的一个岛,巴黎旧城。圣母院即在此岛上。 396 好辅弥撒。 397 黎塞留和西班牙进行的战争。 398 据历史,1648年8月26日,马萨林下令逮捕布鲁塞尔,由科曼热执行。 399 巴利萨尔德,即是阿拉密斯给波尔朵斯的剑取的名字。 下册 第一章 圣厄斯塔什教堂的乞丐   达尔大尼央盘算不立即去王宫,这样就能使科曼热有时间比他早回去,可以向红衣主教报告他,达尔大尼央和他的朋友今天上午为王后一党立下的卓越功勋。   所以两个人都受到马萨林非常友好的接待,他对他们竭力赞颂,并且说他们所指望的就快要到手了,就是该达尔大尼央升做火枪队队长,波尔朵斯被封为男爵。   比较起来,达尔大尼央可更加喜欢现钱,因为他知道马萨林许诺什么非常爽快,却很难实现自己说过的话。他把红衣主教的诺言看成像海市蜃楼一样,可是当着波尔朵斯,他仍然表现出十分满意的神情,他不愿意扫波尔朵斯的兴。   这两个朋友待在红衣主教那儿的时候,王后派人来找红衣主教。红衣主教认为这是一个更会增添这两位保卫他的人的热情的好方法,就是让他们听到王后亲自对他们表示感谢。他对他们做了个手势,要他们跟他走。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对他指指身上扯碎了的、满是尘土的衣服,可是红衣主教摇摇头说:   “这样的衣服比你们在王后那儿看到的大多数朝臣的衣服好得多,因为它们是作战时穿的衣服。”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只好遵从。   在奥地利安娜的官里挤满了人,充满欢乐的喧闹声,因为,在战胜了西班牙人以后,终于刚才又战胜了百姓。布鲁塞尔骸!鞭反抗地给带出了巴黎,现在无疑已经在圣日耳曼的监狱里了,布朗梅尼尔和他同时被捕,不过逮捕这个人是悄悄进行的,没有遇到困难,他给关进了万森城堡。    科曼热站在王后身边,她在问他这次行动的详情细节,每个人都注意地听他讲,这时候,他看见门打开了,红衣主教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    “嗨!夫人,”他说,同时向达尔大尼央奔去,“这儿有一个人会比我讲得更详细,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或许现在正陷在圣克卢的网里,因为那些人肯定会把我丢在河里。说说吧,达尔大尼央,说说吧。”    达尔大尼央自从担任火枪队副队长以来,也许到过王后这间房间一两百次,可是王后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怎么样,先生,您对我出了这样大的力以后,还不说些什么吗?”    “夫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我的生命是受陛下支配的,如果有一天我能为陛下献出我的生命,将感到莫大的幸福。”    “这我知道,先生,这我知道,”王后说,“而且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所以我非常高兴能够公开地对您表示我的尊重和感激。”    “夫人,”达尔大尼央说,“请允许我将这份恩典转分一部分给我的朋友他和我一样.是特莱韦勒火枪队的老火枪手.”后面这句话,他特别说得响一些,接着又说:“曾经立卜许多出色的功勋。” “这位先生叫什么名字?”王后问。   “在火枪手当中,”达尔大尼央说,“他叫波尔朵斯,”王后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哆嗦了一下,“可是他的真名是杜·瓦隆骑士。”   “德·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波尔朵斯补充说。   “名字太长了,我无法全部记住,我只想记住第一个,”王后和蔼地说。   波尔朵斯躬身行札。达尔大尼央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候,通报助理主教求见。   聚集在王后身边的人都吃惊地叫了一声“啊”。虽然助理主教先生在当天早上布过道,可是谁都知道他明显地倾向投石党那一边。马萨林请求巴黎大主教让他的侄子布道,显然是企图给雷兹先生出一个意大利式的难题,这样做他觉得很有趣。   其实,助理主教一走出圣母院,就知道发生的事情。尽管他几乎同一些主要的投石党人都有密切的关系,可是,他没有走得更远,因为假如朝廷能把他所渴望的好处送给他,他就可以有个退路,对他来说,助理主教的位置只是过渡而已。雷兹先生一心想替代他的叔叔成为大主教,再成为像马萨林那样的红衣主教。国王的这些恩典,百姓的那一派是很难给她的,所以他进宫来向王后祝贺朗斯一战的胜利,想根据他的祝贺是否能够被很好的接受,来决定他对朝廷是拥护还是反对。   助理主教被通报后,走了进来。宫廷里那些兴高采烈的人一看见他,都加倍留心地听他会说些什么。   助理主教单枪匹马,但是他的机智几乎和所有聚集在这儿想嘲弄他一番的人不相上下。他的措词十分巧妙。因此,在场的人尽管非常想取笑他,也找不到一点儿可乘之机。他最后说他愿意以他微薄的力量为王后陛下效力。    王后自始至终十分有兴趣地听着助理主教先生的祝贺词;可是这个发言最后用这句话结束,这给了想嘲笑他的人一个唯一的机会。安娜转过身来,朝她的宠臣们看了一眼,向他们暗示她同意他们可以任意取笑助理主教。于是朝廷里的喜欢打趣的人都纷纷开始冷嘲热讽。宫廷侍从小丑诺根一博丹大声说道,王后在眼前这样的时候居然能得到宗教的帮助,一定感到十分幸运。    他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维尔罗阿伯爵说,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一时里会感到害怕,因为我们有助理主教先生保卫朝廷,跟最高法院和巴黎的市民对抗,只要他一挥手,就能召集一支由神父、教堂侍卫和执事组成的军队。    拉梅耶雷元帅接着说,一旦人们动起武来,助理主教先生开枪射击,那么,唯一叫人感到遗憾的是在混乱的人群中无法根据一顶红帽子认出他是助理主教先生400,不能像亨利四世在伊弗利之战中因为戴白羽毛而被人认出来401。   贡迪面对着这场暴风雨,本来能够狠狠还击那些嘲笑他的人,但是他不动声色,泰然自若。这时,王后问他,他刚才对着她讲的那一番美好的话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有,夫人,”助理主教说,“我要向您恳求,在全王国发动一场内战之前,请再三考虑。”   王后转过身去,不理睬他,四周又爆发起一阵大笑声。   助理主教行过礼,走出大厅的时候,对朝着他望的红衣主教投去一个谁都看得出是不共戴天的敌人的眼光,它是那样锐利,一直刺进马萨林的心底。马萨林觉得这是宣战的表示,于是抓住达尔大尼央的胳臂,对他说:   “先生,如果发生什么情况,您能认得出刚刚走出去的这个人吗?”   “大人,能,”他说。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波尔朵斯说:   “见鬼!事情要糟了,我可不喜欢神职人员之间的争吵。”   贡迪一面向外走,一面对两旁的人祝福。他怀着捉弄人的乐趣,甚至叫他的敌人的仆人都向他下跪。   “哼!”他走出王宫的大门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忘恩负义的朝廷,背信弃义的朝廷,卑鄙无耻的朝廷!明天我会教你怎样笑,不过是用另一种声调笑。”   但是当大家在王宫里纵情欢乐,程度超过王后的喜悦的时候,马萨林这个头脑清楚的人却产生了可怕的预感,因此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骸!鞭意义而又危险的说笑当中,跟在助理主教后面也离开了。他要去清理一下账目,藏好他的金币,叫几个可以信任的工匠在他住处的墙里挖些藏钱的地方。   助理主教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别人禀告他说,他走以后,有一位年轻人来找他,并且在等他回来。他问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听到说叫卢维埃尔,他高兴得不禁全身打颤。   他立刻向他的书房跑去,果然是布鲁塞尔的儿子在那儿,因为跟国王的士兵斯打,他现在身上还有血迹,仍旧怒气冲冲。他上总主教府来以前采取的唯一的谨慎措施,就是把他的火枪存放在一位朋友家里。   助理主教走过去,向他伸出手。年轻人望着他,仿佛想看清楚他心底里在想什么。   “我亲爱的卢维埃尔先生,请相信我,我对您遇到的不幸,确实是万分关心。” “这是真的吗,您说话当真吗?”卢维埃尔说。 “完全出自我的内心,”贡迪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人,说空话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应该拿出行动来了。大人,只要您愿意,三天以后我的父亲就能出狱,半年以后,您就能当上红衣主教。” 助理主教哆嗦了一下。 “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卢维埃尔说,“把牌全摊在桌子上吧。谁也不会像您这样,六个月来,纯粹出于基督徒的善心,把三万个埃居到处乱撤,当做布施,果真那样的话太了不起了。您雄心勃勃,这很自然,因为您是有才能的人,知道自己的价位。我呢,我恨朝廷,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愿望:报仇。把您拥有的教士和百姓交给我们调动,我把市民和最高法院交给您使用,借了这四种力量,一个星期以后巴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助理主教先生,相信我说的,到那个时候朝廷将会答应我们的条件,不过那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因为盛到害怕。” 助理主教用他锐利的眼光望着卢维埃尔。 “可是,卢维埃尔,您知道吗,您向我建议的完完全全是一场内战?”   “大人,您准备发动这场内战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现在不会不欢迎的。”   “无论如何,”助理主教说,“您懂得,这件事需要慎重考虑。” “您要考虑多少时候?” “十二小时,先生是不是太长了?”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午夜十二点,我来找您。”   “如果我那时候还没有回来,请您等我一下。” “很好,午夜见,大人。” “午夜见,我亲爱的卢维埃尔先生。”   贡迪等卢维埃尔离开后,就把平时和他有联系的本堂神父都召集到他家里。两小时以后,他聚集了三十个主持教士,他们都来自巴黎人口最秘密的堂区,因此也是巴黎最容易闹事的堂区。   贡迪把他刚才在王宫里受到的侮辱对他们说了一遍,叙述了博丹、维尔罗阿伯爵,还有拉梅耶雷元帅挖苦他的话。教士们都问他应该怎么办。   “非常简单,”助理主教说,“你们都是听忏悔的神父,好呀!你们可以消除百姓心中对国王又敬又怕的可怜的成见。你们对你们的教徒说,王后是一个专横的女人,你们要反复有力地强调,好让人人都知道,法国的灾难都是马萨林造成的,就是王后的那个情人,她的那个伤风败俗的家伙。今天,就从现在起,你们开始这样做,三天以后,我等待你们行动的结果。此外,如果你们谁有好主意,请留下来告诉我,我很乐意听他说。”   有三位本堂神父留下没有走,他们是圣梅里堂区的、圣絮尔皮斯堂区的,还有圣厄斯塔什堂区的。   其他的人都走掉了。   “你们认为能够比你们的同道更有效地帮助我吗?”贡迪说。   “我们希望如此,”三位本堂神父异口同声地说。   “那么,圣梅里堂区的神父先生,您先说吧。”   “大人,在我的堂区里有一个人,他可能对您有极大的用处。”   “这个人是谁?”   “是隆巴尔街上的一个商人,在他那个街区的小商人当中有非常大的影响。”   “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叫布朗舍,差不多六个星期以前,就他一个人便发动起一场骚乱,这场骚乱以后,别人到处捉他,要把他吊死,可是他却不见了。”   “您找得到他吗?”   “我希望能找得到,我不相信他已经被捉住了。我是他的妻子的听忏悔的神父,只要她知道他在哪儿,我就会知道。” “很好,本堂神父先生,请替我去找找这个人,如果您找到了他,领他来见我。” “什么时候来,大人?” “六点钟,好吗?”   “我们六点钟来您这儿,大人。” “去吧,我亲爱的本堂神父,去吧,愿天主都助您!” 这个本堂神父走出去了。 “您呢,先生?”贡迪向圣絮尔皮斯堂区的本堂神父转过身来问道。   “我吗,大人,”这个本堂神父说,“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替一位深得人心的亲王出过大力,他会成为一位出色的造反的人的首领,我可以叫他受您支配。” “这个人叫什么?” “罗什福尔伯爵先生。” “我也认识他;不巧的是眼前他不在巴黎。” “大人,他待在珠宝盒街。” “有多久啦?   “已经三天了。”   “为什么他不来见我?”   “别人对他说……大人请原谅我……”   “那当然,说下去。”   “别人对他说大人正在跟朝廷打交道。”   贡迪紧紧咬住嘴唇   “别人是在欺骗他;八点钟带他来这儿,本堂神父先生,天主像我降福于您一样降福于您!”   第二个本堂神父躬身行礼后,走了出去。   “该您了,先生,”助理主教转身对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人说。“您是不是像刚离开的那两位先生一样也能对我推荐什么人吗?”   “大人还要好。”   “见鬼!可要留神,您做的是一个不寻常的保证。他们一个向我推荐了一位商人,另一个向我推荐了一位伯爵;难道您要推荐一位亲王给我吗?”   “大人,我要推荐一个乞丐给您。”   “啊,啊!”贡迪想了想,说“您说得有道理,神父先生,这种人能鼓动所有塞满巴黎十字街头的穷人起来造反,他会使他们大声叫喊:是马萨林害得他们不得不以乞讨为生,声音响得全法国都听得见。”   “我正有您要的这样一个人。”   “好极了!这个人是谁?”   “大人,正像我对您说的,是一个普通的乞丐,他在圣厄斯塔竹散堂的台阶上给圣水,请求施舍,差不多有六年了。”   “您说,他在他的那帮伙伴当中有很大的影响,是吗?”   “大人知道吗.乞丐有一个严密的组织,它是一种一无所有的人对付有财产的人的团体,在里面的人都有自己的权利和义务,他们服从一个首领。”  “是的,我听说过这些,”助理主教说.   “那好,我向您推荐的这个人就是一个总头目。”   “您知道这个人的有关情况吗?”   “毫无所知,大人,我只觉得他仿佛受到良心的责备,非常痛苦。”   “您怎么会这样认为的?”   “每个月的二十八日,他总请我为一个死于非命的人的灵魂的安息做一场弥撒,昨天我还做了这样一场弥撒。”   “您叫他什么名字?”   “马亚尔,不过我认为这不是他的真名。”   “您说现在我们能够在他行乞的地方找到他也吗?”   “当然能够。”   “神父先生,我们去看看您的那个乞丐,如果他像您对我所说的那样,那么您说得有道理,您也许找到了真正宝贵的人才。”   贡迪换上了骑士服装,戴上一顶插着一根红羽毛的大毡帽,佩上一把长剑,在长统靴上扣上马刺,又披上一件宽大的披风,跟着那个本堂神父走出去。   助理主教和他的同伴穿过一条条街道,从总主教府走到圣厄斯塔什教堂。他一路上仔细观察百姓的情绪。百姓都很激动,可是像一群受惊的蜜蜂,仿佛不知道应该在哪儿停下来。很明显,如果不能给这些人找到一些首领,那么一切都会闹腾一阵以后就毫无结果结束了。   他们到了普鲁维尔街,本堂神父指着教堂前的广场说:   “瞧,他在那儿,在他的老位子上。”  贡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乞丐坐在一把椅子上,背靠着柱子上突出的地方,身边放着一只小水桶,手上拿着一把圣水刷。   “他占着这个位子是靠什么特权吗?”贡迪问。   “不是,大人,”本堂神父说,“他是从以前的那个给圣水的人手中买下来的。”   “买下来的?” “对,这样的位子是能交易的,我相信这今人为它花了一百个皮斯托尔。”   “这个家伙竟很有钱?”   “他们当中有些人死后有的会留下二万,二万五,三万,甚至更多的财产。”   “嗯!”贡迪笑着说,“我真不相信,我施舍的钱会派这样好的用场。”  他们说着向广场走去。神父和助理主教一踏上教堂台阶,那个乞丐便站起来,伸过圣水刷。   这个人有六十七八岁,矮小粗壮,灰白头发,浅黄色眼睛,在他的脸上显出两种对立的情绪在交锋,意志,也许是后悔的心情在竭力抑制一种邪恶的天性。   他看到本堂神父陪来的这个骑士,不禁微微哆嗦了一下,露出惊讶的神情望着他。   神父和助理主教用手指尖碰了碰圣水刷,画了一个十字。助理主教向放在地上的帽子里丢了一枚银币。 “马亚尔,神父说,“这位先生和我来找您是想和您说两句话。” “和我!”乞丐说,“对一个给圣水的穷人来说,这真是天大的荣幸。” 在这个乞丐的嗓音里有一种他无法完全克制住的讽刺的音调,助理主教感到吃惊。 “是的,”本堂神父继续说下去,他好像对这种音调已经习惯了,“是的,我们很想知道您对当前的局势是怎么想的,在进进出出教堂的人那儿您听说到了些什么?” 这个乞丐摇摇头说:“局势很叫人担心,本堂神父先生,和过去一样,灾难总落到可怜的百姓身上。从大家所说的话来看,人人都不满意,人人都在抱怨,可是说是人人就等于说没有人。” “我亲爱的朋友,给我解释一下,”助理主教说。 “我是说,这一切呼喊,这一切抱怨,这一切诅咒,产生的仅仅是些狂风和闪电,只有出现一个领袖来领导,才会响起雷声。” “我的朋友,”贡迪说,“我看您是一个机灵的人,如果我们开始一场小小的内战,您愿不愿意参加?如果我们找到一位领袖,您愿不愿意将您的能力和您在您的伙伴中享有的威信交给这位领袖支配?” “愿意,先生,只要这场战争得到教会的同意,那么,它就能让我达到我想达到的目的,也就是我的罪会得到赦免。” “这场战争不仅会得到教会的同意.而且还将由它来指挥至于赦免您的罪的事,我们有巴黎总主教,他具有罗马教廷给他的大权。我们甚至还有助理主教,他能够进行全赦。我们会把您介绍给他。” “马亚尔,”本堂神父说,“您要想到,我带来给您认识的这位先生,他可是一位权力很大的大人,所以他可以为您担保这一点。” “本堂神父先生,”乞丐说,“我知道您一向仁慈待我,所以我随时准备使您高兴。” “您相信您对您的伙伴有很大的影晌,就像本堂神父先生刚才对我说的那样?” “我相信他们对我比较尊重,”这个乞丐相当得意地说,“不仅我吩咐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照做,而且我上哪儿,他们也会跟到哪儿。” “您能不能对我保证有这样五十名胆大勇敢的人,一些无所事事、又生龙活虎般的好汉,他们能够放大嗓门大声叫碱:‘打倒马萨林!’震得王宫的墙都坍倒下来,就像从前耶利哥的城墙一样402。” “我相信比这个更困难更重大的事我也能办得到,”乞丐说。 “好!好!”贡迪说,“那么,在一夜之间,您能负贵筑起十二个街垒吗?” “我能负责筑起五十个,而且到那一天还要守卫它们。” “真不错,”贡迪说,“您说得这样有把握,我听了真高兴,既然本堂神父先生向我担保您……” “我可以担保,”本堂神父说。 “这儿是一只装有五百个金皮斯托尔的钱袋,您拿去派各种用场吧,告诉我,今天晚上十点钟我在哪儿能找到您。” “应该是在一块很高的地方,从那儿发出的信号可以让巴黎的各个地区都看得见。” “您愿不愿意我给您一张条子,您拿去见圣雅各一拉布舍里堂区的副本堂神父,他会带您到塔楼上的某一间房间里,”本堂神父说。   “那太好了,”乞丐说。   “说妥了,”助理主教说,“今天晚上十点钟,如果我对您感到满意的话,还有一只装着五百个皮斯托尔的钱袋归您使用。”   乞丐的双眼闪出了贪婪的光芒,不过他立刻克制住了这种激动的情绪。   “先生,”他回答说,“到今天晚上,一切都会准备妥当。”   他把他的椅子送到教堂里面,在椅子旁边放好他的水桶和圣水刷,然后走到圣水缸那儿取了些圣水,仿佛他不相信自己的圣水一样,接着,他走出了教堂。 [注] 400 讽刺助理主教一心想当红衣主教,但这时并没有达到目的。 401 亨利四世喜欢在头盔上戴白羽毛。伊弗利之战发生在1590年。 402 耶利哥,为约旦城镇,今译杰里科。《旧约圣经》的《约书亚记》叙述约书亚包围耶利哥,到第七天叫祭司吹角,百姓呼喊,因而塌陷。 第二章 圣雅各——拉布舍里塔楼   在六点差一刻的时候,贡迪先生要跑的地方都跑过了,回到总主教府。   六点钟,通报圣梅里的本堂神父来了。   助理主教迅速地向他身后望了一眼,看到他后面还眼着一个人。   “请他们进来,”助理主教说。   本堂神父带着布朗舍走了进来。   “大人,”圣梅里的本堂神父说,“这就是我有幸对您说起过的那个人。”   布朗舍行了礼,那样子完全像一个经常在贵族人家进出的人。   “您准备替民众的事业尽力吗?”贡迪问。   “我想我当然愿意,”布朗舍说,“我是完完全全的投石党人。大人,就像您看到的,我是给判了绞刑的。” “是由于什么事情?”   “我从马萨林的军士手里抢走了一位高贵的爵爷,当时他们押送他回巴士底狱,他在那儿已经关了五年。”   “他叫什么名字?”   “哎!大人一定知道,他是罗什福尔伯爵。”   “啊!对,对!”助理主教说,“我听说过这件事。别人对我说您曾经鼓动全街区的人起来暴动,是真的吧?”   “差不多是这样,”布朗舍洋洋自得地说。   “您是做什么行当的?”   “我在隆巴尔街开了一家糖果店。”  “请向我解释一下您干的这种买卖是与世无争的,您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好斗呢?”   “大人身为神职人员,现在却穿着骑士服装接见我,身佩长刻,长统靴上还装上马刺。”   “说真的,您回答得不坏!”贡迪笑着说,“可是,您知道,尽管我戴着教士的领巾,我可一向爱好打仗。”   “大人,我在开糖果店以前,在皮埃蒙特军团当过三年军士,在皮埃蒙特军团当三年军士以前,我做过十八个月的达尔大尼央先生的仆人。”   “就是那位火枪队副队长呜?”贡迪问。   “就是他,大人。”   “可是别人都说他是狂热的马萨林派呀?”   布朗舍“嗯”了一声。   “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大人。达尔大尼央先生是个现役军人,达尔大尼央先生的职业是为马萨林辩护,因为马萨林付他钱,就像我们这些市民攻击马萨林,因为他偷我们的钱。”   “您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我的朋友,可以依靠您吗?”   “我相信本堂神父先生已经对您担保过我是可靠的,”布朗舍说。   “是说过,不过我喜欢亲自听到从您嘴里说出的保证。”   “您可以依靠我。大人,只要是关于在全城掀起骚乱的事。”   “正是这回事。您认为您在夜里能够聚集起多少人?”   “两百个带火枪的人和五百个拿长戟的人。”   “只要每个街区都有一个人能像您这样做,那么明天我们就会有一支很强大的军队。”   “那当然。”   “您愿意服从罗什福尔伯爵吗?”   “我愿意跟随他一直到地狱,这不是口头说说,因为我相信他是能够到地狱里去的。”   “太好啦!”   “明天根据什么标记来区别朋友和敌人?”   “所有的投石党人会在帽子上打一个草结。”   “好。下命令吧。”   “您要钱用吗?”   “钱再多也不会坏事,大人。一个人没有钱,也能过得去,一个人有了钱,事情就只会办得又快又好。”   贡迪走到一只银箱跟前,拿出一只钱袋。   “这儿有五百个皮斯托尔,”他说,“如果事情办得好明天可以再给您同样这么笔。”   “这笔钱,我会忠实地向大人报帐的,”布朗舍把钱袋夹在腋下,说。   “这很好,我把红衣主教交给您了。”   “请您放心.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布朗舍走出去了,本堂神父稍稍走在后面一点。   “大人,您觉得满意吗?”他问。   “满意,我看这个人是一个挺果断的汉子。”   “是的,他以后会做的比他答应的还要多。”   “那就太妙了。” 本堂神父追上了正在楼梯上等他的布朗舍。十分钟以后,仆人又速报圣搜尔皮斯的本堂神父到来。   贡迪的书房门一打开,一个人就飞奔进来,这是罗什福尔伯爵。   “是您,我亲爱的伯爵!”贡迪对他伸出手去,说。 “大人,您终于下了决心啦?”罗什福尔问。   “我早就下了决心,”贡迪说。   “我们不再谈这个,您这样说,我相信念的话,我们要给马萨林安排一次舞会403。”   “是的……我希望是这样。”   “跳舞什么时候开始?”   “邀请的时间是今天晚上,”助理主教说,“可是小提琴手要到明天早上才演奏404。”   “您可以相信我和于米埃尔骑士答应供应我的五十名士兵,我什么时候需要,他们什么时候来。”   “五十名士兵?”   “是的;他招收的新兵借给我使用的。等到大喜的日子结束,如果人缺少了,我会替他补足。”   “很好,亲爱的罗什福尔;不过还不止这一些事。”   “还有什么事呀?”罗什福尔微笑着说。   “您把博福尔先生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在旺多姆,他等收到我的信以后才回巴黎。”   “那就给他写信,时候来了”   “您对您做的事情有把握吗?”   “有,不过他得赶紧回来,因为只要巴黎的百姓一起来造反,我们就会有十位亲王而不是一位亲王想抢着当他们的领袖。如果他来迟了一步,他会发现位子早被人占去了。”   “我可不可以用您的名义通知他?”   “完全可以。”   “我可不可以告诉他,他应该依靠您的力量?”   “好极了。”   “您会把所有的权力交给他吗?”   “在军事方面,是这样,至于政治方面……”   “您知道政治不是他的专长。”   “他要让我随意解决我的红衣主教帽子的事。”   “您是这样喜欢它吗?”   “既然别人强迫我戴一顶式样对我不适合的帽子,”贡迪说,“那我指望它至少是顶红色的405。”   “各有所好,不必争论,”罗什福尔笑着说,“我保证他会同意的。”   “您今晚就给他写信吗?”   “我会做得更好,我派一个信使去见他。”   “他要几天以后才能到这儿。”   “五天。”   “让他来这儿,他会发现一切大变样了。”   “我希望会这样。”   “我向您保证会是这样。”   “就这些吗?”   “去召集您的五十个人,作好准备。”   “准备做什么?”   “准备做一切事情。”   “有什么联络标志?”   “每人帽子上有一只草结。”   “很好,再见了,大人。”   “再见,亲爱的罗什福尔。”  “啊!我的马萨林!我的马萨林!”罗什福尔一面拉着他的本堂神父出去,一面说,这个本堂神父在以上一场对话中,一直无法抽进一句话,“您会看到,我是不是因为年纪太老,不再有话动能力了!”   这时是九点半,助理主教从总主教府到圣雅各——拉布舍里塔楼要半个小时。   助理主教发现在塔楼最高处的窗子里,有一扇窗子亮着灯光。   “好,”他说,“我们的代理人正在他的岗位上。”   他敲门,有人来替他开了门。   副本堂神父本人在等着他,亲自在前面给他照亮,一直走到塔楼顶层。到了那儿以后,他向助理主教指了指一扇小门,把蜡烛放在一个墙角落里好让助理主教出去的时候拿到它,然后他下去了   虽然钥匙挂在门上,助理主教还是敲。 “请进,”一个人说,助理主教听出来是乞丐的声音。   贡迪走了进去,果真是那个在圣厄斯塔什教堂广场上给圣水的人他躺在一张破旧的小床上在等他来。   他看到助理主教进来,就下了床。 这时响了十点钟。“怎么样!”贡迪说,“你遵守了对我的诺言吗?” “没有全部遵守,”乞丐说。 “怎么回事?” “您向我要五百个人,对吧?” “是的,那又怎样?” “是这样!我会给您两千个人。” “你不是吹牛?” “您想要一个证明吧?” “对。” 在三个窗口前面各自点燃了一根蜡烛,三扇窗子一扇对着斯德岛406,一扇对着王宫,还有一扇对着圣德尼街。 乞丐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把三根蜡烛一根接着一根地吹灭。助理主教现在在一片黑暗里了,只有朦胧的月光照着这间房间。月亮藏在浓厚的云朵后面,云朵四周镶着一道银光。 “你在干什么?”助理主教问。 “我在发信号。” “什么信号?” “筑街垒的信号。” “啊!啊,”   “您从这儿出去的时候,就会看到我手下的人都在干活。不过您要留神不要碰到什么链条,弄断了小腿,或者掉进什么洞里。, “很好!这是给你的钱,数目和你以前收到的一样。现在,你要记牢,你是一个头领,别去喝酒。”   “我已经有二十年不喝酒,光喝水。”   乞丐从助理主教手卜拿过钱袋,助理主教只听到一只手在翻弄袋里的金币的声音。   “哈!哈!”助理主教说,“你真贪财,我的伙计。”   乞丐叹了口气,把钱袋丢在地上,说:   “难道我始终是老样子,永远也不能改变恶劣的贪财的毛病?啊,贫穷!啊,虚荣心!”   “不过你把钱拿去吧。”   “好的,但是我当着您面发誓一定把多下来的钱用来做一些善事。”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脸上的肌肉挛缩,就像一个人刚刚经受了一场剧烈的内心斗争一样。   “古怪的人!”贡迪自言自语地说。   他拿起帽子想离开,正转过身去的时候,看见这个乞丐站在他和房门的中间。   他立刻就认为这个人是想伤害他。   但是,相反,他马上看到乞丐双手合掌,跪了下来。   “大人,”他说,“请求您在离开我以前,为我祝圣。”   “大人!”贡迪叫道,“我的朋友,你把我当作另一个人了。”    “没有,大人,我把您看成您本人,就是说是助理主教先生;我第一眼见到您就认出您是谁了。”   贡迪微微笑了笑   “你要我祝圣?”他说。   “是的,我需要。”   乞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那样谦恭,又充满了悔恨,贡迪于是就向他仰出双手,为他祝福,而且尽可能地显得十分热情。   “现在,”助理主教说,“我们之间有了共同之处。我为你祝圣过,你对我来说是神圣的了,就像我对你来说是神圣的一样。告诉我,你以前犯过什么罪而受到人间的裁判的追究,我也许能使你免受惩罚。”   乞丐摇摇头。   “大人,我犯的罪不归人间裁判。只有经常为我祝圣,像您刚才做的那样,您才能使我不会受到惩罚。”   “要坦率地告诉我,”助理主教说,“你以前并不是一直干你现在干的这一行的吧?”   “不是,大人,我只是在六年以前才开始做乞丐的。”   “在那以前,你在什么地方。”  “在巴士底狱。”   “在进巴士底狱以前呢?”   “大人,等到您愿意听我忏悔的那一天,我会告诉您的。”   “很好。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你来找我,请记住,我都会准备好为你赦罪的。”   “谢谢您,大人,”乞丐低声地说,“可是我还没有准备接受赦罪。”   “好,再见。”   “再见大人,乞丐说,同时他打开房门,对着助理主教弯腰行礼。 助理主教拿起蜡烛,走下楼去,然后一面思索一面走出塔楼。 [注] 403 原文意思是对某人拳打脚踢,狠狠揍上一顿,因下文有“跳舞……”说法,故照字面译。 404 指明天早上开始行动。 405 红衣主教的红帽子。 406 斯德岛在塞纳河中,是巴黎最早的城区。 第三章 骚乱   这时将近夜里十一点了,贡迪在巴黎的街遣上走了不到一百步远,他就发觉一切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全城大街小巷仿佛全是古怪的幽灵,一些默不作声的人影在除去铺路的石块,有一些人影拉来了大车,把它们推倒在地上,还有一些人影在挖沟,那些沟宽得能吞没整连整连的骑兵。这些人都干得那么起劲,走过来,走过去,奔跑着,活像在干着不知道是什么活的魔鬼。他们是圣迹区407的乞丐,是圣厄斯塔什教堂广场的那个给圣水的人的手下的人,他们正在筑明天要用的街垒。 贡迪望着在黑暗中的这些人,望着在夜里干活的这些人,心里不禁有点害怕。他暗自思量,把这些邪恶的人从他们的窝里放出来后,他有没有能力叫他们回去呢。每当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走近他身边,他就准备在胸前划一个十字。 他走进圣奥诺雷街,顺着这条街朝铁匠铺街走。在那儿,景象完全不同了。一些商人在店铺和店铺间跑来跑去,店门跟窗板一样好像关上了,可是它们只是推推拢,一有人要进去,立刻就会打开又关上,那些人似乎都很怕让人看见他们搬运的是什么东西。他们都是店铺老板,他们自己有了武器,正在把武器分给还没有的人。 有一个人背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剑、火枪和短筒枪等,压得身子都青不起来了。他一家一家地跑着,把它们分掉。助理平教借着一盏灯笼的光,认出来那个人原来是布朗舍。 助理主教又从货币街走到沿河的街上。在那儿,一群群市民,按照他们是属于上层还是下层的市民等级,有的穿着黑色的斗篷,有的穿着灰色的斗篷。他们都一动不动地站着,有些单独行动的人在一群一群人中间奔来奔去。那些灰斗篷或者黑斗篷后面给剑尖顶得高高的,前面给火枪或者短筒枪的枪筒顶得突出来。 助理主教走到新桥.看到桥上已经有人守卫。一个人向他走过来。 “您是谁?”这个人问;“我看您不是我们自己人。” “因为您认不出您的朋友来了,我亲爱的卢维埃尔先生,”助理主教举起帽子说。 卢维埃尔认出了他,急忙鞠躬。 贡迪再往前走一直走到内尔塔楼。他在那儿看见一长排的人沿着墙悄悄地走着,他们给裹在白色斗篷里,所以看上去就像一支鬼魂的队伍。走到一个地方,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仿佛不见了,好像土地在他们脚下裂开他们都落进去似的。贡迪靠在一个墙角里,看着他们消失,从第一个看到倒数第二个。 最后一个人抬起头来,肯定是想看清楚他和他的伙伴有没有受到监视。尽管天很黑,他还是看到了贡迪。他朝贡迪走过去,对着他的喉咙举起手枪。   “好啦,罗什福尔先生,”贡迪笑起来,说,“我们可不能用火器开玩笑。”   罗什福尔听出他的声音。   “啊,是您吗,大人?”他说。   “是我。您领到地底下去的是些什么人?”   “是于米埃尔骑士招来的我的五十名新兵,他们被派定当轻骑兵,他们得到的装备只有一件白斗篷。”   “你们上挪儿去?”   “到我的一位雕刻家朋友那儿去,我们从一个活板门下去,这是他用来送大理石的。”   “很好,”贡迪说。   他同罗什福尔握了握手,罗什福尔走到地下,把活板门关上了。   助理主教回到自己家里。这时已经是半夜一点。他打开窗子,俯下身子静听。   全城响起一阵奇怪的响声,这种声音他从未听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人们好像觉得在那些黑得像深渊的街道上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可怕的事情。不时地又响起隆隆声,好似风暴袭来,又好似波涛汹涌。可是,没有一丝亮光,什么也看不清楚,一点儿也无法理解。这些从地底下发出来的、神秘的声含就像地震发生前的声音。   准备暴动的工作就这样进行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巴黎睡醒的时候,看到自己的面貌变了样,不禁全身颤抖,它就好像一座被围困的城市一样。一些武装起来的人站在各个街垒上,肩上全赶着火枪,眼睛发出威胁的光芒。行人每走一步都会听到口令声,看到巡逻队,见到逮捕人,甚至处决人。人们捉住帽上插羽毛、身佩金色长剑的人,要他们高喊:“布鲁塞尔万岁!打倒马萨林!”谁要是拒绝,就会遭到嘲骂,讥笑,甚至挨揍。打死人的事还没有发生,不过人人都觉得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   街垒一直筑到王宫附近。从好孩儿街到铁匠铺街,从圣托马一卢佛街到新桥,从黎塞留街到圣奥诺雷门408,聚集了一万多名带着武器的百姓,在最前面的,大声叫嚷,向在王宫四周站岗的板着面孔的警卫团卫兵挑衅,王宫的铁栅栏门都紧紧关上了,这样的预防措施反而使卫兵们处境更加危险。在这些人中间,有些脸色灰白、衣衫槛楼、形容枯搞的人,成群结队地来来去去,他们有的是百把人一伙,有的有一百五十个人,有的有两百个人,手上高举着各种各样的旗子,上面写着:“看看穷苦的百姓!”这些人走到哪儿,哪儿就响起一阵阵狂热的叫喊;因为这样的队伍数也数不清,所以叫喊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奥地利安娜和马萨林起床的时铁,得到通报说昨天晚上还是十分平静的斯德岛现在醒过来,处在兴奋激动的状态中,他们大为震惊,两人都不愿意相信别人的报告是真实的。他们说除分非亲眼目睹,亲耳听到,方才不会怀疑。于是手下人替他们打开了窗子。他们又看又听,然后完全相信这是事实。   马萨林耸耸肩膀,装做看不起这些暴民的样子,可是他的脸却明显地变得苍白,浑身哆嗦着跑到他的书房里,把他的金银首饰锁进珠宝箱,把最贵重的钻石戴到手指上。王后大发雷霆,一心进行镇压,叫人召米拉梅耶雷元帅,命令他愿意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去看看这场“玩笑”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帅素来喜欢冒险,把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又像所有军人那样根本瞧不起百姓。他带领了五十个人,想从卢佛桥出去,但是他在这儿遇到了罗什福尔和他的五十名轻骑兵,同时还有一千五百多个百姓。冲过这样一道屏障是不可能的,所以元帅甚至试也没有试一下,就重新回到沿河的街道。   可是,在新桥上他看见卢维埃尔和他带领的一批市民。这一次,元帅打算发动一次冲锋,可是却受到了许多火枪的回击,同时无数石块像冰雹一样从所有窗子里往下投。在这儿留下了三名士兵的尸体。   他带兵向中央菜市场撤退,可是他在那儿又遇见了布朗舍和他的那些手持长戟的市民。长斡对着他倒下,威胁着他。他想从这些穿灰斗篷的人中间冲过去,但是他们防守得很严密,元帅只得向圣奥诺雷街后退,在战场上他又丢下四名被白刃暗地里刺死的卫士。   他走进圣奥诺雷街,但是他在那儿碰到了圣厄斯塔月教堂的乞丐筑的街垒。守卫在街垒上的,不仅仅是武装起来的男人,而且还有妇女和孩子。弗里凯小师父拿着卢维埃尔给他的一把手枪和一把剑集合起一帮和他一样的小家伙发出雷鸣般的喧闹声。   元帅认为这个据点防卫得没有其它地方坚强,一心想占领它。他命令二十个卫士下马,冲向前去,突破一座街垒,他和他手下其余的人,骑在马上掩护那些进攻的士兵。那二十个人朝着街垒笔直走去,可是在那儿,在堆起的一根根梁木后面,在大车的车枪当中,在垒起的石头上而,发出了猛烈的射击。在这阵射击声中,布朗舍带领的执戟队伍出现在圣婴公墓409的转角上,同时卢维埃尔带领的市民也从货币街的街角冲过来。   拉梅耶雷元帅处于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拉梅耶雷元帅生性勇敢,所以他决心死在他的岗位上。他开枪回击,人群中响起受伤的人疼得难受的叫喊。卫士们受过良好的训练,枪开得很准,可是市民人数众多,刀剑挥舞,像暴风雨一样,把那些卫士打得落花流水。士兵们在元帅周围一个个倒下去,就像他们在罗克鲁瓦或者勒里达可能发生的那样。元帅 的副官丰特拉伊耶的胳臂给打断了,骑的马脖子上中了一粒子弹.他很难控制住它,因为它疼得几乎发狂了。最后,到了这样的时刻,连最英勇的人也吓得浑身哆嗦,满头冷汗,忽然,在枯树街那边,密集的人向两边分开,同时高声喊道:“助理主教万岁!” 穿着紧袖法衣和教士披肩的贡迪,镇定地穿过枪林弹雨,向左右两边的人祝福,他态度沉着,就像在带领圣体瞻礼的队伍410一样。   大家都跪了下来。   元帅认出了他,跑到他的跟前。   “看在上天的份上,把我从这儿救出去,”他说,“否则,我的性命和我手下所有人的性命都要送在这儿了。”   这时,响起了一片喧闹声,响得如果天上打雷也不会听得见。贡迪举起手,要求静下来。大家都不响了。   “我的孩子们,”他说,“这是拉梅耶雷元帅先生,他的意图你们全误会了。他保证回卢佛宫后以你们的名义请求王后恢复我们的布鲁塞尔的自由。元帅,您是这样保证的,对吗?”贡迪转过身又问丁找梅耶雷一句 “见鬼!”元帅叫着说,“我完全认为我是这样保证的。我原来没有指望会这样容易地脱身。” “他用贵族的名义向你们保证,”贡迪说。 元帅举手表示同意。 “助理主教万岁!”人群齐声呼喊。甚至有些人还叫道:“元帅万岁!”可是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叫道:“打倒马萨林!”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圣奥诺雷街非常短。人们打开街垒,元帅和他手下剩余的部队开始撤退,走在前面的是弗里凯和他的那伙顽童。他们有的用嘴故意发出鼓声,有的模仿喇叭声。   这几乎像是在奏凯旋进行曲,只是在卫士们的后面,街垒又合拢了。元帅只好强压住心头的怒火。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上面说过,马萨林一直待在他的书房里,处理他的一些琐碎事务。他已经派人去找达尔大尼央,可是,在这个乱哄哄的局面里,他并没有指望能看到达尔大尼央。   因为达尔大尼央这时不在值班。十分钟以后,火枪队副队长在门口出现了,后面跟着他的形影不离的朋友波尔朵斯。 “啊!过来,过来,达尔大尼央先生,”红衣主教大声说,“欢迎您,也欢迎您的朋友。可是,这个该死的巴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发生的事情非常不妙,”达尔大尼央摇摇头说,“全城都在暴动中,刚才我和您的这位忠实的仆人杜·瓦隆先生经过蒙托奥盖依街,尽管我穿着火枪队军服,也许正由于我穿着火枪队军服,他们要我们高喊‘布鲁塞尔万岁!’大人,我应不应该说说别人逼我们还要喊的一句口号?”   “您说好了.您说好了。” “‘打倒马萨林!’天哪,真不该说”   马萨林微笑了一下,可是脸色却变得灰白。   “您喊了没有?”他问。   “当然没有?”达尔大尼央说,“我嗓子坏了,杜·瓦隆先生得了感冒,也没有喊大人,所以……”   “所以什么。”马萨林问   “请看我的帽子和我的披风。”   达尔大尼央把他的披风上的四个子弹孔和他的毡帽上的两个子弹孔指给马萨林看。波尔朵斯的衣服的腰部给一支长戟戳过,裂了开来,帽卜的羽毛也给一粒手枪子弹打断了。   “Diavolo!411”红衣主教想了想,骂了一句,同时带着很真诚的钦佩的神情望着这一对朋友,“换了我,我也只好照喊。”  这时候,嘈杂声越来越近了。   马萨林望了望四周,直擦前额上的汗。他非常想走到窗口去,可是又不敢。   “您去窗口看看是怎么回事,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说。   达尔大尼央像平时一样毫不在乎地走到了窗前。   “啊,啊!”他说,“这是怎么回事?拉梅耶雷元帅光着一个脑袋回来了。丰特拉伊耶胳臂吊着三角巾,卫士都受了伤,每匹马都浑身是血。哎呀!哨兵在干什么!他们举枪瞄准,就要开枪了!”   “给哨兵下过命令,如果百姓走近王宫,就对他们开枪。”   “可是哨兵一开枪,一切就都完了!”达尔大尼央叫起来。   “我们有铁栅栏。”   “铁栅栏!铁栅栏只能抵档五分钟!五分钟以后之们就会给拔掉,扭断,砸碎……该死的,你们别开枪!”达尔大尼央打开窗子大声嚷道。   在这样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当中,他的劝告根本没有人能听得见。响起了三四声火枪声,接着是一阵可怕的齐射声,能够听见子弹打在王官正面墙上的声音。有一粒子弹从达尔大尼央腋下穿过去,打碎了一面镜子,当时波尔朵斯正对着这面镜子洋洋自得地照着。   “糟啦!”红衣主教叫起来,“这是一面威尼斯的镜子412!”   “大人,”达尔大尼央不慌不忙地关上窗子,说,“还不到伤心的时候,这不值得,因为很可能一个小时以后,整个王宫里一面镜子也不会留下来,不管是威尼斯的还是巴黎的。”   “那么,您有什么主意呢?”红衣主教全身哆嗦着问道。   “哎呀!既然他们向您要还布鲁塞尔,那就还给他们!您留着一个参事打算派什么鬼用场呀?什么用也没有!”   “您,杜,瓦隆先生,您也是这个意见吗?换了您,您会怎么做?”   “我会把布鲁塞尔交出来,”波尔朵斯说。   “好,好,先生们,”马萨林大声说道,“我要把这件事禀告王后知道。”   他走到通道的头上,又站住了,说:   “我可以仰仗你们,对吗,先生们。”  “我们早已向您表示过忠心,”达尔大尼央说,“现在不用第二次表示了您只管吩咐,我们惟命是从。”   “那好,”马萨林说,“你们到这间房间里去等我回来。”    他绕了一个弯,从另一扇门走进了客厅。 [注] 407 圣迹区,旧时巴黎有一个地区,乞丐集中,装成残废四处乞讨,回来后恢复正常,如同因圣迹而被治愈一般,因此这个地区得此名。 408 这些街道都在王宫附近。 409 圣婴公墓,建于1186年,1786年改建为市场,以后改为一花园广场。 410 在法国,圣体瞻礼在圣灵降临节后第二个星期日举行。 411 意大利文:真见鬼! 412 意大利的威尼斯产的镜子比较珍贵。 第四章 骚乱成为暴动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进去的房间和王后的客厅只隔着几道帷慢做的门帘。隔得这样薄,隔壁说的话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两道帷鳗中间的缝隙虽然非常细,可是能够让他们窥视那边的动静。   王后站在客厅里,脸色气得苍白,不过她非常能够克制自己,所以似乎没有显出有什么不安。科曼热、维尔基埃和吉托站在她的后面,站在男人们后面的是些妇女。   站在王后前面的是掌玺大臣赛基埃,就是这个大在二十年前曾经很利害地迫害过王后413。现在他在讲他的四轮马车刚才给砸碎、他受到追逐的事。他说他逃到了奥侯爵414的府邸,可是那儿立刻也被侵占遭到抢劫毁坏,幸好他还来得及躲进一间给帷慢遮住的小房间里,在那儿一位老妇人把他和他的兄弟莫城的主教藏了起来。当时真是千钧一发,那些发狂的暴徒走近这间小房间,来势汹汹,这个掌玺大臣以为他的死期来临,就对他的兄弟做了忏悔,做好一被发现就死的准备。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来搜查,那些百姓以为他已经从某个后门逃走,所以就退了出去,让他自由地离开了。他改穿了奥侯爵的衣服,跨过他的一名士官和两名卫士的尸体,走出了侯爵府,那几个人是在守卫临街的大门的时候给打死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马萨林走了进来,他静悄悄地轻轻走到王后身旁,听着他说。 “怎么样!”掌玺大臣说完以后,王后问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事态极其严重,夫人。” “您能向我提供什么建议吗?” “我很想向陛下提出一个建议,可是我不敢。” “大胆说吧,大胆说吧,先生,”王后带着刺人的微笑说,“您做其它的事是很大胆的。” 掌玺大臣脸红了415,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 “不是说过去的事,而是说现在,”王后说。“您说您有一个建议要向我提出是什么建议?” “夫人,”掌玺大臣犹犹豫豫地说,“就是把布鲁塞尔放掉。” 王后虽然原来脸色就很苍白,这时明显地变得更白了,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放掉布鲁塞尔!”她说,“绝对办不到!” 就在这时候在前面的大厅里传来了脚步声,拉梅耶雷元帅未经通报就在门口出现了。 “啊!您来啦,元帅!”奥地利安娜高兴地嚷起来,“我相信,您一定把那些恶棍都制服了!” “夫人,”元帅说“我在新桥失掉了三个人,在中央菜市场失掉四个,在枯树街的转角失掉了六个,在您的王宫门前失掉了两个,一共是十五个。我带回来了十一二名伤员。我的帽子中了一弹,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了,如果没有助理主教先生及时赶到救我,我多半也跟我的帽子一样不能回来了。” “啊!果然不错,”王后说,“如果在这场乱子里看不到那个歪腿猎犬416那才叫我吃惊呢。” “夫人,”拉梅耶雷笑着说,“请不要在我面前过多地说他不好,因为他对我的帮助现在还使我心里很激动。” “很好,”王后说,“只要您愿意,您不妨对他表示感谢,可是这和我毫无关系。您平安回来,这是我最满意的事。不仅仅是欢迎您,而且是欢迎您安然回来。” “是的,夫人,不过我安然回来是有一个条件的,就是要我向您转告百姓的愿望。” “百姓的愿望!”奥地利安娜皱起眉头说,“哎呀!元帅先生,肯定您当时处境非常危险,所以只好承担这样一个古怪的使命!” 这几句话中带着讽刺的味道,元帅完全觉察得出来。 “夫人,请您原谅,”元帅说,“我不是律师,我是军人,所以也许我不大弄得清楚字眼的含义。我本来应该说的是百姓的‘要求’,而不是‘愿望’。至于您肯屈尊回答我的话,我相信您是想说我当时感到害怕。” 王后微笑了。 “是的,夫人是这样!我当时是感到害怕,这是我生平第三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我经历过十二次对阵战,小战斗和小冲突更是不计其数,是的,我当时是感到害怕,我宁愿面对着陛下,尽管陛下的笑容是如此叫人胆战心惊,也不愿意见到那些地狱里的魔鬼,他们陪着我一直走到这儿,不知道从哪儿出去了。”   “了不起。”达尔大尼央非常低声地对波尔朵斯说,“多妙的回答。”   “是这样!”王后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说,朝臣们都惊讶地互相望着,“我的百姓要求什么呢?”   “要求将布鲁塞尔还给他们,夫人。”元帅说。   “绝对办不到!”王后说,“绝对办不到。”   “陛下主宰一切,”拉梅耶雷一面鞠躬一面向后退了一步。   “您去哪儿,元帅?”王后说。   “我去把陛下的答复告诉那些等待回话的人。”   “待在这儿,元帅,我不愿意看起来好像是在和乱民们进行谈判一样。”   “夫人,我是许过诺言的。”   “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除非您下令逮捕我,否则我不得不下去见他们。”   奥地利安娜的眼睛发出两道光芒。   “哈!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先生。”她说,“比您地位再高的人我也逮浦过,吉托!“   马萨林连忙走上前去,说:   “夫人,我是否也能斗胆向您提一个建议……”   “也是要放掉布鲁塞尔吗,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可以不必自找麻烦。”   “不是的,”马萨林说,“虽然这个建议也许和另一个完全一样。”   “是什么建议?”   “是把助理主教召来。”   “助理主教!”王后叫起来,“这个讨厌的糊涂虫!这场乱子都是他一手闹出来的。”   “那更应该召他来,”马萨林说,“如果是他闹出了乱子,他就能够平息它。”   “瞧,夫人,”科曼热说,他正站在窗口朝外望,“瞧,机会正好,因为他就在王宫广场上给大家祝福。”   王后连忙走到窗前。   “是这样”她说,“最出色的伪君子士你们看呀!”   “我看到,”马萨林说,“所有的人都跪在他的面前,尽管他只不过是助理主教;如果我站在他现在站的那个地方,他们就会把我打成肉酱,尽管我是红衣主教。夫人,我坚持我的要求(马萨林把这两个字的声音说得很重),请陛下召见助理主教。”   “为什么您不也同样说是您的愿望?”王后低声说。   马萨林弯了弯身子。   王后沉思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说:   “元帅先生,去找助理主教先生,领他来见我。”   “我对百姓们怎么交代呢?”元帅问。   “叫他们耐心等待,”奥地利安娜说;“我是很有耐心的!”   在这个自负的西班牙女人的嗓音里有一种完全命令式的口气,元帅不敢再多说一句。他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达尔大尼央转过身来,对波尔朵斯说:   “这件事会怎么结束呢?”   “我们等着瞧吧,”波尔朵斯平静地说。   这时候,奥地利安娜走到科曼热跟前,声音很低地和他说话。   马萨林不安地望着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藏身的房间。 在场的其他的人都在低声交谈。   客厅门又打开了,元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助理主教。   “夫人,”他说,“贡迪先生奉陛下之命立即来到。”   王后迎着他们走了几步,停住了,神情严厉冷淡,一动不动地站着,下嘴唇伸得长长的,一副蔑视对方的神气。   贡迪恭敬地鞠躬行礼。 “好呀先生,”王后说,“对这场骚乱您有什么话说?”   “我要说这已经不再是一场骚乱,夫人,”助理主教回答道,“而是一场暴动。”   “只有那些认为我的百姓会起来暴动的人才会暴动!”奥地利安娜面对着助理主教无法再克制住自己,大声说道,她把助理主教看做是整个这场骚动的主谋,这一点也许她没有判断错。“暴动,那些希望暴动的人就是这么称呼他们自己制造的骚动的。不过,等着瞧吧,等着瞧吧,国王的权力会使一切都恢复正常秩序的。”   “夫人,”贡迪冷冷地回答道,“是不是为了对我说这样几句话,陛下赐予我荣幸召见我吗?”   “不,不,亲爱的助理主教,”马萨林说,“是为了我们现在面对不幸的局面,向您请散有什么高见。”   “陛下召见我,”贡迪装做很吃惊的样子,问道,“真的是征求我的意见吗?”   “是的,”王后说,“别人希望我这样做。”   助理主教弯了弯身子。   “陛下希望……”   “希望您说说,如果您处在她的地位,您该怎么办,”马萨林急忙抢着回答道。   助理主教望望主后,王后点了点头。   “我如果处在王后的地位,”贡迪冷冰冰地说.“我毫不犹豫马上放出布鲁塞尔。”  “如果我不放呢,”王后大声说,“您认为会发生什么后果?”   “我认为明天全巴黎将处处片瓦无存,”元帅说。   “我问的不是您,”王后用生硬的口气说,甚至连头也没有回,“我在问贡迪先生。”   “如果陛下问的是我,”助理主教显得同样的沉着,回答道,“那我要禀告陛下我的意见和元帅先生的完全一致。”   王后的脸上升起了红晕,她的美丽的蓝眼睛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她的被当时的诗人们比作石榴花般的鲜红嘴唇气得变成了白色,不停地抖动着。她的这副样子连马萨林看了也胆战心惊,尽管他对在他们两人不平静的私生活中她的发怒早已经习惯了。   “放出布鲁塞尔!”她露出可怕的笑容,大声说道,“确实是好主意里谁都看得很请楚,这个主意来自一位教士!”   贡迪寸步不让。今天的辱骂和昨晚的嘲笑一样对他似乎只像一阵风似的从耳边吹过,可是仇恨和报复之念暗暗地、一点一滴地在他心底愈积愈深。他冷静地望着王后,王后正在催马萨林,要他也说一两句。   马萨林按照他一向的习惯,想得多,说得少。   “唉!唉!”他说,“是好主意,朋友出的主意。我也会把这位可爱的布鲁塞尔先生交出去的,不管他是活人还是已经死不,那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如果您交出去的是死去的布鲁塞尔,那么,大人,像您所说的,一切就都会结束了,不过,不是您所说的那样结束。”  “我说过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的话吗?”马萨林说,“这不过是一种表达方式而已,您知道我对法语的理解力太差,而您,助理主教先生,法语说得好,也写得好。”   “这便是一次国务会议,”达尔大尼央对波尔朵斯说;“我们当年在拉罗舍尔和阿多斯、阿拉密斯一起开的会议417比它精采得多。”   “是在圣日耳韦梭堡里,”波尔朵斯说。   “是在那儿,还有别的地方。”   助理主教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态度,让一阵暴雨过去以后,说:   “夫人,如果陛下您不欣赏我向您提出的意见,那肯定因为您可以听到更好的主意。我非常了解王后和她的谋士们全都贤明审慎,所以我不会认为人们将长期地让京城陷入混乱之中,并且可能爆发一场革命。”   “那么,照您看来,”这个西班牙女人气得直咬嘴唇,冷笑着说,“昨天发生的这场骚乱,今天成了暴动,明天就会变成革命?”   “当然,夫人,”助理主教严肃地说。   “可是,先生,如果相信您说的,看来百姓们已经不服任何约束力了。”   “今年对国王们很不吉利,”贡迪摇摇头说,“夫人,请看看英国吧。”   “是的,不过幸好在我们法国没有奥利弗·克伦威尔,”王后回答道。   “有谁知道呢?”贡迪说,“那些人就同雷电一样,只有闪击的时候,才认得出他们。”   每个人听了这话都不禁哆嗦起来,客厅里静寂无声。   这时候,王后双手捂住胸口,她想把急促的心跳压制住。   “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低低地说,“您好好看看这位教士。”   “好,我看了,”波尔朵斯说。“那又怎样?”   “是这样,这是一个男子汉。”   波尔朵斯吃惊地望望达尔大尼央。他无疑一点儿也不明白他的朋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助理主教坚定地说,“您会采取恰当的措施。不过,我预料它们是可怕的,可能激怒叛乱的百姓。”   “助理主教先生,您有很强的控制他们的能力,而您又是我们的朋友,那好,”王后挖苦地说,“请您一面给他们祝福,一面使他们平定下来。”   “也许会太迟了,”贡迪说,他的神情仍然是冷冰冰的,“也许我失去我的影响了。但是,陛下在把布鲁塞尔还给他们的时候,就能斩断骚乱的根子,而且有权无情地惩罚重新起来暴动的人。”   “难道我现在没有这种权吗?”王后大声说。   “如果您有,您就运用它吧,”贡迪回答说。   “见鬼!”达尔大尼央对波尔朵斯说,“这是一个有性格的人,我喜欢他。他要是首相该多好,那我就做他手下的达尔大尼央,不再跟这个废物马萨林!真该死!那样的话,我们在一起会干出多少大事来!”   “说得对,”波尔朵斯说。   王后做了个手势,朝臣们全退了出去,只有马萨林留下。贡迪弯身鞠躬打算和其他的人一样出去。   “先生,请您别走,”王后说。   “好,”贡迪心里想,“她快让步了。”   “她要叫人杀他了,”达尔大尼央对波尔朵斯说,“可是,不管怎样,杀他的绝不会是我。我凭天主发誓,相反,如果谁来抓他,我就毫不客气地向他们扑过去。”   “我也一样,”波尔朵斯说。   “很好,”马萨林在椅子上坐下来,低声说,“我们就要看到新鲜事儿了。”   王后目送那些朝臣走出去。等到走在最后面的一个人关上门以后,她转过身来。看得出她在使劲压住心中的怒火。她踱过来,踱过去,不停地扇着扇子,闻香料匣418。马萨林坐在椅子上,好像在沉思。贡迪开始感到不安,用眼晴探测所有的帷幔,摸了摸他穿在长袍下面的护胸甲,又不时地把手伸到他的披肩底下去找他藏着的一把锐利的西班牙短刀的刀柄,看是不是伸手可及。   “好啦,”王后终于站住了,说道,“好啦,现在就我们几个人了,请您再把您的建议说一遍,助理主教先生。”   “夫人,是这样。装做经过反复思考,公开承认犯了一个错误,这只能说明政府的力量强大,然后放布鲁塞尔出狱,还给百姓?”   “啊!”奥地利安娜叫起来,“就这样羞辱我!我还是不是王后?那些大吵大闹的恶棍还是不是我的黎民?我还有没有朋友和卫队?啊!像卡特琳王后常说的那样,对圣母发誓,”她越说越激动,继续说下去,“与其把这个可恶的布督塞尔还给他们,我宁愿亲手把他掐死!”   她紧握着拳头,向贡迪冲过去。在这个时刻,她对贡迪的憎恶至少和对布鲁塞尔的憎恶程度相同。   贡迪始终一动不动,连脸上的肌肉也不抖一下,只是他的眼光冷气逼人,就像一把利剑,和王后愤怒的眼光正面交锋。   “如果在朝廷里还有某一个维特里419在,如果维特里正好这时候进来,那么这个人准没命了,”这个加斯科尼人说。“可是我,不等到那个维特里走到这个教士跟前,我就会马上杀死他!红衣主教马萨林先生会因此大大感谢我的。”   “嘘!”波尔朵斯说;“您好好听。”   “夫人!”红衣主教抓住奥地利安娜,把她向后拉,“夫人,您想做什么?”   接着,他用西班牙语说:   “安娜,您疯了不成?您在这儿像平民一样吵闹,而您,您是一位王后!您没有看见在您面前的这个教士代表着全巴黎的百姓吗,此时此刻,辱骂这些百姓是很危险的事。您要明白,只要这个教士愿意,一个小时之后,您就不再有您的王冠了!好吧,您可以在以后别的场合再表现如何坚定有力,可是今天不行,不是时候。今天,要讨好人,要对人亲热,不然的话,您就只算是一个村妇。”   听了马萨林说的开头几句话,达尔大尼央就握住波尔朵斯的胳臂.而且越握越紧,等到马萨林说完,他便低声说道:   “波尔朵斯,千万别在马萨林面前说我听得懂西班牙语,那样的话,我就什么都完了,您也一样。”   “那是当然,”波尔朵斯说。   这个警告很严厉,同时又带有马萨林所特有的那种说服人的力量,他只有说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才有这样的口才,一说法语就完全没有了。他说以上这段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叫人难以捉摸,贡迪算得上善于察言观色,也没有猜到这些话只是一个简单的要她更克制些的劝告。   王后受到这番训斥以后,突然软了下来,她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她的双颊失去了血色,她的嘴唇失去了怒气。她坐了下来无力地垂下双臂,用含着泪水的声者说道:   “助理主教先生,请您原谅,我因为心里难受,才这样粗暴。我是一个女人,不得不受到女性软弱的天性控制,我害怕内战,作为王后,我习惯于别人俯首听命,稍稍遇到一些反对,就耐不住要发火。”   “夫人,”贡迪鞠躬说道,“陛下错把我的诚挚的忠告当做反对您。陛下的臣民对您都是顺从尊敬的。百姓们绝不怨恨王后,他们只是需要布鲁塞尔,就此而已,如果陛下能把布鲁塞尔还给他们.他们会在陛下的统治下,安居乐业。”贡迪微笑着又加了后面两句话。    马萨林听到“百姓们绝不怨恨王后”这几个字的时候,连忙竖起了耳朵,他相信助理主教就要说到百姓们叫喊的“打倒马萨林职的口号,可是贡迪没有提到,他心中很感激,脸上露出极其亲切和蔼的神情,用非常柔和动听的声音说道:   “夫人,请您信任助理主教,他是我们的一位最能干的政治家,红衣主教的位子将来如果空缺,那顶红帽子似乎首先应该给他的高贵的脑袋戴。”   “狡猾的东西,你现在需要用得到我了!”贡迪暗自说。   “有一天别人想杀死他的时候,”达尔大尼央说,“不知道他会答应给我们什么?该死的,要是他像给红衣主教帽子这样大方,我们做好准备,波尔朵斯,明天我们一个人向他讨一个团。见鬼!内战只要打上一年,我就能给自己佩上元帅的镀金长剑。”   “那我呢?”波尔朵斯问。   “你吗!我会使你得到拉梅耶雷先生的元帅权杖,我觉得他现在已经失去宠爱了。”   “那么,先生,”王后说,“请认真地告诉我,您对百姓的激动情绪担心吗?”   “夫人,认真地说,”贡迪回答,他对自己没有再提出更多的要求感到惊奇,“我担心激流冲破堤坝,会发生极大的灾害。”   “我,”王后说,“我认为遇到这种情况,应当建造新的堤坝来抵挡激流。您走吧,让我好好想想。”   贡迪惊讶地望望马萨林。马萨林走到王后跟前,正想和她说话,这时候在王宫广场上传来了可怕的喧嚷声。   贡迪露出了微笑,王后的眼睛像燃烧起来一样,马萨林脸色变得苍白。   “又出什么事啦?”他说。   立刻只见科曼热奔进了大厅。   “恕我失礼,夫人,”科曼热进来后对王后说,“可是百姓打垮了铁栅栏前的卫兵,现在在攻大门,您有什么命令?”   “夫人,请听,”贡迪说。   怒涛呼啸,巨雷轰鸣,火山咆哮,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响彻云霄的暴风雨般的叫喊声。   “要我下命令?”王后说。   “是的,时间紧迫得很。”  “您在王宫里大约有多少人。”  “六百个。”   “派一百个人保卫国王,其余的您替我把那些乱民全消灭掉。”   “夫人,”马萨林说,“您想干什么呀?”   “快去!”王后说。 科曼热作为军人,只好无条件服从,走了出去。   这时候响起了一下吓人的破裂声,有一扇大门给攻破了。   “哎!夫人,”马萨林说,“您害了我们大家,国王,您,和我。”   奥地利安娜听到吓坏了的红衣主教出自内心的尖叫声,也害怕起来,她叫回了科曼热。   “太迟啦!”马萨林急得直拉头发,“太迟啦。”  那扇门倒下来了,百姓们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达尔大尼央拔出了剑,并巨示意波尔朵斯拔剑。   “救救王后!”马萨林对助理主教说。   贡迪奔到窗前,打开窗子,他看到外面约莫有三四千人,领头的是卢维埃尔。   “不要再前进一步!”贡迪叫道,口王后正在签署命令。”   “您说什么?”王后大声问。   “夫人,事实是,”马萨林递给她一支笔和一张纸,说,“必须这样做不可。”接着他又说,“安娜,签字吧,我请求您,我希望您签字!”   王后无力地倒在一把椅子上,拿起笔签署命令。   百姓们被卢维埃尔阻挡住了,没有再向前一步,可是可怕的低语声始终不断,说明群众的愤怒有增无减。   王后写道: “命令圣日耳曼监狱门卫立即释放布鲁塞尔参事。”   在下面她签上了名字   助理主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王后每一个动作,王后一签好字,他就拿过这张命令走到窗口,举着它挥舞说:   “命令在这儿!”   仿佛全巴黎都发出了欢呼声,接着响起了喊叫声:“布鲁塞尔万岁!助理主教方岁!”   助理主教喊了一声:“王后万岁!”   只有几个人眼着他喊,而且声音很低,零零落落。   也许助理主教这样喊一下,只是为了让奥地利安娜感到她势单力孤。   “现在您得到了您想得到的东西,”她说,“您可以走了,贡迪先生。”   “日后王后用得到我的话,”助理主教一面弯腰行礼,一面说,“陛下知道我会听从吩咐的。”   王后点了点头贡迪走出去了。   “啊!该死的教士!”奥地利安娜手指着半开半闭的房门,大声嚷道,“总有一天我会叫您喝下您今天倒给我喝的还剩下的胆汁。”   马萨林想走近她。   “别打搅我!”她说,“您不是一个男人!”   她走出去了。   “您呢,也不是一个女人,”马萨林低声自语。   接着,他默想了片刻,忽然记起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在旁边房间里,他们肯定什么都听到了。他皱着眉头,向帷馒走去,掀起帷馒一看,小房间里空无一人。   达尔大尼央听到王后最后说的那句话后,就握住波尔朵斯的手,拉着他向走廊走去。   马萨林也走到走廊里,看到这一对朋友在那儿散步。   “为什么您离开了小房间,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问。   “因为王后命令所有人都出去,”达尔大尼央说,“我想这个命令也是对我们说的。”   “所以你们出来有……”   “有大约一刻钟了,”达尔大尼央说,同时望着波尔朵斯,暗暗递了个眼色,要他不要说穿。   马萨林看到达尔大尼央的眼色,知道他全都看到,全都听到了,可是他很感激达尔大尼央说的谎话。   “达尔大尼央先生,您确实是我寻求的人,您可以信任我,如同信任您的一个朋友一样。,   然后,他带着极为亲切的微笑向这两个朋友行了礼,很镇定地回到他的书房里,因为,自从贡迪离开以后,外面的喧嚷声像给施了魔法似的全部消失了。 [注] 413 见《三个火枪手》上册,赛基埃奉路易十三之命,搜查王后奥地利安娜的书信。 414 奥侯爵,十六世纪政治家,亨利三世和亨利四世时任财政总监。 415 王后指的是二十年前前掌玺大臣搜查她书信那件事,因此他脸红起来。 416 指贡迪。 417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 418 一种金银制品,内放香料,可随身携带。 419 维特里奉路易十三之命杀死孔奇尼。 第五章 危难令人想起往事   安娜怒气冲冲地走进她的祈祷室。   “怎么搞的!”她叉起她那双好看的胳臂说,“怎么搞的,百姓们曾经见到王室最亲的亲王孔代先生被我的婆婆玛丽·德·美第奇逮捕;曾经见到我的婆婆,他们原来的摄政王后遭到红衣主教驱逐;曾经见到旺多姆先生,也即是亨利四世的儿子,成了万森城堡的囚犯420;别人在凌辱,在监禁,在威胁这些大人物的时候,他们却一声不吭,现在为了区区一个布鲁塞尔,居然会弄成这样!耶稣啊,法国的王权落到什么地步啦?”   安娜不自觉地接触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百胜们从来没有为亲王们说过一句好话,但是为了布鲁塞尔他们起来暴动。这是因为他是一个平民,百姓们保卫布鲁塞尔,从本能上感到是在保卫他们自己。   在这同时,马萨林在他的书房里踱来踱去,不时地望望他的那面全是星形裂纹的漂亮的威尼斯镜子。   “唉!”他说,“我完全知道,被迫做这样的让步是伤心的事,可是算啦!我们会报复的,布鲁塞尔有什么了不起!他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物而已。”   尽管马萨林是个精明的政治家,这一次他也判断错了。布鲁塞尔并非一个徒有虚名的人物。 第二天早上,布鲁塞尔坐着一辆四轮大马车回到巴黎。他的儿子卢维埃尔坐在他的身旁,弗里凯坐在马车后面,马车进城的时候,手拿武器的群众,全拥了过来,处处都高呼:“布鲁塞尔万岁!”“我们的父亲万岁!”喊声雷动,送到马萨林耳中,像判他死刑一样。红衣王教的密探和王后的密探从四面八方带来坏消息,他们发觉首相十分不安,王后却出奇地镇静。王后仿佛在头脑里反复考虑一个重大的决策,这就更加重了马萨林的不安。他深知这位傲慢的公主的为人,对奥地利安娜决心要做的事非常担心。 助理主教回到最高法院,他比国王、王后和红衣主教三个人加起来还要显得威风。根据他的意见,最高法院发布一道命令,要求市民放下武器,拆掉街垒。现在他们也都知道,只要一个小时就能重新拿起武器,只要一个夜晚就能重新筑成街垒。   布朗舍回到他的店铺里;胜利带来了赦免。布朗舍不再害怕会被纹死了。他相信,谁只要做出打算逮捕他的样子,百姓们就会为他起来造反,就像他们刚刚为布鲁塞尔做的那样。   罗什福尔把他的轻骑兵还给了于米埃尔骑士,点名的时候少了两个人。不过骑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石党人,提到赔偿,他连听也不愿意听。 那个乞丐回到圣厄斯塔什教堂广场原来的位子上,依旧一只手分给圣水,一只手请求别人施舍。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双手刚刚参加过从社会结构中挖出王权的基石的行动。   卢维埃尔既高兴又自豪,因为他向他最僧恨的马萨林报了仇,并且在救他父亲出狱的事情上他发挥了不少作用。王宫里一提到他的名字都会心惊胆战。他在家里对恢复自由的参事说:   “我的父亲,如果现在我向王后请求带领一个连,您认为她会答应吗?”   达尔大尼央趁着眼前局势平静下来,把拉乌尔送走了。在发生骚乱期间,他好不容易才把拉乌尔关在屋子里,拉乌尔却一心一意想为这一方或者那一方拔剑出力。一开始,拉乌尔不肯走,可是达尔大尼央以拉费尔伯爵的名义对他说话。于是,拉乌尔拜访了一次石弗莱丝夫人以后,动身回军队去了。   只有罗什福尔觉得结局很不好,他曾经写信给博福尔公爵,请他回来。公爵就要到达,但是他会发现巴黎已经太平无事了。   他去找助理主教,想问问是否应该向亲王建议在半途停留下来,不再来巴黎;可是贡迪考虑了片刻后说道:   “让他继续赶路吧。”   “难道这儿的事没有结束吗?”罗什福尔问。   “是呀!我亲爱的伯爵,我们才刚开始。”   “您怎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我了解王后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不愿意服输的。”   “她在准备什么行动吗?”   “我相信是这样。”   “那么您知道了什么情况啦?”   “我知道她已经写信给大亲王先生要他赶快从军中回来。”   “是呀!”罗什福尔说,“您说得对,应该让博福尔先生来。”   就在他们进行这场谈话的当天晚上,大亲王先生到达巴黎的消息四处传开了。   这是个非常普通的消息,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却引起极大的轰动,据说内情是隆格维尔夫人泄漏出来的,人们都指责大亲王先生对他的姐姐有一种超出姐弟之情范围的感情421,大亲王先生对她吐露了一些秘密。   这些秘密暴露了王后的险恶的计划。   大亲王先生到达巴黎的这天晚上,一些比别人大胆的市民,还有市政官,街区的头头,都到熟人家奔走对他们说:   “为什么我们不把国王弄到手中,把他送到市政府去。让我们的敌人培养他,是一大错误,他们只会给他出一些坏主意;假使他由助理主教先生来指导,他就会学会治国方针,热爱他的百姓。” 黑夜里到处都在暗中活动,第二天,又出现了穿灰色斗篷和黑色斗篷的人、武装的商人巡逻队和成群结队的乞丐。   王后昨晚和大亲王先生通宵密谈。大亲王先生是在午夜给领进她的祈祷室的,直到清晨五点钟才离开。   就在五点钟的时候,王后走进了红衣主教的书房。虽然她还没有睡过,可是红衣主教已经起床了。   他在给克伦威尔写回信。他对摩尔东特提出的十天期限现在过去六天了。   “唔!”他说,“我让他稍稍等了一些时候,不过克伦威尔先生完全清楚是因为发生了骚乱,他会原谅我的。”   他正在得意地又一遍读着他写的第一段信,这时候,听到轻轻敲和王后套间相通的房门的声音。只有奥地利安娜一个人能够从这扇门进出。红衣主教站起身来,走过去开门。   王后穿着室内穿的便服,可是这种便服对她还是很合身,因为正像狄安娜·德·波阿蒂埃422和尼侬423一样,奥地利安娜始终得天独厚,永葆美颜。不过,这天早上她显得比平常更加漂亮,因为内心的喜悦使她的眼睛发出亮光。   “夫人,您怎么啦?”马萨林担心地问道,“您的神情怎么这样洋洋得意?”   “是的,基乌利奥,”她得意而又高兴地说,“因为我找到了闷死这条七头蛇424的办法。”   “您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我的王后,”马萨林说,“说说看是什么办法。”   他把没有写完的信塞进一张白纸底下藏好。   “他们想从我身边把国王抢走,您知道吗?”王后说。   “天哪,是这样,还要绞死我。”   “他们不会抢到国王的。”   “他们也不会绞死我的,benone425。”   “听好,我要叫他们得不到我的儿子和我,您和我一起走。这件事在朝夕之间就会改变局面我希望它悄悄进行,只有您,我,和一位第三个人知道。”   “这位第三个人是谁?”   “大亲王先生。”   “就像别人对我说的那样,他来了。”   “昨天傍晚来的。” “您见到他啦?”   “我刚和他分手。” “他参预了这个计划?”   “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   “巴黎怎么办呢?”   “他要让全巴黎挨饿,逼着它非无条件投降不可。”   “这个计划确实伟大,不过我看到其中有一个障碍。”   “什么障碍。”   “不可能性。”   “您这话毫无意义。天下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计划中可以。”   “行动中也一样。我们有钱吗?”   “有一点点,”马萨林说,他担心奥地利安娜会提出掏光他的钱包   “我们有军队吗?”   “有五六千人。”   “我们有勇气吗?”   “大得很。”   “那么,事情就容易了。您明白吗,基乌利奥?巴黎这个可恶的巴黎,一天早晨醒来,没有了王后,没有了国王,遭到围困,受饥挨饿,除了它的那个愚蠢的最高法院和弯腿的、骨瘦如柴的助理主教,再没有别的依靠了,那多有意思!”   “妙极了,妙极了!”马萨林说,“我明白结果将会怎样,可是我还不清楚用什么方法能够达到这个目的。”   “我能找到这个方法的!”   “您知道,会发生战争,发生内战.激烈残酷的内战。”   “是呀,是呀,战争,”奥地利安娜说,“是呀,我就要使这座不顺从的城市化为灰烬;我要让鲜血熄灭反叛的火,我要用狠狠的教训来延长罪行和惩罚。巴黎!我恨它,我厌恶它。”   “想得非常好,安娜,不过您太残忍了!要留神,我们不是在马拉泰斯塔426和卡斯特鲁契奥·卡斯特拉卡尼427的时期了,您会让人砍下脑袋的,我的美丽的王后,那是很遗憾的事。”   “您在说笑话。”   “我并没有说什么笑话,和全国的百姓作战是危险的事。您看看您的妹夫查理一世428吧,他处境很糟,非常糟。”   “我们是在法国,我是西班牙人。”   “Perbncco429,那更糟,我宁愿您是法国人,我也是法国人,这样我们两人就不那么被人憎恶了。”   “不过,您同意我的打算吗?”   “是的,如果我看到事情有可能成功的话。”   “它有可能成功,这是我在对您这样说。去做动身的准备吧。”   “我吗,我一直在准备离开这儿,不过,您知道,我从来也没有能离开……这一次多半和以前一样。”   “总之,如果我走,您走不走?”   “我尽力而为。”   “您这样胆小,基乌利奥,会送掉我的性命的,您究竟怕的是什么?”   “许许多多事情。”   “哪些事情?”   马萨林原来带着讥笑的脸变得阴沉了。   “安娜,”他说,“您只是一个女人,作为女人,您可以任意地辱骂男人,因为您完全知道您是不会受到惩罚的。您指责我胆小,我并不比您胆小。因为我不想逃命。那些人大喊大叫针对的是谁?是对您还是对我?那些人想绞死的是谁?是您还是我?我在迎击暴风雨,我,就是您指责胆小的我,并不想假充好汉,这不是我的作风,可是我顶得住。学学我的样子吧,不要那样大吵大闹,多些实际行动。您喊得很响却不会有丝毫结果。您竟说到逃跑!”   马萨林耸耸肩膀,抓住王后的手,把她拉到窗前。   “您瞧!”   “怎么回事?”王后因为固执己见,眼睛好像给蒙住了。   “好呀,您从这个窗口看到了什么?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儿全是手执精良火枪、穿着护胸甲、戴盔的市民,就像在建立‘联盟’430的时期那样,他们牢牢地望着这扇您也可以望得见他们的窗子,如果您把窗帘掀得过高的话,您就会被他们看见了。现在,去另一扇窗口,您看到了什么?百姓们拿着长戟,守在您的王宫的每个门口。随便我领您到这座王宫的哪个窗口,您都会看到同样的情形。各处的门都有人看守,连您的酒窖的气窗也有人看守,我要对您说,除非变成小鸟或者老鼠.否则您休想逃得出去,这是那个善良的拉拉梅对我说到博福尔先生时说过的话。”   “可是他终于逃出去了。”   “您打算用同样的方法逃出去吗?”  “难道我现在成了犯人不成?”   “那当然!”马萨林说,“一个小时以来我一直对您这样说。”   马萨林不慌不忙地重新拿出那封没有写完的信,从中断的地方继续写下去。   安娜气得浑身发抖,又因为受到羞辱,脸涨得通红,走出了书房,并且使劲地把门推上。   马萨林连头也不回。   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四肢无力地倒在一张安乐倚上,哭了起来。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有救了。”她站起身来说。“啊!是的,是的,我知道有一个人,他能够救我出巴黎,这个人我长久以来一直把他忘记了。”   她带着喜悦的心情思索起来。   “我是多么忘恩负义呀,”她说,“我忘记这个人有二十年了,我本来应该使他成为法国元帅的。我的婆婆对孔奇尼重赏金钱,给以高位,百般宠爱431,他却毁了她。国王因为维特里杀人有功,封他为法国元帅,我呢,却把这位曾经救过我的高贵的达尔大尼央完全忘掉了,使他陷在贫困之中。”   她赶紧走到一张放着信纸墨水的桌子前面,开始写信。 [注] 420 由于孔代亲王反对路易十三的母后美第奇的宠臣孔奇尼,而被 母后下令逮捕。以后母后因反对红衣主教黎塞留,阴谋败露,流亡西班牙。旺多姆是亨利四世的私生子。 421 传闻两人关系不正常。 422 狄安娜·德·波阿蒂埃(1499-1566),是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情人。 423 尼侬(1620-1705),法国著名女文人。她的沙龙十分有名。 424 见希腊神话,英雄赫拉克勒斯完成的十二项功绩中有一项即为斩杀有七个头的勒耳那水蛇。 425 意大利文:好得很。 426 马拉泰斯塔,是意大利的一个著名的家庭,在中世纪时曾统治里米尼,15世纪初权势日益衰落。 427 卡斯特鲁契奥·卡斯特拉卡尼(1281-1328),意大利军人,曾任法国人等的雇佣兵首领,1324年任罗马总督。 428 查理一世是路易十三的妹夫。 429 意大利文:嘿。 430 指1576年吉斯公爵建立的天主教联盟,又叫神圣联盟。 431 指玛丽·德·美第奇重用孔奇尼。 第六章 会见   这天早上,达尔大尼央睡在波尔朵斯的房间里。自从发生骚动以来,两个朋友就采取了这个习惯。他们的剑就放在长枕下面,手枪放在手边的桌子上。   达尔大尼央还在睡觉。他梦见天空给一块很大的黄色的云遮住,从云中落下像雨一样的金币,他伸出帽子,放到檐槽底下去接。   波尔朵斯也在做梦,他梦见他的四轮马车的车身太小,画不下他叫人画的那些纹章。   七点钟,他们给一个没有穿制服的仆人叫醒了,他给达尔火尼央带来了一封信。   “谁来的信?”这个加斯科尼人问。   “王后来的信,”仆人答道。   “喂!”波尔朵斯从床上坐起来,说,“她说什么呀?”   达尔大尼央请那个仆人到隔壁房间去待片刻,仆人一关上门以后.他就跳下床来,赶紧看信,波尔朵斯在一旁睁大着眼睛望他,一句话也不敢问。   “好朋友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把信递给他,说,“这一下,你的男爵的封号和我的队长的授位书全都有了。喏,你读读信,再琢磨吧。”   波尔朵斯接过信,声音颤抖地念起来:    “王后要和达尔大尼央面谈,随送信人前来。”      “是这样!”波尔朵斯说,“我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我却看出来非常不寻常,”达尔大尼央说。“如果别人叫我去,那准是事情很复杂了。你想想看,在王后的头脑里该是怎样焦虑不安,所以在经过二十年以后才想到了我这个人。”   “说得有理,”波尔朵斯说。   “男爵,磨快你的剑,把你的手枪装上子弹,给马喂饱燕麦,我向你保证不到明天就会有新鲜事儿发生,不过可不能声张!”   “哎呀!这不会是别人布置圈套来害我们吧?”波尔朵斯说,他成天总以为自己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会招别人恼怒。   “假使这是一个圈套,”达尔大尼央说,“我会觉察出来的,你放心好了,如果说马萨林是意大利人的话,那么我,我是加斯科尼人432。”   达尔大尼央顷刻间就穿好了衣服。   波尔朵斯依旧躺着,替达尔大尼央的披风扣上搭扣,这时又有人敲门了。   “进来,”达尔大尼央说。   走进来的是另一个送信的仆人。   “是红衣主教马萨林阁下送来的。”他说。   达尔大尼央望望波尔朵斯。   “事情麻烦了,”波尔朵斯说“先去哪一边呢?”   “安排得很巧,”达尔大尼央说,“红衣主教约我半小时以后见面。”   “那就好。”   “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转过身来,对那个仆人说,“请您转告红衣主教大人,半小时以后我去他那儿接受命令。”   那个仆人行了个礼,走出去了。   “幸运的是他没有看到那另一个仆人,”达尔大尼央说。   “他们两个人同时派人来找你,你认为会不会是为了同一件事?”   “我认为不是,我可以肯定。”   “得了,得了,达尔大尼央,小心为妙!你要想到,王后在等你,王后以后,是红衣主教,红衣主教以后,是我。”   达尔大尼央叫在隔壁房间里的奥地利安娜的仆人过来。   “我的朋友,我准备好了,”他说,“请领我去吧。”   那个仆人领着达尔大尼央穿过小田野街,再向左拐,走进沿着黎塞留街的一座花园的小门,然后走上一条暗梯,达尔大尼央给带进了祈祷室。   他产生了一种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激动的情绪,心抨抨地直跳。他不像年轻时候那样自信了,多年的阅历教会他认识到发生过的那些事件的严重性。他懂得了什么是亲王的高贵,什么是国王的威严。他已经习惯于在高贵的出身和显赫的地位面前妄自菲薄。从前他去见奥地利安娜的时候,是像一个年轻人去向一位女人致敬那样,今天却事过境迁,他去她身边,就像一个低微的小兵奉命谒见一位卓越的将领。   一阵轻微的声音打破了祈祷室的寂静。达尔大尼央全身颤抖起来。他看见一只雪白的手撩起了帷慢,他从它的外形,肤色和纤美认出就是当年那一天给他吻过的手。   王后走进来了。   “是您,达尔大尼央先生,”她用亲切而又伤感的眼光望着这位军官,说,“是您,我清楚地认出您来了。您望着我,我是王后,您认得出来吗?”   “认不出来,夫人,”达尔大尼央回答道。   “可是,”奥地利安娜继续说道,她声调柔媚,每当她愿意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声调说话,“难道您不再记得起以前王后需要一位英勇忠城的骑士那件事情了?她找到了那位骑士,虽然他可能认为她已经忘记了他,可是他在她的心里一直占有着一个地位。”   “夫人,不我不知道这回事,”火枪手说。   “很糟糕,先生”奥地利安娜说,“至少对王后来说,很糟糕,因为王后今天需要那同样的勇敢和同样的忠诚?”   “怎么!”达尔大尼央说,“一位王后,她周围都是忠心耿耿的奴仆、智慧过人的顾问,本领高、有地位的能人,居然会注意到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   安娜明白这是一种含蓄的责备,她心里不高兴,不过也更觉得感动。加斯科尼贵族的无私忘我的精神常常叫她感到羞愧,她不由得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慷慨一些。   “您对我提到的我周围的那些人,达尔大尼央先生,也许真像您说的那样,”干后说,“可是我只信任您一个人。我知道您在为红衣主教先生效劳,但是,您也可以为我服务,我保证您步步高升,好,今天您能不能像那位您不认识的贵族从前帮助我那样为我做事呢?”   “陛下命令我做的事,我万死不辞,”达尔大尼央说。   王后考虑了片刻,看到这个火枪手态度慎重,便说:   “您也许喜欢过安静的日子吧?”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安静过,夫人。”   “您有朋友吗?”   “我有三个朋友,两个已经离开了巴黎,我也不清楚他们去了哪儿。还有一个在我身边;不过我相信,他认识陛下刚才使我荣幸地听见提到的那个骑士。”   “很好,”王后说,“您和您的朋友,你们抵得上一支军队。”   “我应该做些什么,夫人?”   “五点钟您再上这儿来,那时候我会告诉您的,可是,先生,千万别把我约您见面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   “夫人,不会的。”   “您对基督起誓。”   “夫人,我从来不违背自己的诺言,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像这样的话,王后的大臣们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她听了很不习惯,虽然她感到吃惊,但是也从话里面看到一种令人高兴的征兆:达尔大尼央在执行她的计划的时候,一定会非常热诚地为她效力。其实,这正是这个加斯科尼人玩的手段,他往往用粗鲁的态度表现他的忠诚,来掩盖狡猾的心思。   “王后暂时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吩咐了吧?”他问。   “没有,先生,”奥地利安娜网答说,“您可以退下,等到我对您所说的那个时候再来。”   达尔大尼央行过礼后,走了出去。   “见鬼!”他走到门外,说,“看来在这儿别人很需要我。”   随后,过了半个小时,他穿过走廊,去敲红衣主教的房门。   贝尔奴安领他进去。   “大人,我奉命来到,”他说。   达尔大尼央按照他的习惯,向四周迅速地扫了一眼,发觉在马萨林面前有一封盖上封印的信。但是它放在书桌上文件旁边,无法看到信是写给谁的。   “您刚从王后那儿来吧?”马萨林注视着达尔大尼央,说:   “大人,我吗,是谁对您说的?”’   “没有人,可是我知道。”   “我很遗憾地对大人说,大人弄错了,”加斯科尼人也不顾是否说谎,回答道,他一心要遵守刚才对奥地利安娜做的诺言。   “我亲自打开候见厅的门,我看见您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   “因为我是从暗梯上给领进来的。”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清楚,可能发生了什么误会。”   马萨林知道达尔大尼央想隐瞒什么,再怎么也不容易把他的话套出来,所以他有时不再去想法了解这个加斯科尼人对他保守的秘密。   “谈谈我们的事吧,”红衣主教说,“既然您一点儿也不愿意对我说您的事情。”   达尔大尼央弯腰行礼。   “您喜欢出门旅行吗?”红衣主教问。   “我在许多大路上度过了半生。”   “您在巴黎有什么事会拖住您吗?”   “除非上级命令我留在巴黎。”   “很好。这儿有一封信,送到信上的地址。”   “信上的地址,大人?可是信上没有地址。”   确实,在盖封印的反面一个字也没有写。   “这就是说,”马萨林说“是一只双层信封。”   “我明白了,我到达一个指定地点以后才能拆开第一层。”  “好极了。把信拿去,您动身吧。您有一位朋友,杜·瓦隆先生,我非常喜欢他,您带他一起去。”   “见鬼!”达尔大尼央心想,‘他知道我们听到了他昨天的谈话,所以希望我们离开巴黎。”   “您在犹豫吗?”马萨林问。   “不,大人,我马上动身。不过我有一个希望……”   “什么希望?说吧。”   “希望大人能到王后那儿去一下。”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   “有什么事?”   “只请您对她说这两句话:‘我派达尔大尼央先生去某地,我命令他立即动身。’”   “这不是明摆看您曾经见到过王后,”马萨林说。   “我不是很荣幸地对大人说过,可能发生了什么误会。”   “这是什么意思?”马萨林问   “我是否能冒昧地再一次向大人提出我的请求?”   “好吧,我这就去。您在这儿等我。”   马萨林仔细地看了看所有的大橱上有没有忘记取下钥匙,然后走了出去。   十分钟过去了,在这十分钟里,达尔大尼央竭尽全力想透过第一层信封看到写在第二层信封上的字,可是没有成功。   马萨林回来了,脸色发白,显得心事重重。他走到书桌前坐下。达尔大尼央就像刚才仔细地看那封信一样,端详着他,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和那封信的信封一样难以识透。   “哎呀!”加斯科尼人心里说,“他好像在生气。是不是对我生气?他在考虑。要把我送到巴士底狱去吗?太妙了,大人,只要您对我一开口说这件事,我就掐死您,然后投奔投石党。他们会像对待布鲁塞尔先生那样,把我高高抬起来,欢呼胜利的,阿多斯会称呼我是法国的布鲁图433。这将是多么有趣。”   这个加斯科尼人的想象力一向总是那样活跃,他已经看到了他能够从目前的境遇得到的一切好处。   可是,马萨林并没有下什么送他入狱的命令,相反,对达尔大尼央显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您说得对,”他说,“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您还不能动身。”   达尔大尼央“啊”了一声。   “请您把这封信还给我。”   达尔大尼央交出了信,马萨林不放心,检查封印有没有动过。   “今天晚上我需要您,”马萨林说,“两小时以后请您再来。”   “两小时以后,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我有一个约会,是不能不去的。”   “这您不必担心,”马萨林说,“是同一件事。”   “好呀!”达尔大尼央心里想,“我早就料到了。”   “您五点钟来,把那位可爱的杜·瓦隆先生也带来,不过让他待在候见厅里,我想和您单独谈话。”   达尔大尼央躬身行礼。   他一面行礼,一面心中想:   “两个人是同一个命令,两个人是同一个时间,两个人都在王宫里,我猜到了。啊!这可是一个贡迪先生愿付十万立弗弄到手的秘密。” “您在想心事!”马萨林不安地说。 “是的,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带武器。” “要全副武装,”马萨林说。    “很好,大人,定当照办。”    达尔大尼央行礼后退了出去。他急忙赶回去,把马萨林恭维他们的话讲给他的朋友听,波尔朵斯听了不禁心花怒放。 [注] 432 意思是加斯科尼人机灵,可以敌得过意大利人马萨林。 433 布鲁图,古罗马奴隶主贵族派政治家,刺杀恺撒的主谋者。因达尔大尼央假想他杀死马萨林,故有此联想。 第七章 逃跑 虽然全城到处有动荡的迹象,但是达尔大尼央傍晚五点钟来到王宫的时候,王宫里却是一片欢乐的景象。这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王后把布鲁塞尔和布朗梅尼尔还给百姓了吗。王后确实一点儿不用害怕了,因为百姓再没有什么要求提了。他们的兴奋情绪只是激动的尾声,应该给他们一段时间他们才能平静下来,就像一场暴风雨以后,有时候要过好几天海上的波涛方才平息一样。 王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借口是欢迎从朗斯胜利归来的人。王室的男男女女都受到了邀请,从中午起,华丽的四轮马车就停满了宫里的各个院子。晚饭以后,大家要在王后那儿打牌。 这一天,奥地利安娜十分活泼风趣亲切动人,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心情有这样愉快。炽烈的复仇的愿望使她两眼发亮,嘴唇挂着微笑在宴会结束主人和客人起身离开饭桌的时候,马萨林悄悄走掉了。达尔大尼央已经奉命来到,正在候见厅里等他。红衣主教笑容满面握住他的手,领他走进自已的书房。 “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首相坐了下来说,“我要给您的是一个首相能够给一个军官的最大的信任。”   达尔火尼央躬身行礼。   “我希望,”他说,“大人给我这样的信任的时候,心里没有其他的想法,而且相信我能配得上这种信任。”   “您比们任何人都配得上,新爱的朋友既然我是在对您说这样的话。”  “很好,”达尔大尼央说,“大人我向您坦白地说,我等待这样的机会已经很长时间了。因此,请赶快把要对我说的话告诉我。”   “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说,“国家的安危今天晚上将掌握在您的手里。”   他没有再说下去。   “大人,请您解释清楚,我等待着。”   “王后决定带国王作一次短途旅行,到圣日耳曼去。”   “啊!啊!”达尔大尼央说,“这就是说王后想离开巴黎。”   “您明白,女人都是这样任性的。”   “我非常明白,”达尔大尼央说。   “正是为了这件事她今天早上召见了您,她还对您说要您五点钟再去见她。”   “她大可不必要我发誓不把约我见面的事对任何人说!”达尔大尼央自言自语地说,“啊!女人。”哪怕她们是王后,她们总是女人。” “您不同意作这次短途旅行吗,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不安地问道。 “大人,您寺怵,”达尔大尼央说,“为什么要这样问?”   “因为您直耸肩膀。”   “这是我对自己说话时的一种习惯,大人。”   “那么,您同意这次短途旅行了?”   “我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大人,我等候您的命令。”   “好。我已经选中您,由您护送国王和王后去圣日耳曼。”   “双料的滑头,”达尔大尼央心里想。   “您看得很清楚,”马萨林看到达尔大尼央脸上毫无表情,说道,“就像我对您说的那样,国家的安危将放在您的手掌中。”   “是的,大人,我深深感到执行这样的任务贵任重大。”   “那么您答应了?”   “我自然答应。”   “您认为事情能成功?”   “没有成功不了的事情。”   “您会在半路上受到攻击吗?”   “这很可能。”   “遇到这种情况您怎么办?”   “我会从进攻我的人当中冲出去。”   “万一您冲不出去呢?”   “那么,就该他们倒霉,我从他们身上踩过去。”   “您能将国王和王后平安无事地送到圣日耳曼吧?”   “能。”   “以您的生命做保证。”  “以我的生命做保证。”   “亲爱的朋友,您真是一位英雄!”马萨林带着钦佩的神情望着这个火枪手说。   达尔大尼央微微笑了笑。   “我怎么办呢?”马萨林沉默了片刻后,注视着达尔大尼央说。   “怎么,您吗,大人?”   “我,如果我也想离开呢?”   “这就比较困难了。”   “为什么?”   “大人可能会给人认出来。”  “即使换了装也不行吗?”马萨林说。   他拿起一件覆盖在一张安乐椅上的披风,椅子上放着一套镶银色花边的、珠灰色夹石榴红的骑士服。   “如果大人换了装,就变得比较容易了。”   “啊!”马萨林喘了一口气说。   “不过大人要做那天大人说过的事,大人说就是他在我们的处境也会做的。”   “要做什么?”   “高喊打倒马萨林!”   “我会喊的。”  “要说法国话,准确的法国话,大人,要注意声调。在西西里岛434,我们有六千名安茹435人给杀死了,因为他们说意大利话发音很差。您要留心,别让法国人在您身上为‘西西里的晚祷’436报仇。”   “我尽可能这样做。”   “在街上有许许多多武装起来的人,”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您肯定没有人知道王后的计划吗?”   马萨林沉思不语。   “大人,您对我提出的事情,对一个叛徒来说可是一个好机会。万一受到攻击,就能成为解释任何事的借口。”   马萨林浑身哆嗦,可是他想到一个人如果要背饭的话,是不会事先说出来的。   “所以,”他赶紧说,“我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证明吗,就是我挑选您来护送我。” “您不跟王后一同走?”   “不,”马萨林说。   “那么,您在王后走了以后再走?”   “不”马萨林又说。   “啊!”达尔大尼央心里有些清楚了。   “是的,我有我的安排,”红衣主教接着说,“跟王后一同走,我会使她的运气变得更坏;比王后晚走,她的动身又会使我的运气变得更坏,而且,宫廷一旦得救,别人就可能忘掉我;大人物都是忘恩负义的。”   “这倒是真的,”达尔大尼央说,同时不由自主地对马萨林戴在手指上的王后的那只钻石戒指望了一眼。   马萨林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在看什么,暗暗地把戒指上的宝石转到后面去。   “我希望不让他们成为对我忘思负义的人,”马萨林带着狡猾的微笑说。   “不使邻人受到诱惑,”达尔大尼央说,“是基督教徒的美德。”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马萨林说,“我希望比他们先走。”   达尔大尼央笑了起来,他这个人太了解这种意大利式的诡计了。   马萨林看见他笑,就趁机说道:   “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您先把我送出巴黎,好吗?”   “大人,任务艰巨呀!”达尔大尼央又显出严肃的态度,说。   “可是,”马萨林说,同时注意地望着他,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逃不脱马萨林的眼睛,“可是对于护送国王和王后您却没有这样说?”   “国土和王后是我的国王和王后,大人,”火枪手回答说,“我的生命是属于他们的,我应该交给他们支配。他们要我的生命,我只有服从。”   “你说得对,”马萨林低声地说,“而且,因为你的生命不属于我,所以我应该花代价买它,对不对?”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把手上的戒指的钻石转到了外面。   达尔大尼央笑了起来。   这两个人都生性狡猾,所以有相似之处。如果他们俩因为同样勇敢大胆,彼此就都会为对方做出许多大事来。   “不过,”马萨林说,“您也明白,如果我请求您为我出力,我是不会不想到感激的。”   “大人,现在您还只是想想而己吗?”达尔人尼央问。   “瞧,”马萨林取下手上的戒指,说,“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这只钻石戒指以前原来是属于您的,它再归您所有是合情合理的事;拿去吧,我请求您。”   达尔大尼央不让马萨林再说第二遍,立刻接过戒指,仔细看了看是不是本来的那颗钻石,等到肯定依旧是和过去一样纯净晶莹以后,他满怀喜悦地戴到手指上。   “我很珍爱它,”马萨林对戒指望了最后一眼,说,“可是这没有什么,我是非常乐意把它交给您的。”   “有我呢,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我接受它,就像它当初给我时那样。好,我们来谈您的那些小事情吧。您想在所有人以前先动身?”   “是的,我想这样做。”   “几点钟走?”   “十点钟。”   “王后呢,她什么时候走?”   “半夜十二点钟。”   “这就可以办到了。我先送您出去,把您送到城门外面,再回来找王后。”   “好极了,不过怎么带我出巴黎呢。”  “关于这一点,应该让我来安排。”   “我授给您全权处理,您可以带上一个护送队,人数由您决定。”   达尔大尼央摇了摇头。   “可是,在我看来,这是最可靠的措施,”马萨林说。   “是的,大人对您是这样,可是对王后却不是这样了。”   马萨林咬紧了嘴唇。   “那么,”他说,“我们该怎么做呢?”   “应该按我的意思进行,大人。”   马萨林嗯了一声。   “应该给我这次行动的全部指挥权。”   “不过……”   “否则就请您另请高明,”达尔大尼央说着就转过身去,想朝外走。   “唉!”马萨林非常低声地说,“我相信他会带着那只钻石戒指一走了之。”   他叫住了他。   “达尔大尼央先生,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他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大人有什么事?”   “您能负全部责任吗?”   “我一点儿责任也不负,但我尽力而为。”  “您尽力而为?”   “是的。”   “那好,我完全相信您。” “这太幸运了,”达尔大尼央心想。   “您在九点半钟上这儿来。”   “我来的时候,大人能做好准备吗?”   “当然能,全都会准备好。”  “那好,事情谈妥了。现在,大人愿不愿意让我去觐见王后?” “有什么事?”   “我想听到王后陛下亲口对我下命令。”   “她已经委托我转告给您了。”   “她可能忘记了什么事。”   “您一定要见她吗吗?”   “大人,非见不可。”   马萨林犹豫了一会儿,达尔大尼央态度又坚决,又沉着。 “好吧,”马萨林说,“我领您去,不过关于我们谈话的内容一个字也别说。”   “我们两人谈到的事只和我们两人有关,大人,”达尔大尼央说。 “您保证不开口?”   “我从来不做什么保证,大人。我只说‘是,’或者说‘不是,’我是一个贵族,我遵守诺言。”   “那就这样,我看到我应该毫无保留地信任您。”   “这再好也没有啦,大人,请相信我。” “跟我来,”马萨林说。 马萨林领着达尔大尼央走进王后的祈祷室,叫他等在那儿。 达尔大尼央没有等多久。他在祈祷室待了五分钟以后,王后就来了。她服装华丽,精心打扮,就像只有三十五岁,始终是那样艳丽。   “是您,达尔大尼央先生。”她带着亲切的笑容说,“我感谢您一定要来见我。”   “我请求陛下原谅我这样做,”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我希望得到陛下亲口对我下的命令。” “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知道,夫人。”   “您接受我交给您的任务码?” “感谢对我的信任。” “很好,午夜十二点钟您来这儿。”   “我准时前来。”   “达尔大尼央先生,”王后说,“我非常了解您为人毫无私心,所以此刻不再对您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但是我对您保证我不会像忘记您第一次的服务那样,忘记这第二次的服务。”   “陛下有记住的自由,也有忘记的自由,我不明白陛下说的话的意思。”   说完,达尔大尼央弯腰行了个礼。   “您可以走了,先生,”王后带着妩媚的徽笑说道,“您走吧,午夜十二点钟再来。”   她对他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达尔大尼央退了出去。但是他在出去的时候,朝着门帘望了望,王后就是从那儿进来的,他看到在帷慢下面露出一只丝绒鞋的鞋尖。   “好呀,”他说,“马萨林在偷听,想知道我有没有背叛他。说真的,这个意大利小丑不值得一个正直的人为他服务。”   可是,达尔大尼央达是准时赴约,九点半钟,他走进候见厅。   贝尔奴安等在那儿,带他去见马萨林。   他发现红衣主教已经是一身骑士打扮。穿了这样的服装,他显得格外神气,我们曾经说过,他穿起骑士衣服总是十分漂亮的。只是他脸色非常苍白,稍微有点儿发抖。   “就您一个人?”马萨林问。   “是的,大人。”   “那位可敬的杜·瓦隆先生不来和我们结伴吗?”   “不,大人,他在他的马车里等我们。” “马车在哪儿?” “在王宫花园门外,” “我们乘他的马车走吗?”   “是的,大人。”   “除你们两人外,没有别的护送的人吗?” “难道不够吗?其实我们两个人来一个就足够了。”  “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说,“您的镇定确实叫我感到害怕。”   “相反,我倒认为它应该使您产生信心。”   “那么,贝尔奴安我带不带走?”   “没有座位给他,他以后再来找阁下。”   “好吧,”马萨林说,“既然您愿意怎样做,您就应该怎样做,任何方面都如此。”  “大人,要后退还来得及,”达尔大尼央说,“大人是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   “不用,不用,”马萨林说,“我们动身吧。”   两个人从一条暗梯下了楼,马萨林的胳臂靠在达尔大尼央的胳臂上,达尔大尼央感觉到他的胳臂直哆嗦。   他们穿过王宫一个个院子,那些还没有回去的宾客的马车还停在那些院子里。最后他们走进花园,到了那扇小门前面。   马萨林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想打开小门,但是他手抖得太厉害,找不到锁眼。   “把钥匙给我,”达尔大尼央说。   马萨林把钥匙交给了他,达尔大尼央打开门,将钥匙放进自己口袋里,他算定下次要从这儿回来。   马车的踏板已经放下,车门开着,末司革东站在车门口,波尔朵斯坐在车子最里面。   “大人,请上车,”达尔大尼央说。 马萨林不用他再说第二遍就急忙上了车。 达尔大尼央跟在他后面上了车,然后末司革东关上车门一面不断地哼着,一面费力地爬上马车后面的位子。他原来想借口伤口还很疼,不想出门,可是达尔大尼央对他说: “如果您愿意您就留下来,亲爱的末司革东先生,不过我事先通知您今天晚上,巴黎将烧成一片焦土。” 末司革东听了这句话,就不再要求什么,并且表示他准备永远跟随他的主人和达尔大尼央先生走,哪怕走到天涯海角。 马车起步了,马跑得不快不慢,一点儿也让人看不出马车上坐的人都急着赶路。红衣主教用手帕擦擦前额上的汗,再望望四周。 他左边是波尔朵斯,右边是达尔大尼央,两人各看守一扇车门,两人用身体掩护着他。 在他对面,前面的长椅上,放着两对手枪,一对在波尔朵斯面前,一对在达尔大尼央面前,两个朋友每个人身边还有一把剑。 走到离王宫一百步远的地方,一支巡逻队拦住了马车。 “口令?”队长问。 “是马萨林!”达尔大尼央哈哈大笑,说。 红衣主教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根根直竖。 市民们认为这个笑话挺精采,他们看到这辆马车上没有纹章,也没有人护送,根本不会相信真的能有这样冒失的行动。 “一路顺风!”他们齐声喊遭。 他们让马车过去。 “哎!”达尔大尼央说,“大人认为这个回答怎样?” “您真有头脑!”马萨林大声说。 “对于这一点,”波尔朵斯说,“我明白……”   在小田野街走了一半的时候,第二支巡逻队拦住了马车。   “口令?”巡逻队的队长高声问道。   “大人,快藏好,”达尔大尼央说。   马萨林在两个朋友之间低下身子,给他们两人一遮盖,他完全看不见了。   “口令?”依旧是那个嗓音不耐烦地喊道。   达尔大尼央觉得有人拦住拉车的马。   他从马车里伸出半个身子。   “嘿!是布朗舍!”他说。   那个队长走了过来,果然是布朗舍。达尔大尼央早就听出了他以前的仆人的声音。   “怎么!先生,”布朗舍说,“是您?”   “我的天主呀,是我,亲爱的朋友。这位亲爱的波尔朵斯刚才挨了一剑,我送他回他的在圣克卢的乡间住宅去。”   “啊!真是这样吗?”布朗舍说。   “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如果您还能开口说话,我亲爱的波尔朵斯,对这位好心肠的布朗舍说一句话吧。”   “布朗舍,我的朋友,”波尔朵斯用痛苦的声音说,“我伤得很重,假使你遇到一位医生的话,你能叫他来看我,那我可是太高兴了。”   “啊!伟大的天主!”布朗舍说,“多么不幸啊!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我以后再对你说,”末可草东说。    波尔朵斯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声。   “你让开给我们过去,布朗舍,”达尔大尼央声音放得很低地说,“不然的话,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肺部给刺伤了,我的朋友。”   布朗舍摇摇头,那副神情就好像在说:这样的话,事情可就要糟了。   接着,他转过身来对他乎下的人说:   “让他们过去,都是朋友。”   马车又起动了,马萨林一直屏着呼吸,现在才敢喘一口气。   “Bricconi!437”他喃喃地说。   在离圣奥诺雷门几步远的地方,他们又遇到了第三支巡逻队,这支队伍里的人一个个外貌凶恶,很像一些强盗。他们是圣厄斯塔什教堂广场那个乞丐手下的人。   “当心,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   波尔朵斯伸出手去想拿他的手枪。   “怎么啦,”马萨林说。   “大人,我相信我们遇到坏伙伴了。”   一个人拿着一把长柄镰刀向车门走过来。   “口令?”这个人问道。   “喂,伙计,”达尔大尼央说,“您不认识这是大亲王先生的马车吗?”   “不管什么大亲王不大亲王,”这个人说,“打开车门:我们在这儿守卫城门,不弄清楚是什么人,谁也不能通过。”   “怎么办?”波尔朵斯问道。 “不管他!冲过去,”达尔大尼央说。   “可是怎么冲呀?”马萨林说。   “穿过去,或者踩上去。车夫,快跑。”   车夫扬起了他的鞭子。   “不准向前一步.”那个仿佛是领头的人说,“要不我就砍断你们的马腿。”   “该死!,波尔朵斯说,“这太可惜了,这几匹牲口每匹花了我一百个皮斯托尔呢。”   “我以后每匹付您两百个皮斯托尔,”马萨林说。 “好呀,可是他们砍断马腿以后,就要砍我们的脖子啦,”达尔大尼央说。   “有一个人往我这边来了,”波尔朵斯说,“我要不要杀死他?”   “杀死他,如果您做得到,用拳头打,非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开枪。”   “我做得到,”波尔朵斯说。   “好,来开车门吧,”达尔大尼央对那个手拿长柄镰刀的人说,同时他握住一把手枪的枪管,准备用枪托来打对方。   那个人走过来了。   在他走来的时候,达尔大尼央为了自己的行动能够更自由一些,就从车门里探出半个身子。他的目光落到那个乞丐样的人的脸上,一盏灯的灯光照亮了那张脸。   他肯定认出了这位火枪手,因为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死人一样灰白,达尔大尼央肯定也认出了他,因为他的头发都根根直竖起来了。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向后退了一步,叫道,“达尔大尼央先生!让车子过去!” 也许达尔大尼央正打算要回答他,可是突然响起一下声音,好像一只大铁锤敲在一头牛的头上似的。这是波尔朵斯击倒了冲他过来的那个人。达尔大尼央转身一看,那个倒霉的人躺在四步远的地方。 “现在得赶快跑!”他对车夫叫道;“快,快!” 车夫拼命用鞭子抽马,那儿匹骏马跳了起来,他们听到了一阵阵惊叫声,就像给撞倒的人发出来的。接着,他们感到激烈的摇动,两只车轮刚刚碾过一个柔软滚圆的人的身体。 以后有一会儿毫无一点点声音。马车穿过了城门。 “去王后林荫大道!438”达尔大尼央对车夫叫。 然后他转身对马萨林说: “大人,现在您可以念五遍天主经和五遍圣母经,感谢天主救了您,您得救啦,您自由啦!”马萨林只用一声呻吟来回答他,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奇迹。 过了五分钟,马车停下来,到王后林荫大道了。 “大人对他的护送人满意吗?”火枪手问。 “先生,非常高兴,”马萨林说,同时大着胆子将头伸到车门外面;“现在您就照这样去接王后吧。” “这要容易一些,”达尔大尼央跳出车子,说,“杜·瓦隆先生,我把大人托付给您啦。” “请放心,”波尔朵斯伸出手说。   达尔大尼央握住波尔朵斯的手,使劲摇着。   “哎哟!”波尔朵斯叫了起来。   达尔大尼央惊奇地望着他的朋友,问道:   “您怎么啦?”   “我相信我的手腕给扭伤了。”   “见鬼,您打得也太狠了。”   “不得不这样,我那个人就要朝我开枪了;可是您,您是怎样摆脱掉您那个人的。”  “啊,我那个人,”达尔大尼央说,“他不是一个人。”   “是什么?”   “是一个幽灵。”   “您……”   “我把它赶走了。”   达尔大尼央不再多做解释,他拿起放在前座上的手枪插在腰带上,又披上披风。他不愿意从他原来出来的城门回巴黎,改向黎塞留门走去。 [注] 434 西西里岛,在意大利。 435 安茹,法国旧省名。 436 1282年复活节后一星期一那天,在西西里岛,晚钟召唤教徒晚祷,这时反对法国的查理一世的西西里人开始暴动,杀死许多法国人。查理一世当时是西西里的国王。历史上将这场大屠杀叫做“西西里的晚祷”。 437 意大文:混蛋。 438 是巴黎一处著名的散步场所。 第八章 助理主教先生的四轮马车   达尔大尼央没有从圣奥诺雷门回巴黎城内,因为他有的是时间,他就兜了一个圈子,从黎塞留门进了城。一些人走过来看他是谁。他们从他戴的有羽饰的帽子和他穿的镶饰带的披风,认出他是一位火枪手军官,就围住了他,要他高喊“打倒马萨林!”他们这种表示一开始只能叫他感到不安,可是,等到他明白 事关重要的时候,他就用洪亮的嗓音高喊起来,他喊得那样响亮,连最会挑剔的人也很满意。   他沿着黎塞留街往前走,一路上考虑着用什么方法带领王后出城,因为用有法国王家纹章的马车送她,那连想也不必想。他经过盖梅内夫人府邸门前的时候,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啊!好得很,”他说,“这下能光明正大地做了。”   他走到马车眼前,看了看车厢板上的纹章和坐在位子上的车夫。   车夫睡得像死人一样,所以他能很方便地仔细观看。   “果真是助理主教先生的马车,”他说,“我敢赌咒,我开始相信老天爷是赞助我们的了。”   他悄悄地登上了马车,拉了拉那根另一头系在车夫小手指上的丝线,说: “去王宫!”   突然给惊醒的车夫,并没有料到这不是他的主人而是另一个人在吩咐他,立刻赶车向指定的地点奔去。王宫守卫正要关栅栏门,可是,看到这样一辆豪华的马车,毫不怀疑是一位重要人物来拜访,就让马车进去,车子在柱廊甩停了下来。   这时侯,车夫才发现马车后座上没有仆人。   他以为助理主教先生把他们支使走了,他跳下车子,手上却还拉着缰绳,过来开车门。   达尔大尼央也下了车子,车夫一看他不是主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达尔大尼央马上左手揪住车夫的衣领,右手将手枪顶住他的脖子。   “你想叫一声的话,”达尔大尼央说,“你就没命啦!”   车夫从这个对他说话的人脸上表情看出来他已经中了圈套他目瞪白呆,完全愣住了。   院子里有两个火枪手在溜达,达尔大尼央叫他们的名字。   “贝利埃尔先生。”他对其中的一个说,“请您接过次位正直的汉子手上的缰绳,坐上他的位子,把马车赶到暗梯门口,在那儿等我。这是为了一件重要事情,是为国王服务。”   那个火枪手知道他的副队长在执行公务方面不可能开什么不恰当的玩笑,因此一言不发地照着去做,虽然他觉得这个命令有些古怪。   接着,达尔大尼央转身对那第二个火枪手说:   “韦热先生,帮帮我的忙,把这个人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这个火枪手以为他的副队长刚刚捉住了某位乔装改扮的亲王,鞠了一躬后,同时拔出剑来,表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达尔大尼央走上楼去,后面跟着他的俘虏,再后面是那个火枪手。他们穿过前厅,走进马萨林的候见厅。   贝尔奴安正在焦急地等待他的主人的消息。 “先生,怎么样啦?”他问。   “一切都非常顺利,亲爱的贝尔奴安先生,不过,劳您驾,这儿有一个人,您得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先生,哪儿呢?”   “您愿意哪儿就哪儿,只要您挑选的地方百叶窗能锁上挂锁,门能锁牢。”   “我们有这样的地方,先生,”贝尔奴安说。 可怜的车夫给带进一间小房间里,这儿的窗子上有栅栏,完全像一间牢房。   “现在,我亲爱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我请您摘下帽子,脱下斗篷交给我。”   就像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车夫毫不反抗,况且他遇到的这件事使他这样吃惊,他站也站不稳,话也说不清楚了,像一个喝醉酒的人。达尔大尼央把他交给那个内待用胳臂夹住。   “现在,韦热先生,”这尔大尼央说,“请您和这个人待在一起,一直等到贝尔奴安先生来开门,我知道,看守别人是非常乏味的事,时间会很长,不过您明白,”他又严肃地说了一句,“是为国王服务。”   “我的副队长,听从您的吩咐,”这个火枪手说,他懂得这和一些重要的事情有关。   “对啦,”达尔大尼央说,“如果这个人想逃走,或者想叫喊,您就用剑刺穿他的身子。”   火枪手点了点头,表示他会严格遵守命令。   达尔大尼央领着贝尔奴安一起走出去了。   这时响起了十二点钟。   “带我去王后的祈祷室,”他说。“然后去禀报她说我来了,再替我把这包东西连同一支装好子弹的短筒火枪,放到停在暗梯下面的那辆马车的赶车座位上去。”   贝尔奴安带着达尔大尼央走进祈祷室,达尔大尼央坐了下来,露出沉思的神情。   王宫里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到十点钟,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几乎所有的宾客都离开了。应该和王室一起逃跑的人全接到了命令,要他们在半夜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分别赶到王后林荫大道。   十点钟的时候,奥地利安娜到了国王房间里。王太弟刚刚被服侍上了床,小路易挨到最后一个,他在玩铅兵打仗游戏,他最喜欢玩这个游戏了,有两个侍童陪他玩。   “拉波特,”王后说,“该服侍陛下睡觉了。”   国王要求再玩一会儿,他说他一点儿不想睡,可是王后不答应。   “明天早上六点钟您不是要到孔弗朗去洗澡吗,路易?我记得,这好像是您自己提出来要去那儿的。”   “您说的对,夫人,”国王说,“等您愿意亲了我以后,我就准备回我自已的套间去。拉波特,把蜡烛盘给科阿兰骑士先生。”   王后亲了亲身为国王的孩子伸给她的白哲光滑的前额,他态度严肃,像是很懂得札节。   “快去睡吧,路易”王后说,“因为明天一清早就要叫醒您。”   “我尽力听从您的吩咐,夫人,”小路易说,“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睡。”   “拉波特,”奥地利安娜声音放得很低地说,“去找一本非常会叫人厌倦的书读给陛下听,不过,您不要脱衣服。”   国王由科阿兰骑士陪同,走出去了,科阿兰骑士拿着蜡烛盘照路。另一个侍童给送回他的住房。   然后,王后回到她自己的套间去。她的几个女侍,就是说布雷吉夫人,博蒙小姐,莫特维尔夫人和她的姐姐苏格拉蒂娜439——因为她智慧过人,所以别人这祥称呼她,刚刚把晚餐剩下的菜肴拿到更衣室来,王后照她的习惯,和她们一同吃夜宵。   王后吩咐了好多事情,她说到后天维尔基埃侯爵将请她吃饭,指定了能够荣幸地与她同去的人,又宣称她明天要去慈悲谷修道院440,她想在那儿做些祈祷,她吩咐她的大内侍贝朗根陪她去。   夫人们的夜宵结束了,王后装出非常疲倦的样子,回到她的卧房里。莫特维尔夫人今晚值班,她随着王后进了卧房,帮王后脱去衣服。王后上了床,和她亲切地说了好几分钟话,然后叫她离开。   就在这时候,达尔大尼央驾着助理主教的马车进了王官的院子。   过了一会儿,女侍们的马车离开了王宫,栅栏门又关上了。   这时响起了十二点钟。   五分钟以后,贝尔奴安来敲王后卧房的门,他是从红衣主教的秘密通道过来的。   奥地利安娜亲自来开门。   她已经穿好衣服这就是说,她重新穿上袜子,又穿上了一件长晨衣。   “是您,贝尔奴安,”她说,“达尔大尼央先生来了吗?”   “来了,夫人,他在您的祈祷室里,他等候陛下做好动身准备。”   “我已经准备好了。去对拉波特说,要他叫醒国王,替国王穿好衣服,然后到维尔罗阿元帅那儿去,以我的名义通知他。”   贝尔奴安鞠了一躬后,走了出去。   王后走进她的祈祷室,那儿只照着一盏普通的威尼斯影色玻璃灯。她看到达尔大尼央站着等她。   “是您?”她说。   “是的,夫人。”   “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红衣主教先生呢?”   “他已经平安无事地出了城,现在王后林荫大道等候陛下。”   “可是我们乘什么马车走呢?”   “我事先估计到了。现在有一辆四轮马车在下边等着陛下。”   “我们去国王那儿。”   达尔大尼央躬身行礼后,跟着王后走。   小路易已经穿好衣服,只是还没有穿好皮鞋和紧身上衣。他让别人给他穿衣穿鞋,带着惊讶的神情不住嘴地问拉波特是什么事,拉波特只用这样一句话回答: “陛下,这是遵从王后的嘱咐。”   床上没有遮盖的东西了,可以看到国王的床单是那样破旧,上面有好些洞。   这又看得出马萨林是怎样吝啬。   王后走进房间,达尔大尼央站在门口。小国王看到王后,就挣脱了拉波特的手,向她奔过去。王后向达尔大尼央示意,耍他走到她身边。   达尔大尼央遵命走过来。 “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指着站在那儿没有戴帽子的、沉着的火枪手对小路易说,“这是达尔大尼央先生,他像古代武士那样勇敢,我的女侍向您讲过许多您非常爱听的那些武士的故事。您好好记牢这个名字,并且仔细看着他,好不忘记他的面貌,因为今天晚上,他要帮我们大忙。” 小国王用他的骄傲的大跟睛望着这个军官,重复说了一句: “达尔大尼央先生?” “是的,我的儿子。” 小国王慢慢地抬起他的小手,伸向火枪手,火枪手一膝跪下,吻这只小手。 “达尔大尼央先生,”路易又说,“好的,夫人。” 这时候,他们听到一阵阵嘈杂声越来越近。   “是怎么回事?”王后说。   “啊!啊!”达尔大尼央竖起他的灵敏的耳朵,张大他的目光机智的眼睛,说道,“这是百姓们发出的声音,他们又在闹事了。”   “应该赶快逃走,”王后说。   “陛下曾经赋予我指挥这件事的权力,现在应该留下来,弄清楚百姓们的意图。”   “达尔大尼央先生!”   “一切由我负责。”   再也没有什么比信心能更快地互相感染了。王后原来就是一个充满毅力和勇气的女人,此时此刻,别人觉得她的这两种优点表现得更加令人叹为观止。   “您安排吧,”她说,“我全听您的。”   “陛下准许在整个这件事情里我以您的名义发号施令吗?”   “先生,您就下命令吧。”   “这些百姓又想要什么?”国王问。   “陛下,我们就会知道的,”达尔大尼央说。   接着,他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喧闹声越来越响,仿佛把整个王宫都包围起来了。在这片声音当中可以听得出一些叫喊声,可是听不出叫喊些什么。很明显,发生了骚乱,百姓在大叫大嚷。衣服没有完全穿好的国王、王后和拉波特保持原来的状态,几乎就站在原地听着,等待着。   科曼热今天晚上在王宫值班,他赶了过来。他手下约有两百来个人分布在各个院子和马房里,他交给王后使用。   “怎么样?”奥地利安娜看到达尔大尼央回来,连忙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夫人,到处都在传说王后已经带了国王离开了王宫,百姓要求看到并非如此的证据,他们威胁说,否则就要把王宫夷为平地。”   “啊!这一次真太过分了,”王后说,“我要向他们证实,我并没有离开。”   达尔大尼央从王后脸上的神情看得出她打算下严厉的命令,就走到她跟前,低声对她说道:   “陛下是否始终能信任我?”   这个声音使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当然,先生,完全信任,”她说,“有话请说吧。”   “王后能不能屈尊一下,依照我的意思行动?”   “您说下去”   “请陛下叫科曼热退出去,并且命令他和他手下的人待在营房里和马房里,千万别出来。”   科曼热用嫉妒的眼光望了望达尔大尼央,所有的朝臣都是用这样的眼光看新出现的受宠的人。   “您听见了没有,科曼热?”王后说。   达尔大尼央向他走过去,他凭着他一向有的洞察力已经看出对方那充满不安的一眼。   “科曼热先生,”他对他说,“请原谅我;我们两人都是王后的仆人,对不对?现在轮到我对她有用,请不要嫉妒我有这种幸运。”   科曼热躬身行礼,然后走了出去。   “好啦,”达尔大尼央心里想,“从此我又多了一个敌人!”   “现在,”王后对达尔大尼央说,“应该怎么办?因为,您听,外面的声音不但没停下来,反而更响了。” “夫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百姓想见国王,他们应该见到他。”   “怎么,让他们见到国王!在什么地方?在阳台上吗?”   “不,不,夫人,是在这儿,在他的床上,国王睡着。”   “啊!陛下,达尔大尼央先生说得非常有道理!”拉波特大声说道。   王后想了一想,微笑起来,笑得就像那种习惯表里不一的女人。   “说具体些吧,”她低声说道。   “拉波特先生,”达尔大尼央说,“请您去隔着王宫的栅栏对百姓们宣布,他们的要求将会得到满足,五分钟以后,他们不但能看到国王,而且能看到他睡在床上。您再说一句,国王睡觉了,王后请大家保持安静,不要吵醒他。”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进来,是派三四个人作代表吧?”   “夫人,是所有人。”   “可是,他们会把我们拖到明天天亮的,您好好考虑考虑。”   “我们留一刻钟就行了。我敢负全部责任,夫人;请相信我,我了解这些百姓,他们像大孩子一样,只需要哄哄他们。面对着睡着的国王,他们便无话可说,会像小绵羊那样胆怯温顺。”   “去吧,拉波特,”王后说。   小国王走到他的母亲跟前。   “为什么要照这些人提的要求做呢?”他问。 “必须这样,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说。   “可是,如果人家对我说,‘必须这样’,那么我还再算是国王吗?”   王后一时无话回答。   “陛下,”达尔大尼央说,“您允许我向您提一个问题吗?”   路易十四转过身去,他对有人居然敢对他说话感到十分惊奇,王后紧握住小国王的手。   “可以先生,”他说。   “隆下是否记得,以前您在枫丹白露花园里或者在凡尔赛宫的院子里游玩的时候,忽然看见天空乌云密布,听到隆隆雷声?”   “当然记得。” “那好!当时,虽然陛下非常想再玩下去,可是雷声却对您说:‘回去吧,陛下,必须这样。’”   “不错,先生,而且别人还对我说,雷声是天主的声音。”   ‘那好!陛下,”达尔大尼央说,“您听听百姓们发出的声音吧,您会明白,那和雷声几乎完全一样。”   果然,在这时候.晚风送来一阵可怕的嘈杂声。   突然,这些声音停止了。   “陛下,瞧,”达尔大尼央说,“刚刚对百姓们说您睡了他们就不响了;您看得很清楚,您永远都是国王。”   王后惊讶地望着这个古怪的人。他的非凡的勇敢连最英勇的人也不能相比,他的灵活乖巧的头脑可以赛过任何人。   拉波特走了进来。   “怎么样,拉波特?”王后问。 “夫人,”他回答说,“达尔大尼央先生的预言实现了,他们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平静了下来。宫门就都要打开,五分钟以后,他们就会来到这儿。”   “拉波特,”王后说,“假使您能让您的一个儿子来代替国王,我们趁这段时间就可以离开了。”   “如果陛下这样吩咐,”拉波特说,“我的几个儿子和我一样,一肠一都会为王后效劳。”   “不行,”达尔大尼央说,“因为万一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认得国王,看出了替换的把戏,那一切都完了。”   “您说得对,先生.您始终想得有道理,”奥地利安娜说。“拉波特,服侍国王睡吧。”   拉波特将穿着衣服的国王放到床上,按着又把被子一直盖到他的肩部   王后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前额。   “装做已经睡熟的样子,路易,”她说。   “好,”国王说,“不过我不愿意这些人当中任何一个人碰我。”   “陛下,有我在这儿,”达尔大尼央说,“我向您保证,如果有谁胆敢这样做,我就要他的命。”   “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王后问,“因为我听见他们来了。”   “拉波特先生,您去迎接他们,再一次地关照他们保持安静。夫人您等在门口,我待在国王的床边,准备为国王献出生命。”   拉波特出去了,王后站在挂毯旁边.达尔大尼央藏到帷慢后面。   接着,传来了许许多多人的低沉而又克制的脚步声;王后撩起挂毯,将一只手指放到嘴上,要大家轻一些。   那些人一看到王后,立刻都必恭必敬地站住了。   “进来.先生们,进来”王后说。   百姓们开始犹豫起来,就像感到有些羞愧似的。他们原来以为会遭到抵抗,会被阻拦,不得不冲破栅栏门,打翻卫士;可是栅拦门自己打开了,不管怎样,国王的床边只有他的母亲一个人,没有别的卫士。   走在前面的人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话,想向后退。   “请进来,先生们,”拉波特说,“既然王后准许你们进来。”   于是,其中一个胆子最大的,鼓足勇气跨进门里,踮着脚朝前走。其他的人看见他这样也都照着做了。房间里挤满了人,但是一片肃静,仿佛这些人是一些最顺从、最忠城的臣子一样。 在门外,那些没法再进来的人一个个踮起脚朝里面望,只见前前后后都是脑袋。达尔大尼央在帷慢上拉开个洞,从洞里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认出了那第一个进来的人是布朗舍。 “先生,”王后对布朗舍说,她知道这个人是这群人的头儿,“您想看国王,我愿意亲自让您看到他。走过来,看吧,您说我们像不像打算逃跑的人。” “当然不像,”布朗舍说,他受到这种出乎意料的厚待,有些吃惊。 “您去对我的那些善良忠实的巴黎人说。”奥地利安娜带着微笑说,这种装出来的表情可骗不了达尔大尼央,“您看见国王躺在床上,而且睡着了,还有王后也正准备上床休息。” “我会去说的,夫人,那些和我一同来的人也都会去说的,不过……” “不过什么?”奥地利安娜说。 “请陛下原谅,”布朗舍说,“不过,睡在龙张床上的真的是国王吗?” 奥地利安娜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在你们中间有谁认识国王的,”她说,“请他走近来看看,睡在那儿的是不是陛下本人。” 一个全身裹着斗篷、连面孔也遮住的人走了过来,俯下身子,对着床上看。   达尔大尼央一时里认为这个人存心不良,连忙握住剑,可是披斗篷的人弯腰的时候,露出了一部分脸,达尔大尼央认出了他是助理主教。   “的确是国王本人,”这个人直起身子,说。“愿天主降福于国王陛下!” “是的,”那个头儿轻声说,“是的,愿天主降福于国王陛下!”   所有在场的人进来的时候全都气势汹汹,现在由愤怒转为怜悯,他们也为小国王祝福。   “现在,”布朗舍说,“我的朋友们,让我们感谢王后,然后退出去吧。”   大家躬身行礼,一个个走出去,没有一点儿声音,就和进来时一样。布朗舍第一个进来,最后一个离开。   王后留住了他。   “您叫什么名字,我的朋友?”她问他。   布朗舍转过身来,他对王后这样问他感到说不出的惊讶。 “是的,”王后说,“今天晚上,我非常荣幸地接待了您,就像接待一位亲王一样,我希望知道您的名字。”   “是的,”布朗舍心想,“像接待一位亲王一样接特我,谢谢!”   达尔大尼央非常害怕,担心布朗舍像寓言中的乌鸦那样441,经受不住诱惑,说出自已的名字,而王后知道这个名字以后,就会知道布朗舍曾经做过他的仆人。   “夫人,”布朗舍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我叫迪洛里埃,愿为您效劳。” “谢谢,迪洛里埃先生,”王后说,“您是干什么的?”   “我在布尔东内街开呢绒铺。”   “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王后说,“我亲爱的迪洛里埃先生,很感谢您,您以后会听到谈起我的。”   “不坏,不坏,”达尔大尼央从帷幔后面走出来同时自言自语地说,“布朗舍老板确实不是一个傻子,看得出来,他受到过很好的培养。”   这场古怪的戏里的几个不同的演员,面对面地愣了好一会儿,没有说一句话。王后站在门旁边,达尔大尼央还有半个身子没有露出来,国王一手支起上身,准备一听见那群人回来的声音就再躺下去,不过人声并没有越来越近,而是逐渐远去,最后完全消失了。   王后喘了一口气,达尔大尼央擦了撅前倾上的汗珠,国王从床上滑下来,说道:   “我们动身吧。”   这时候拉波特回来了。   “怎么样?”王后问。   “好啦,夫人,”这个仆人说,“我跟着他们一直到栅栏门,他们对在外面的所有同伙的人说,他们见到了国王,王后还和他们说了话,因此,大家都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啊!这些混蛋!”王后低声地说,“他们以后要为他们的放肆付出昂贵的代价,这是我亲口这样肯定地说的。”   然后,她朝达尔大尼央转过身来,说道,“先生,今天晚上您给了我在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好的建议。 请再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拉波特先生。”达尔大尼央说,“请给国王穿好衣服。”   “我们可以走了吗?”王后问。   “只要陛下愿意就可以,您只消从暗梯下去,便能在门口我到我。”   “您走吧,先生,”王后说.“我随后就来。”  达尔大尼央走下楼去,四轮马车停在指定的地方,那个火枪手坐在赶车的座位上。   达尔大尼央拿起他关照贝尔奴安放在那个火枪手脚下的一包东西。我们都还记得,那是贡迪先生的车夫的帽子和斗篷。   他披上这件斗篷,又戴上这顶帽子。   那个火枪手跳下车来。   “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您去通知您的看管那个车夫的同伴,说他可以自由活动了。然后你们两人骑马去蒂克通街小山羊旅店去取我和杜·瓦隆先生的马,给它们装上鞍,套好马具.就像要上战场去一样,接着你们带着我们的马出巴黎,到王后林荫大道去。如果在王后林荫大道你们看不到一个人,你们就赶到圣日耳曼。这是为国王服务。”   那个火枪乎举手碰帽檐行礼后,就去执行他刚接到的命令。   达尔大尼央登上了赶车的座位。   他腰带上有一对手枪,脚跟前有一把短筒火枪,身后有一把出鞘的剑。   王后出来了,走在她后面的是国王和国王的弟弟安茹公爵。 “助理主教先生的马车!”王后喊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是的,夫人,”达尔大尼央说,“不过请大胆上车,是我驾车。”   王后吃惊地叫了一声,上了马车。国王和国王的大弟弟跟在她后面也上了马车,坐在她的两旁。   “上来,拉被特,”王后说。   “怎么,夫人!”这个仆人说,“我跟王后和国王两位陛下同乘一辆马车?”   “今天晚上顾不到什么宫廷礼仪了,最重要的是救国王。上车,拉波特!” 拉波特照做了。   “放下窗帘,”达尔大尼央说,“可是,先生,这不会引起别人怀疑吗?”王后问。   “请陛下放心,”达尔大尼央说,“我已经准备好回答的话。”   马车放下窗帘后,就沿着黎塞留街向前飞驰。到达城门的时候,那儿的守卫队长带了十一二个人走过来,他手上提着一盏灯。达尔大尼央招呼他走近马车。   “您认得这是谁的马车吗?”他问那个军士。   “不认得,”这个人回答说。 “您看看纹章。” 军士将灯移到车厢前照了照。 “是助理主教先生的纹章!”他说。   “别出声!他正在和盖梅内夫人谈情说爱呢。” 军士笑了。 “打开城门,”他说,“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他走到放下的窗帘前面,说:“大人,好好快括吧!” “冒失鬼!”达尔大尼央大声嚷道,“您会叫我丢掉饭碗的。” 城门吱吱响起来,达尔大尼央看到门打开了,就使劲地用鞭子抽马,马急忙向前飞奔。   五分钟以后,他们赶到了红衣主教的马车跟前。   “末司革东,”达尔大尼央大声说道,“把陛下的马车的窗帘拉上来。”   “是他,”波尔朵斯说。   “而且在当车夫!”马萨林叫道。   “还是以理主教的马车!”王后说。   “Corpo di Dio442!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说,“您真是价值千金!” [注] 439 苏格拉蒂娜是从苏格拉底这一名字变开来的。苏格拉底为古希腊著名哲学家。 440 慈悲谷修道院,1645年到1665年建成。 441 法国17世纪作家拉封丹有一篇寓言《乌鸦和狐狸》,说狐狸为了想吃乌鸦嘴中的干酪,吹捧乌鸦歌喉美妙,乌鸦一唱歌,干酪落下,被狐狸吃掉。 442 意大利文:啊。 第九章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卖麦秆大赚其钱443   马萨林打算立刻就去圣日耳曼,可是王后说她要等一些人,她约好他们在这儿会合的。不过,她请红衣主教坐拉波特原来坐的位子。红衣主教接受了邀请,换了马车。   四处都在传说国王今天夜里会离开巴黎,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从傍晚六点钟起,就有十二三个人知道这次逃走的秘密。不管他们怎样守口如瓶,他们在下达命令的时候,事情不会不多少泄露出去一点点。此外,这些人谁都有一两个最关心的至亲好友。大家都相信王后离开巴黎,心中怀有一些可怕的复仇计划,于是又通知自己的亲戚朋友,就这样,王后出走的请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跟在王后的马车后面最先来到的是大亲王先生的马车,车上坐着孔代先生,大亲王夫人,还有孀居的老亲王夫人。她们两人都是半夜里给唤醒的,现在还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   接着到的第二辆马车上坐的是奥尔良公爵先生,公爵夫人,大郡主,以及拉里维埃神父,这位神父是公爵不可分离的亲信和最知己的谋士。   第三辆上面坐着隆格维尔先生和孔蒂亲王先生,他们一个是大亲王先生的姐夫,一个是大亲王先生的弟弟。他们下车后,走到国王和王后坐的马车跟前,向他们表示敬意。   王后对这辆马车车厢里面望去因为车门是开着的,可是车上没有人了。   “隆格维尔夫人在哪儿?”   “真的,我的姐姐在哪儿?”大亲王先生问。 “夫人,隆格维尔夫人身体不舒服,”公爵回答说,“她要我代她请求隆下宽恕。”   安娜对马萨林迅速地看了一眼,马萨林微微点点头来回答她,他的这个动作别人是觉察不出来的。   “您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后问。 “我说,她成了巴黎人的一个人质了,”红衣主教回答说。   “为什么她不来呢?”大亲王先生声音很低地问他的弟弟。 “别再说了!”孔蒂说,“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会断送我们的,”亲王喃喃地说。   “她会拯救我们,”孔蒂说。   马车大批地赶到。拉梅耶雷元帅,维尔罗阿元帅,吉托·维尔墓埃,科曼热,一个接一个地坐车来了;那两个火枪手带着达尔大尼央的马和波尔朵斯的马也到了。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骑上了马。波尔朵斯的车夫替换达尔大尼央坐上王后那辆马车的赶车座位上,末司革东代替了车夫,由于谁都清楚的原因444,他只好站着赶车,就像古代的奥托墨冬445。   王后虽然忙着处理许许多多琐碎的事情,还是不时用眼睛录找达尔大尼央,可是这个加斯科尼人一向小心谨慎,他早已钻到人群中看不见了。   “我们去打前站,”他对波尔朵斯说,“我们到圣日耳曼好好安排妥我们住的地方,因为没有人会考虑到我们的。我现在感到非常疲劳。”   “我呢,”波尔朵斯说,“我实在困得站也站不住了。真想不到我们连一次仗也没有打过。巴黎人的的确确都是笨蛋。”   “难道不能说是我们更机灵吗?”达尔大尼央说。 “也许是。”   “您的手腕怎么样?”   “好一点了,不过,您认为我们这一次可以到手了吗?” “到手什么?” “您呀,您的官阶,我呢,我的爵位,不是吗?” “天哪!是的,我差不多可以打赌能成功。此外,如果他们记不起来了,我会叫他们记起来的。” “我听见王后在说话,”波尔朵斯说。“我相信她是在说要骑马。” “啊!她,她可想得好,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红衣主教不会愿意的。先生们,”达尔大尼央对那两个火枪手说,“你们伴送王后的马车,不要离开马车门。我们去叫人准备居住的地方。” 达尔大尼央在波尔朵斯陪同下,策马向圣日耳曼奔驰而去。 “先生们,我们动身吧!”王后说。 王后和国王坐的马车上路了,后面跟着所有其它的马车和五十多个骑马的人。   他们一路无事,终于到了圣日耳曼。王后走下脚踏板的时候,看到大亲王先生脱下帽子,正站在车旁等她。大亲王伸过手来扶她。   “巴黎人一觉睡醒,他们该会怎么样!”奥地利安娜高兴地说。   “就是说,战争开始了,”大亲王说。   “好呀!战争,来吧。我们不是有罗克鲁瓦、诺林根和朗斯三场战役的胜利者和我们在一起吗?”   大亲王弯腰行礼,表示感谢。   这时是清晨三点钟。王后第一个走进城堡,所有的人都跟在她后面。她这次出逃,差不多有两百个人陪伴她。   “先生们,”王后笑着说,“你们就都住在城堡里,它十分宽敞,诸位不会没有地方安顿;不过这儿没有估计到有人来,他们通知我城堡里一共只有三张床,一张给国王,一张给我……”   “再一张给马萨林,”大亲王先生声音很低地说。   “我呢,难道我要睡在地板上不成?”加斯东·德·奥尔良带着很不安的微笑说。   “不会的,大人,”马萨林说,“因为第三张床是指定供殿下睡的。”   “可是您呢?”亲王问。   “我吗,我不睡觉,”马萨林说“我要工作。”   加斯东叫人把有他那张床的房间指给他看,至于他的妻子和女儿怎么样睡他就不管了。   “好啦,我要去睡了,”达尔大尼央说,“您和我一起去,波尔朵斯。”   波尔朵斯跟着达尔大尼央走,他对他的朋友的聪明才智一直是非常信任的。   他们两人在城堡的广场上并肩走着。波尔朵斯用十分惊讶的目光望着达尔大尼央,因为达尔大尼央一面走路一面扳着指头在计算着什么。 “一件一个皮斯托尔,四百件就是四百个皮斯托尔。” “对,”波尔朵斯说,“四百个皮斯托尔,可是怎么弄得到四百个皮斯托尔?” “一个皮斯托尔还不够,”达尔大尼央继续说道,“要值一个金路易。” “是什么东西值一个金路易?” “四百件,一件一个金路易,就是四百个金路易。” “四百个?”波尔朵斯说。“是的,他们有两百个人,每个人至少要两件。每人两件,那就是四百件。” “可是,四百件什么呀?” “您听我说,”达尔大尼央说。 这时候,来了不少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非常惊讶地望着宫廷里的人来到城堡,所以达尔大尼央就附在波尔朵斯的耳朵旁边低声地说完他的想法。 “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真是没有说的!一个人两百金路易,太美了,不过,以后别人会怎么说呢?”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况且,他们能知道是我们干的吗?” “可是谁来卖呢?” “末司革东不是在这儿吗?”   “他穿了我的号衣446!”波尔朵斯说,“别人会认出我的号衣来的。”   “他可以把衣服翻过来穿。”   “您的话总是有道理,亲爱的,”波尔朵斯不禁大声说,“可是您的这一切主意是从什么鬼地方找来的?”   达尔大尼央微微笑了笑。   两个朋友走进他们最先看到的一条街。波尔朵斯去敲右边一家房子的门,达尔大尼央去敲左边一家的门。   “要麦秆!”他们同时叫道。   “先生,我们没有麦秆,”左右两家来开门的人回答道,“不过 您可以去找草料商。”   “草料商住在哪?”   “这条街上最后一家大门里面。”   “右边还是左边?”   “左边?”   “在圣日耳曼还有没有别的人那儿可以找到麦秆?”   “还有‘戴冠的绵羊’客店老板和农场主胖子路易他们有。”   “他们住在哪儿?”   “圣于尔絮勒会447修女街。”   “两个人都住在那儿?”   “对。”   “很好。”   两个朋友打听到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地址跟第一个地址一样确切,达尔大尼央先到草料商那儿,花了三个皮斯托尔买下他的一百五十捆麦秆。然后他又去找客店老板,在那儿他看到波尔朵斯已经用差不多同样的价钱买了两百捆。后来,农场主路易又给了他们八十捆。这样,一共是四百三十捆。 圣日耳曼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麦秆了。 这场大规模的搜罗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完成了。受过正式训练的末司革东被委托负责这次临时买卖。他得到指示,每捆麦秆至少卖一个金路易,低于这个价钱,他的手上一根也不能卖出去。他被关照说,应该得到四百三十个金路易。 末司革东摇摇头,这两个朋友要干投机买卖的事,他一点儿也不清楚。 达尔大尼央带了三捆麦秆回城堡里去。在城堡里,每个人都冷得直发抖,同时又倦得支撑不住,他们用羡慕的眼光望着睡在行军床上的国王、王后和王太弟。 达尔大尼央走进大厅,引起了全场的人的欢笑声,可是达尔大尼央甚至好像没有惫识到自已成了大家注意的目标,他显出很快活的样子,灵巧地用麦秆铺好他的铺位。那些磕睡得要命、又无法睡觉的可怜的人看着他铺,一个个羡慕得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麦秆,”他们都叫起来,“麦秆!哪儿弄来的麦秆?” “我会带你们去,”波尔朵斯说。 他领着这些爱好麦秆的人到末司革东那儿,末司革东一捆收一个金胳易,慷慨地把麦秆分给了他们。大家都觉得价钱贵了一些,可是一个人在如此渴望睡觉的时候,谁不会花上两三个路易换来几个小时的好觉呢? 达尔大尼央把自己铺的位子不断让给别人,一连让十次。   人家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一捆麦杆也是一个金路易买来的,这样他半个小时不到,口袋里就装进了三十个金路易。到早上五点钟,麦秆价钱涨到八十个立弗448一捆,还无法买到。   达尔大尼央事先给自己留下四捆,藏在一间小房间里面,将房门钥匙放进他的口袭。他和波尔朵斯一起去找末司革东结帐,末司革东就像一个高尚的总管那样,二五一十地交给他们两人四百三十个金路易,还私下藏起一百个金路易449。   末司革东丝毫也不知道城堡里发生的事情,他弄不明白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做麦秆生意。 达尔大尼央把金币放到他的帽子里,一面往回走,一面和波尔朵斯算帐。各得两百十五金路易。   可是这时候波尔朵斯发觉他自己还没有麦秆,他回过身去找末司革东,可是末司革东连最后一根麦秆也卖掉了,他自己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于是波尔朵斯又回去找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手边有四捆麦秆,正在用它们铺一张柔软的床,在枕头的地方垫得很高,放脚的地方盖得严严实实,如果国王没有在他的床上睡熟,这样的床也会叫国王羡墓的。达尔大尼央还没躺下,就先快快活活地品味起它有多么舒适了。   达尔大尼央无论如何也不肯把自己的麦秆铺再拆开让一半给波尔朵斯,不过波尔朵斯给了他四个金路易,他终于答应波尔朵斯和他挤在一块儿睡。   他把剑放在床头,手枪放在身旁,斗旅铺在脚上,毡帽放在斗篷上,舒舒服服地在麦秆铺上躺下来,麦秆给压得咯吱咯吱地响。一刻钟时间他赚到了二百十九个金路易,这催他很快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当他正在做着美梦的时铁,客厅门外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他不禁惊得跳起来。 “达尔大尼央先生!”那个声音叫道,“达尔大尼央先生!” “在这儿,”波尔朵斯说,“在这儿!” 波尔朵斯知道,如果达尔大尼央给叫走了,这张床就归他一个人享用了。 一个军官走到他们跟前。 达尔大尼央从铺上支起半边身子。 “您就是达尔大尼央先生吗?”军官问。 “是的,先生,您有什么事?” “我是来找您的。” “是谁派您来的?” “是红衣主教大人。” “请告诉大人我要睡觉了,我像朋友一样劝他也睡吧。” “大人没有睡,也不想再睡,他要您现在就去见他。” “这个马萨林不得好死,他竟不知道睡觉!”达尔大尼央低声嘀咕说。“他找我做什么?是要任命我当队长,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原谅他。” 这个火枪手一面嘴里不停地咕哝,一面站起来,拿起他的剑、帽子、手枪和斗篷,跟着军官走了。现在波尔朵斯一个人占有整张铺了,他想学他朋友那样,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达尔大尼央先生,”红衣主教看到他刚刚很不识趣派人找来的人,就说道,“我没有忘记您曾经如何热心地为我服务,现在我要再给您一次表示您的忠诚的机会。” “好呀!”达尔大尼央想,“这是个好兆头。” 马萨林望着火枪手,看见他的脸上现出快乐的神情。   “啊!大人……?”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说,“您是不是非常希望当火枪队队长吗?”   “是的,大人。”  “您的朋友他一直盼着做男爵,对不对?”   “大人,此刻他正梦到自己成了男爵?”   “那好,”马萨林从一只公文包里拿出那封他已经给达尔大尼央看过的信,说,“您把这封紧急的信送到英国去。”   达尔大尼央看看信封,上面没有地址。   “我能知道应该把信交给谁吗?”   “您到了伦敦就会知道了,您只有到伦敦以后才能拆开外层的信封。”   “我有些什么指示?”   “要完全听从收信人的指挥。”   达尔大尼央还想再提一些问题,这时马萨林又说下去   “您动身去布洛涅;您会在‘英国纹章’旅店找到一个叫摩尔东特的年轻贵族。”   “好,大人,我找这位贵族要做些什么?”   “跟着他去他领您去的地方。”   达尔大尼央带着困惑的神情望着红衣主教。   “要对您说的全都说了,”马萨林说,“您可以走了。”  “走!说倒容易,”达尔大尼央说,“可是走的话是需要钱的,我没有钱。”   “啊!”马萨林搔搔耳朵说,“您说您没有钱?”   “没有钱,大人。”   “可是我昨天晚上给您的钻石戒指呢。”   “我希望保留它作为大人给我的一件纪念品。”   马萨林叹了口气。   “在英国生活费用很高,大人,尤其是作为特使的话。”   “嗯!”马萨林说,“那是一个生活非常有节制的国家,自从革命450以后,变得更加简朴了,不过,这无关紧要。”   他打开一只抽屉,拿出一只钱包。   “一千个埃居,您说够吗?”   达尔大尼央把下嘴唇撅得高高的。   “大人,我说这少了点,因为我肯定不是一个人去?”   “我本来就指望杜·瓦隆先生陪您去,”马萨林回答说,“他是位高尚的贵族,因为,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除您以外,他无疑是全法国我最喜爱和最器重的人了。”   “那么,大人,”达尔大尼央指指马萨林还没有解开的钱包说,“如果您这样喜爱他,器重他;您就知道……”    “好吧,因为他的关系,我再加两百个埃居。” “小气鬼!”达尔大尼央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然后他高声地说:“不过,我们回来以后!至少波尔朵斯先生可以得到他的男爵封号,我可以得到我的官阶了吧,对不对?”   “马萨林说话是算数的   “我宁愿相信别的誓言,”达尔大尼央低声对自己说;接着他高声说道:“我是否可以鄞见王后向她表示我的敬意?”   “王后陛下已经就寝,”马萨林急忙回答说,“您应该马上动身,先生,别耽搁了。”   “还要问一句话,大人,如果我去的地方在打仗,我也参加吗?”   “那位收信的人吩咐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   “很好,大人”达尔大尼央说着,就伸出手去接那个钱包,“我向您表示我最深切的敬意。”   达尔大尼央把钱包慢慢地放进他的宽大的衣袋里,然后转身对那个军官说:   “先生,您愿不愿意以红衣主教大人的名义去叫醒杜·瓦隆先生?请您对他说,我在马房等他。”   那个军官立刻走掉了,他的行动是那样迅速,达尔大尼央不禁感觉到他对这件事仿佛十分关心似的。   波尔朵斯刚刚舒舒服服地躺下,像平时一样,开始发出均匀的鼾声,突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   他以为这是达尔大尼央,所以一动也不动。   “是红衣主教叫我来的,”那个军官说。   “怎么!”波尔朵斯睁大了眼睛说,“您说什么?” “我说红衣主教大人派您到英国去,达尔大尼央先生现在在马房等您。”   波尔朵斯深深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拿起他的毡帽、手枪、剑和斗篷。他走出去的时候,还向那张铺位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他本来是指望躺在上面美美睡上一觉的。   像刚转过身去.那个军官就睡了下去,他还没有跨出门去,接收他的铺位的人便鼾声如雷了。这是非常自然的事,于是在城堡里的所有人当中,只有这个人和国王、王后、加斯东·德·奥尔良大人一样,睡觉没有花一文钱。 [注] 443 本章原标题应是: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如何卖麦杆,一个赚219金路易,一个赚215个金路易。现简化。 444 在《三个火枪手》里,末司革东随达尔大尼央等人去英国时,途中遇到黎塞留设的埋伏,大腿上中了一枪。 445 奥托墨冬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喀琉斯的车夫。 446 当时仆人穿主人家的制服。 447 圣于尔絮勒会是16世纪创建于意大利的一个天主教修会。 448 即等于四个金路易。 449 显然是末司革东私自抬高了价钱。 450 指反对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斗争。 第十章 有了阿拉密斯的消息   达尔大尼央直接去马房。这时天微微发白了,他认出了自己的马和波尔朵斯的马,它们拴在槽上,可是槽里却是空空的。他很怜悯这两匹可怜的牲口,就向马房的一个角落走去,在那儿看到有一点点麦秆在发光,大概是咋天晚上大抢购时漏下来的;可是他用脚把这些麦秆聚拢到一起的时候,靴子尖碰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人的身体,一定是踢到什么怕疼的地方了,这个人大叫了一声,跪起来,揉着眼睛。原来是末司革东,他没有给自己留下麦秆,就凑合着睡在马吃的麦秆上了。   “末司革东,”达尔大尼央说,“来,我们要上路啦!上路啦!”  末司革东听出这是他的主人的朋友说话声音,就连忙站起来,不料从身上掉下了几个夜里非法赚来的金路易。   “哈哈!”达尔大尼央拾起一个金路易,闻了闻,说,“这个金币有一股奇怪的气味,是麦秆味。”   末司革东老老实实地涨红了脸显得非常尴尬,这个加斯科尼人看了不禁放声大笑,对他说:   “波尔朵斯知道后是会发火的,我亲爱的末司革东先生,可是我呢,我原谅您,只不过我们要记住,这些金币是要用来买药治我们的伤的,好,别不开心啦……”   末司革东立刻就露出了笑容,起劲地给他的主人的马装上鞍子,然后骑上他那匹马,不再愁眉苦脸了。   就在这时候,波尔朵斯绷着张脸走来了,他看到达尔大尼央若无其事的样子,末司革东几乎显得非常高兴,不禁惊讶万分。   “喂,”他说,“难道您得到了您的官职,我得到了我的男爵爵位?”   “我们就要去寻找授予我们的敕书,”达尔大尼央说,“等我们回来以后,马萨林先生就会在敕书上签字。”   “我们去哪儿?”波尔朵斯问。   “先到巴黎,”达尔大尼央回答,“我要在那儿料理一些事情。”   “那我们去巴黎,”波尔朵斯说。   两个人驱马向巴黎奔去。   他们到了巴黎城门口,看到京城紧张的气氛,吃了一惊。百姓们围着一辆打成碎块的马车,大声叫骂,有儿个想逃走的人给捉住了,那不过是一个老人和两个妇女。   相反,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要求进城的时候,大家都对他们做出各种友好的姿态。那些人把他们两人看做是脱离王室一面回来的人,都想和他们接触。   “国王现在在干什么?”有人问。   “他在睡觉。”   “那个西班牙女人451呢?”   “她正在做梦。”   “那个该死的意大利人452呢?”   “他可没有睡,所以你们要坚持下去,因为他们这样离开巴黎,肯定是为了要进行什么活动。不过,不管怎样,”达尔大尼失继续说下去,“你们要强大得多,所以,你们不要专门找妇女和老人麻烦,遇到真正有必要的时候再显本领吧。”   那些人听到他这些话,都很高兴,就放掉了那两个贵妇人,她们用满含感激之情的眼光向达尔大尼央致谢。   “现在我们再向前走吧!”达尔大尼央说。   他们继续赶路,穿过一座座街垒,跨过一根根链条,给人推着挤着,有时受到盘问,有时他们也向人打听情况。   到了王宫广场,达尔大尼央看见一个军士在带领五六百名市民操练。这个军士是布朗舍,他在运用当年在皮埃蒙特兵团服学来的一套教这些京城的民兵。   他走过达尔大尼央面前的时候,认出了他以前的主人。   “您好,达尔大尼央先生,”布朗舍很得意地说。 “您好,迪洛堆埃先生,”达尔大尼央回答道。   布朗舍听见他这样称呼,立刻站住,一对惊讶的大眼睛盯住达尔大尼央望着。第一排的市民看到他们的领队不走了,他们也停下来,后面也这样照做,一直到最后一排。   “这些市民真是太可笑了,”达尔大尼央对波尔朵斯说。   他继续向前走。   五分钟以后,他在小山羊旅店门口下了马。   漂亮的马德莱娜赶忙出来迎接达尔大尼央。   “我亲爱的蒂尔甘太太,”达尔大尼央说。“如果您有钱,赶快钱藏好,如果您有金银首饰,马上放到保险的地方去,如果您借了钱给别人,叫他们快还您,如果您向别人借了钱,可千万别急着还。”   “谈这是为什么呀?”马德莱娜问。 “因为巴黎就要全部化为灰烬,和巴比伦453完全一样,您一定听人说起过这个城名。”   “在这样的时刻您要离开我?”   “马上就走,”达尔大尼央说。 “您去哪儿呀?”   “啊!如果您能告诉我那个地方,那您就真正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我的天主啊!我的天主啊!”   “您这儿有没有我的信?”达尔大尼央问,同时对老板娘做了个手势,要她别再哭哭啼啼,因为哭哭啼啼没有什么用处。   “有一封信,正好刚刚送到。”   她把信交给达尔大尼央。   “阿多斯!”达尔大尼央叫起来,他认出了他们这位朋友的拖得长长的、有力的笔迹。   “啊!”波尔朵斯也叫了一声,“让我们来看看他说些什么。”   达尔大尼央打开信,念起来: “亲爱的达尔大尼央,亲爱的杜·瓦隆,我的好朋友,也许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得到我的消息了。阿拉密斯和我,我们十分不幸,可是,天主,我们的勇气,以及对我们的友谊的怀念,给了我们极大的支持。请你们多多照看拉乌尔。我将存放在布鲁瓦的文书证件托付给你们两位。如果两个半月以后你们得不到我们任何音讯,请你们诉阅它们。替您的忠诚的朋友衷心地拥抱子爵。 阿多斯”    “我当然相信能够去拥抱他,”达尔大尼央说,“况且我们要路过他那儿,万一他不幸失去我们的可怜的阿多斯,以后他就是我的儿子。”   “我,”波不朵斯说,“我要让他做我的财产的继承人。”   “来,我们看看阿多斯还说了些什么?” “如果你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叫摩尔东特先生的人,你们要提防他。在这封信中我无法向你们详谈。” “摩尔东特先生!”达尔大尼央吃惊地叫了起来。   “摩尔东特先生,很好,”波尔朵斯说,“我们会记住这个名字的。不过,您看,下面还有阿拉密斯的附言。”   “对,”达尔大尼央说。   他念道: “亲爱的朋友,我们不把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告诉你们,因为我们了解你们亲如手足的忠诚的感情,知道你们会不顾一切前来和我们一同去死。”   “见鬼!“波尔朵斯打断达尔大尼央念信,愤怒地叫道,这声叫喊吓得在房间另一头的末司革东跳了起来,“难道他们有送命的危险?”   达尔大尼央继续念下去: “阿多撕将拉乌尔托付给你们,而我,我将替我报仇的事托付给你们。如果你们幸运地逮住了那个叫摩尔东特的人,对波尔朵斯说,把那个人带到一个角落里,扭断他的脖子。我在一封信里不也写得再详细些。 阿拉密斯”   “如果仅仅这样做,”波尔朵斯说,“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恰恰相反.”达尔大尼决险色阴沉,说道,“这不可能做到。”   “为什么?”   “因为我们到布洛涅去要找的正是这个摩尔东特先生,我们要和他一起去英国。”   “那么,如果我们不去找这个摩尔东特先生,而去找我们的朋友,岂不更好?”波尔朵斯说着,挥动起他的大手,这个动作会叫一支军队见了都心惊胆战。   “我也想过这一点,”达尔大尼央说,“可是这封信没有写明日期,也没有盖发信地址的邮戳。”   “说得对,”波尔朵斯说。   他在房间里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那样走过来,走过去,做出许多手势,并且不时地从剑鞘中拔出剑来,可是拔出一小半又放了进去。   达尔大尼央惊愕地站在那儿,脸上露出十分苦恼的神情。   “啊!真糟糕,”他说,“阿多斯要骂我们了,他要单独一个人死了,真糟糕。”   末司革东看到这两个人这样绝望的样子,躲在角落里不禁痛哭流涕。   “好啦。”达尔大尼央说,“这样下去什么结果也不会有的。我们动身吧,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去拥抱拉乌尔吧,或许在他那儿我们能得到一些阿多斯的消息。”   “噢,这是一个好主意,”波尔朵斯说,“说真的,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我不知道您会怎么做,不过您的头脑里有的是主意。我们去拥抱拉乌尔吧。”   “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斜着眼看我的主人,”末司革东说,“他要当心,我打死他不会赔一文钱。”   他们骑上马后出发了。两个朋友走到圣德尼街的时候,发现那儿人山人海.挤满了百姓。这是博福尔先生刚从旺多姆回到巴黎,助理主教把他带到巴黎市民面前,他们都高兴得像发了狂似的。   有博福尔先生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认为从此以后他们是不可战胜的了。   两个朋友改走一条小街,好免得遇到亲王,后来他们到了圣德尼门。   “据说,”几个岗卫对两个骑马的人说,“博福尔先生到了巴黎,是真的吗?”   “再真也没有了,”达尔大尼央说,“证明吗,就是他现在派我们去接他的父亲旺多姆先生,旺多姆先生也要来巴黎。”   “博福尔先生万岁!”岗卫都叫起来。   他们恭恭敬敬地向左右两边分开,让伟大的亲王的使者过去。   他们一出城门,就拼命狂奔,他们既不顾疲劳,也不感到气馁,他们的马像飞一样。他们一路不停地谈着阿多斯和阿拉密斯。   末司革东经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可是这位杰出的仆人想到他的两个主人受到许多其他的痛苦,他心里得到了安慰。因为他现在把达尔大尼央看做是他第二个主人了,对他甚至比对波尔朵斯更加听话,更加殷勤。   营地在圣奥梅尔和朗贝之间,两个朋友绕了个弯子到了营地,他们在军队里听说了国王和王后逃走的消息,讲得很详细,它是暗中传来的。他们在拉乌尔的帐篷旁边找到了他,拉乌尔睡在一捆干草上面,他的马在偷偷地从那捆干草中咬出几根来吃。这个年轻人两眼发红,神情沮丧。格拉蒙元帅和吉什伯爵都回巴黎去了,只留下可怜的孩子孤零零一人。   一会儿以后,拉乌尔抬起眼睛,看到了两个朝着他看的骑士,他认出他们是谁以后,张开双臂向他们奔过去。   “哎呀,是你们,亲爱的朋友!”他叫起来,“你们是来找我的吗?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你们有没有带来我的监护人的消息?”   “难道您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吗?”达尔大尼央问这个年轻人。   “天哪,没有,先生,我确实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所以,咳!所以我担心得不由得要流泪。”   说着,两大颗泪珠果真在年轻人晒黑了的面颊上向下流。   被尔朵斯转过头去,不让人看到他胖胖的脸上显露出的内心的感情。   “见鬼!”达尔大尼央很久以来没有现在这样激动了,他说,“我的朋友,您不必发愁;如果您没有收到伯爵的信,我们收到了,我们……有一封……”   “啊!是真的吗?”拉乌尔叫道。   “而且是使人十分放心的信,”达尔大尼央说,他看到这个消息使年轻人转忧为喜了。   “您带在身边吗?”拉乌尔问。   “是的;就是说我本来是放在身边的,”达尔大尼央一而装做找信一面说;“等等,它应该在我的口袋里的,他对我说到就要回来对不对,波尔朵斯?”   达尔大尼央尽管是个地道的加斯科尼人,可是他也不愿意一个人背这个说谎的包袱。   “对对,”波尔朵斯咳着嗽说。   “啊!请把信给我吧,”年轻人说。   “真怪!我不久前还又读了它一遍的,怎么找不到了。是不是我把它弄丢了!哎呀!我的口袋破了。”   “是的,拉乌尔先生,”末司革东说,“那封信真叫人快慰,两位先生念给我听过,我听了高兴得直掉眼泪。”  “可是达尔大尼央先生,至少您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吧?”拉乌尔稍稍平静了一点,问道。   “这个吗,”达尔大尼央说,“我当然知道,还用说,但是,这是一个秘密。”   “我希望对我总不用保密吧。”   “对.对您不用保密,我这就告诉您他在什么地方。”   波尔朵斯张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达尔大尼央。   “见鬼,我该说他在什么地方,好让这个孩子不可能去找他?”达尔大尼央自言自语地说。   “说呀,先生,他在什么地方呢?”拉乌尔用轻柔的声音问道。   “他在君士坦丁堡454!” “在土耳其人那儿!”拉乌尔吓了一跳,叫道。“天主啊!您对我说的是什么呀?”   “怎么,这叫您害怕啦?”达尔大尼央说。“哼!对像拉费尔伯爵和埃尔布莱神父这样的人来说,土耳其人算得了什么?”   “他的朋友和他在一起?”拉乌尔说,“这叫我比较放心了。”   “这个机灵鬼达尔大尼央,他真会动脑筋!”波尔朵斯十分赞叹他的朋友编造的鬼话,暗暗说道。   “现在,”达尔大尼央急于改变话题,说,“这儿有五十个皮斯托尔,是伯爵先生叫那个送信的人带给您的。我猜想您没有钱了,一定很欢迎这笔钱。”   “先生,我还有二十个皮斯托尔。”   “那好,把这些钱也拿去,您就有七十个皮斯托尔了。”   “如果您还需要的话……”波尔朵斯说,同时去拿他腰间的小钱包。   “谢谢,”拉乌尔脸红起来,说,“太谢谢您了,先生。”   这时候,奥利万在远处出现了。   “我说,”达尔大尼央故意说得很响,让奥利万听见,“您对奥利万满意吗?”   “行,还可以。”   奥利万装做没有听见,走进了帐篷。   “您要指责这个家伙哪些地方呢?”   “他太贪吃,”拉乌尔说。   “啊!先生!”奥利万听到这句指责他的话,连忙走到他们跟前。   “他手脚有些不干净。”   “啊,先生!啊!”  “特别是他胆小如鼠。”   “啊!啊!啊!先生,您在败坏我的名誉,”奥利万说。   “见鬼!”达尔大尼央说,“您要记牢,奥利万师傅,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要胆小鬼服侍的。偷您主人的东西,吃他的果酱,喝他的酒,都算了,可是,该死的,不可以做胆小鬼,不然的话,我要割掉您的耳朵。您看看末司东先生,您叫他把他光荣受的伤给您看看,您再看他因为一贯英勇过人,所以脸上始终显得那样庄严。”   末司革东简直像登上了七重天一样快乐,如果他敢的话,他真要拥抱达尔大尼央。他决心以后有机会的话,要为达尔大尼央献出生命。   “把这个家伙打发掉算了,拉乌尔,”达尔大尼央说,“因为如果他是胆小鬼,他总有一天会丢人现世的。”   “拉乌尔先生说我是胆小鬼,”奥利万说,“是因为那一天他想和格拉蒙的团里的一个拿旗官打架,我不肯陪他去。”   “奥利万先生,作为一个仆人是完全不应该违抗主人命令的,”达尔大尼央严肃地说。   接着他把奥利万拉到一旁,又说道:   “如果是你的主人错了,那你就做得很对,这儿有一个埃居赏给你,但是,万一他受到侮辱,你没有给人砍成几块死在他身边,我要割下你的舌头,用它刮你的脸。你要好好记牢。”  奥利万鞠了一躬,把埃居放进了口袋。   “现在.亲爱的朋友拉乌尔,”达尔大尼央说,“杜·瓦隆先生和我,我们作为使臣,要出发了。我不能告诉您此行目的何在,我自己也一点儿不知道,不过如果您以后需要什么东西,写信给蒂克通街小山羊旅店的蒂尔甘太太,您可以在那个银箱里得到钱,就像从银行家的银箱得到钱一样。但是,尽管这样,您还是要节省,因为我要告诉您,她的银箱可没有埃梅里先生的那样满。”   他拥抱了暂时由他监护的孩子,然后把他送到波尔朵斯的健壮的胳臂里,波尔朵斯举起了他,这个令人生畏的巨人又紧紧地将他抱在自己的藏着一顺高尚的心的胸前。   “走吧,”达尔大尼央说,“上路吧。”   他们向布洛涅奔去,近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布洛涅,勒住马停下来他们的马全身是汗,口吐白沫。   离他们进城以前休息的地方十步远,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年轻人,他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一看见他们,眼睛就不停地盯住他们望。   达尔大尼央走近他的限前,看到他的眼先一直不离开他,就说:   “喂!朋友,我不喜欢别人这样打量我。”   “先生,”这个年轻人没有回答达尔大尼央的质向,而是说,“请问你们是不是从巴黎来。”  达尔大尼央认为这一定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他想打听一些京城里的消息。   “是的,先生,”他用变得温和的声音说。   “你们是不是要住到‘英国纹章’旅店去?”   “是的,先生。”   “你们是不是受红衣主教大人马萨林阁下的委派,负有一项使命?”   “是的,先生。”   “既然如此,”这个年轻人说,“你们要打交道的人就是我,我是摩尔东特。”   “啊!”达尔大尼央低声说,“这就是阿多斯关照我要提防的人。”   “啊!”波尔朵斯喃喃地说,“这就是阿拉密斯要我掐死的人。”   两个人都留神地望着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却误解了他们的眼光透露的意思。   “你们不相信我说的活吗?”他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把证明全都拿给您看。”   “不必,不必,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听候您的吩咐。”   “太好啦!先生们,”摩尔东特说,“我们尽快动身;因为今天是红衣主教给我的期限的最后一天。我的船已经准备妥当,如果你们没有来我就不等你们一个人走了,因为奥利弗·克伦威尔一定等我回去等得不耐烦了。”   “啊!啊!”达尔大尼央说,“派我们赶快去见的就是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   “你们不是有一封信带给他吗?”年轻人问。   “我有一封信,要到伦教以后才能拆开它第一层信封,可是既然您告诉了我这封信是给谁的,我就不用再等到那个时候了。”   达尔大尼央拆开了信封。   里面的信封上果然写着: “给英国国会军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   “啊!”达尔大尼央说,“奇怪的使命!” “这位奥利弗·克伦威尔先生是什么人呀?”波尔朵斯低声地问。   “以前是做酿造啤酒生意的,”达尔大尼央回答。 “是不是马萨林像我们做麦秆的投机买卖一样,也想做一笔啤酒的投机买卖?”波尔朵斯问道。   “好啦,好啦,先生们,”摩尔东特不耐烦地说,“动身吧。”   “哎呀!”波尔朵斯说,“不吃晚饭了吗?克伦威尔先生就不能稍稍等一等?”   “你们可以,可是我怎么办呢?”摩尔东特说。   “怎么,”波尔朵斯说,“您,您怎么样?”   “我我时间紧得很。”  “啊!如果这是因为您的关系,”波尔朵斯说,“事情就和我无关,我要吃晚饭,不管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   这个年轻人的茫然的眼光突然发亮,仿佛就要闪出一道电光似的,可是他克制住了白己。   “先生,”达尔大尼央继续说,“应该原谅饥饿的旅客。此外,我们吃一顿晚饭也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我们这就骑马赶紧去旅店。您步行去港口,我们吃一点比东西以后,可以和您同时到那儿。”   “先生们,只要我们能动身,那就一切随你们的便吧,”摩尔东特说。   “这太好了,”波尔朵斯低低地说。   “船名叫什么?”达尔大尼央问。   “‘标准号’。”   “好的。我们半小时以后就能上船。”   说完,两个人用马刺狠狠刺马,向“英国纹章”旅店飞奔而去。   “您看这个年轻人怎么样?”达尔大尼央一面赶路一面问。   “我看他一点儿也不顺眼,”波尔朵斯说,“我总觉得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要照阿拉密斯的建议那样做。”   “要当心,我亲爱的波尔朵斯,这个人是克伦威尔将军的特使,如果别人报告克伦威尔说我们送了他的亲信的命,我相信,我们就不会受到他很好的接待。”   “不管怎样,”波尔朵斯说,“我一直认为阿拉密斯是一个会出好主意的人。”   “听着,”达尔大尼央说,“等到我们的使命完成……”   “然后呢?”   “如果他送我们回法国……”   “怎么样吗?”   “怎么样?到那时候我们瞧吧。”   接着,两个朋友到了“英国纹章”旅店门口,他们在这家旅店里津津有昧地吃了一顿晚饭,然后,他们马上赶到港口。一只双桅横帆船正准备张帆启航,他们看到摩尔东特在这只船的甲板上焦急地走来走去。 “这叫人难以相信,”达尔大尼央说,这时他们坐着一只小船去“标准号”,“这个年轻人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真是奇怪,不过找无法说出来是谁。”   他们到了舷梯跟前,一会儿以后他们就到了大船上。   可是,让马上船比人上船花的时间长得多,双桅横帆船直到晚上八点钟才起锚开船。   那个年轻人急得直跺脚,吩咐把帆全都升起。   波尔朵斯有三个晚上没有睡觉,又骑马奔了七十法里路,累得要死,就进他的舱房去睡了。   达尔大尼央强压住自己对摩尔东特的反感,和他一起在甲板上散步,并目编造了许许多多故事逼得对方不得不说话。   末司革东晕船,说不出的难受。 [注] 451 指奥地利安娜。 452 指马萨林。 453 巴比伦,古代西亚最大城市,公元二世纪成为废墟。 454 即今天的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 第十一章 苏格兰人出卖自己的国王455   “标准号”并没有像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预料的那样航向伦敦,而是向达勒姆456驶去。因为摩尔东特在布洛涅的时候,收到好几封英国来的信,命令他去那儿。现在,请我们的读者让这只船安安静静地航行,跟随我们来到纽卡斯尔附近泰恩河这边的国王军队的营地。   在那儿,与苏格兰交界的边境上,在英国这一边,两条河中间,排列着一小支军队的帐篷。此刻正是午夜。一些人光着小腿,穿着短裙,身上斜披着格子花呢长巾,帽上抽着羽毛,一看就认得出来他们是苏格兰高地的士兵,在没精打采地巡夜。月亮从两朵厚云中间掠过,不时地透出银光,照亮了哨兵的火枪,也清楚地照出那座城市的城墙、屋顶和钟楼的轮廓,查理一世刚刚把它让给了国会的军队。现在只有牛津和内瓦尔特继续为他坚守着,希望有朝一日达成妥协。   在兵营的尽头,一顶很大的帐篷里面,坐满了苏格兰军官,他们正在他们的首领年老的洛文伯爵主持下,举行会议。帐篷附近,有一个身穿骑士衣服的人躺在草地上睡觉,右手按着他的长剑。   离他五十步远的地方,另外一个也身穿骑士衣服的人,在和一名苏格兰哨兵谈天。虽然他是外国人,但是,看来他熟悉英语,所以能够听懂他的对方用珀思郡457的方言回答他的话。   纽卡斯尔城里响起清晨一点钟的钟声,这时那个睡觉的人醒过来了。像每个睡了一个好觉的人张开眼睛以后那样,他伸了伸懒腰,又摇了摇腿,留心地向四周看了一遍。他看到没有其他的人,就站了起来,拐了个弯,在那个和哨兵说话的人的身边走过去。这个人无疑已经问完了他想知道的事情,因为过了一会儿,他就向哨兵告别,很自然地沿着我们刚才看见的第一个骑士走过的那条路走去。   那个人在路上的一座帐篷的阴影里筹着他。   “怎么样,亲爱的朋友?”他用最纯正的法语问他,从鲁昂到图尔458说的都是这样的法语。   “我的朋友,是这样,没有时间再耽误了,应该赶快通知国王。”   “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起来话可太长了,而且,您待会儿会听到的。在这儿,哪怕说出半个字也可能坏了整个事情。我们去找温特勋爵。”   两个人朝营地相反的一头走去,不过,整个营地面积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不过五百多步,他们很快就走到他们要找的帐睡跟前。   “托尼,您的主人睡了吗?”两个骑士中的一个用英语问一个睡在外间里的仆人,这个外间当作了候见室。   “没有睡,伯爵先生,”仆人回答道,“我看没有睡,要是睡也睡了没多久,因为他离开国王以后,来来回回走了两个多小时,他的脚步声停下来才十分钟,而且,”仆人一面接着说一面掀起帐篷的门帘,“你们可以进去看他。”   温特果真坐在像一扇窗子一样的洞前面,夜间的凉风从那个洞吹进来。他透过洞忧郁地望着月亮。我们刚才说过,今夜的月亮时时消失在浓厚的乌云后面。   两个朋友走到温特身边,温特两手托着头,望着天空,没有听见他们进来。他一直这样一动不动坐着,等到他觉得有人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才转过身来,看到是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就向他们伸出手去。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对他们说,“今天夜里的月亮红得像鲜血一样?”   “没有,”阿多斯说,“我觉得它和平时一样。,   “骑士,您看呀,”温特说。   “我对您老实说,”阿拉密斯说,“我和拉费尔伯爵一样,一点儿也看不出今晚的月亮有什么特别。,   “伯爵,”阿多斯说,“我们处在这样不稳定的境地,应该观察的是地面.而不是天空。您有没有仔细了解过我们的那些苏格兰人,您信得过他们吗?”   “苏格兰人?”温特问,“什么苏格兰人?”   “当然是我们的苏格兰人!”阿多斯说,“国王依赖的苏格兰人,洛文伯爵手下的苏格兰人。”   “没有,”温特说。接着他又说:“这么说,请告诉我,你们没有像我一样看到天空全是红色吗。” “一点儿也没有看到,”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同声说。   “告诉我,”温特始终给那一个念头缠住,继续说,“法国有没有这样一个传说,就是亨利四世被杀害的前一天晚上,他和巴松皮埃尔先生下棋看到棋盘上血迹点点459?”   “是的,”阿多斯说,“元帅460对我说过许多次。”   “于是,”温特低声说道,“第二天亨利四世就遇害了。”   “可是亨利四世的这个幻象和您有什么关系呢,伯爵?”阿拉密斯问。   “毫无关系,先生们,说真的,我和你们说这样一些事真是发疯了,因为你们在这个时候走进我的帐篷,说明你们一定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是的,勋爵,”阿多斯说,“我想鄞见国王。”   “国王?可是国王睡了。”   “我有要事需要直接向他禀报。”   “这些事情能不能放到明天再禀报?”   “他应该立刻知道,也许现在知道都已经太晚了。”   “先生们,那我们去吧,”温特说。   温特的帐篷就在国王的帐篷旁边,中间有一条通道相连。守卫这条通道的不是一名卫兵,而是查理一世的一名心腹侍从,一有紧急情况,国王就可以立即和他这个忠实的仆人取得联系。   “这两位先生是和我一起的。”温特说。   侍从弯腰行礼,让他们过去。   查理国王果然躺在一张行军床上,他身穿黑色紧身短上衣,脚登长靴,腰带松开,帽子放在身边。他实在困得受不住,已经睡着了。几个人向他走过去,阿多斯走在最前面,默默地望着那张高贵的脸,一头长长的黑发,他睡得不安稳,老在出汗,汗水将头发沾在双鬓上.脸色苍白,青筋突出,困乏的两眼满含泪水好像肿起来似的。   阿多斯望了片刻,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国王没有睡熟,叹气声把他惊醒了。   他睁开了眼睛。   “怎么?”他支着胳臂肘坐了起来,“是您.拉费尔伯爵。”  “是我,陛下,”阿多斯回答说   “我睡觉的时候您却在熬夜,您是给我带来什么消息吧?”   “唉!”阿多斯回答说,“陛下猜得很对。”   “那么是坏消息吗?”国王忧郁地微笑着说。   “是的,陛下。”  “没有关系,信使总是受欢迎的,您不能做到每次上我这儿来都会给我带来快乐。您出于一片忠诚,从不考虑是在为他国服务,也不考虑我是在危难之中,您是昂利埃特派到我身边来的,不管您带给我什么消息,您只管说好了。”   “陛下,克伦威尔先生今天晚上到了纽卡斯尔。”   “啊!”国王说,“是来和我打仗吗?”   “不是,陛下,是要购买您。”   “您说什么?”   “我说的是,陛下,您欠了苏格兰军队四十万英镑。”   “欠的是军饷;是的,我清楚。差不多一年以来,我的勇敢忠诚的苏格兰人就是为了荣誉在作战。”   阿多斯微微笑了笑。   “好啦!陛下,虽然荣誉是一样美好的东西,可是他们都已经厌倦为荣誉作战了,今天夜里,他们得到二十万英镑的收入,也就是您欠他们的一半的军饷,把您出卖了。” “这不可能!”国王叫起来,“苏格兰人为了二十万英镑就出卖他们的国王。”  “犹太人为了三十枚银币出卖了耶蛛。”   “做这笔可耻的交易的犹大461是谁?”   “洛文伯爵。” “先生,您完全能肯定吗?”   “我亲耳听见的。”   国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他的心都碎了似的。两手抱着无力地垂下的脑袋。   “啊!苏格兰人!”他说,“苏格兰人!我一直把他们当做拥护我的人,苏格兰人!我能够逃到牛津后,我就信赖他们,苏格兰人!我的同胞,苏格兰人!我的兄弟!不过,先生,您完全能肯定没有听错吗?”   “我躺在洛文伯爵的帐篷后面,而且我掀起了帐篷布,看到了一切,听到了一切。”   “这场肮脏的交易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今天上午。陛下看得很清楚,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   “既然您说我已经被出卖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渡过泰恩河,赶到苏格兰,去找蒙托罗斯勋爵,他是不会出卖您的。”   “我在苏格兰能做些什么呢?进行游击战吗?这样的战争对一个国王来说是不相称的。”   “有罗伯特·布鲁斯462的先例在那儿,可以使您得到谅解,陛下。”   “不,不,我作战的时间已经太长久了,如果他们出卖了我,那就把我交出去吧,他们的背叛会成为他们身上的永久的耻辱。”   “陛下,”阿多斯说,“也许一位国王应该这样做,可是做为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不应该这样做。我是代表您的妻子和女儿上这儿来的。我代表您的妻子和女儿,还有您的还在伦教的另外两个孩子,对您说:‘陛下,要活下去,是天主的旨意!’”   国王站了起来,束紧腰带,佩上剑,用手帕擦了擦前额上的汗。   “好吧!”他说,“应该怎么办?”   “陛下,在全军中间,您有没有可以依靠的一个团?”   “温特,”国王说,“您相信不相信您那个团的官兵忠诚可靠?”   “陛下,他们也是人,现在人都变得十分软弱,十分邪恶了。我相信他们是忠诚可靠的,可是我不能为他们担保,我可以把我的生命托付给他们,可是我却不大敢把陛下的生命托付给他们。”   “那好!”阿多斯说,“如果没有一个团,我们是三个忠心耿耿的汉子,有我们保护陛下足够了。请陛下骑上马,走在我们当中,我们过了泰恩河,到了苏格兰,就平安无事了。”   “您也是这个意见吗,温特?”国王问。   “是的,陛下。”   “您也同意吗,埃尔布莱先生?”   “是的,陛下。”   “那就照你们的计划做吧。温特,您去下令安排。”   温特出了帐篷。国王开始梳洗。当帐篷的缝隙刚刚透进曙光的时候,温特回来了。   “一切准备停当,陛下,”他说。   “我们的马呢?”阿多斯问。   “格力磨和布莱索阿正牵着你们的装好鞍的马。”   “这样的话,”阿多斯说,“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出发。”   “出发吧,”国王说。   “陛下,”阿拉密斯说,“陛下不和您的朋友们说一声吗?”   “我的朋友们,”查理一世悲伤地摇摇头,说,“除了你们三位,我没有别的朋友了。你们,一位是从不会忘记我的二十年的朋友,两位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才认识一星期的朋友。走吧,先生们,走吧。”   国王走出帐篷,看到他的马果然已经准备妥当。这是一匹浅栗色的马,他骑了三年了,非常喜爱它。   那匹马见到国王,欢喜地叫起来。   “啊!”国王说,“我刚才说错了,这儿还有一个即使不算做朋友,至少是爱我的伙伴。你,你会永远对我忠实的是不是,阿瑟斯?”   这匹马仿佛能听懂国王的这些话似的,把它冒着热气的鼻孔贴到国王脸上,同时张开嘴,高兴地露出它的雪白的牙齿。   “好,好,”国王抚摸着它,说,“好,很好,阿瑟斯,我对你很满意。”   查理很轻快地骑上了马,他的这种上马的本领使他成为欧洲最杰出的骑手中的一位。他向阿多斯、阿拉密斯和温特转过身来说:   “喂,先生们!我在等你们了。”   但是阿多斯却站着没有动,他的眼睛牢牢望着沿着泰恩河河岸移动的一条黑线,同时伸直手指着那个方向。这条黑线有营地两倍长。   “这条线是针么?”阿多斯说。这时夜色并未完全消失,晨光仅仅初现,朦胧之中,他还不能着清楚远处的一切。“这条线是什么?我昨天可没有着见过。”   “也许是河面上升起的雾吧,”国王说。 “陛下,那是比雾气紧密的什么东西。”   “不错,我着好像是一道淡红色的栅栏,”温特说。   “那是从纽卡斯尔城里出来的敌人,把我们包围了,”阿多斯叫起来。   “敌人!”国王说。 “是的,敌人。太迟了。瞧!瞧!在城的那一边,阳光底下,您有没有看到铁盔甲在闪闪发亮?”   那是被人称做铁甲军463的克伦威尔的近卫部队。   “啊!”国王说,“我们就会知道我的苏格兰人是否真的出卖了我。”   “您打算怎么办?”阿多斯大声问道。   “命令他们进攻,和他们一起去打垮那些无耻的叛乱分子。”    国王说着就骑马向洛文伯爵的帐篷奔去。   “我们跟上去,”阿多斯说。   “走,”阿拉密斯说。   “国王是不是受伤了。”温特说。“我看到地上有不少血迹。”   说完,他冲上去,想跟两个朋友一起走。阿多斯拦住了他。   “您去把您的一团人集中起来,”阿多斯说,“我预料不用片刻我们就会需要他们。”   温特掉转马头,两个朋友继续往前走。国王转瞬就到了苏格兰军的总指挥官的帐篷。他跳下马,走了进去。   总指挥官坐在一些主要的首领当中。   “国王!”他们都站了起来齐声叫道,同时都惊诧得愣住了,面面相觑。   果然是查理本人站在他们面前,戴着帽子,紧皱双眉,用马鞭抽打自己的长统靴。   “是的,先生们,”他说,“是国王亲自来了;国王是来要你们交待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是什么事情呀?”洛文伯爵问。   “先生,”国王怒不可遏地说,“事情是是克伦威尔将军昨天夜里到了纽卡斯尔,您是知道的,而我却没有得到报告。事情是敌人已经从纽卡斯尔城出来拦住了我们去泰恩河的道路,您的哨兵应该看到对方这些行动的,而我却没有得到报告。事情是您签了一个可耻的协定,为了二十万英镑,把我出卖给了国会,不过,至少这个协定我得列了报告。先生们,事情就是这些,请你们回答,或者请你们为自已辩解因为我控告你们犯了罪。”   “陛下,”洛文伯爵结结巴巴地说,“陛下,陛下可能受了某种假报告的欺骗。”   “我亲眼看到敌人的军队在我和苏格兰之间移动,”查理说。”我几乎可以说,我亲耳听见你们讨论这笔交易条们的声音。”   苏格兰的军官们彼此对望着,现在轮到他们皱眉头了。   “陛下,”洛文伯爵羞愧地弯下腰来,说.“陛下,我们做好准备,向您证明一切。”   “我只需要一个证明,”国王说,“将军队投入战斗,冲向敌人。”   “这不可能做到,陛下,”伯爵说。   “怎么!不可能做到!是什么阻拦了你们不可能做到?”查理一世大声问。   “陛下知道得很清楚,在我们和英国军队之间现在在休战,”伯爵回答道,   “如果在休战,那么英国军队出了城就是破坏了休战,违反了他们应该待在城内的协议。现在我对你们说,应该和我一同穿过敌军,回到苏格兰去。假如你们不肯这样做,那好,你们在这两个名称中间选择一个吧,这样的名称会使人受到别人的轻视和僧恶的,那就是做懦夫或者叛徒。”   这些苏格兰人的眼睛都冒出火来,就像通常在这样的时刻会出现的情况那样,他们从极端的羞愧一变而为极端的放肆,两个氏族464首领从两边向着国王走过来。   “是的,”他们说,“我们曾经保证过,要把苏格兰和英国从那个二十五年来一直喝英国人和苏格兰人的血、抢他嘴的金子的人手中解救出来。我们这样保证过,现在我们要实现我们的保证了。查理·斯图尔特国王,您现在是我们的俘虏了。”   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去想捉住国王,可是,他们的手指还没有碰到国王的身体,两个人都倒到了地上,一个是失去了知觉,另一个死了。   阿多斯用他的手枪柄打昏了一个首领,阿拉密斯用剑刺穿了另一个首领的身体。   这种援救原来以为已经成为他们俘虏的人的行动,仿佛从天而降,完全出人意料,因此洛文伯爵和其他的首领全都吃惊地向后退。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拉着国王出了背信弃义的人的帐篷。国王因为轻率在这个帐篷里险些遇到不幸。他们跳上仆人们准备好的马,三个人沿着去国王的帐篷的大路飞奔。   在半路上他们看见温特率领着他的一团人赶来。国王对温特招手,要他同他们一起走。 [注] 455 本章原无标题,只有两行诗:苏格兰人背信弃义,为了一文钱出卖自己的国王。 456 达勒姆,英国一城市。 457 在苏格兰。 458 都是法国城市。 459 亨利四世于1610年5月14日被拉伐亚克刺死。 460 指巴松比埃尔。 461 犹大,基督教《圣经》故事人物,原煤为耶稣十二使徒之一,后得到三十枚银币,将耶稣出卖给犹太教当局。 462 罗伯特·布鲁斯(1274-1329),苏格兰国王,1314年,大败英国军队。 463 铁甲军是克伦威尔组织的军队名。 464 指苏格兰高地人的氏族。 第十二章 复仇的人 四个人走进国王的帐篷,现在没有行动计划,得赶快商定出来。 国王无力地倒在一张安乐椅上。 “我完了,”他说。 “不,陛下”阿多斯说,“您只不过是被出卖了。” 国王探深地叹了口气。 “出卖,被苏格兰人出卖,我是在他们中间出生的,我一直喜欢他们要胜过喜欢英国人!啊!这些无耻的东西!” “陛下,”阿多斯说,“现在不是指责那些人的时候,目前您要显示出您作为因王和贵族的气魄。站起来陛下,站起来!因为您在这儿至少还有三个不会背叛您的人。您可以放心。啊!要是我们有五个人就好了!”阿多斯想到了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不禁自言自语地说。 “您在说什么?”查理站起来,同时问道。 “陛下,我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温特勋爵可以信任他的一团人,或者大概可以信任,这些字眼我们就不要再汁较了,他就去率领他手下的这些人,我们两人分在陛下两边,保护陛下,在克伦威尔的军队当中冲破一个口子,然后到苏格兰。”   “还有一个办法,”阿拉密斯说,“就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人,穿上国王的衣服,骑国王的马,当别人紧紧追击这个人的时候,国王也许就能逃过去。”   “这个主意很好,”阿多斯说,“如果陛下愿意给我们中的一个这种荣幸的话,我们将对您十分感激。”   “您认为这个建议怎么样,温特?”国王问。他用钦佩的眼光望着这两个人,他们一心只想把威胁他的危险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   “陛下,我认为如果有什么能够救陛下脱险的办法,那么就是埃尔布莱先生刚才提出来的这一个。我万分谦卑地恳求陛下迅速做出决定,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   “可是,如果我同意的话,那个替代我的人就会送命,至少也要坐牢。”   “能救出国王这是光荣的事情!”温特大声说。   国王满眼热泪,望着他的老友,解下戴在身上的圣灵勋章的绶带,这是他为了给予两位陪伴他的法国人荣誉才戴上的。他把它挂在温特的脖子上,温特跪着收下他的君主赐赠的表示友谊和信赖的最商级的标志。   “这是非常合理的,”阿多斯说,“他为国王效忠的时可比我们长。”   国王听见他说的话,就转过身来,眼睛里依旧全是泪水。   “先生们,”他说,“请稍等片刻,我也要给你们每人一条绶带。”   他向一个锁着他个人的勋章的大橱走去,从里面拿出两枚嘉德勋章465的绶带。   “这样的勋章不能赏给我们,”阿多斯说。 “为什么,先生?”查理问。 “这样的勋章几乎都是授予王族子弟的,我们只是普通的贵族。” “我一一观察了世界上所有的王位,找不到比你们更加高贵的心灵了。不,不,先生们,你们对自己的评价是不正确的,由我来公正地评定吧。跪下,伯爵。” 阿多斯跪了下来,国王按照惯例,把绶带从左到右地给他戴好。国王举起剑,但是他没有说习惯说的那句话:“我封您为骑士,望您勇敢、忠诚,正直,”而是说: “您勇敢,忠诚,正直,我封您为骑士,伯爵先生。”接着.他又转过身,对阿拉密斯说: “现在轮到您,骑士先生。” 他又说了一遍和上面同样的话,做了一遍同样的仪式。这时候,温特在几个侍从的帮助下,脱下了护胸铜甲,好扮得更像国王一些。 国王像刚才对待阿多斯那样,封好了阿拉密斯,仪式结束以后他拥抱他们两个人。 “陛下,”温特说,他看到两个朋友这样忠诚的表示,全身又恢复了力量和勇气,“我们都准备好了。” 国王望着这三位贵族,说: “这么说,应该逃跑了?” “穿过敌军逃跑,陛下,”阿多斯说,“世界各国都管它称做冲锋。” “我将高举着剑死去。”,查理说。“伯爵先生,骑士先生,如果我依旧是国王……”   “陛下,您已经给了我们极大的荣誉,普通的贵族是不配得到这样的荣誉的。因此,要感激的应该是我们。不过,我们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因为我们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啦。”   国王最后一次向三个人伸出手去,又和温特换戴了帽子,然后走了出去。   温特的一团人已经在一块高出营地的平地上排好队伍,国主向那块平地走去,三位朋友跟在他后面。   苏格兰人的营地仿佛终于惊醒过来了,士兵们走出了帐篷,一行行排好,好像就要开始战斗一样。   “你们看,”国王说,“也许他们后悔了,他们在准备前进。”   “陛下,如果他们后悔,”阿多斯说,“他们会跟我们来的。”   “对!”国王说,“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观察敌军的动静,”阿多斯说。   这一小群人的跟睛立刻注视远处那条黑线,在黎明的时候,还把它当成了晨雾.现在,初现的阳光把它照得很清楚,那是一支排成散兵线的军队。   早晨的空气总是这祥清新洁净。远远望去,各个团的士兵,军旗,甚至军服和马的颜色都完全看得出来。   这时候,他们看到在敌人战线前面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出现了一个矮小粗壮的人,四周围着好几个军官。他用望远镜对着国王他们这边看。   “这个人认识陛下?”阿拉密斯问。   查理微微笑了笑,说:   “这个人就是克伦威尔。”   “陛下,请您把帽子戴低一些,让他不会发觉代替的事。”   “咳!”阿多斯叹口气说,“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   “那么,”国王说,“就下命令,我们出发。”   “陛下,您不下命令?”阿多斯说。   “不。我指定您担任我的代表,”国王说。 “那么,温特勋爵,请您听好,”阿多斯说,“陛下,我请求您离开得远一些,我和勋爵要说的话和陛下无关。”   国王带着微笑,向后退了三步。   “我要建议的是,”阿多斯说,“我们把我们的团分成两个队,您带领第一个队,陛下和我们带领第二个队,如果一路上没有拦阻,我们就一同向前猛攻,突破敌军的战线,投入泰恩河,涉水也好,游水也好,直到对岸。如果出现相反情况,他们在路上设下障碍,您和您的人要血战到底,直到最后一个人。我们和国王继续向前冲,只要您的一队人马完成了任务,我们一到了河边,哪怕敌人有三行人那样厚,我们也能对付了。” “上马!”温特说。 “上马!”阿多斯说,“一切都安排好,决定好了。”   “先生们,”国王说,“前进!我们高喊这个法国的古老的口号:‘蒙若阿和圣德尼!466’,重新集合在一起。如今英国的战斗口号给叛徒们喊得太多了。”   他们都上了马,国王转上温特的马,温特骑上国王的马。温特在第一队的第一行,国王在第二队的第一行,阿多斯在他右一边,阿拉密斯在他左边。   苏格兰军队看到这边进行各种准备工作的场面,但是,由于羞愧,都一声不响,一动也不动。   可以看到有几个带队的军官走出队伍,折断了他们的剑。   “瞧,”国王说,“这叫我心里感到安慰,他们并非全是叛徒。”   这时候响起了温特的叫喊声: “前进!”   第一队开始行动,第二队跟在后面,走下高处的平地。人数几乎相等的铁甲骑兵在山岗后面左右展开,向他们飞奔过来。   国王将眼前发生的事指给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看。   “陛下,”阿多斯说,“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如果温特手下的人能尽他们的责任,这个情况会救出我们而不是葬送我们。”   这时候,在奔腾的马蹄声和阵阵的马嘶声中,可以听到温特响亮的叫声:   “拔刀!”   听见这个命令,大家都拔刀出鞘,刀光好似闪电一样。   “先生们,冲呀。”国王听见这个叫声,看到这个场面,兴奋万分,也大声喊起来,“先生们,拔刀,冲呀!”   可是,听到温特的命令除了国王做出榜样行动以外,只有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照做。   “我们被出卖了,”国王低声说。   “再等一等,”阿多斯说,“也许他们没有听出来是陛下的命令,他们在等待自己的队长的命令。”   “他们没有听见他们的上校命令!你们看呀!”国王叫道,他用力一摇,勒住了马,使得马腿也弯了下来,同时他抓住阿多斯的马的缰绳。   “啊!胆小鬼!啊!混蛋!啊!叛徒!”温特大声叫起来,人人都听得见他的声音,这时,他手下的人正离开队伍向原野的四面八方逃奔。   只有十五个人左右聚集在他的周围,等待克伦威尔的铁甲骑兵进攻。   “去和他们决一死战!”国王说。   “决一死战!”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说。   “忠诚的人跟我来!”温特喊道。   两个朋友听到温特的喊声,立刻向前飞速奔驰。 “不要放过他们!”有人用法语叫道,这个声音是回答温特的喊声的,两个朋友听到后不禁全身哆嗦。   温特一听到这个声音,面色变得灰白,手足僵硬,像石人一样。   这是一个骑士的声音,这个人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带领着英国军队冲过来,他太激动了,竟和后面的士兵相隔有十步远。   “是他!”温特喃喃地说,两眼发呆先力地垂下手,让剑挂在他的身边。   “国王!国王!”好些声音叫起来,他们从蓝色饰带和温特骑的浅栗色马还以为温特是国王;“抓活的!”  “不他不是国王,”那个骑士喊道,“你们别弄错了。温特勋爵,不是吗,您不是国王?您不是我的叔叔吗?”   就在这同时,摩尔东特——因为那个骑士正是他,将手枪口对准温特。枪响了,子弹打中这位年老的贵族的胸膛。他在马鞍上往上一跳,然后倒在阿多斯的怀里,同时低声说道:   “复仇的人!”   “你回想一下我的母亲吧,”摩尔东特大声叫道,同时被他狂奔的马继续带着跑。   “混蛋!”阿拉密斯叫了一声,朝他开了一枪,虽然几乎是逼近对方开的,他正从阿拉密斯身边过去,可是只有发爆器燃着,子弹没打出来。   这时候,整个一团人向少数几个坚持抵抗的人扑上来。两个法国人被紧紧包围住,敌人四面逼紧。阿多斯肯定温特已经死去以后,就放下他的尸体,拔出剑来,喊道:   “冲呀,阿拉密斯,为了法国的荣誉。”   有两个英国人距离这两位贵族最近,他们立刻都给打死了,倒到地上。   就在这同一片刻,响起了一阵可拍的叫喊声,有三十把剑在他们两人头顶上闪闪发亮。   突然,有一个人冲出英国人的队伍,从当中奔出来,扑到阿多斯身上,用两条有力的胳臂紧抱住他,一面夺下他的剑,一面贴着他的耳朵说:   “别出声!您投降吧。向我投降,这不算投降。”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也抓住了阿拉密斯的手腕,阿拉密斯想挣开他的紧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拥抱,可是挣不脱。   “投降吧,”他盯住他望着说。   阿拉密斯抬起了头,阿多斯转过身来。   “达尔……”阿多斯没有喊完,这个加斯科尼人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投降,”阿拉密斯把他的剑交给波尔朵斯,说。   “开抢!开枪!”摩尔东特回到他们这一群人身边,大声叫道。   “为什么要开枪?”上校说,“所有人全投降了。”   “这是米莱狄的儿子,”阿多斯对达尔大尼央说。   “我早认出他来了。”   “这是那个修道士,”波尔朵斯对阿拉密斯说。 “我知道。”   就在这时候,一排排的队伍让出了一条路。达尔大尼央拉着阿多斯的马缰绳。波尔朵斯拉着阿拉密斯的马缰绳。他们都设法把自己的俘虏带到远离战场的地方。他们一走动,躺着温特尸体的地方就露了出来。摩尔东特怀着出于本能的仇恨,找到了尸体,他从马上俯下身子望着,脸上显出狞笑。   阿多斯尽管一向沉着镇静,也忍不住用手去摸马鞍旁的手枪套,那里面还放着手枪。 “您想干什么?”达尔大尼央问。 “让我打死他。”   “您稍稍动一动就会使人相信您是认识他的,这样一来,我们四个人都会完蛋。” 接着,达尔大尼央转过身去,对那个年轻人喊道: “了不起的战果!了不起的战果!摩尔东特朋友。我们两人各抓到了一个俘虏,杜·瓦隆先生和我,抓到两名嘉德勋章骑士,不多不少。” “可是,”摩尔东特用他血红色的眼睛望着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大声说道,“可是我觉得他们是法国人。” “说实话,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达尔大尼央说。接着他问阿多斯:“先生,您是法国人吗?” “我是法国人,”阿多斯庄严地回答。 “好呀!我亲爱的先生,您现在可成了一个同胞的俘虏了。” “可是国王呢?”阿多斯焦急地问,“国王呢?” 达尔大尼央用力握了握他的俘虏的手,对他说: “国王,我们抓住他了!” “是的,”阿拉密斯说,“利用了一次可耻的背叛。” 波尔朵斯紧紧握住他的朋友的手腕,微笑着对他说: “喂!先生!打仗既靠武力,也靠机智。您瞧呀!”   他们看到这时候原来应该保护查理撤退的那一队士兵迎着英国军队走过来.包围住了国王,国王一个人在空地里走着。国王表面上很镇静,可是看得出来,他内心肯定很痛苦,所以才装做这样镇静。汗水在他前额上直流,他不停地用手帕揩额角和嘴唇,每次他揩好嘴后,手帕上都沽上鲜血。   “这就是尼布甲尼撒467,”克伦威尔的铁甲骑兵里一个年老的清教徒叫道,他一看到这个大家称之为暴君的人,两眼直冒火。   “您有什么说的,尼布甲尼撒?”摩尔东特带看吓人的微笑说。“不.这是查理一世国王,仁慈的查理国王他掠夺了他的臣民的财产,全部占为己有。”   查理抬起头来看这个说这段话的无礼的人,不过他认不出他是谁。但是查理脸上的平静、虔诚、而又威严的神情,使摩尔东特不得不低下了眼睛。   “你们好,先生们,”国王看见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两个贵族的时候,向他们招呼,他们一个给达尔大尼央拉着,另一个波尔朵斯拉着。“今天这个日子真不幸,不过这不是你们的过错。感谢天主!我的老温特在哪儿?”   两个贵族掉过头去,没有回答。   “到斯特拉福德468在的地方去找吧,”摩尔东特尖声尖气地说。 查理不禁哆嗦起来。这个魔鬼的话正刺到他的心坎上。斯特位福德,这是他终身感到的内疚,是白天里总在他眼前出现的幽灵,黑夜里总在他身边纠缠的鬼魂。 国王向四面望看到脚跟前有一个尸体。是温特吗?   查理没有发出一声叫喊,也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跪下一条腿,抱起温特的脑袋,亲了亲他的前额。摘下他不久前挂在他脖子上的圣灵勋章的绶带,然后虔敬地放到自己胸前。 “温特给打死了?”达尔大尼央凝视着尸体,问道。 “是的,”阿多斯说,“是被他的侄子打死的。” “天哪!他是我们当中第一个离开人世的,”达尔大尼央低声地说,“愿他安息,他是一个勇敢的人。” “查理·斯图亚特,”英国的那团军队的上校向国王走过来,说,这时国王刚刚戴上王徽,“我们的俘虏,您投降吗?” “汤姆利森上校,”查理说,“国王是不投降的;普通的人才会屈服于暴力,就是这样。” “交出您的剑。” 国王拔出剑,把它在膝盖上折断了。 这时候,一匹没有人骑的马奔了过来,它口吐白沫,眼睛冒火,鼻孔张开,认出了它的主人,欢快地叫着,在国王身边站住。   这匹马是阿瑟斯。 国王笑了,抚摸着它,轻快地跳上马鞍。 “先生们,好,”他说,“你们愿意领我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接着,他又迅速地转过身来说: “等等,我好像看到温特在动,如果他还有一口气,请你们凭着神圣的宗教感情,不要抛弃这位高贵的贵族。”   “查理国王,请您放心,”摩尔东特说,“子弹已经穿过他的心脏了?”   “不要说半句话,不要做一个手势,也不要偷偷看我或者波尔朵斯一眼,”达尔大尼央对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说,“因为米莱狄没有死,她的灵魂活在这个魔鬼的身上!”   队伍带著成为俘虏的国王向城里走去,可是,走到中途,克伦威尔将军的一名副官带给汤姆利森上校一个命令:把国王带往霍尔登贝城堡。   就在这同时,许多报信的人奔向四面八方,对全英国和全欧洲报告这个消息,查理·斯图亚特国王成了奥利弗·克伦成尔将军的俘虏。 [注] 465 嘉德勋章,英国的一种最高级勋章,1348年开始颁发。 466 这是12世纪起法国国王军队重新集合的口号。 467 尼布甲尼撒,公元前605至562年巴比伦国王,多次发动侵略战争,公元前586年玫占耶路撒冷,灭犹太王国。在位时大兴土木,建巴比伦城,为其王妃造“空中花园”,被列为世界七大奇观之一。在文中系作为暴君的代名词。 468 到斯特拉福德(1593-1641),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君主派的代表人物。原煤为国会反对国王特权的首领之一,后被收买,成为查理一世的亲信。1641年在群众压力下,被国会逮捕,审判,查理一世被迫同意将他处死。 第十三章 奥利弗·克伦威尔 “你们去将军那儿吗?”摩尔东特对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说,“你们知道,这次行动以后他要召见你们。”   “我们先要把我们的俘虏放到安全的地方去,”达尔大尼央对摩尔东特说。“先生,您知道不知遭这两位贵族每一位值一千五百个皮斯托尔。”  “啊!请你们放心,”摩尔东特说,他竭力想掩盖自己眼睛里冷酷的神情,但是掩盖不住,“我的骑士会看守他们的,会牢牢看守住他们的,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还是我亲自看守他们好一些,”达尔大尼央说,“况且,需要什么呢?一间很好的房间,几个卫兵,或者是要他们说一句他们保证不会设法逃走。我就去安排这些,然后我们很荣幸地去晋见将军,问他有什么吩咐带给红衣主教大人。” “您打算立刻就动身?”摩尔东特问。   “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除非我们被派来求见的那位伟大人物乐意留住我们,不然在英国我们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这个年轻人咬紧嘴唇,对着一个军士的耳边说:   “您眼牢这几个人,盯住他们;等到您知道他们在哪儿住下,就回来在城门口等我。”   那个军士点点头,表示会照做。   于是,摩尔东特不再跟随那个给带进城去的最重要的俘虏,而是朝那座山丘走去,克伦威尔在那儿观看了战斗,刚才又叫人搭起他的帐篷。 克伦威尔下过命令,不许让任何人来他身边,可是卫士认识摩尔东特,知道他是将军最亲信的心腹,所以认为将军的命令对这个年轻人并不适用。   摩尔东特分开帐篷的门帘,看见克伦威尔坐在一张桌子眼前,两手抱头,背对着他。   也许他听见了摩尔东特进来的声音,也许没有听见,可是克伦威尔没有转身。摩尔东特只好站在门口。   过了片刻,克伦威尔才抬起他沉重的前额,仿佛他从本能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他慢慢掉过头来   “我说过我要一个人待着,”他看到年轻人,大声说道。   “他们认为这个命令不适用于我,先生,”摩尔东特说,“不过,如果您下令要我离开,我这就可以出去。”   “啊!是您,摩尔东特!”克伦威尔说,仿佛对方坚强的意志使蒙住他的双眼的薄雾神散了,“既然是您来了,这很好,请留下来。”   “我给您带来我的祝贺。”   “您的祝贺!祝贺什么?”   “祝贺抓住了查理·斯图亚特,现在您是英国的主人了。”   “两小时前我更像是英国的主人,”克伦威尔说。   “将军,怎么回事?”   “英国需要我抓住暴君,现在暴君抓住了。您看见他没有?”   “看见了,先生。”摩尔东特说。   “他的态度怎样?”   摩尔东特迟疑了一下,可是他还是不得不说出真相:   “他镇静庄严。”   “他说了些什么?”   “向他的几个朋友说了几句告别的话。”   “他的朋友!”克伦威尔喃喃自语地说,“难道他还有朋友?”  接着他又高声说:   “他抵抗了没有?”   “没有,先生,他被所有的人抛弃了,除掉三四人以外,所以无法抵抗。”  “他把他的剑交给了谁?”   “他没有交给谁,他把它折断了。”   “他做得对;不过,他不折断会更好些,可以派更大的用处。”   接着,沉默了一会儿。   “我好像听说,护送查理国王的那个团的团长,给打死了,是吗?”克伦威尔注视着摩尔东特,问道。   “是的先生。”   “被谁打死的?”克伦威尔问。   “我。”   “他叫什么名字。”   “温特勋爵。”   “是您的叔叔?”克伦威尔叫起来。   “是我的叔叔!”摩尔东特说,“背叛英国的人不是我家里的人。”    克伦威尔沉思了片刻,同时望着这个年轻人。然后他带着那种莎士比亚曾经生动地描绘过的深沉的忧郁心情说:   “摩尔东特,您是一位极少见的仆人。” “当上帝发号施令的时候,”摩尔东特说,“他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亚伯拉罕曾举刀要杀以撒,尽管以撒是他的儿子469。”   “是的,”克伦威尔说,“可是上帝没有让这次牺牲成为事实。”   “我向四周看去,”摩尔东特说,“我在原野的灌林丛中可没有看见一只公山羊,也没有看见一只小山羊。”   克伦威尔弯了弯身子。   “您是强者中之强者,摩尔东特,”他说。“法国人呢,他们的表现怎么样?” “是勇敢的好汉,先生,”摩尔东特说。   “对,对,”克伦威尔低声说,“法国人打得很好,确实如此,如果我的望远镜不错的话,我好像看到他们排在第一行。”   “他们是在第一行,”摩尔东特说。   “不过,在您后面。”   “这是他们的马的过错,不是他们本人的过错。”   又沉默了一会儿   “那些苏格兰人呢?”克伦威尔问。   “他们遵守了他们的诺言,”摩尔东特说,“没有动一动。”   “这些混蛋!”克伦威尔低声说。   “他们的军官请求见您,先生。”   “我没有空。钱付给他们了吗?”   “今天夜里付。”   “让他们就离开,让他们回到他们的山里去,让他们在山里掩藏起他们的可耻的行径,如果他们那儿的山有那么高可以做得到的话。我不再和他们打交道了,他们也别再来找我。现在,摩尔东特,您可以走了。”   “在我离开以前,”摩尔东特说,“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先生,还对您有一个请求,我的主人。”   “对我?”   摩尔东特鞠了一躬。   “我的英雄,我的保护人,我的父亲,我来见您,我要问您:主人,您对我满意吗?” 克伦威尔惊诧地望着他。   这个年轻人脸上毫无表情。   “很满意,”克伦威尔说,“自从我认识您以来,您不仅完成了您的任务,而且做了许多您本来不必做的事。您是一位忠实的朋友,机智的谈判代表,优秀的军人。”   “先生,您记不记得是我首先想到和苏格兰人商谈,要他们抛弃他们的国王?”   “记得,这个主意是您想出来的,这是真的;我虽然也轻视那些人,可是还没有料到他们会那样无耻。”   “我是不是出使法国的出色的使节?”   “是的,您从马萨林那儿得到了我需要得到的东西。”   “我是不是为了您的荣誉和您的利益始终在奋不顾身地战斗?”   “也许太不顾自己了,我刚才就为此责备过您。可是您提这些问题究竟有什么目的呀?”   “大人,我是想对您说,现在是您用一句话便能奖赏我的全部服务的时候了。” “啊!”奥利弗带着有些轻蔑的情绪说,“不错,我忘记了一切服务都应该得到奖赏,您为我服务,而您还没有得到奖赏。”   “先生,我能够立刻就得到奖赏,而且得到的要超过我所希望的。”   “这是什么意思?”   “给我的奖赏就在我的手边,我几乎就拿到它了。”   “这个奖赏是什么?”克伦威尔问,“给您黄金吗?您想当官吗?您想掌管一个政府吗?”   “先生,您能不能答应我的请求?”   “先得看看是什么请求。”   “先生每次您对我说:‘您去执行一项命令’,我可从来没有这样回答您:‘我们着看是什么命令?’”   “但是如果您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呢?”   “当您有一个愿望的时候,当您要派我去实现您的愿望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有这样回答您:‘这不可能做到吧?’”   “可是,提一个请求,先说了这么多话……”   “啊!请您放心,先生,”摩尔东特带着爽直的神情说,“它不会叫您破产的。”   “那好,”克伦威尔说,“我答应会满足您的要求,只要在我的权力范围以内。说吧。”   “先生。”摩尔东特回答说,“今天早上我们抓住了两个俘虏,我向您请求把他们交给我。”   “难道他们付出了一笔可观的赎金?’克伦威尔问。   “先生,相反,我和信他们没有什么钱。”   “那么,他们可是您的朋友。”  “是的,先生,”摩尔东特大声说,“他们是我的朋友,亲爱的朋友,我会为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   “很好,摩尔东特,”克伦威尔说,他重新恢复了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有些高兴起来,“很好,我把他们交给你,我甚至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你愿意怎样对待他们就怎样对待他们。”   “谢谢,先生,”摩尔东特说,“谢谢!我的生命从今以后完全由您支配了,即使把生命交给您,我还是欠了您许多情。谢谢,对我的服务您刚才付给了慷慨的奖赏。”   他跪倒在克伦威尔的脚下,虽然这位清教徒将军不愿意,或者是装做不愿意接受别人这种像尊敬君主一样的方式,一再推开,可是靡尔东特还是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 “怎么!”克伦威尔说,当摩尔东特站起来的时候,他留住了他,说,“不要别的奖赏了吗?不要黄金或者官职了吗?” “大人,您已经给了我您能够给我的一切,从今以后,我什么也不会向您要了。”   摩尔东特快活得心花怒放,两眼发亮,奔出了将军的帐篷。   克伦威尔望着他出去。   “他杀死了他的叔叔!”他喃喃自语地说,“天哪!我的仆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呀?这个人什么也不向我要,或者是装做不要,也许他却会对着上帝要比那些前来要各地的金银和穷人的面包的人更多的东西。没有一个人肯白白地为我效劳。查理成了我的俘虏,也许他还有一些朋友,我呢,一个朋友也没有。”   他叹着气,重新陷入刚才被摩尔东特打断的沉思。 [注] 469 亚伯拉罕,《圣经》故事中犹太人的始祖。据《创世纪》,上帝考验亚伯拉罕是否虔诚,要他将儿子以献为燔祭,亚伯拉罕拿刀要杀以撒时,为天使阻止。亚伯拉罕举目看时,发现在稠密的小树丛中有一只公羊,就用它代替他的儿子献为燔祭。 第十四章 贵族们   当摩尔东特向克伦威尔的帐篷走去的时候,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领着他们的俘虏走进纽卡斯尔一座房屋里,那是指定给他们居住的地方。   摩尔东特对那个军士低声叮嘱,没有逃过这个加斯科尼人的眼睛,所以他向阿多斯和阿拉密斯递了个眼色,关照他们要特别谨慎小心,阿拉密斯和阿多斯因此一声不吭地在战胜者身边向前走。这样做对他们说并不困难,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疑问需要作出解答。   如果说有人感到吃惊,那便是末司革东了。他在门口看见四位朋友走过来,后面跟着一名军士和十来个人,赶忙揉揉眼睛,不能决定有没有认错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可是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是他们两人。他正想欢呼,波尔朵斯用不容争辩的眼光狠狠望了他一下,吓得他不敢再张嘴。   末司革东只好紧靠在门上,一动不动,等待别人向他解释这件加此奇怪的事情;特别叫他震惊的是,这四位朋友竟装做互不相识的样子。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把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带进来的房屋是他们昨天晚上住的地方,是克伦威尔将军分配给他们的。它在一条街的转角上有一个花园,还有几间突出到隔壁一条街上去的马房。   底层的窗子就像法国外省小城市里常见到的那样,都装着铁栅栏,因此就跟监狱的牢房一摸一样。   两个朋友叫俘虏在他们前面先走进去,又吩咐末司革东把四匹马牵进马房以后,就站在门口。 “为什么我们不跟他们一同进去?”波尔朵斯说。 “因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应该先弄清楚这个军士和那十来个陪伴他的人对我们有什么企图。” 那个军士和十来个人都待在小花园里。 达尔大尼央问他们想做什么,为什么待在这儿不走。   “我们接到过命令,”军士说,“帮助您看守您的俘虏。” 对这一点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相反,对这种周到的关心表面上应该表示一下谢意。达尔大尼央谢过了军士,又给了他一个克朗,让他能为克伦威尔将军的健康喝两杯。 军士回答说清教徒是从来不喝酒的,他把克朗470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啊!”波尔朵斯说,“多么可怕的一天呀,亲爱的达尔大尼央!” “波尔朵斯,您说些什么?您把它叫做可怕的一天,而在这一天里我们又找到了我们的朋友!” “是的,不过是在怎么样的场合见到的呀!”   “局面确实叫人很棘手,”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没有关系,我们进去看他们吧,想法稍稍弄清楚我们眼前的处境。”   “我们的处境的确太复杂了,”波尔朵斯说“我现在懂得为什么阿拉密斯在那封信里特别叮嘱我要我掐死这个可怕的摩尔东特。”   “别出声!”达尔大尼央说,“不要提到这个名字。”   “可是,”波尔朵斯说,“我说的是法语,他们都是英国人呀!”   达尔大尼央带着惊讶的神情望着波尔朵斯。一个有理智的人听了各种各样的蠢话都会有这种神情。   波尔朵斯也对着达尔大尼央望,对他为什么这样惊讶丝毫也不懂,这时,达尔大尼央推推波尔朵斯,说:   “我们进去吧。”   波尔朵斯走在头里,达尔大尼央跟在后面。达尔大尼央小心地关上门,然后先后地拥抱两位朋友。   阿多斯满脸愁容,显得心事重重。阿拉密斯一会儿望望波尔朵斯,一会儿望望达尔大尼央,一句话也不说,可是他的目光充满了表情,达尔大尼央一看便全领会了。   “你们想知道我们怎么会在这儿吧?我的天主呀!这很容易猜得到。马萨林派我们送一封信给克伦威尔将军。”   “可是你们怎么会到了摩尔东特身边的呢?”阿多斯说,“这个摩尔东特,我对您说过要提防他,达尔大尼央。”   “我曾经叮嘱过您要掐死他,波尔朵斯,”阿拉密斯说。   “还是那个马萨林。克伦威尔派他去见马萨林,马萨林又派我们来见克伦威尔。一切都是命运安排。”   “对,您说得对,达尔大尼央,命运把我们分开,命运害了我们。所以,我亲爱的阿拉密斯,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了,还是听天年由命吧。”   “见鬼!相反,我们要谈,因为我们曾经约定,我们永远在一起,即使彼此进行相对立的事业。” “啊!是的,是完全对立,”阿多斯微笑着说,“因为在达儿,我问您,您参加的是什么事业呀?达尔大尼央啊,您看那个卑鄙无耻的马萨林利用您干了些什么。您知不知道今天您犯下了什么罪行?抓住了国王,使他蒙受耻辱,使他将被处死。”   “哎呀!”波尔朵斯说,“您这样想吗?”   “您说得太过分了,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可没有走到这个地步。”   “我的天主!相反,我们却走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要抓住一个国王?当大家愿意尊敬他就像尊敬一位主人的时候,谁也不会像购买一名奴隶一样购买他的。你们以为克伦威尔是为了把他重新放上王位,所以付二十万英镑的吗?朋友们,他们是要杀死他,你们瞧着好了。这还是他们能够犯的最小的罪行。悔辱一个国王还不如把他斩首来得好。”   “我不对你们说不,总之,这是可能的,”达尔大尼央说;“可是,这一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是一名军人,因为我为我的主人们效劳,也就是说,为那些付我军饷的人效劳。我宣过誓要服从,所以我就得服从,可是,你们并没有宣过誓你们为什么到这儿来,你们在这儿是为什么事业尽心尽力?” “世界上最神圣的事业,”阿多斯说,“苦难的事业,王权的事业,宗教的事业。一位朋友,他的夫人,他的女儿,给以我们荣幸,要我们帮助他们。我们已经竭尽绵薄之力为他们服务。我们没有权力,但是天主会理解我们的愿望的。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思索,达尔大尼央,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考虑,我的朋友;我并不要您改变王意,可是我要责备您。” “哟!”达尔大尼央说,“总之,克伦威尔先生,他是英国人,他起来反对他的作为苏格兰人的国王,这和我有什么相干?我,我是法国人,这一切事情和我毫无关系。为什么您要我负责?” “请说清楚,”波尔朵斯说。 “因为所有的贵族都是兄弟,因为您是贵族,因为所有的国家的国王都是贵族中的最高贵的,因为那些丧失理智的、忘恩负义的和愚昧无知的贱民总是喜欢把那些比他们优越的人压到不及他们的地位,以此为乐。而您呢,您,达尔大尼央,出身于古老的领主世家的人,其有卓越的贵族身分的人,使得一手好剑的人,居然参与这样的勾当,把一个国王交给啤酒商、裁缝、赶大车的摆布!啊,达尔大尼央,作为军人,也许您是尽了您的职责,可是,作为贵族,我对您说,您是有罪的。” 达尔大尼央嚼着一根花茎,没有回答,心里觉得很不安,他避开了阿多斯的目光,却遇到了阿拉密斯的目光。 “您,波尔朵斯,”伯爵继续说,仿佛他很怜悯达尔大尼央的尴尬处境似的;“您,我所认识的最高贵的良心,最优秀的朋友,最英勇的军人,您心灵高尚,完全配得上出生在王位下的梯级上,您迟早总会得到一位贤明的君主的报答,您,我亲爱的波尔朵斯,一位在气质、作风和胆识上都称得上是贵族的人,而您犯了和达尔大尼央同样的罪。” 波尔朵斯脸红了,不过那大多是由于快乐,而不是由于感到羞愧,但是,他却像感到委屈一样的低下了头。 “是的,是的,”他说,“我相信您说得有道理,我亲爱的伯爵。” 阿多斯站了起来。 “好啦,”他向达尔大尼央走过去,伸出了手,说道;“好啦,别赌气啦,我亲爱的孩子,因为我对您说的这些话,我即使是用一个做父亲的声音说出来的,至少也是用一个做父亲的心说出来的。请相信我,要对您感谢您救了我的命,而不向您提一下我的心情,对我来说是很容易的事。”  “当然,当然,阿多斯。”达尔大尼央也紧握他的手,回答道,“可是,因为您也有一些该死的感情,是任何人都不会有的。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有理性的人会离开他的祖国法兰西,受他监护的可爱的年轻人?我们曾经在他的营地见过他。谁能想象得到这个有理性的人竟会跑来拓助一个被虫蛀蚀的、腐败透顶的王权,它总有一天早上会像一座陈旧的木板屋一样倒塌的。您说的内心感情无疑是美好的,可是它太美好了,恐怕人世间少有。”   “不管它怎么样,达尔大尼央,”阿多斯回答说,他的朋友使用他那种加斯科尼人的本领,利用他对拉乌尔的父爱向他布下圈套,可是他不会上当,“ 不管它怎么样,您在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它是正确的。可是我不应该和我的主人争论。达尔大尼央,我是您的俘虏,您照对待俘虏那样对待我吧。”   “啊!见鬼!”达尔大尼央说,“您完全知道您不会长时间地做俘虏的,我的俘虏。” “不,”阿拉密斯说,“别人对待我们肯定会像在菲利弗471干过的那样。”   “是怎样对待他们的?”达尔大尼央问。   “绞死了一半,枪决了另一半。”阿拉密斯说。   “哼,”达尔大尼央说,“我,我询您担保,只要我血管里还有一滴血,你们就不会给绞死,也不会给枪决。见鬼!让他们来好了!此外,您看见这扇门吗,阿多斯?” “怎么样?” “是这样!只要您想的话,您就从这扇门出去,因为从现在开始,您和阿拉多斯,你们就和空气一样自由了。” “我很感激您,我的好达尔大尼央,”阿多斯回答说,“可是您不再能够替我们做主了,门外有人看守,达尔大尼央,这您清楚地知道。” “那好,你们可以冲出去,”波尔朵斯说,“会怎样呢?他们最多不过十个人。” “对我们四个人来说,十个人算不了什么,对我们两个人来说,他们人数就太多了。听着,像我们现在这样分裂,我们就只有灭亡。看看倒霉的例子吧。在旺多姆的大路上,达尔大尼央,您是那样英勇,波尔朵斯,您是那样勇敢,那样利害,可是你们却被打败了472;今天,轮到了阿拉密斯和我,我们也是同样情况。当我们四个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这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让我们像温特那样死去吧,至于我,只有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我才同意逃走。” “这办不到,”达尔大尼央说,“我们是受马萨林的指挥的。” “我知道,我不再逼您了,我讲的一番道理毫无一点儿结果;肯定这些话都是不对的,因为它们对像你们这样合情合理的头脑没有起任何作用。” “况且,即使它们产生效果,”阿拉密斯说.“最好也不要连累像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这样两位出色的朋友。先生们,请你们放心,我们死的时候不会替你们丢脸。至于我,我会以和您一起迎向子弹甚至绞索而感到自豪,阿多斯,因为我觉得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崇高。”   达尔大尼央什么话也不说,不过,他原来咬的是花茎,现在咬起他的手指。   “您认为。”他终于开口说,“别人将杀死您吗?为什么要这样做?您死对谁有好处?况且,你们是我们的俘虏。”   “您真傻,太傻了!”阿拉密斯说,“难道您不了解摩尔东特?哼,我呀,我只和他对望一眼,我就从他的眼光里看出我们必死无疑了。”   “阿拉密斯,应该说,我没有像您对我说的那样,把他掐死,我感到很遗憾,”波尔朵斯说。   “呸!我才不在乎什么摩尔东特,”达尔大尼央叫起来;“该死的!如果他敢碰一碰我,我就踩死他这只虫:你们不要逃,那是没有用的,因为,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在这儿,就像二十年前,您,阿多斯住在斐鲁街,您,阿拉密斯,住在沃吉拉街那样安全”   “喏,”阿多斯指着两扇射进光线照亮房间的有栅栏的窗子中的一扇说,“您待会儿就会知道该应付什么场面了,因为那边有人赶来了。”   “谁?”   “摩尔东特。”   果然,顺着阿多斯手指的方向,达尔大尼央看到一个人骑马飞奔过来。   那个人确实是摩尔东特。   达尔大尼央急忙奔出了房间,   波尔朵斯想跟出去。 “您留下,”达尔大尼央说,“等您听到我用手指接连敲门的时候,您再出来。” [注] 470 克朗,当时英国的五先令硬币。 471 菲利弗,在苏格兰,1645年9月王军与新军在此曾发生激战,该地遭到彻底破坏。 472 指《三个火枪手》中四人去英国时途中遇到的事。 第十五章  我主耶稣   当摩尔东特向着这座房屋走来的时候,看见达尔大尼央站在门口,士兵们拿着武器东一个西一个地躺在花园的草地上。   “喂!”他叫了一声,因为他骑得太快,嗓音都有些哑了,“俘虏都在吗。”   “是的!先生,”那个军士连忙站起来,他手下的人也站了起来,一个个和他一样赶紧举手行礼。   “很好,派四个人领他们出来,马上押到我住的地方去?”   有四个人准备行动了。   “您说什么呀?”达尔大尼央带着嘲笑的神气说,我们的读者自从认识达尔大尼央以来,想必已经见过他这种神态许多次了。“请问有什么事?”   “先生,”摩尔东特说,“是我命令这四个人领出我们早上捉住的俘虏,押到我住的地方去。”   “这是为什么?”达尔大尼央问。“请原谅我好奇;可是您懂得我很想了解是怎么回事。”   “因为俘虏现在是属于我的了,”摩尔东特傲慢地说,“我高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年轻的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我看,您弄错了吧;照习惯俘虏是属于抓住他们的人的,不属于在旁边看到他们被抓的人。您原来可以抓住温特勋爵,据人家说,他是您的叔叔,可是您更喜欢杀死他,这很好,而我们,杜·瓦隆先生和我,我们也能够杀死这两位贵族,可是我们更喜欢活捉他们。各人爱好不同。”   摩尔东特嘴唇都发白了。   达尔大尼央知道事情马上就会变糟,他用手在门上敲起近卫军进行曲的拍子。 听到第一小节,波尔朵斯就走出来了,站到门的另一边,他的脚站在门槛上,前额碰到了屋顶。   这些动作逃不过摩尔东特的眼睛。   “先生,”他怒火逐渐上升,说道,“您想抵制也没有用,这两个俘虏刚刚由总司令,我的杰出的主人,奥利弗·克伦威尔交给我了。”   达尔大尼央听到这两句话,像遭到雷击一样。热血涌上了他的鬓角,眼前出现一片黑影,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残忍的愿望,他的手不由自生地放到他的剑的护手上。   波尔朵斯看着达尔大尼决,想知道他应该怎样和达尔大尼央行动一致。   波尔朵斯的目光并没有使达尔大尼央放下心来,反而叫他十分担心.他责备起自己,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中求助于波尔朵斯牛一般大的力气,对付这样的事情看来最主要的是要使用巧计。   “武力,”他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会叫我们都倒霉的,达尔大尼央,我的朋友,要向这条小毒蛇证明您不以比他健壮,而且比他聪明。”   “是吗?”他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说道,“您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摩尔东特先生!怎么!您是从当代最杰出的统帅奥利弗·克伦威尔先生那儿来的吗?”   “我刚离开他.先生,”摩尔东特跳下了马,把马交给他的一个士兵牵着,说,“我刚离开他一会儿”   “亲爱的先生,为什么您刚才不立刻就说清楚呢!”达尔大尼央继续说,“全英国都属于克伦威尔先生,既然您是以他的名义来向我要俘虏的,我完全听从吩咐,先生,他们属于您了,领他们走吧。”   摩尔穿特得意洋洋地向屋子走过来,波尔朵斯垂头丧气,吃惊地望着达尔大尼央,张开口想说什么。   达尔大尼央在波尔朵斯的靴子上踩了一脚,波尔朵斯这才懂得他的朋友在玩弄一个计谋。   摩尔东特脚踏上门前第一级台阶,摘下帽子,打算从两个朋友中间走进屋去,同时向他手下的那四个人做了个手势,要他们跟他走。   “可是,请原谅,”达尔大尼央露出十分亲切的微笑,把手放到年轻人的肩膀上,说,“如果杰出的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把我们的俘虏交给您处理,他一定会有一张书面的赠与证明给您。”   摩尔东特突然站住了。   “一定会给您一封写给我的短信,甚至一张小小的旧纸片,证明您是以他的名义来的。您能不能把这张纸片交给我,好让我至少有一个借口可以放弃我的同胞。否则,您明白,虽然我完全相信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对他们并无恶意,可是可能会产生不好的结果。”   摩尔东特向后退了几步,好像头上挨了一棍似的。他向达尔大尼央狠狠看了一眼,可是达尔大尼央却用最和蔼最亲切的态度来回答他,这样的态度总是会使一张脸上充满笑容。   “当我对您说一件事情的时候,先生,”摩尔东特说,“您竟存心侮辱我似的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达尔大尼央叫起来,“我!我不相信您说的话!我亲爱的摩尔东特先生,天主保佑!相反,我根据您的外表,认为您是一位可敬的、完美的贵族;此外,先生您愿不愿意我对您说说心里话?”达尔大尼央带着坦率的神情继续说。   “说吧,先生,”摩尔东特说。   “这儿的这位杜·瓦隆先生是个富有的人,他一年收入有四万立弗,所以他对金钱毫不在乎,我不是替他说话,而是为我自己。”   “说下去,先生。”   “好,我,我没有钱,在加斯科尼,没有钱并非丢脸的事,先生。流芳百世的亨利四世曾经是加斯科尼的国王,就像排力四世陛下是全西班牙的国王一样,可是他一直是身无分文。”   “别说啦,先生,”摩尔东特说;“我明白您最后要说的意思,如果是像我所想的那样是什么让您不肯答应,别人可以解决这个困难?”   “啊!”达尔大尼央说.“我早知道您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好,这就是真情,这就是我的一大弱点,就像我们这些法国人喜欢说的,致命的弱点。我是一个从士兵提升的军官居,仅此而已,我有的只是我的剑给我带来的东西,就是说得到的剑伤比钞票多。今天早上犯抓到两个法国人,我觉得他们都是出身名门,总之,是两个获得嘉德勋章的骑士,于是,我对自己说我的好运气来了。我说的是两个人。因为碰到这样的情祝,杜·瓦隆先生有钱,他总是把他的俘虏让给我处置。”   摩尔东特完全给达尔大尼央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他像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那样笑起来,客气地回答道:   “我待会儿就把签过字的命令送来,先生,除命令外还有两千皮斯托尔,可是,先生现在让我先把俘虏带走。”   “不行,”达尔大尼央说,“晚半个小时对您有什么关系?先生,我是一个喜欢办事有条理的人,我们照惯例办事吧。”   “可是,”摩尔东特说,“我可能要强迫您这样做,先生,在这儿一切听从我指挥。”   “啊!先生。”达尔大尼央和气地微笑着说,“事情很清楚,尽管我们,札·瓦隆先生和我很荣幸地来到你们当中,可是您却并不了解我们。我们是贵族,我们两个人就能够把你们,您和您手下的八个人全都杀死。看在上帝份上,摩尔东特先生您别固执了,因为每当别人固执的时候,我也会同样固执,而且,我会顽固得完全不讲道理。可是,”达尔大尼央继续说,“这儿的这位先生,在眼前这种情况下,远远比我还固执,比我还倔强。请再想想我们是红衣主教马萨林先生派来的,马萨林代表法国国王。因此,在现在这段一时间里,我们代表法国国王和红衣主教,这种事实说明了我们作为使节是不可侵犯的。奥利弗·克伦威尔先生是伟大的将军,肯定也是伟大的政治家,他是完全会懂得这个道理的。您去向他要一张书面命令,这有什么叫您为难的呢,亲爱的摩尔东特先生?”   “对,书面命令,”波尔朵斯说,他开始明白达尔大尼央的意图了;“我们只向您要这个。”   尽管摩尔东特很想使用武力,但垦他不得不完全承认达尔大尼央说的话很有道理。此外,对方的声望叫他不得不有所顾忌,加上今天早上他亲眼看见达尔大尼央的英勇的行动更叫他不敢低估对方,于是他考虑起来。他一点儿也不清楚这四个法国人之间深厚的友爱关系,他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因为他觉得提出赎金的要求还是合理的。   他决定不仅去取命令,而且还去拿两千个皮斯托尔,他估计这是两个俘虏的代价。   摩尔东特跨上了马,他叮瞩军士要对俘虏严加看守,然后掉转马头,飞快地消失了踪影。   “好!”达尔大尼央说,“去帐篷一刻钟,回来一刻钟,对我们来说,这时间足够了。”   接着他走到波尔朵斯身边,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因此旁边盯住他望的人还以为他继续刚才内容的谈话。   “亲爱的波尔朵斯,”他盯着对方的面孔,说道,“您听好……首先,您刚才听到的话一个字也不能告诉我们的朋友,他们不必要知道我们为他们做的事。”   “好,”波尔朵斯说,“我明白了。”   “您去马房,您在那儿会找到末司革东,你们给马都上好鞍子,在两旁的皮套里放好手枪,然后把它们带出来,牵到下面的街上,等着上马,其余的事由我来办。”   波尔朵斯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他对他的朋友一向是完全信任的,答应照着吩咐去做。   “我去了,”他说;不过,我要到那两位先生待的房间里去吗?”   “不,不用去。”   “那么,请您把我放在壁炉上的钱包带给我。”   “您放心好了。”   波尔朵斯沉着镇静地向马房走去。他在那些士兵中间走过去。尽管他是一个法国人,那些士兵也禁不住赞赏他高大的身材和健壮的四肢。他在街道的拐角上碰见末司革东,就带他一起去马房。   波尔朵斯走后,达尔大尼央就轻轻地吹起口哨,他吹的是一首小调,一路吹着走进房子里。   “我亲爱的阿多斯,我刚才考虑过您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它们是有道理的,我参与了这件事情,确实感到很懊梅。您说过,马萨林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我决定和你们一起逃走。别再犹豫了,你们做好准备。你们的两把剑在屋角落里,不要忘记带上,在我们当前的处境,它们可能是非常有用的,这叫我想起了波尔朵斯的钱包哈,在这儿!”   达尔大尼央把钱包放进他的口袋里。那两位朋友惊愕地望着他这样做。   “怎么,还有什么奇怪的?”达尔大尼央说,“你们难道不信。我原来成了瞎子,阿多斯使我恢复了视觉,又看得清楚了,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们过来。”   那两个朋友走到他跟前。   “你们看到这条街吗?”达尔大尼央说,“马就在那儿,你们从大门出去,往左拐,跳上马,这样一切都成功了。你们别的什么也不用担心,只要注意听我的暗号,暗号是我叫一声‘我主耶稣!’”   “可是,达尔大尼央您要保证您也走!”阿多斯说。   “我对着天主发誓一定走!”   “说定啦,”阿拉密斯说。“听到叫‘我主耶稣’,我们就出去,我们把所有挡往我们去路的人打翻,跑到我们的马那儿,跳上马去,拼命向前跑,对不对?”   “太对了!”   “瞧,阿拉密斯,”阿多斯说,“我一直对您说,达尔大尼央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出色的。”   “好啦!”达尔大尼央说,“别恭维啦,我得赶紧走了。回头见。”   “您和我们一同逃对吗?” “我相信不会错。不要忘记暗号:‘我主耶稣!’”   他像进来的时候那样从容地走了出去,接着又继续用口哨把他进来的时候中断了的小调吹起来。   那些士兵有的在赌牌,有的在睡觉,有两个人在一个角落里不合调地唱圣诗《巴比伦河上》。   达尔大尼央招呼那个军士。 “我亲爱的先生,”他对军士说,“克伦威尔将军派摩尔东特先生来找我,我请您好好看守好俘虏。   军士做做手势,表示他不懂法语。   于是,达尔大尼央也做了种种手势,想使军士懂得他听不懂的意思。   军士点点头同意了。   达尔大尼央向马房走去。他看到五匹马都装好上鞍子,他的马和其他人的马一样。   “你们每人各牵一匹马,”他对波尔朵斯和末司革东说,“往左边拐,好让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从他们的窗口清楚地看到你们。”   “他们就会出来吗?”波尔朵斯问。   “一会儿就会出来,   “您没有忘记我的钱包吧?”   “没有,您放心好了。”   “很好。”   波尔朵斯和末司革东各自牵了一匹马,到指定的地方去了。   剩下达尔大尼央一个人,他打火镰,点燃了一根比一般长两倍的像根小扁豆的火绒,然后骑马来到士兵们的中间,面对那座房屋的门站住。   他抚摸自己骑的马,把那一小块火绒放进那匹牲口的耳朵里。   只有像达尔大尼央这样高明的骑手才敢冒险做这样的事, 因为这匹马一感到烧得好疼,立刻痛苦地大叫了一声,直立起来,接着又乱蹦乱跳,好像发了疯一样。   那些士兵害怕给踩伤,连忙东逃西散。   “快来救我!快来救我!”达尔大尼央大叫。“拉住它!拉住它!我的马发疯了。”   果然,一刹那间,这匹马两眼仿佛在流血,不住地吐白沫。   “快来救我!”达尔大尼央一直叫着,可是没有一个士兵敢来帮助他。“快来救我,你们能眼看着我死吗?我主耶稣!” 达尔大厄央刚大声说出这几个字,那扇门就打开了,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举着剑冲了出来。可是,由于达尔大尼央安排的妙计,一路上无人阻挡。   “俘虏逃了!俘虏逃了!”那个军士叫起来。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达尔大尼央喊道,同时放松缰绳,让发狂的马乱奔,踢倒了两三个人。   “Stop! Stop!473”士兵们跑去拿他们的武器。   可是,两个俘虏已经跳上了马,他们一骑到马上,就一分一秒也不耽误地朝最近的城门飞快奔去。在半路上,他们看到了回来找主人的格力磨和布莱索阿。   阿多斯做了一个手势,格力磨就全明白了,他连忙跟着这一小队人走。他们好像一阵旋风,达尔大尼央在最后面,一直不断地高喊,催大家快跑。他们穿过城门,像一个个影子,守城门的士兵还没有想到拦住他们,他们已经到了旷野上。   那些士兵依旧在大声喊着:“Stop!Stop!”那个军士开始发觉上了当又气又急,直拉自己的头发。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见一个人骑马奔驰而来,手上拿着一张纸。 这是摩尔东特,他带着命令回来了。   “俘虏呢?”他一面跳下马来,一面大声问道。 军士没有气力回答他,只用手指指打开的门和空无一人的房间。摩尔东特奔向门前的台阶,全都明白了,大叫一声,仿佛他的肚子给刺开一样,接着昏倒在石阶上。 [注] 473 英文:站住!站住! 474 本章原标题应是:事实证明,处境再困难,勇敢的人决不会丧失勇气,结实的胃也决不会丧失好胃口。现简化。 第十六章 处境再困难,不会丧失勇气,也不会丧失好胃口474   这一小队人,谁也不说一句话,也不朝后看,一直往前飞驰,穿过了一条他们不知其名的小河,将左边的一座城市留在后面,阿多斯说那是达勒姆。   终于,他们远远望见一座小树林,于是他们最后一次用马刺狠狠刺了一下马,向小树林奔去。   青枝绿叶,茂密浓厚,他们一消失在这道幕后面,来追赶他们的人就无法再看到他们。他们停了下来,商量下步怎样行动。他们把马交给两个仆人,让它们喘喘气,但是没有卸下鞍子和笼头,格力磨给派去放哨。   “您先过来,让我好好拥抱您,我的朋友,”阿多斯对达尔大尼央说,“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您是我们中间真正的英雄!”   “阿多斯说得对,我佩服您,”阿拉密斯紧紧抱住达尔大尼央,说;“您绝顶聪明,目光敏锐,双臂有力,从不退缩,有谁能比得上!”   “现在,”加斯科尼人说,“一切都妥帖了,我为我,为波尔朵斯,接受你们的拥抱和感谢。我们还有时间,来,来。”   达尔大尼央招呼两位朋友过来,要他们也对波尔朵斯致意,他们同波尔朵斯紧紧握手。   “现在,”阿多斯说,“不能像疯子一样冒险了,而是要决定一个计划。我们往后该怎么做?”   “我们要做的,见鬼,说起来并不难。”   “快说呀,达尔大尼央。”   “我们赶到最近的一个海港,把我们手上的一点儿钱聚在一起,租一条船回法国。我有多少钱全拿出来,一个苏也不留。最宝贵的财富,就是生命,而我们的生命,应该说,目前是千钧一发。”   “杜·瓦隆,您有什么想法?”阿多斯问。   “我吗,”波尔朵斯说,“我完全同意达尔大尼央的意见;这个英国真是个讨厌的地方。”   “那么,您已经决定要离开英国了?”阿多斯问达尔大尼央。   “天哪,”达尔大尼央说,“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互相对望了一眼。   “那你们走吧,我的朋友,”他叹了口气,说。   “怎么,叫我们走?”达尔大尼央说。“我认为是我们一同走!”   “不,我的朋友,”阿多斯说.“我们应该分手了。”   “你们要分手!”达尔大尼央听到这句意想不到的话,不禁呆住了。   “怎么!”波尔朵斯说;“为什么我们要分手,既然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因为你们,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你们可以,而且甚至应该回法国去,可是我们的使命并没有完成。”   “你们的使命没有完成?”达尔大尼央惊讶地望着阿多斯说。   “没有,我的明友,”阿多斯回答说,他的嗓音又温和又有力。“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保护查理国王,我们没有很好地保护好他,所以我们应该去救他。” “救国王!”达尔大尼央从阿多斯望到阿拉密斯身上。   阿拉密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达尔大尼央的脸上露出了深切同情的神情,他开始相信他是在和两个失去理智的人打交道。 “你们也许不是在说真话吧,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国王正被军队押送着去伦敦。这支军队由一个屠夫,或者说由屠夫的一个儿子,这无关紧要,哈里森上校指挥。我可以对你们肯定地说,对国王的起诉等他一到伦敦就会开始。我曾经听见奥利弗·克伦威尔先生本人亲口说过这件事,所以知道。”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又对看了一眼。   “如果对他起诉,那么很快就会进行审判,”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是呀!那些清教徒先生都是办事迅速的人。”   “您认为国王会判什么刑?”阿多斯问。   “我担心他会判死刑;他们干了许许多多反对他的事,他是不会原谅他们的,所以他们只有采取这个办法把他处死。奥利弗·克伦威尔到巴黎以后,别人领他去看囚禁旺多姆先生的万森城堡主塔,你们知道当时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一句什么话?”波尔朵斯问。 “要碰君主亲王,只应该碰他们的头颅。”   “我知道这句话,”阿多斯说。   “现在他抓住了国王,你们想他会不急于使他的格言成为事实?”   “当然会.我也这样相信,可是这就更有理由不应该让那颗受到威胁的尊贵的头颅任人处置。”   “阿多斯,您疯啦。”   “没有,我的朋友,”这个贵族平静地说,“温特到法国去找我们,带我们去见了昂利埃特夫人,王后陛下赐予埃尔布莱先生和我这种荣幸,要求找们帮助她的丈夫,我们对她做了保证,我们的保证包括一切。我们用我们的膂力,我们的智力,总之,我们的生命来做保证,我们还要履行我们的诺言。埃尔布莱,您同意我的话吗?”   “是的,”阿拉密斯说,“我们这样保证过。”   “此外,”阿多斯继续说,“我们还有一个理由,请您听着。目前在法国,人人穷苦不堪但又鼠目寸光。我们有一位年方十岁的国王,他还不知道今后如何打算。我们有一位迷于迟来的情欲的王后,她丧失了理智。我们有一位统治法国的首相,他统治国家就像管理一个大农场,也就是说,他关心的只是如何使用意大利式的阴谋诡计深耕田地,让它能长出黄金来。我们的那些亲王反对首相完全从个人私心出发,他们除了从马萨林手上得到一些金条和零零碎碎的权力以外,什么也捞不到。我为这些人效劳不是出于热情,天知道我是怎样估量他们的价值的,在我的评价里他们地位很低,我为他们效劳,是基于原则。今天,这是另一回事了。我在我的生命道路上遇到了一件极其不幸的事,一件王室中的不幸的事,一件属于全欧洲的不幸的事,我被它深深吸引住了。如果我们能够救出国王,那将多么光荣,如果我们因为他而丧命,那会多么祟高!” “这么说,你们事先就知道你们会为他死去,”达尔大尼央说。   “我们是这样担心的,我们唯一感到痛苦的就是要死在远离你们的地方。”   “在外国,在一个敌人的国家,你们能做些什么呢?”   “我年轻时代在英国旅行过,我的英语说得和一个真正的英国人完全一样,阿拉密斯呢,他也懂一点语言方面的知识。我的朋友,如果我们有你们在一起那该有多好!您,达尔大尼央,您,波尔朵斯我们四个人,二十年前第一次聚到了一起,现在我们不仅能抗击英国,而且能抗击三个王国!”   “你们向那位王后保证过要夺取伦敦塔吗475?”达尔大尼央幽默地说,“保证过要打死十万士兵,跟一个国家的意愿和一个人的野心斗争,并且取得胜利吗?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克伦威尔。您,阿多斯也好,您,阿拉密斯也好,你们以前没有看见过这个人。是呀!这是一个不平常的人,他叫我十分清楚地联想到我们的红衣主教,那另外一位,伟大的一位476!这是你们完全懂得的。不要过分夸大你们的义务。看在老天的份上,亲爱的阿多斯,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当我朝着您看的时候,说实话.我觉得我看到的是一位很有理智的人,在您回答我话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在和一个疯子打交道。喂,波尔朵斯,请您到我这儿来。您对 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请坦率地说说。”  “并不好,”波尔朵斯回答道。   “听着,”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下去,他看到阿多斯不在听他说活,而好像在听自己心里的一个声音说话,感到不耐烦起来,“听我的劝告您决不会吃亏的;好吧,相信我说的,阿多斯,您的任务己经完成了,堂堂正正地完成了,和我们一起回法国去吧?”   “朋友,”阿多斯说,“我们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   “你们可是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阿多斯笑了笑   达尔大尼央生气地拍拍自己的大腿,低声说着一些他能够找得到的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可是阿多斯听了这些理由,只是用冷静和温和的微笑来回答,阿拉多斯也不说话,不停地摇头。   “好吧!”达尔大尼央怒冲冲地说,“好吧!既然你们要这样做,那就让我们把尸骨留在这个该死的国家吧,这儿一年四季都冷得要命,连最好的天气也有雾,一有雾就下雨,一下雨就发大水;这儿的太阳好像月亮,月亮好像干乳酪。不过,说到正题上来,死在这儿,或者死在别处,既然都是应该死,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不过,亲爱的朋友,”阿多斯说,“您好好想一想,在这儿要死得早一些。”   “算啦!早一些,晚一些,这不值得计较。”   “如果我对什么事情感到吃惊的话,”波尔朵斯带着教训人的口吻说,“就是这并没有已经成为现实。”   “啊!以后会成为现实的.您放心好了,波尔朵斯,”达尔大七央说,“这么说大家意见一致了,”这个加斯科尼人又说道,“假使波尔朵斯不反对的话……”   “我吗,”波尔朵斯说,您想怎么做,我也怎么做。况且,我觉得拉费尔伯爵刚才说得非常好。”   “可是,达尔大尼央,您不考虑您的前程了吗?波尔朵斯,您不考虑您的要求了吗?” “我们的前程,我们的要求!”达尔大尼央激动地抢着说,“既然我们要救国王,我们还用得着管这些吗?一旦救出了国王,我们把他的朋友召集在一起,我们要打垮清教徒,重新得到英国,和国王一起回伦敦,我们把他稳稳妥妥地送上宝座……”   “他会封我们为公爵,给我们做议员,”波尔朵斯说,他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即使他是从神话中看到这样的前途。   “也许他会忘记我们,”达尔大尼央说。   “是吗?”波尔朵斯不大相信。 “怎么不会!亲爱的波尔朵斯这样的事有过,我好像记得以前我们帮了奥地利安娜王后很大的忙,比我们今天要为查理一世做的事还吃力得多,可是奥地利安娜王后还是忘记了我们,一忘就快近二十年。”   “可是,不管怎样,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您对帮了她的忙后来感到懊恼吗?”   “不,一点儿也不,”达尔大尼央说,“我甚至可以坦白地说,就是在我心情最恶劣的时候,是呀!我也能够从这段回忆中获得安慰。”   “达尔大尼央您看得很清楚,国王王后常常忘恩负义,可是天主却永远不会如此。”   “瞧,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我相信如果您在地上遇到一个魔鬼,您也会想尽办法把它带到天上去的。”   “决定了吗?”阿多斯向达尔大尼央伸出手说。   “决定了,全谈妥了,”达尔大尼央说,“我发觉英国是一个可爱的国家,我要留下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不要强迫我学习英语。”   “那好,现在,”阿多斯高兴地说,“对着正在听我们说话的天主,我以我的自信毫无污点的名字向你们保证,我相信有一个力量在关心我们,我希望我们四个人会重返法国。”   “算啦,”达尔大尼央说,“我可是要坦率地说,我相信结果完全相反。”   “这位亲爱的达尔大尼央。”阿拉密斯说,“他在我们当中代表议会中的反对派,他们这些人总是说‘反对’,但是他们的行动却总是和您一致。”   “是的,不过目前他们在拯救一个国家,”阿多斯说。   “好!现在一切都决定了,”波尔朵斯满意地搓搓手说,“我们是不是可以想到吃饭了!我好像觉得,我们以前即便在最危急的处境,也不会不吃饭的。”   “啊!对,对,要吃饭,可是在这样一个国家;大家吃一顿煮羊肉就算吃了最好的菜肴,喝喝啤酒就觉得喝了最美的名酒,还谈得上什么吃饭,真见鬼,阿多斯,您怎么会来这样一个国家的?啊,对不起,”他又微笑着说,“我忘记您不再是阿多斯了。可是,不要紧,说说您的怎样吃饭的打算吧,波尔朵斯。”   “我的打算!”   “对,您不是有一个打算吗?”   “没有打算,我肚子饿,就是这样。”   “该死!如果说肚子饿,那我也饿了,可是光说肚子饿不解决问题该找到吃的,除非像我们的马一样吃青草……”   “喂。”阿拉密斯说他可一点儿不像阿多斯那样对人间事物漠不关心,“当年我们在‘帕尔帕若’客店吃的牡蛎味道多么鲜美啊!你们还记得吗?”   “还有盐田羊的后腿!”波尔朵斯舔舔嘴唇说。   “可是,”达尔大尼央说,“我们不是有我们的朋友末司革东吗,他在商底伊曾经使我们生活得非常好,是不是,波尔朵斯477?”   “不错,”波尔朵斯说,“我们有末司革东,可是,自从他担任管家以来,变得笨重不堪了,不过不要紧,我们叫他来。”   他为了让对方能客气地回答他,就喊了一声.   “喂,末司东478。”  末司革东来了,他一副可怜相。   “您怎么啦,我亲爱的末司东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您病了?”   “先生,我肚子饿坏了,”末司革东回答说。   “好呀,正是为了这件事我们叫您来的,我亲爱的末司东先生。您能不能用活结捉到几只可爱的兔子和诱人的山鹑,把它们用白葡萄酒烩或者加调味汁烤,就像我们在那家什么旅店里那样,天哪,我怎么记不起那家旅店的名字了479?”   “在那家……”波尔朵斯说。“天哪,我也记不起旅店的名字了。”   “这没有什么关系,当时您用活结套来好几瓶陈年的勃良第葡萄酒,把您的主人的伤治好了,对不对?”   “哎呀,先生!”末司革东说,“我担心您对我提出来的这种种东西在这个可怕的国家里是不容易找到的,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去那边的一座小房子,请求那儿的主人接待我们,我看到它就在树林边上。”   “怎么!附近有一座房子?”达尔大尼央问。   “是的,先生”末司革东回答说。 “那好就依照您说的,我的朋友,我们去请求那座房子的主人招待我们吃一顿饭。先生们,你们的意见怎样?末司东先生的建议诸位觉得有道理吗?”   “嗨!嗨!”阿拉密斯说,“万一房子的主人是清教徒呢?……”   “见鬼,那太好了!”达尔大尼央说,“如果他是清教徒,我们就告诉他国王已经被抓住了,为了祝贺这件事,他会请我们吃几只白母鸡。”   “可是,如果他是保皇党呢?”波尔朵斯说。   “要是这样,我们就装出一副悲痛的神情,然后我们就拔他的黑母鸡的毛。”   “您真是一个福星,”阿多斯听了这个顽强的加斯科尼人的俏皮话,不由得笑了,“因为您总是高高兴兴地看待一切事物。”   “您说有什么办法呢?”达尔大尼央说,“我出生的国家的天空是没有一丝阴云的。”   “那儿和这儿是不一样,”波尔朵斯说,同时伸出手去,他脸颊上刚刚感到一种清凉的感觉他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下了雨,有一滴雨落到了他的睑上。   “走吧,走吧,”达水大尼央说,“这样一来,我们更应该赶快上路了……来呀,格力磨!”   格力磨来了。   “喂,格力磨,我的朋友,您有没有看见什么?”达尔大尼央问。   “什么也没有看见,”格力磨回答说。   “那些笨蛋,”波尔朵斯说,“他们甚至不追我们。啊!换了我们就要追了!”   “嗨!他们可做错了,”达尔大尼央说,“我非常乐意在这个小小的台巴依德480跟摩尔东特说两句话。你们看,这儿正是把一个人痛痛快快地撂倒的绝妙所在。” “诸位先生,”阿拉密斯说,“我完全相信儿子的本领比不上母亲。”   “亲爱的朋友,”阿多斯说,“等一等再说这话,我们离开他才两个小时,他还不知道我们走的是哪 个方向,不清楚我们目前在哪儿。如果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的脚踏上法国的土地以前,我们没有给杀死,也没有给毒死,那么,我们回法国后,才能说他的本领没有他的母亲大。”   “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饭,”波尔朵斯说。   “确实如此,”阿多斯说,“因为我也饿极了。”   “注意黑母鸡!”阿拉密斯说。   末司革东领着四位朋友向那座房子走去,他们差不多都恢复了以前的无忧无虑的心情,因为,正像阿多斯说的那样,四个人现在又团结一致了。 [注] 475 伦敦塔,为伦敦古堡,曾作过监狱。 476 指黎塞留。 477 见《三个火枪手》上册。 478 末司革东喜欢别人叫他末司东。 479 见《三个火枪手》上册。 480 台巴依德,是古埃及的一部分,也叫上埃及,是古时基督教徒隐修的地方。一般比喻为荒僻的隐居地。 第十七章 向被废黔黜的国王致敬   我们的这几个逃亡者走近那座房子的时候,着到地上到处是遭到践踏的痕迹,好像大队骑马的人路过儿踩成的,到了房子门前,脚印就更加清楚了。这队人马,不管他们是些什么人,在这儿停留过。   “该死,”达尔大尼央说,“事情很清楚,国王和押送他的人刚经过这儿。”   “真见鬼!”波尔朵斯说,“这样一来,他们把东西都吃光了。”   “哈!”达尔大尼央说,“他们也许会留下一只母鸡来。” 他跳下马,去敲房子的门,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门没有关紧,他推开门,着到第一间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怎么样?”波尔朵斯问。   “我没有看到一个人,”达尔大尼央说,随后,他叫了一声:“哎呀!”   “什么事?”   “血!”   听见他这样说,三位朋友都跳下马来,走进第一间房间,可是这时达尔大尼已经推开第二间房间的门了,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准是看到r什么奇怪的事情。   三位朋友向他走过去,他们看见地上有一个年纪还轻的男人躺在血泊当中。   看得出来,他是想爬到床上去,但是力气不够,倒在地上。   阿多斯第一个走到这个不幸的人跟前,他相信看到这个人动了一动。   “怎么样?”达尔大尼央问。   “是这样,”阿多斯说,“如果他己经死了,那时间也不会有多久,因为他身上还有热气。不过,他并没有死,他的心在跳动。喂,我的朋友!”   受伤的人叹了一口气,达尔大尼央用手捧了水,洒在他的脸上。   那个人张开了眼睛,使劲想抬起头来,然而又倒下去了。   阿多斯想把他的头抱起来放到自已的膝盖上,可是他发现伤口就在小脑上面,头顶裂开了,血不住地流出来。   阿拉密斯用一条毛巾浸了浸水,贴在他的伤口上,凉爽的感觉使他恢复了知觉,他又一次张开眼睛。   他惊讶地望着这几个看起来是对他同情的人,他们在尽力帮助他。   “您是和朋友们在一起,”阿多斯用英语说道,“所以您可以放心.如果您有气力的话,请把发生的事情说给我们听。”   “国王,”受伤的人低声地说,“国王被俘虏了。”   “您看见他了吗?”阿拉密斯也用英语问他。   那个人没有回答。   “您放心,”阿多斯说,“我们都是国王陛下的忠诚的仆人。”   “您对我说的是真话吗?”受伤的人问。   “以贵族的名誉保证。”   “那么我可以对你们直言不讳了。”  “说吧。”   “我是国王的内侍帕里的弟弟。”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想起来了,他们在国王帐篷的过道里的时候,温特叫唤的仆人的名字就叫帕里。   “我们知道他,”阿多斯说,“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国王!”   “是的,是这样,”受伤的人说。“他看到国王被俘虏以后,就想到了我。他们经过我家门前的时候,他以国王的名义要求在这儿休息一下。他的要求给接受了。他们说国王饿了,把国王带到我待的房间里让他在这儿吃饭,同时在门口和窗口都设了卫兵看守。帕里熟悉这间房间,因为陛下在纽卡斯尔的时候,他来看过我好儿次。他知道在这间房间里有一个翻板活门,下面通到地窖里,从地窖能够走到果园。他对我做了个手势。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这个手势看守国王的士兵肯定也看到了,引起了他们的怀疑。我可不知道他们已经猜想到了什么,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救出国王陛下。我想到时间紧急,就假装出去找木柴,从地道走进地窖,地窖下面就是翻板活门。我用头顶起了木板,这时帕里轻轻上插上门闩,我向国王示意,要他跟我走。天哪!他不肯,仿佛他很厌恶这样逃跑似的。可是帕里合起双手,一再恳求,我也在一旁请求他不要失去这样一个好机会。最后他终于决定跟我走。幸亏是我走在前面国王在我后面,相隔儿步远。走到地道里以后,我突然看到前面出现一个很大的黑影。我想叫喊好通知国王,可是来不及了。我头上给打了一下,就像房子倒在我的头顶上忽的。我昏过去了。”   “善良正直的英国人!忠诚的仆人!”阿多斯说。   “我恢复知觉的时候,还躺在原来的地方。我爬到院子里,国王和押送他的人已经走了。我大约又花子一个小时从院子爬到这儿,可是我一点气力也没有了,我又失去了知觉。”   “现在您觉得怎么样?”   “很不好,”受伤的人说。   “我们能为您做点什么吗?”阿多斯问。   “请把我放到床上去,我觉得这会减轻一些我的痛苦。”   “您有没有什么人能照顾您?”   “我的妻子在达勒姆,她随时都会回来的。可是,你们不需要什么吗?没有什么要求吗?”  “我们来这儿本来是想向您要些吃的。”  “天哪!他们把什么都抢走了,家里连一块面包也没有留下。”   “您听见了吧,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我们只好另外找地方想法吃晚饭了。”   “现在这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达尔大尼央说;“我肚子不饿了。”   “说真的,我也不饿了,”波尔朵斯说   他们把那个年轻人抬到床上,再叫格力磨来替他包扎伤口。格力磨替四位朋友当差,好多次有机会使用敷料和纱布,所以多少懂得了一点儿外科医生的本领。   这时几个逃亡者回到前面房间里,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现在,”阿拉密斯说,“我们知道了发生的情况,国王和押送他的队伍已经从这儿走过去了,我们应该朝相反的方向走。您的意见怎样,阿多斯?”   阿多斯没有回答,他在思索。   “对,”波尔朵斯说,“我们朝相反的方向走。如果我们跟在押送队伍后面,我们会发现什么都被吃得精光,最后找们只好饿死,这个英国真是个该死的地方!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没有吃上晚饭。对我来说,晚饭是我最爱享受的一顿饭。”  “您认为怎么样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您同意阿拉密斯的意见吗?”   “不同意,”达尔大尼央说,“相反,我的意见和他完全不同。”   “怎么?您想跟在押送队伍后面走?”波尔朵斯吃惊地说.   “并不是这样,而是和他们一同走。”   阿多斯高兴得眼睛都发亮了。   “和押送队伍一同走。”阿拉密斯叫起来。   “让达尔大尼央说下去,您知道他是足智多谋的人,”阿多斯说。   “毫无疑问,”达尔大尼央说,“应该到一个别人不会来找我们的地方去。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到清教徒当中来找我们的,所以我们就去跟清教徒混在一起。”   “好呀,伙计,好呀,真是了不起的主意,”阿多斯说,“我本来要提出来的,让您先说了。”   “您的意见也是这样吗?”阿拉密斯问。   “是的。他们认为我们是想离开英国,所以会到各个港口搜寻找们,在这段时间里找们却和国王一同到了伦敦;一旦到了伦敦,我们就无法给人找到了,在一百万人当中要藏身是不难的。况且,”阿多斯对阿拉密斯看了一眼,又说下去,“一路上也许还会遇到什么好机会。”   “对,”阿拉密斯说,“我明白了。”   “我,我可一点儿也不明白,”波尔朵斯说,“不过没有关系,既然这是达尔大尼央也是阿多斯的意见,那总是最了不起的。” “可是,”阿拉密斯说,“我们不会引起哈里森上校的怀疑吗?”   “嗨,见鬼!”达尔大尼央说,“我正是要在他身上打主意呢。哈里森上校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在克伦威尔将军那儿看见过他两次,他知道我们是马萨林大人从法国派来的。他把我们看成像弟兄一样。此外,他不是屠夫的儿子吗?对不对?那好,波尔朵斯可以向他露一露怎样一拳打死一头牛的本领,我呢,给他看看怎样抓住牛角摔倒一头公牛,这祥就能骗得他的信任。”  阿多斯笑了。   “您是我认识的伙伴中最杰出的一个,达尔大尼央,”他伸出手来,和加斯科尼人握手,“我又找到了您,真是太高兴了,我亲爱的孩子。”  我们都知道阿多斯在心情最激动的时候,就把达尔大尼央叫做“孩子”。   这时候,格力磨从房间里走出来。受伤的人已经包扎完,他觉得好一些了。   四位朋友和他告别,问他有没有口信要带给他的哥哥。   “请对他说,”这个正直的人回答说,“要他告诉国王,我没有给打死;我虽然微不足道,可是我相信陛下会以为我已经死去而责备自己.并且会为我惋惜。”   “请放心,”达尔大尼央说,“在今天晚上以前,您哥哥就会知道这件事。”   这一小队人马重新上路,一路上不用担心迷路,因为他们想跟踪的人在穿过的原野上留下了清楚的踪迹。   这样静悄悄地走了两个小时,达尔大尼央走在最前面。在一条路的拐弯处,他站住了。   “哈哈!”他说,“我们要追的人就在那边。”   果然,在大约半法里远的地方出现一大队骑马的人。   “我亲爱的朋友们,”达尔大尼央说,“你们把剑交给末司东先生,以后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他会再还给你们,你们可不要忘记你们是我们的俘虏。”   跟着,他们驱马快步向前,虽然马都有些劳累了。不一会,他们就赶上了押送国王的队伍。   国王走在最前面,四周围着哈里森上校团里的一些士兵,他镇定自若,始终那样威严,显出他一种坚定的毅力。   他看到了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以前别人不让他有时间和他们告别,现在他们就和他相隔几步远,尽管他相信他们也成了俘虏,可是他在这两位贵族的眼神虽可以看出他们仍然是朋友,他的苍白的脸高兴得发红了。   达尔大尼央赶到队伍的头上,让他的两位朋友给波尔朵斯照看,他直奔到哈里森那儿。哈里森因为在克伦威尔那儿见到过他,所以果然认出了他。哈里森很有礼貌地接待他,就像有他那种身分和个性的人应该做的那样。达尔大尼央原来预料的没有错上校并没有,也不可能有丝毫怀疑。   队伍停住不走了,暂时休息是让国王吃晚饭。不过这一次 防范得特别严密,免得他再想逃走。在客店的大房间里,给国王放了一张小桌子,军官们坐的是一张大桌子。 “您和我一起吃饭吗?”哈里森问达尔大尼央。   “哎呀!”达尔大尼央说,“这叫我太高兴了,不过我有一个同伴,杜·瓦隆先生,还有两个我不能离开的俘虏,全都来了,您的桌子是坐不下的。可是我们另外想个好办法,请您叫人在房间角落里给我们摆一张桌子,再从您的饭菜中分一些您认为合适的给我们,因为,不然的话,我们就都要饿死了。这等于我们在一起吃晚饭,因为我们是在同一间房间里呀。” “行,”哈里森说。   事情就照达尔大尼央希望的那样安排好了,当他再回到上校身边的时候,他看到国王已经在那张小桌子前面坐下,帕里在伺候着他。哈里森和他手下的军官同坐一张桌子。在角落里,那儿的位子是留给他和他的同伴的。   清教徒军官坐的是一张圆桌子,也许是碰巧,也许是考虑欠周,哈里森的背对着国王。   国王看见这四位贵族进来,不过他装出毫不注意他们的样子。   他们走到留给他们的桌子前坐下,特地都避免背朝着人,所以他们能面对着军官的桌子和国王的桌子。   哈里森要好好招待他的客人把他桌子上最好的菜送给他们,四位朋友感到不幸的是没有葡萄酒喝。阿多斯对这件事全无所谓,但是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每次不得不喝啤酒这种清教徒饮料的时候,都要皱眉头。   “上校,说真心话,”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对您的亲切招待十分感谢,因为,如果没有您,我们可能就吃不上一顿晚饭了,就像我们没有吃到午饭一样。我这位朋友杜·瓦隆先生和我一样感谢您,因为他饿坏了。”  “我现在还饿呢,”波尔朵斯说,同时向哈里森上校行礼。   “你们遇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因此没有吃到午饭?”上校笑着问。   “由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上校,”达尔大尼央说。“我急着要赶上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顺着您走过的路走,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司务长本来是不应该这样做的,他应该知道一支像您率领的这样英勇的好队伍经过的地方,不会剩下一点儿东西。后来我们走到一幢在树林边上的漂亮小房子,红屋顶,绿板窗远远望去,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样子,叫人越看越爱看。我们原来想在里面找到几只母鸡,准备烤烤吃,再能找到一些火腿,打算放在铁架子上烤,可是全都没有看到,只看见一个可怜的家伙,浑身都是……您一定理解我们是多么失望。见鬼!上校请代我向您那位打了那么一下的军官表示祝贺,那一下打的真漂亮,连我的朋友杜·瓦隆先生都大为赞赏,因为他也是喜欢客客气气地动动拳头的。”   “是呀,”哈里森笑着说,同时朝着同桌的一个军官望去,“只要格罗洛负责干这种事情,就用不着其他的人以后再去帮忙。”   “啊!是这位先生,”达尔大尼央一面向那个军官行礼致敬,一面说,“我很遗憾,先生不会说法语,否则我要亲口对他表示祝贺。”   “我准备接受您的祝贺,并且也要亲口向您祝贺,先生,”那个军官用相当流利的法语说道,“因为我在巴黎待过三年。”   “太好了,先生,我迫不及待地要对您说,”达尔大尼央继续说.“那一下打得真准.您几乎把您那个人打死了。”   “我相信他已经打死了,”格罗洛说。   “没有死。就差那么一点点这是真的,但是他没有死。”   达尔大尼央说话的时候,向帕里看了一眼,帕里正站在国王前面,脸上像死人一样灰白。这一眼就是告诉他这个消息是特地说给他听的。   国王也听到了这段谈话,他心里感到难以形容的悲痛,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法国军官说这些有什么用意,那些残酷的细节,叙述起来口气却是那样毫不在意,他感到气愤。   一直听到达尔大尼央最后两句话,他才自由地喘了一口气。   “见鬼!”格罗洛说,“我原来还以为干得很成功呢。如果那个混蛋的房子离此地不是这样远,我一定回去把他结果掉。”   “要是您担心他恢复知觉,那就应该这样做,”达尔大尼央说,“因为您知道,头上受的伤不会立刻致人死命,过一个星期,就会好的。”   达尔大尼央又向帕里看了一眼,帕里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查理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帕里向他主人的手弯下身丢,恭敬地亲它。   “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您的敬是一个守信用的人,又是一个才智过人的人。可是,您认为国王怎么样?”   “他的外貌完全改变了我以前的看法,”达尔大尼央说,“他看上去既高贵又和蔼。”   “是的,可是他让自己给人抓住,”波尔朵斯说,“这是犯了一个错误。”   “我真想举杯祝国王健康,”阿多斯说。   “那么,让我来为健康干杯吧,”达尔大尼央说。   “好,”阿拉密斯说。   波尔朵斯望着达尔大尼央,对这个加斯科尼的头脑能不断地给他的同伴提供好主意感到说不出的惊讶。   达尔大尼央举起他的无脚锡杯,倒满酒,然后站了起来。   “先生们,”他对他的同伴说,“让我们为主持这顿晚餐的人干杯,为我们的上校干杯,请他知道我们愿意为他效劳,直到伦敦,甚至更远的地方。”   达尔大尼央一面说,一面望着哈里森,哈里森相信这是要为他干杯他站了起来,向四位朋友行礼,而他们呢,眼睛却望着查理国王,一同喝干了酒。哈里森也喝光他杯中的酒,丝毫也没有什么怀疑。   查理把酒杯递给帕里,给他倒了一点点啤酒,因为国王吃的喝的和大家完全一样。他把酒杯放到嘴边,对着四位贵族望着,然后带着充有感激之情的、庄重的微笑一饮而尽。   “先生们,”哈里森放下酒杯,根本没有注意他带领的这个显赫的俘虏,大声说道,“好,上路吧。”   “上校,我们在哪儿过夜?”   “在蒂尔斯克,”哈里森回答说。 “帕里,”国王也站了起来,转过身对他的仆人说,“把我的马牵来,我要去蒂尔斯克。”   “说心里话,”达尔大尼央对阿多斯说,“您的国王确实把我吸引住了,我愿意一心一意为他效劳。”   “如果您对我说的这句话出自真心,”阿多斯回答说,“他就不会到伦敦了。”   “怎么回事。”  “是的,因为在那以前,我们就能把他带走.”   “啊!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这一次我敢发誓您疯了。”   “您有没有什么考虑好的计划?”阿拉密斯问。   “对!”波尔朵斯说,“假使有一个周到的计划,事情并非不可能办到的。”   “我没有考虑好的计划,”阿多斯说,“不过达尔大尼央会想出来的。”   达尔大尼央只是耸耸肩膀。他们动身上路。 第十八章 达尔大尼央想出了妙计   阿多斯对达尔大尼央的了解,也许更胜过达尔大尼央对自己的了解。他知道,在一个像这位加斯科尼人的喜欢冒险的头脑里,重要的是要给它一个题目,就如同在一块肥沃富饶的土地上,重要的只是落下一粒种子。他让他的朋友安安静静地耸肩膀。他上路后,一路和达尔大尼央只谈拉乌尔的事,读者想必记得,这场谈话在以前某个场合中断了。   在夜色全黑的时候,他们到了蒂尔斯克。四位朋友对于为了监视国王而采取的防备措施装做毫不在意,也漠不关心。他们走进一幢单独的房屋。他们担心随时会出什么事,一起待在一间房间里,同时安排一个出口,准备应付袭击。仆人都分派到不同岗位上;格力磨睡在一捆横在门口的麦秆上。   达尔大尼央好像暂时不像平常那样喜欢滔稻不绝地说话了,他陷入了沉思。他一句话不说,只是不停地轻轻吹着口哨,在他的床和窗子中间踱来踱去。波尔朵斯从来不懂得察言观色,和通常一样找他说话,达尔大尼央只回答“嗯”、“啊”这样一些单音节词,不再多说。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微笑着相互对视。   这一天是真够累人的,不过,只有波尔朵斯一个人睡得很香,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是能吃能睡。另外三个人却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达尔大尼央第一个起床。他到马房里,察看了每一匹马,把当天要注意的事一一吩咐完毕,这时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还没有起床,波尔朵斯鼾声正响呢。   八点钟,队伍又上路了,排列的次序和昨天晚上一样,只是达尔大尼央让他的朋友走在一边,他自己走到格罗洛先生一起,重叙昨天晚上刚开始的友谊。   格罗洛昨天听了达尔大尼央对他的赞场,心里暗暗感到高兴,所以现在带着亲切的微笑招呼达尔大尼央。   “说真心话,先生,”达尔大尼央对他说,“我很高兴遇到一位我能用我的可怜的本国语言交谈的人,我的朋友杜·瓦隆先生性情非常孤僻,一整天也不能从他嘴里挤出几句话来;说到我们的两个俘虏,您也明白,他们是不大有心情聊天的。”   “他们是狂热的保皇党,”格罗洛说。   “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捉住了斯图亚特,所以他们恨我们,我希塑你们会好好地审判他。”   “那当然!”格罗洛说,“我们带他去伦敦,就是要审判他。”   “我猜想你们一定把他看得很牢吧?”   “见鬼,我相信非常严密!您瞧,”这个军官笑着说,“他有一支护送他的真正的王家的队伍呢。”  “是的在白天,是不会有他逃跑的危险的,可是,到了夜里……”   “夜里,防范的措施更加加强。”   “您采取什么样的警戒方法?”   “在他的房间里始终有八个人看着他。”   “喔唷!”达尔大尼央叫了一声,“这可太严密了。可是,除了这八个人,想必您在门外也要派一个看守吧?要对付这样一个重要的俘虏,采取任何措施都是不过分的。” “门外不必派人。您想想,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能够对八个手拿武器的人做些什么?” “怎么,两个人?” “对,国王加上他的内侍。” “你们允许他的内侍不离他的身边?” “是的,斯图亚特要求能给他这种照顾,哈里森上校同意了。他的借口是他是国王,似乎他连穿衣服脱衣服都不会。”   “队长,”达尔大尼央看到对这个英国军官大加恭维很有效果,决定继续吹捧他,“的确,我越是听您说话,越是对您法语说得如此流利漂亮感到惊讶。您在巴黎住过三年,对呀,可是我要是在伦敦住上一辈子,我的英语也肯定不可能像您的法语说得这样好。您在巴黎做什么事?”   “我的父亲是一个商人,他让我住在他在巴黎的一位客户家里,而那位客户将他的儿子送到我父亲家里居住,生意人之间进行这样的交换是习以为常的事。”   “您喜欢巴黎吗,先生?” “喜欢,不过你们也非常需要发生一场像我们这样的革命;不是反对国王,他还是个孩子,而是那个意大利小气鬼,你们的王后的情夫。”   “啊!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先生,如果我们只要有十二个像您这样公正、审慎、坚强的军官,革命就会立刻爆发的:我们会很快战胜马萨林!我们会好好审判审判他,就像你们就要审判你们的国王那样。” “可是,”这个军官说,“我本来以为您是替他效劳的,不正是他派您来见克伦威尔将军的吗?”   “这也就是说,我是在为国王效劳,我知道他打算派一个人到英国来以后,就主动请求执行这个任务,因为我非常渴望亲睹这位当前控制着三个王国的天才的风采。所以,当他向我们,杜·瓦隆先生和我建议为了古老的英国拔出剑来的时候,您看到我们是多么起劲地抓住这个机会不放。”   “对,我知道你们曾经和摩尔东特一起冲锋。”   “就在他的右边和左边,先生。不坏,他是一个勇敢优秀的青年。瞧他是怎样朝他叔叔的肚子开枪的!您看见了没有”   “您认识他?”军官问。   “很熟悉。我甚至可以说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杜·瓦隆先生和我是跟他一同从法国来这儿的。”   “据说你们在布洛涅叫他等了很长时间?”   “有什么办法呢,”达尔大尼央说,“我和您一样,要守着一位国王。”   “啊!啊!”格罗洛说,“哪一位国王?”   “当然是我们的国王!小国王481,路易十四?”   说着,达尔大尼央摘下了帽子。那个英国人出于礼貌也摘下帽子。   “您守了多久?”   “三个夜晚,说实话,我一直非常愉快地怀念那三个夜晚。”   “年幼的国王一定很和蔼可亲吧?”   “国王吗!他睡得可熟呢。”   “那么您说的愉快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的那些军官和火枪手朋友都来和我做伴,我们整夜喝酒,赌钱真是快活。”   “是呀,”那个英国人叹了目气说,“确实如此,你们这些法国人都是爱热闹的伙伴。”   “你们在值班的时候不赌钱吗?”  “从来不赌钱,”英国人说。   “这样的话,您一定感到非常无聊,我很同情您,”达尔大尼央说。 “事实是这样,”这个军官说,“每逢看到要轮到我值班了,我心里就有些害怕。整夜不睡守着,这一夜真像长得没有尽头似的。”   “是呀,独自一人守夜,或者和一些蠢头蠢脑的士兵在一起守夜,当然是这样;可是,当您和一个快乐的伙伴在一起在桌子上掷骰子,让金币滚来滚去,那么,一个夜晚一眨眼就会过去,就像做一场梦一样。您不喜欢赌钱吗?”   “不,我也喜欢。”   “德国纸牌玩法482,喜欢玩吗?”   “我简直对它入迷了,我在法国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玩这种德国纸牌玩法。”   “自从您回到英国以后呢?”   “回来以后,我就再没有拿过一个骰子杯483,也没有摸过一张纸牌。”  “您真可怜,达尔大尼央露出非常同情的神情说道。   “请您听好,”英国人说,“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明天轮到我值班。”   “是看守斯图亚特?” “对。请您来陪我守夜。”‘   “这不可能做到。”「   “不可能吗吗?”   “完全不可能。”   “为什么?”   “每天夜里我都要和杜·瓦隆先生打牌。有时候,我们打通宵连觉也不睡……像今天早上,天亮了我们还在打牌。”   “是这样吗?”   “当然罗!如果我不和他打牌,他会闷坏的。”   “他输赢都不在乎吗?”   “我看见过他输了二千个皮斯托尔,可是还笑得流出眼泪。”   “那就把他带来。”  “您怎么这样说?我们的俘虏怎么办?”   “见鬼,这倒是真的,”军官说。“不过您可以叫你们的仆人看管他们。”   “是呀,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达尔大尼央说,“我不会这样做。” “他们都是高贵出身的人吗,值得您这样重视?”   “那当然!一个是都兰的有钱的贵族,另一个是出自名门的马耳他会484骑士。我们已经和他们谈妥了他们的赎金,到法国后梅个人付两千英镑。我们片刻也不愿意离开这两个人,我们的仆人知道他们是百万富翁。我们在捉住他们的时候,稍稍搜了一下他们身。我甚至可以对您坦白地说,每天晚上杜·瓦隆先生和我赌来赌去的都是他们的钱,不过他们很可能对我们藏起什么宝石和贵重的钻石,所以我们就像不肯离开他们的金库的守财奴一样。我们两人成了每时每刻都监视着他们的看守。我如果睡了,杜·瓦隆先生就不睡,他睡你就得醒着。” “是这样!”格罗洛说。   “现在您该知道为什么我不得不拒绝您的客气的邀请了,其实您邀请我,我是非常愿意接受的。总是和同一个人打牌真叫人感到太无聊了。好运道永远是相等的,一个月以后.我们就会发现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啊!”格罗洛叹了口气说,“更加叫人感到无聊的是根本没人跟您赌。”   “这点我明白,”达尔大尼央说。   “不过,”英国人说,“您的俘虏是不是危险的人?”   “您指的是哪一方面?”   “他们能进行突然袭击吗?”   达尔大尼央哈哈大笑。   “天哪!”他叫道;“一个因为在你们这个可爱的国家水土不服,在发高烧,全身哆嗦,另一个是马耳他会骑士,像一个年轻姑娘一样怕羞。为了更加安全起见,我们把他们身上的折刀和小剪刀都拿掉了。”   “那好,”格罗洛说,“您把他们一起带来。”   “怎么,您想这样做!”达尔大尼央说。   “是的,我手下有八个人。”   “那又怎样呢?”   “四个着守他们,四个看守国王。”   “在这一点上,”达尔大尼央说,“事情倒可以如此安排,不过这是我给您增添的很大的麻烦。” “算不了什么l你们尽管来好了,您会看到我是怎样布置的。”   “我完全放心,”达尔大尼央说,“一位像您这样的人,我可以闭着眼睛完全信赖。”  最后这句恭维话使得这个军官不禁得意地轻声笑起来,这种笑是虚荣心得到满足以后的表现,它能够使自己成为敌人的朋友。   “可是,”达尔大尼央说,“我想,有谁妨碍我们不在今天晚上就开始呢?”   “开始什么?”   “打牌呀。”   “谁也妨碍不了,”格罗洛说。 “那么,今天晚上您到我们那儿去,明天我们回访您。您也知道,我们看管的人是狂热的保皇党,如果在他们当中有什么事叫您感到不安,请别计较,不管怎样,我们总会愉快地玩一夜。”   “太妙了!今天晚上在你们那儿,明天在斯图亚特那儿,后天在我那儿。”   “以后其他的日子在伦敦。见鬼!”达尔大尼央说,“您看,到处都能过上快活的生活。” “是呀,只要碰到一些法国人,碰到像您这样的法国人就行,”格罗洛说。   “还有像杜·瓦隆先生这样的法国人.您会看到他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人!一个狂热的投石党人,一个几乎在过道里杀死马萨林的人。别人使用他,是因为他们害怕他。” “对,”格罗洛说,“他和蔼可亲,虽然我还不认识他,我觉得他完全中我的意。” “等到您认识了他,那就更是另一回事了。好啦,他在那边叫我了。对不起.我和他相处得十分亲密,所以他一刻也不能没有我。您能允许我离开吗?” “当然可以!” “今晚再见。” “在您那儿?” “在我那儿。” 两个人相互行了礼,达尔大尼央回到他的同伴们身边。 “真见鬼,您对这条叭喇狗能有什么话好说的,”波尔朵斯说。 我亲爱的朋友,别这样称呼格罗洛先生,他是我的一位知心朋友。” “您的一位朋友,”波尔朵斯说,“这个残杀庄稼人的刽子手。” “嘘!我亲爱的波尔朵斯。是呀,格罗洛先生是有点容易发火,这是事实,可是实际上我发现他有两个了不起的优点:愚蠢和傲慢。” 波尔朵斯十分惊讶,把眼睛睁得老大,阿多斯和阿拉密斯露着微笑互相对望。他们俩了解达尔大尼央,知道他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目的。 “不过,”达尔大尼央继续说道,“您将亲自来评价他。” “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晚上,我要把他介绍给您认识,他来和我们一起打牌。”   “啊!啊!”波尔朵斯听见这句话,眼睛都发亮了,说,“他很有钱吧?”   “他是伦敦一个大富商的儿子。”   “他会玩德国纸牌玩法?”   “他最喜欢玩了。”   “巴塞特485呢?”   “他爱得发疯。”   “比利比486呢?”   “他精通得很。”   “好呀,”波尔朵斯说,“我们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它很愉快,同时它还会带来另一个更愉快的夜晚。”   “怎么回事?”   “是呀,今天晚上我们陪他打牌,明天晚上,他陪我们打牌。” “在哪儿?”   “我会告诉您的。现在我们忙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恰如其分地接受格罗洛先生给予我们的光荣。今天晚上我们在德比过夜,叫末司革东去打前站,如果在城里找得到一瓶葡萄酒的话,他就买下来。让他准备一顿简单的夜宵,想必也不会有太大困难,不过这顿夜宵你们可不能一起吃,阿多斯,因为您在发高烧,您呢,阿拉密斯,因为您是马耳他会骑士,我们这些粗野的军人的谈话叫您讨厌,您听了会羞得脸发红。你们听明白我巴的意思了吗?”   “听是听到了,”波尔朵斯说,“可是,要说我听懂您的话,那我真是白天见鬼了。”   “波尔朵斯,我的朋友,您知道,从父系方面看,我是先知的后代,从母系方面说我是女预言家的后代,所以我说话隐晦曲折,难以捉摸。有耳朵的人可以听,有眼睛的人可以看,目前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照您的意思去做吧,我的朋友,”阿多斯说,“我相信您做任何事情都做得非常好。”   “您呢,阿拉密斯,您的意见也是这样吗?” “完全一样,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   “太好了,”达尔大尼央说,“这可是真正的信徒,为了他们来试试怎样显示奇迹可是件乐趣;不像这个不信神的波尔朵斯,他总想亲眼看见,亲手摸到,才会相信。”   “事实确实如此,”波尔朵斯带着狡猾的神情说,“我是不信神的。”   达尔大尼央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吃午饭的地点,谈话就结束了。   傍晚五点钟光景,照原来商定的那样,他们叫末司革东先走一步。末司革东不会说英语,不过,从他到了英国以后,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就是格力磨用他习惯做的手势已经完全代替了说话。所以他开始向格力磨学习怎样做手势,上了几课以后,由于老师教学高明,他达到了一定的水平。现在布莱索阿陪他一同去。   四位朋友穿过德比最大的一条街道的时候,看到布莱索阿站在一家外表很漂亮的房子门口,他们今晚就住在这儿,全都准备好了。   白天里,他们都没有走近国王,生怕引起别人的疑心。他们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和哈里森上校一同吃饭,而是分开来吃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格罗洛来了。达尔大尼央像接待一位二十年的老朋友那样接待他。波尔朵斯从头到脚地打量他,认为虽然他给帕里的弟弟那一下很了不起,但还是不能和自己相比,所以他不禁微笑了。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对这个野蛮粗暴的人说不出的厌恶,但是他们尽可能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总之,格罗洛对这样的接待好像十分满意。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十二点钟整,他们回到他们的房间里去,借口照顾他们,房门是开着的。达尔大尼央陪他们进去,留下波尔朵斯一个人和格罗洛打牌。   波尔朵斯赢了格罗洛五十个皮斯托尔,当格罗洛离开的时彼,他发觉格罗洛是一位比他原来想象的可爱得多的伙伴。   至于格罗洛呢,他指望第二天能在达尔大尼央身上弥补他和波尔朵斯对赌遭到的损失,他离开这个加斯科尼人的时候,提醒对方不要忘记今晚的约会。   我们说今晚,是因为打牌的人在清晨四点钟才分手。   白天和平常一样过去了。达尔大尼央在格罗洛队长和哈里森上校之间,又在哈甩森上校和他的几位朋友之间,跑来跑去。 对于不熟悉达尔大尼央的人来说,他这样做好像是很正常的事,对于他的朋友,也就是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来说,看得出来他的轻松活泼的样子是心情激动的表现。   “他有什么妙计呀?”阿拉密斯问。   “我们等着瞧吧,”阿多斯说。   只有波尔朵斯一句话不说,露出得意的神情,一心数着小钱包里从格罗洛手上赢来的五十个皮斯托尔。   晚上到了雷斯敦以后,达尔大尼央把他的朋友找到一起。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白天里那种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神态了,那像是他戴的一副假面具。阿多斯握住阿拉密斯的手说:   “时机快到了吧?”   “是的,”达尔大尼央听到了他这句话,应声说,“是的,时机就要到了。先生们,今天夜里,我们要救出国王。”   阿多斯高兴得不禁全身哆嗦,两眼闪闪发光。   “达尔大尼央,”他满怀希望以后,又怀疑地说,“这不是开玩笑吧?弄得不好,会叫我更倒霉的。”   “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您真古怪,竟会这样不相信我。您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看见过我拿一位朋友的心愿和一位国王的生命开玩笑?我刚才对你们说过,现在我再重复说一遍,今天夜里,我们要救出查理一世。你们委托我想办法,现在办法有了。”   波尔朵斯带着非常敬佩的心情望着达尔大尼央。阿拉密斯露出充满信心的微笑。阿多斯四肢发抖,脸像死人一样苍白。   “说吧,”阿多斯说。   波尔朵斯睁大了双眼。阿拉密斯聚精会神地听达尔大尼央讲些什么。   “我们今天晚上受到邀请去格罗洛先生那儿,你们知道吗。”   “知道,”波尔朵斯回答说,“他要我们一定让他能够翻本。”   “好。可是您知道我们在哪儿让他翻本呢?”   “这可不知道。”   “在国王那儿。”   “在国王那儿!”阿多斯叫起来。   “对,先生们,在国王那儿,格罗洛先生今天在国王身边值班,他为了在看守的时候解闷,请我们去和他做伴。”   “四个人都去?”阿多斯问。   “当然,四个人都去,我们难道能离开我们的俘虏!”   “啊!啊!”阿拉密斯说。   ‘瞧呀,”阿多斯说,“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去格罗洛那儿的时候,我们俩佩着剑,你们俩带着短刀,这样我们就能制服那八个笨蛋和他们的愚蠢的指挥官。波尔朵斯先生,您认为如何?”   “我认为这样做很容易,”波尔朵斯说。   “我们给国王穿上格罗洛的衣服,末司革东、格力磨和布莱索阿牵着我们备好鞍的马,等在最靠近的一条街的拐弯处.我们跳上马,天亮以前我们就跑到二十法里外的地方了。喂,这办法行吗,阿多斯?”   阿多斯双手放到达尔大尼央的肩膀上,带着宁静温和的微笑望着他,说道:   “朋友,我宣布.在世界上没有人比您更高贵、更勇敢了,我们原来以为您对我们的痛苦漠不关心,因为您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必分担这种痛苦,可是在我们中间只有您一个人想出这样的办法,我们想了许久却没有想出来。我再对您重复说一遍,达尔大尼央,你是我们当中最杰出的人物,我爱您,我为您祝福,我亲爱的孩子。”   “真想不到我居然想不出这样的妙计,”波尔朵斯拍着自己的前额说,“它是这样简单!”   “可是,”阿拉密斯说,“如果我理解得对的话,我们要把他们全都杀死,是不是?”   阿多斯发抖了,脸色变得苍白。   “那还用说!”达尔大尼央说,“不得不这样做。我想了不少时候,考虑是不是有法子避免,可是我得老实说,我没有能够想出来。”   “好啦,”阿拉密斯说,“情况紧急,不必再犹像不决了,我们怎样行动?”   “我想了两个方案,”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我们先看看第一个,”阿拉多斯说。   “如果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就听我的暗号,暗号就是我说一声,‘终于来了’,然后你们把短刀刺进紧靠在你们身边的那个士兵的胸口,我们也同样这样做,好,这就先死了四个人;局面成了四比五,我们便变得势均力敌了。那五个人要是投降,就把他们嘴巴塞住,要是反抗,就干掉他们。如果我们的东道主万一改变了主意,只接待波尔朵斯和我两个人,老天爷!那就要采取更狠的法子,加倍对付对方。这样做,时间会稍许长一些,闹得会稍许响一些,可是你们带着剑一直站在门外,一听见声响就立刻跑进来。”   “但是,如果他们击倒你们呢?”阿多斯说。   “那不可能!”达尔大尼央说,“这些喝啤酒的人都笨手笨脚,此外,波尔朵斯,您刺他们的喉咙,这样他们就死得快一些,不让他们挨剑以后叫出声来。”   “太好啦。”波尔朵斯说,“这样割人的喉咙既便当,又有趣。”   “真可怕!真可怕!”阿多斯说.   “算了!软心肠的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您在打仗的时候会杀更多的人的。此外,朋友,”他继续说,“强果您觉得国王的生命并不值得花这样大的代价,那就等于什么没说,我这就去通知格罗洛先生,说我病了。” “不,不,”阿多斯说,“我错了,我的朋友,是您说得对,请原谅我!”   这时候,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士兵。   “格罗洛队长先生,”他用不准确的法语说,“派我禀告达尔大尼央先生和杜·瓦隆先生,他在等待他们前去。”   “在什么地方?”达尔大尼央问. “在英国的尼布甲尼撒487房间里,”那个坚定的清教徒士兵回答说。   “好的,”阿多斯用纯粹的英语回答他,他因为听到对国王的这个侮辱性的称呼气得消脸通红,“好的,您告诉格罗洛队长,我们会去的。”   那个清教徒士兵出去了。他们吩咐几个仆人将八匹马装上鞍子,到离开国王住的房子大约二十步远的一条街的转角上等候着,不要下马,彼此也不要隔得太远。 [注] 481 此处达尔大尼央说的“国王”用的是英语 king。 482 一种由德国传入法国的德国纸牌戏。 483 一种皮制的掷骰子用的杯子。 484 马耳他会,是11世纪十字军时建立的一种宗教性的军事性的组织。由于查理五世在1530年将马耳他岛送给这个组织,故名马耳他会。会有三种等级,第一等是贵族,或叫骑士。 485 马塞特,是一种由五人合赌、一人做庄的纸牌赌博。 486 比利比,是一种由一人做庄、几人合赌的纸牌赌博。 487 尼布甲尼撒见前注,英国的尼布甲尼撒指查理一世,所以阿多斯认为这是一个侮辱性的称呼。 第十九章 一局德国式纸牌赌博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卫兵在八点钟就下岗了,格罗洛队长值班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各佩长剑,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则胸藏短刀,四个人向那座今天晚上做为查理·斯图亚特的监牢的房屋走去。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规规矩矩地跟在他们的战胜者后面走着,外表看他们没有一件武器,正是两名俘虏。   “说真的,”格罗洛看见他们的时候说,“我几乎不再指望你们能来了。”   达尔大尼央走到他跟前,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   “我们两人杜·瓦隆先生和我,确实犹豫了一会儿,决不定来不来。”   “为什么?”格罗洛问。   达尔大尼央而对他用眼睛朝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望了望.   “啊!”格罗洛说,“是怕人说闲话吗?没有什么关系。相反,”他又笑着说,“如果他们想看他们的斯图亚特,他们可以看到他。” “我们今夜待在国十的房间里吗?”达尔大尼央问   “不,是在隔壁一间,中间的门是敞开着的,这样我们就完全像在他的房间里一样。你们带钱了吗?我对你们说,今天晚上我打算大赌一场呢。”   “您听见了吗?”达尔大尼央说着,把他口袋里的金币拍得直响。   “Very good!488”,格罗洛说,他打开房门,“先生们,请这儿走,”他说。   他先走了进去。   达尔大尼央朝他的朋友转过身去。波尔朵斯显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就像来参加一场和平时一样普通的赌局;阿多斯脸色发白,不过表现得很镇定,阿拉密斯用手帕擦着前额上稍稍沁出的汗珠。   八名看守的士兵都待在他们的岗位上,四名在国王的房间里,两名在和相邻房间相通的门口,还有两名在四位朋友进来的门口。阿多斯看到他们都拿着拔出鞘的剑,不禁露出了微笑,这一下,不再是一场屠杀,而是一次真正的战斗了。   从这时开始,他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愉快的心情489。   从打开着的门望进去,能看到查理躺在床上,衣服没有脱,身上只盖着一条毛毯。   帕里坐在他的床头,低声念着天主教《圣经》中的一章,查理闭着眼听着,他还觉得声音太高了一些。   一支粗劣油脂蜡烛放在一张黑色的桌子上,照亮了国王神情柔顺的脸,也照亮了他的忠实的仆人显得远远没有他平静的脸。   帕里念着念着不时停下一会儿,因为他以为国王一定睡着了,可是国王总是张开眼睛,微笑着对他说:   “念下去,我的好帕里,我在听着。”   格罗洛走到国王房间的门口,把刚才接待客人时候拿在手上的帽子又装模作样地戴到头上,带着蔑视的神情望了一下这个简单而感人的情景;一个老仆人念《圣经》给他的被俘的国王听。接着他又检查了他分派的八个人都在指定的岗位上,然后向达尔大尼央转过身去,得意洋洋地望着这个法国人,好像在要求对方赞扬他的这样安排。   “太好了,”这个加斯科尼人说,“没有说的!您将会成为一位出人头地的将军。”   “您认为,”格罗洛问,“我这样看守他,斯图亚特能逃得了吗?”   “当然不能,”达尔大尼央回答说。“除非他的朋友从天而降。”   格罗洛喜笑颜开,十分得意。   他们这样说话的时候,查理·斯图亚特一直闭着两眼,很难说他有没有听到这个清教徒军官说的傲慢的话。可是,等到他听见达尔大尼央响亮的嗓音,眼睛不由得张开来了。   帕里身子哆嗦了一下,停止了朗读。   “你在想什么,不再念了?”国王说,“我的好帕里,除非你累了,否则还是请你继续念下去。”   “我不累,陛下,”这个内侍说。   他又念下去。   在第一间房间里一张桌子已经准备好了,桌子上铺了桌毯,放了两支点嫩的蜡烛,纸牌,骰子,还有骰子杯。   “先生们,请坐,”格罗洛说,“我要面对着斯图亚特,我很喜欢看到他,尤其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您,达尔大尼央先生,请坐在我对面。”   阿多斯气得满脸通红,达尔大尼央望望他,皱起了眉头。   “就这样,”达尔大尼央说,“您,拉费尔伯爵先生,坐在格罗洛先生右边;您,埃尔布莱骑士先生,坐在他的左边,您,杜·瓦隆,坐在我旁边,您同我赌,这两位先生同格罗洛先生赌。”   达尔大尼央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波尔朵斯在他左边,他可以用膝盖和他联络,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在他对面,他能用眼色向他们示意。   听到拉费尔伯爵和埃尔布莱骑士两人的名字,查理又睁开了眼睛,抬起他的面容高贵的脸,禁不住看了一遍这个场面上的所有角色。   这时候,帕里翻了几页《圣经》,然后高声念《耶利米书》里的这段话:   “上帝说:‘我差遣我的仆人众先知,到你们那里去。……’”490   四位朋友相互望了望。帕里刚才讲的话向他们暗示他理解他们为了国王上这儿来是有真正的动机的。   达尔大尼央的眼睛闪出喜悦的光芒。   “您刚才是不是问我带了现钱没有?”达尔大尼央一面说一面拿出二十来个皮斯托尔放到桌子上。   “是的,”格罗洛说。   “那么,”达尔大尼央说,“现在该我对您说:保管好您的金库,我亲爱的格罗洛先生,因为我对您保证,我们不把它从您手上拿走,是不会离开这儿的。”   “除非我不牢牢守住它,”格罗洛说。   “好极了,”达尔大尼央说。“开始打吧,我亲爱的队长,开始打吧!您知道或许您还不知道,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491。”   “啊!是的,我完全知道,”格罗洛粗声粗气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法国人,总是喜欢向别人挑衅拚命。”   查理果真全都听见了,也全都懂了。他脸上有点发红。那些看守他的士兵看到他渐渐伸直疲乏的四肢。他借口火炉烧得太旺,房间里太热,就慢慢地移开那条苏格兰毯子,我们在前面说过,他是穿着衣服睡的。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看到国王穿了衣服睡觉,都高兴得全身颤抖。   赌牌开始了。今天晚上格罗洛时来运转,手气好,一直赢钱。百来个皮斯托尔就这样从桌子的这一边转移到泉子的那一边。格罗洛快活得要发狂了。   波尔朵斯输掉了他昨天才点进来的五十个皮斯托尔,还加上他自己的三十来个皮斯托尔,他脸色阴沉,用膝盖碰碰达尔大尼央,像是问转到另一场较量的时间是否马上到了。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也用探索的目光望着他,可是达尔大尼央却不动声色。   响十点了,他们听见巡逻队在外面走过去。   “这样的巡逻您一夜安排几次?”达尔大尼央从口袋中又拿出一些皮斯托尔,说。 “五次,每两小时一次。”   “很好,”达尔大尼央说,“这样做很谨慎。”   他也朝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望了一眼。   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达尔大尼央第一次用膝盖碰了碰波尔朵斯,作为对他的回答。   那几个原来奉命待在国王房间里的士兵,看到赌得热闹,桌上又有那么多金币,渐渐被吸引到房门口来,因为钱总是诱人的。他们站在那儿,踮起脚,越过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的肩膀看着牌桌。门口的士兵也这样越靠越近;这对四位朋友实现他们的计划很有帮助,他们很喜欢这些士兵就在他们身边,省得到时候跑到房间的四个角落去收拾他们。门口的两个卫兵一直拿着拔出鞘的剑,只是他们靠在插在地上的剑上,朝着几个赌牌的人看。   阿多斯随着动手时刻的临近,似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的一双高雅洁白的手玩弄着金路易,把金币扭弯,再把它们弄直,就像它们是锡做的一样容易。阿拉密斯却显得不太镇定,不停地镇自己的胸口。波尔朵斯因为总是愉,再也忍耐不住,拚命地用膝盖碰达尔大尼央。   达尔大尼央转过身来,不由自主地朝后望,他从两个士兵中间望过去,看见帕里站在那儿,查理支着胳膊肘,双手合掌,好像在虔诚地向天主祈祷。达尔大尼央知道动手的时刻到了,各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只等他一句:“终于来了!”我们都记得,这句话是他们的暗号。   他向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看了一眼,那是请他们做好准备的眼光,他们两人轻轻地把他们坐的椅子向后移了移,行动起来更方便一些。   他用膝盖第二次碰碰波尔朵斯。波尔朵斯站了起来,仿佛要活动活动麻木了的双腿。他只有在站起来的时候,才肯定知道他的剑能够很容易地拔出鞘来。   “真见鬼!”达尔大尼央说,“又是二十个皮斯托尔输掉了,说真的,格罗洛队长,您手气太好了,不过不会长久的。”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二十个皮斯托尔。   “队长,最后一次。这二十个皮斯托尔押一次,就一个人,最后一张牌。”   “就赌二十个皮斯托尔,”格罗洛说。   他像惯常那样,翻过两张牌,达尔大尼央的一张是国王,他自己的一张是A492。   “一张K,”达尔大尼央说,“这是好兆头。格罗洛先生,”他又说了一句,“当心K。”   虽然达尔大尼央很能控制住自己,但是他的嗓音不禁奇怪颤抖起来,使得他的搭档听了也打了个寒噤。   格罗洛开始一沓一沓地翻牌。如果他先翻到一张A,他就赢了,如果他翻到一张K,那他就输了。   他翻出一张K493。   “终于来了!”达尔大尼央说.   一听见这句话,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立刻站了起来,波尔朵斯向后退了一步。   短刀长剑就要发光,可是突然间房门打开了,哈里森出现在门口,旁边还有一个紧裹着披风的人。   在这个人后面.五六个士兵拿着发亮的火枪。   格罗洛连忙站起来,他因为自己赌钱和喝酒被抓住了,感到羞愧。但是哈里森并没有注意他,带着他的同伴走进国王的房间。   “查理·斯图亚特。”,他说,“有命令下来,立即送您去伦敦,而且要日夜不停地赶路。您做好准备,马上启程。”  “这个命令是从哪儿来的,”国王问,“是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下的命令吗?”   “是的,”哈生森说,“是这位摩尔东特先生刚刚带来的,而且由他负责执行这个命令。” “摩尔东特!”四个朋友互相对看了一眼,低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达尔大尼央把桌子上他和波尔朵斯输掉的钱一扫而光,装进他宽大的口袋里。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藏到他的身后。摩尔东特听到响动,转过身来,认出了他们,他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欢叫声。   “我想我们给逮住了,”达尔大尼央非常低声地对他的朋友说。   “还没有,”波尔朵斯说。   “上校,上校!”摩尔东特叫着说,“快派人包围这间房间,您受骗了。这四个法国人是从纽卡斯尔逃走的,他们肯定是要救走国王。叫人快抓住他们。”   “啊!年轻人,”达尔大尼央拔出剑来,说,“这个命令说说容易,执行可就难了!”   接着,他威风凛凛地前后左右挥舞着长剑。   “快撤,朋友们,”他叫道,“快撤!”   就在这同时,他冲至门口,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还来不及举起火枪,就给他刺倒了。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跟在他后面,波尔朵斯在最后面掩护。那些士兵和军官,还有上校,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四位朋友全都奔到了街上。   “开枪.”摩尔东特大声喊道,“对他们开枪!”   果然响起了两三声火枪声,可是没有打中,只是照出了四个逃跑的人平安无事地转过了街角。   几匹马停在指定的地方。仆人把缰绳丢给他们的主人,他们立刻轻巧地跳上马去,不愧是熟练的骑手。   “向前跑!”达尔大尼央说。   他们紧紧跟随着达尔大尼央,走上白天里他们走过的那条路,也就是说向苏格兰的方向奔去。 这个小镇没有城门,也没有城墙,他们毫无困难地出了镇。   骑到离小镇最后一座房屋五十步远的地方,达尔大尼央站住了。   “停一停!”他说。   “怎么,停一停?”波尔朵斯大声说。“您是想说赶快奔吧?”   “不是,”达尔大尼央回答说。“这一次他们是要紧紧追赶我们的,让他们出镇后在去苏格兰的大路上追我们,我们等到看着他们飞奔过去以后,再回头朝相反方向跑。”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流过,河上架着一座桥,达尔大尼央牵着马走到桥拱底下,他的朋友跟在他后面。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听见一群骑马的人快步奔来的声音。五分钟以后,这群人在他们头顶上飞驰过去,那些人丝奄也没有怀疑到他们要追捕的人就在他们脚下,只隔着桥的拱顶。 [注] 488 英文:很好。 489 阿多斯原来担心只会杀死手无寸铁、不会抵抗的士兵,现在看见对方有武器,要对打,所以反而觉得心安理得了。 490 见《旧约圣经》中《耶利米书》,引用译文与原文略有不同。 491 “打”有打牌、打架双关意思。 492 即“爱斯”。 493 即“国王”。这儿是双关语。 第二十章 伦敦   马蹄声在远处消失以后,达尔大尼央回到了河边,然后策马在原野上奔驰,尽可能地朝着伦敦的方向前进。他的三位朋友、都默默地跟着他走,最后,他们绕了半个大圈子,方才把那个城镇远远地抛在后面。 “这一次,”达尔大尼央肯定他已经离开出发的地方相当远了,就放慢马步,小跑起来,同时说道,“我相信一切都百分之百地完了,我们最好还是回法国去。阿多斯,您认为这个建议怎么样?您不觉得它有道理吗?”   “对是对,亲爱的朋友,”阿多斯回答说,“可是您以前有一天说的一句话要更加有道理,那是一句高尚豪迈的话。您说:‘我们要死在这儿!’我要提醒您记起您这句话。”   “啊!”波尔朵斯说,“死,算不了什么,会使我们感到不安的不是死,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叫我苦恼的是头脑里总忘不了这次失败。既然事情发生了变化,我看,我们应该在伦敦作战,在各地作战,在全英国作战,说真的,到最后我们免不了会被打败。”   “我们应该亲眼观看这出伟大的悲剧,一直到悲剧结束为止,”阿多斯说,“不管最后会怎样,我们要在全剧有了结果以后才离开英国。您的想法是否和我一样,阿拉密斯?”   “完全一样,我亲爱的伯爵;而且,我对您老实说,如果能再见到摩尔东特,我是不会感到不高兴的。我仿佛觉得我们有笔帐要和他算,离开一个地方而不付清这一类债务,这不是我们的习惯。”   “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达尔大尼央说,“这个理由对我来说是能够接受的。我说真心话,为了能再见到这位事关重要的摩尔东特,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在伦敦待上一年。不过我们要住在一个可靠的人那儿,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因为在此时此刻,克伦威尔先生一定在派人寻找我们,就我所知道的,克伦威尔先生这个人不爱开玩笑。阿多斯,您可知道全伦敦城里有没有这样一家客店,它的被单洁白,牛肉烤得恰到好处,酒不是啤酒花或者刺柏做的?” “我想我知道有这么一家能合乎您的要求,”阿多斯说。“温特曾经领我们住过一家他说是一个入了英国籍的西班牙人开的旅店,他是由于他的新同胞的畿尼494才改国籍的。阿拉密斯,您怎么样?” “我们待在佩雷斯老板那儿,我看这个主意挺有道理,我同意这样做。我们对他提提这位可怜的温特,他仿佛对温特非常尊敬。我们对他说我们是以旁观者的身分到英国来看热闹的。我们在他那儿每人每天付一个畿尼,我相信,只要采取各种谨慎的措施,我们就能平安无事地住下去。” “您忘记了一样措施,阿拉密斯,一样很重要的措施。” “什么措施?”   “应该换一换衣服。”  “喂!”波尔朵斯说,“为什么要这样做,要换衣服?我们穿现在这身衣服很舒服。”  “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我们来,”达尔大尼央说。“我们穿的衣服式样相同,颜色也几乎一样,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法国人。我可不坚持一定要穿这种式样的上衣和这种颜色的长裤,因为喜欢它们而甘冒在泰伯恩495吊死或者去印度兜一圈496的危险。我要给自己去买一套栗色衣服。我注意到所有那些清教徒蠢货都酷爱这种颜色。”   “不过,您能找得到您那个人吗,阿多斯?”阿拉密斯问。   “当然能找到,他在绿厅街‘贝德福德旅店’,此外,我闭着眼睛也到得了伦敦城里。”   “我多么希望已经到伦敦城里了,”达尔大尼央说,“我的意见是赶在天亮以前到伦敦,哪怕累死我们的马也得这样做。”   “行,”阿多斯说,“因为,如果我估计得没有错的话,我们大概离开伦敦只有八九法里路。”   几个朋友拼命催马飞奔,果然在清晨五点钟光景到了伦敦城下。在他们要通过的城门口,一个岗哨拦住了他们,可是阿多斯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他说,他们是哈里森上校派来通知他的同事普莱德先生国王即将押到的消息的。他的回答引起了好些关于怎样会捉住国王的问题,阿多斯谈了详细情况,既明确又具体,如果说把守城门的那儿个卫兵原来还有一些怀疑的话,现在这些怀疑也完全烟消云散了。城门大开,让四个朋友进去,同时还向他们表达清教徒式的各种祝贺。   阿多斯原来说的一点儿没错,他径直前往贝德福德旅店,旅店老板一眼就认出了他,看到他回来,并且还带来这么多的有身份的同伴,乐得心花怒放,连忙准备好几间最漂亮的房间。   虽然天还没有亮,我们这四位赶路的人到了伦敦后,就发觉全城人声嘈杂。国王由哈里森上校押回京城的消息从昨夜起己经传遍大街小巷,许多人通宵不睡,生怕他们平时叫做斯图亚特的那个人在夜里送到,错过看他进伦敦的机会。   我们都记得,换穿衣服的打算已经得到一致同意,只有波尔朵斯稍稍有点儿反对。他们立刻开始行动。旅店老板叫人送来各式各样的服装,他好像想把他的衣橱给他们搬来一样。阿多斯穿上一件黑色衣服,使他看上去像是一位老老实实的市民。阿拉密斯不愿意丢开剑,所以选了一件军服式样的深色服装。波尔朵斯被一件红色紧身上衣和一条绿色长裤吸引住了。达尔大尼央呢,衣服颜色他早已决定了,现在只要留意颜色深浅。他穿上他一心想穿的栗色衣服,活像一个歇业的糖商。   至于格力磨和末司革东,都不再穿原来仆人制服,换了装。格力磨成了一个标准的谨慎冷静、枯瘦如柴的英国人。末司革东不折不扣的是一个大服便便、成天闲逛的英国胖子。   “现在,”达尔大尼央说,“还有更要紧的事,我们要把头发剪一剪,好不受到那些暴民的侮辱,我们不佩剑,不再是贵族了,那么就剪成清教徒的发式,做清教徒吧。你们都明白,这是区别保皇党和誓约派497最重要的一点。”   在这重要的问题上,达尔大尼央发现阿拉密斯坚决不顺从,他尽一切力量要保留他的头发。他满头秀发,一直非常精心地爱护,因此阿多斯不得不作出榜样给他看,因为阿多斯对这样一些问题是无所谓的。波尔朵斯也很大方地把脑袋伸给末司革东,任末司革东大剪一大剪地剪下他又密又硬的头发。达尔大尼央给自己剪成一个别出心裁的发式,就像一枚弗朗索瓦一世或者查理九世时代的奖章。   “我们太难看了,”阿多斯说。   “我仿佛觉得我们全身散发出很可怕的清教徒的臭气,”阿拉密斯说。   “我头上很冷,”波尔朵斯说.   “我呢,我感到非常渴望布道498。”达尔大尼央说。   “现在,”阿多斯说,“我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因此我们就不用担心别人会认出我们来。我们去看国王进城吧,如果他整夜走的话,此刻离开伦敦不会远了。”   果然,四个朋友走到人群中间等了只有两个小时,就响起了大叫大喊的声音,人人乱推乱挤,这说明查理来了。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派来接他。身材高大的波尔朵斯个头高出所有人,他远远地看到国王乘坐的马车过来,便喊起来。达尔大尼央踮起脚看,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仔细听别人说话,想了解舆论的看法。马车驶过的时候,达尔大尼央看到一边车门口是哈里森,另一边车门口是摩尔东特。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观察百姓们的反应,只听到他们不住嘴地痛骂查理。    阿多斯垂头丧气地回到旅店里。   “亲爱的朋友,”达尔大尼央对他说,“您固执己见,有什么用处,我,我对您肯定地说,我们的处境很糟糕。至于我,我一心要管这件事,一是由于您的关系,二是由于某种火枪手式的对政治的兴趣。我觉得从这些大声叫嚷的人手中夺过他们掠获的猎物,戏弄戏弄他们,是非常有趣的事。我要好好考虑考虑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阿多斯走到面对伦敦旧城人口最密的街区的窗口,听到外面在大声读国会的议案,说前国王查理一世被认为犯叛国和越权罪将受法庭审判。   达尔大尼央站在阿多斯身边。阿拉密斯在查看一张地图。波尔朵斯则津津有味地吃着快要吃完的可口的早餐。   “国会!”阿多斯叫起来,“国会不可能通过这样的议案的。”   “听我说,”达尔大尼央说,“我不大懂英语,可是,英语只不过是说得不准确的法语,所以我听见的是:Parliament's bill499!那意思就是:国会议案,如果不对的话,就像他们在这儿说的那样:让上帝罚我下地狱。”   这时候,旅店老板进来了,阿多斯招招手,要他过来。   “国会通过了这个议案?”阿多斯用英语问他。   “是的,老爷,是纯净国会500。”   “怎么,纯净国会!难道有两个国会?”   “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插进来说,“虽然我不懂英语,可是我们都懂西班牙语,请您用这种语言和我们交谈吧,它是您原来说的语言,所以,当您得到机会说它的时候,想必您一定会很高 兴的。”   “太好了!”阿拉密斯说。   波尔朵斯呢,我们已经说过,他正集中注意力对付一块排骨,忙着除去外面一层肥肉。   “您问什么?”旅店老板用西班牙语说。   “我问的是,”阿多斯也用西班牙语说,“是不是有两个国会,一个是纯净的,一个是不纯净的。”   “啊!这可奇怪,”波尔朵斯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很惊讶地望着他的几个朋友,“难道我现在懂英语了吗?我听得懂你们说些什么。”   “亲爱的朋友,因为我们说的是西班牙语,”阿多斯像往常一样冷静地说。   “见鬼!”波尔朵斯说,“我很遗憾,原来我还以为我又懂得一种外国语了呢。”  “我说纯净国会,老爷,”旅店老板说,“我指的是普莱德上校先生501清洗以后的国会502。”   “啊!真不坏,”达尔大尼央说,“这儿的达些人头脑真灵活,回到法国以后,我一定把这个法子告诉马萨林先生和助理主教先生。一位以朝廷的名义来清洗,一位以百姓的名义来清洗,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最高法院503了。”  “普莱德上校是什么样人?”阿拉密斯问,“他是用什么方法清洗国会的?”   “普莱德上校,”那个西班牙人说,“原来是一个赶大车的。人非常聪明,他在赶大车的年月里曾经觉察到一件事,那便是在路上有一块石头的话,最简便的法子是把它搬走,而不是尽力使车轮从石头上滚过去。组成国会的有两百五十个人,其中有一百九十一个人碍他的事,也许会使他的那辆政治大车翻车。他就把这些人搬掉了,就像他以前搬走路上的石头一样,他把他们扔到国会外边。”  “干得漂亮!”达尔大尼央说,他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不论在哪儿遇到聪明人,他都十分器重。   “这些被驱逐的议员都是斯图亚特派吗,”阿多斯问。   “那当然是,老爷,您知道他们原来是能拯救国王的。”   “不错,”波尔朵斯庄严地说,“他们是多数。”   “您认为,”阿拉密斯说,“国王会同意在某一个法庭受审吗?”   “他不得不这样做,”西班牙人说,“如果他想拒绝,百姓们会强迫他上法庭的。”   “谢谢您,佩雷斯老板,”阿多斯说,“现在我知道的情况够多的了。” “您终于开始相信了吧?事情已经无法挽救了,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我们永远也不能和这些哈里森、乔埃斯、普莱德和克伦威尔一批人比一比高低。”   “国王会在法庭上得到释放的,”阿多斯说.“他的拥护者目前保持沉默,说明其中有什么密谋。”   达尔大尼央耸耸肩膀。   “不过,”阿拉密斯说,“如果他们敢对他们的国王判刑的话,他们最多判处他流放或者监禁,这已经很够了。”    达尔大尼央用口哨吹一首小调,那神情是表示不相信这一点。   “我们以后能看到结果的,”阿多斯说,“因为,我猜想,开庭的时候,我们将会参加旁听。。”   “你们用不到等多长时间,”旅店老板说,“因为明天就要开庭。”   “是这样!”阿多斯说,“难道在国王被捉住以前诉讼程序已经开始了吗?”   “当然,”达尔大尼央说,“从他被出卖的那天起,就开始了。”   “您知道,”阿拉密斯说,“这是我们的朋友摩尔东特干的好事,即使他没有参加交易,至少这笔小小的买卖是他开的头。”   “您明白,”达尔大尼央说,“不管在什么地方,摩尔东特先生一落到我的手中我就杀死他。”   “哼!”阿多斯说,“杀死这样一个坏蛋吗!”   “可是,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坏蛋,我才要杀死他,”达尔大尼央说。“啊!亲爱的朋友,我一直依照您的愿望做事,现在请您也照顾照顾我的愿望吧;而且,这一次,您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对您郑重声明,这个摩尔东特非由我亲手杀死不可。”   “由我来杀死他,”波尔朵斯说。   “由我来杀死他,”阿拉密斯说。   “大家看法一致,真叫人感动,”达尔大尼央大声说,“这正适合我们这样的好市民的身分。我们在城里兜一圈吧;大雾弥漫,这个摩尔东特在四步之远的地方就认不出我们来了。我们去吸一点儿雾气吧。”   “对,”波尔朵斯说,“我们可以不喝啤酒,换别的喝喝。”   于是四个朋友出了旅店,就像我们通常所说的,去呼吸呼吸本地的空气。 [注] 494 英国旧金币名。 495 泰伯恩,伦敦一地区,从12世纪起到1783年止,为执行死刑的地方。 496 指流放印度。 497 誓约派,基督教苏格兰长老会中的一派,反对查理一世。 498 指成了清教徒,基督教新教布道。 499 英文:国会议案。 500 即清洗过的国会,一般叫“残阙国会”。 501 普莱德(?-1658),克伦威尔手下的军官,忠实助手。1648年12月6日,他率领军队包围国会,逮捕和驱走140多个长老派议员;1649年参加审讯查理一世并签署查理一世的死刑执行令。1656年封为爵士。 502 1648年12月6普莱德率领军队包围国会,逮捕和驱走140多个长老派议员,从此国会称为“残阙国会”。 503 “最高法院”和“国会”原文中是一个词。 第二十一章 审讯   第二天,一支人数众多的卫队将查理一世押到特别最高法庭受审。   法庭四周的街道和房屋都挤满了人,所以,四个朋友走了没有几步,一道人墙成了几乎无法通过的障碍,拦住了他们。有好几个怒气冲冲的、健壮的老百姓,甚至猛烈地推阿拉密斯,波尔朵斯气得举起他的叫人害怕的铁拳头,敲在一个面包师傅的沾满面粉的脸上,它马上变了颜色,直淌鲜血,像一串熟葡萄给压碎了一样。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骚动。有三个人想朝着波尔朵斯扑过来,可是阿多斯推开了一个,达尔大尼央推开了另一个,波尔朵斯把第三个人高举过头,扔了出去。几个爱好拳斗的英国人对他这一手动作如此迅速和灵巧赞叹不已,竟鼓起掌来。波尔朵斯和他的朋友们原来担心会受到围攻,没有想到几乎要给人高举起来欢呼他们的胜利;可是我们这四位旅客害怕会引起大家注意,在欢呼声中逃掉了。不过,这次显示了一下赫拉克勒斯504一样的力气,给他们带来一样好处,就是人群都给他们让路,最后他们达到了片刻以前他们似乎无法达到的目的,就是说走到了法庭前面。 全伦敦的人都涌向旁听席的几处门口。四个朋友好不容易走进一个入口以后,他们发现旁听席的前三排位子全都坐满了人。对不想给人认出来的人来说,这并没有多大坏处。他们在后面找了座位坐下,能够顺利来到这儿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有波尔朵斯不太高兴,因为他很想炫耀一下他的红色紧身上衣和绿色紧身长裤,可惜他不能坐在第一排,所以感到很扫兴。   旁听席的位子排成像圆形剧场那样。四个朋友从他们的座位居高临下,能俯视整个法庭。事情真巧,他们走进来的是中间的旁听席,正好面对准备给查理一世坐的扶手椅。   上午十一时左右,国王在大厅门口出现了。他在卫士的包围下走了进来,头上戴着帽子,神态镇静,用充满自信的目光环视了一遍全场,仿佛他是来主持一次忠顺的臣民的会议,而不是对叛乱者的法庭的控告进行答辩。   法官们因为能够羞辱一个国王而显得洋洋得意。他们很明显地打算使用他们窃取来的这种权利。因此,一名庭丁过来对查理一世说,依照惯例,被告应该在他面前脱帽。   查理一个字也不回答,而且把他的毡帽向下压了压,转过头去。等到庭丁走开以后,他在庭长对面为他准备的扶手椅上坐下,用手上拿的一根短短的白藤手杖敲打他穿的长统靴。   帕里始终陪伴着他,站在他后面。   达尔大尼央没有看这样的场面,而是朝着阿多斯望。阿多斯的脸上流露出心中全部的感情,国王因为有力地克制,所以能够泰然自若。阿多斯一向沉着冷静,现在竟这样激动,叫达尔大尼央不禁感到吃惊。   “我真希望,”他附在阿多斯耳朵旁边说,“您要以国王陛下为榜样,不至于愚蠢地在这个笼子里给人杀掉。”  “请您放心,”阿多斯说。   “哈哈!”达尔大尼央继续说,“看来他们害怕出事,因为您看到处都加了双岗,原来我们只看到长矛,瞧又出现了火枪。现在对付所有人的家伙都有了。长矛朝着大厅里的听众,火枪是应付我们的。   “三十个,四十个,五十个,七十个,”波尔朵斯数着新来的士兵说。   “喂,”阿拉密斯说,“您忘记数那个军官了,波尔朵斯,我觉得,他很值得数进来。”   “太对啦!”达尔大尼央说。   他气得满脸发白,因为他认出那个人就是摩尔东特,摩尔东特拿着出鞘的剑,带领火枪手站在国王后面,也就是面对着旁听席。   “他会认出我们来吗?”达尔大尼央继续说,“要是给认出来的话,我就赶快撤退。我可一点儿也不愿意让别人这样杀死我,我非常想自己挑选怎样死法。眼前,我却不愿意在一只笼子里给人用枪打死。”   “不,”阿拉密斯说,“他没有看到我们,他只望着国王。该死的,瞧这个无礼的东西用怎么样的眼光看着国王!他恨国王的程度像恨我们一样深吗?” “那当然!”阿多斯说,“我们只不过除掉了他的母亲,国王呢,剥夺了他的爵位和他的财产。” “正是这样。”阿拉密斯说;“不过,别出声啦!庭长现在在对国王说话。”   确实,庭长布拉德肖505正在对尊严的被告说话。   “斯图亚特,”他对国王说道,“您听好点您的法官的名字,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法庭提出。”   国王仿佛这几句话不是对他说的一样,把头转到一边。   庭长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听到一声回答,场内寂静了片刻   在一百六十三名指定的法官当中,只有七十三名能够答应,因为其它的人害怕做这样一件事情的帮凶,都没有来。   “我开始点名了,”布拉德肖说道,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全体法官中有五分之三的人缺席,一个个照点起来。出席的人根据他们敢不敢坚持自己意见的程度,应到的声音有的响亮,有的微弱。叫到缺席的人的名字以后,总是短暂的寂静,然后再叫一遍。   叫到费尔法克斯上校,接着也是寂静了片刻。沉寂时的气氛庄严,显示了缺席的人员就他们个人来说是不愿意参加这次审判的。   “费尔法克斯上校?”布拉德肖又叫了一次。   “费尔法克斯?”一个带着嘲弄味道的声音应道。从清脆的嗓音可以听得出说话的是一个女人,“他非常有头脑,所以不到这儿来。”   全场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欢迎这样大胆说出来的话。女人们虽然软弱,但是有时也会表现得勇敢,而她们的软弱又会使她们避免受到报复。 “这是一个女人的嗓音,”阿拉密斯喊道。“啊!真的,我可以打赌她一定年轻漂亮。”   说着,他站到座位上,想看看旁听席里发出声音的地方。   “凭良心说,”阿拉密斯说,“她确实迷人!瞧呀,达尔大尼央,所有的人都望着她,她不顾布拉德肖逼人的目光,连脸色也没有变。”   “这是费尔法克斯夫人,”达尔大尼央说,“您记得她吗,波尔朵斯?我们在克伦威尔将军那儿看见过她和她的丈夫。”   一会儿以后,被这个奇怪的插曲打乱的宁静气氛又恢复了点名继续进行下去。   “这些家伙发觉他们不到足够的人数的时候,将会停止开庭的,”拉费尔伯爵说。   “您不了解他们这些人,阿多斯;您注意看看摩尔东特脸上的笑容吧,再看看他望国王的那种目光吧。那是一个担心他的受害者会从他手上逃脱的人的目光吗?不,不,那是得意洋洋、充满敌意的微笑,相信报仇即将成功的微笑。啊!该死的毒蛇,有朝一日我和你相交的不是目光,而是真刀真枪,那对我可是一件喜事!”   “国王长得真是俊美,”波尔朵斯说;“还有,你们看,尽管他成了俘虏,可是他的衣着还是非常讲究。他帽子上的羽毛至少要值五十个皮斯托尔,喂,阿拉密斯,您看呀。”   点名结束了,庭长下令宣读起诉书。   阿多斯脸色变得苍白。他原来的期望又一次落空了。虽然法官人数不足数,诉讼案件还是要进行预审,国王的罪事先已经判决好了。   “我对您早就说过了,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耸耸肩膀说道。“可是您始终不相信。现在,您鼓足勇气静听吧,我请求您千万不要过于激动,这位穿黑衣服的先生就要运用特权放肆地宣布那些小小的罪过。”  果然如此,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粗暴的指责,这样无耻的辱骂,这样猛烈的控诉来玷污一国之主的。以前,人们只是杀害国王,最多对着他们的尸骨痛骂一顿罢了。   查理一世特别留神地听控诉人的发言。他对那此辱骂毫不在意,却牢牢记住指控他的内容。当仇恨的情绪表现得太过分的时候,当控诉人提前担任刽子手的角色的时候,他只是用蔑视的冷笑来回答。总之,起诉书是一篇可怕的作品,目的是要置人于死地,不幸的国王发现在起诉书单把他所有的轻率的过失都说成是阴谋诡计,把他所有的错误都说成是罪行。   达尔大尼央让那一连串的谩骂在耳边飘过去,他认为它们只配受到他的蔑视,不过他的明智的头脑注意到控诉人控告的某几件事情。 “应该承认,”他说,“如果因为他轻率和冒失所以惩处他,这个可怜的国王是应该受到惩处的,可是,我认为此刻他受到的惩处对他太残酷了。”   “不管怎样,”阿拉密斯回答说,“国王是不能够惩处的,该惩处的是他的大臣们,因为英国宪法第一条便是:国王不可能犯错误。”   “对我来说,”波尔朵斯望着摩尔东特,而且一直只注意着他,这时心以想道.“如果不是怕惊动在场的国王,我就要跳下旁听席,连奔三步扑到摩尔东特先生身上,把他掐死。我抓住他的两只脚,用他的身子去痛打那些冒充法国火枪手的混蛋火枪手。到那时候,机智灵巧的达尔大尼央也许能想出一个法子救出国王。我应该和他谈一谈。”   至于阿多斯,他听到议会没完没了的辱骂,看到国王又长时间地耐心听着,不禁怒火中烧,紧握双拳脸涨得通红,嘴唇竟咬出血来,在位子上再也坐不住了。他原来两臂结实,现在两手发抖,原来意志坚定,现在全身哆嗦。   这时候,那个控诉人用以下这句话结束他的讲话:   “我们以英国人民的名义提出以上控告。”   这句话使旁听席里发出一阵阵低语声,在达尔大尼央背后发出了一个雷鸣般的声音,那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叫出来的。   “你说谎!”这个声音喊道,“十分之九的英国人民都厌恶你说的话!”   这是阿多斯的声音他气愤地站了起来,伸开两臂斥责公诉人。   听到他的叫喊,国于法官,旁听的人,全都对着这四个朋友坐的旁听席望。摩尔东特也和别人一样,而且他眼就认出了这个法国贵族,还有他身旁的另外三个法国人,他们也都站起来了,脸色苍白,神情愤概。摩尔东特高兴得两眼发光,他重新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发过誓一定要杀死他们。他气势汹汹地把他的二十名火枪手召集到他身边来,指着他的仇人所在的旁听席,说:   “对着那边位子开枪!”   但是,这时候,达尔大尼央拦腰抱住阿多斯,波尔朵斯拉住阿拉空斯,一刹那跳下了座位,冲进走廊,飞快地跑下楼梯,在人群中消失了。在大厅里面,火枪口对准三千名旁听的百姓,威胁着他们,他们乞怜的叫喊声,惊慌的嘈杂声,阻止了己经想开始的一场屠杀。   查理也认出了四个法国人。他一只手按在胸口,想压住剧烈的心跳,另一只手捂住眼睛,怕看到他的忠诚的朋友遭到杀害。   摩尔东特气急败坏,脸色发白,全身哆嗦,举着剑向大厅外面奔去,身后带着十名持戟的士兵。他在人群中搜寻,探听,累得直喘气,后来,他一无所获地回来。   法庭上混乱不堪。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说话能让别人听得到。法宫都相信每个旁听席随时都会爆发出怒斥的声音。旁听的百姓看见火枪全对着他们,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乱哄哄的声音没有停止过,一直骚动不安。   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您有什么话要为自己辩护?”布拉德肖问国王。   查理戴着帽子,站了起来,这不是为了表示谦恭,而是为了要让自己处在凌驾一切的位置。 “在审问我以前,”他的口气像是一位法宫而不是一名被告,“你们先回答我。我在纽卡斯尔的时候是自由的,我和两个议会缔结了一份条约。我履行了这份条约,你们不但不照条约办事,而且从苏格兰人那里把我买到了手,我知道,没有花多少钱,因为照你们的政府的经挤状况拿不出更多的钱来。可是,用一名奴隶的代价买到了我,你们就指望我不再是你们的国王了吗?不,不,要是回答你们的话,那便是忘记了这件事。只有你们向我证明你们有权审问我的时候,我才回答你们的问题。现在回答你们,那就是等于承认你们是我的法官,而我只承认你们是我的刽子手。”   在死一般的沉寂当中,查理镇定高傲地又坐到那把扶手椅上,帽子始终戴在头上。   “可惜他们不在那儿了,我的法国人!”查理很自豪地自言自语,同时眼睛转向那几个人曾经出现过片刻的旁听席,“否则他们会看到他们的朋友在活着时,值得他们保护,死去后,值得他们痛哭。”   他竭力用眼光向人群深处探望,几乎是向天主请求在座的人能对他抱温和同情的态度,但是他看见的全是一些惊恐得发呆的脸。他感到自己正在和仇恨和冷酷搏斗。   “那好,”庭长看到查理很坚定地决定保持沉默,就说,“我们不管您开不开口,都要审判您,您被控告犯有叛国通敌、滥用权力、杀害无辜几条大罪。证人将会出庭作证。现在您可以退下,下次开庭,您今天拒绝做的事,到时候会叫您做的。”   查理站了起来,向帕里转过身去,他看见帕里脸色灰白,鬓角上全是汗。   “说呀!我亲爱的帕里,”他问帕里,“你怎么啦,什么事叫你这样心神不安?”   “啊,陛下!”帕里满眼泪水,用恳求的声音说,“陛下在走出大厅的时候,不要朝左边看了   “帕里,这是为什么?”   “别看,我求您,我的国王!”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你告诉我,”查理一面说,一面想穿过身后卫士排成的人墙看个明白。   “在那儿,可是您不会看的,陛下,是不是?在那儿一张桌子上他们叫人放着一把斧头,是用来处决犯人的。看上去真可怕,陛下不要看,我恳求您。”   “这些蠢货!”查理说,“他们以为我和他们一样贪生怕死吗?你预先告诉了我,做得很对,谢谢你,帕里。”   离开大厅的时候到了,国王跟在卫士们后面走了出去。   大门左边,果然在一张红色桌毯上放着一把雪亮的斧头,它的长柄因为刽子子经常握它变得很光滑。桌毯上闪着阴森森的红光。   查理走到斧头前面站住了带着微笑转过身来说:   “哈哈!斧头!多么精巧的吓唬人的家伙,对于那些根本不理解一个贵族是怎样的人的笨蛋倒挺相配的。刽子手的斧头你吓不倒我,”他又说了一句,同时用他手上拿的细长柔软的白藤手杖抽斧头,“我现在抽你,我以基督教徒的身份耐心地等待你的回报。”   他带着极其轻蔑的神情耸了耸肩膀,继续向前走,挤在这张桌子四周的许许多多人都惊得发愣,他们本来是想看看国王见到这把要砍他的头的斧头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的。   “说真的,帕里,”国王一面走一面继续说,“这些人全把我当做印度的棉花商人了,天主恕我,他们不知道我是一个看惯了刀剑发光的贵族,他们竟以为我还比不上一个屠夫!”   他说着这些话,走到了门口。一长行的百姓都奔了过来,他们在旁听席里没有能找到位子,错过了这场戏的最有趣的一部分,所以指望至少看看戏的结尾。这么许许多多数不清的人里,全是威胁着他的脸,国王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的人,”他心想,“却没有一个忠诚的朋友!”   他在内心里说完这句怀疑和泄气的话,在他身旁响起一个声音,好像在回答他的话似的。   “向被废黝的君主致敬!”   国王迅速转过身去,不禁热泪盈眶,心上也在流泪   这是他的近卫军中的一名老兵,他不愿意他的成了阶下囚的国王在他跟前走过的时候,不向国王致以最后的敬意。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这个不幸的人几乎被剑柄的圆头击倒在地上。   在那些行凶的人当中,国王认出了格罗洛上尉。   “老天哪!”查理说,“对这样一个小小的过错竟要这样严厉地惩罚。”   他很伤心地再向前走,可是还没有走到一百步远,有一个发狂的人在两排士兵中间伸出头来对着国王的脸吐了一口唾沫,就像古时候一个无耻的、该死的犹太人对着拿撒勒人耶稣的脸吐唾沫一样506。   在人群里响起了大笑声和低低的议论声。那些人散开合拢,像暴风雨中的大海似的一起一伏。国王在这些人潮里仿佛看到了阿多斯的那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   查理擦干了脸,带着忧郁的微笑说道:   “可怜的人!为了半个克朗,他可以对他的父亲也这样吐的。”   国王没有弄错,他刚才确实看见了阿多斯和他的朋友们他们又混进了人堆里面,并且最后一次目送着受难的国王走远。   那个士兵向查理致敬的时候,阿多斯心里高兴极了。不幸的人苏醒过来以后,会在他的口袋里摸到十个畿尼,那是这位法国贵族偷偷放进去的。但是,看到那个侮辱国王的无赖对着被俘的国王的脸吐唾沫,阿多斯气得想拔出匕首来。   达尔大尼央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   “你等一等!”   达尔大尼央对阿多斯,对拉费尔伯爵从来没有称呼过“你”。   阿多斯放下想拔匕首的手。   达尔大尼央靠紧了阿多斯,同时用手招呼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不要走开,然后走到那个光着胳臂的人后面。那个人对他的可耻的恶作剧感到很得意,还在不停地笑着,另外几个像发了狂的人称赞他做得好。   这个人向旧城走去。达尔大尼央一直紧挨着阿多斯,跟在后面走,并且向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示意走在他们后面。   光着胳臂的人好像是一个肉店小伙计。他和两个同伴从一条偏僻陡峭的小路向河边走去。   达尔大尼央离开了阿多斯的胳臂,跟着那个侮辱国王的人走。   那三个人走到河边的时候发觉有人跟踪,连忙站住傲慢地望着几个法国人,同时相互间讲了几句开玩笑的粗话。   “我不懂英语,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您懂,请您替我翻译。”   这句话一说完,他们加快了脚步,走到这三个人前面。可是达尔大尼央突然转过身来,向那个站住没动的肉店小伙计笔直走去,用食指指着他的胸口。   “您对他说,阿多斯,”他对他的朋友说,“‘你是一个胆小鬼,你侮辱了一个无法自卫的人,你弄脏了你的国王的脸,你要死掉……’”   阿多斯睑色像死人一样苍白,达尔大尼央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把这几句古怪的话译成英语对那个小伙计说。对方看到达尔大尼央可怕的目光,预备动手的、凶狠的神情,打算抵抗。阿拉密斯一见他想行动,就连忙拔剑。 “不,不,不必用剑,不必用剑!”达尔大尼央说,“剑是对付贵族的。” 于是他掐住了肉店小伙计的脖子。 “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您狠狠地敲这个坏蛋一拳。” 波尔朵斯举起他那吓人的胳臂,在半空中旋转得呼呼响,就像投石器的叉子发出来的一样。重重的一下,声音低沉地敲在那个无耻的小人的头顶,把它砸开了花。 那个人倒了下去,就像一头牛挨了一锤倒下去一样。 他的两个同伴想叫喊,想逃走,可是嘴里无法发出声音来,双腿哆嗦,两膝发软。 “阿多斯,您再对他们说,”达尔大尼央继续说,“‘谁要是忘记一个用链子锁住的人是神圣的,一个被囚的国王是天主的双倍的代理人,谁就会这样死掉。’” 阿多斯把达尔大尼央的话说了一遍。 那两个人吓得张口结舌,头发直竖,望了望他们的同伴躺在一大片发黑的血泊当中的尸体,接着,他们同时恢复了嗓门和力气,大叫了一声,合着双手拼命地逃走了。 “这是应得的惩罚!”波尔朵斯揩了揩前额上的汗,说。 “现在,”达尔大尼央对阿多斯说,“不要不信任我了,您放心,关于国王的事全部由我负责。” [注] 504 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有非凡的力气。 505 当时由议会和军队共同组成特别最高法庭来审判查理一世。律师约翰·布拉德肖当选为这个法庭的庭长。 506 见《新约圣经》的《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耶稣钉十字架前,有士兵对他脸吐唾沫。《马可福音》第十五章也记有此事。 第二十二章 白厅507   国会判决查理·斯图亚特死刑,这是很容易料到的事。政治上的审判一直都是一些空洞的例行公事,因为造成控告的和促成判决的都出于同样的狂热。这便是革命的可怕的逻辑   虽然我们的几位朋友对这个判决也早预计到了,可是仍然感到十分悲痛。达尔大尼央只有在紧急关头才能想出计策,他又一次发誓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这场流血的悲剧发生。可是,采取什么法子呢?他心里还是一片模糊。一切决定于情况的发展。眼前能够决定的一个完整的计划便是无论如何要赢得时间,阻挠法官们决定的明天执行死刑的事。唯一的办法是使伦敦的刽子手失踪。   刽子手一失踪,判决就无法执行。当然,人们会到离伦敦最近的城市去再找一个刽子手来,可是这样做至少要一天工夫,在眼前这样的情况,一天的时间,也许就能救出国王了!达尔大尼央承当起这件极其艰巨的任务。   还有一件事同样很重要,那就是通知查理·斯图亚特说有人正在想法救他,好让他尽可能地协助来保护他的人,或者至少是不要做什么可能坊碍他们行动的事。阿拉密斯负责这件冒险的差事。查理·斯图亚特曾经要求同意他请贾克森主教到白厅的监狱来看他。就在这天晚上摩尔东特到了主教那儿,告诉了他国王表示的宗教愿望,并且说克伦威尔已经准许了这个请求。阿拉密斯决定,或者用威胁的手段相逼,或者用好言好语进行说服,总之要使主教同意他穿上主教的圣职服装,代替主教进入白厅。   最后,阿多斯去安排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失败也好,成功也好,各种离开英国的准备工作。   黑夜降临。他们约好晚上十一点钟在旅店碰头,然后各人分开去执行自己的危险的使命。   白厅由三个骑兵团守卫着。克伦威尔还始终不放心,亲自前来巡视,派他手下的将领和官员来察看。   判处死刑的国王一个人待在他平常住的房间里,两支蜡烛的微光照着房间。他凄凉地回顾昔日在位时的荣华,就像一个人在临终时刻方才看到生活是从来没有如此金光闪耀,如此甜蜜可爱。   帕里一直不离他的主人左右,自从他的主人判刑以后,他不停地流泪。   查理·斯图亚特臂肘支在桌子上,望着一只圆雕饰物,在那上面有他的妻子和女儿的肖像,紧靠在一起。他现在在等待贾克森,贾克森之后,就是殉难。 他偶尔也想到那几位正直的法国贵族,他们对他仿佛已经远在百里以外的地方,渺茫,虚幻,就像梦中的人物,醒来后便消失得无彩无踪。   有时候,查里的确在寻思不久前他遇到的种种事情是否一场梦,或者至少是发烧后见到的幻觉。   他一想到这儿,就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想摆脱昏沉沉的感觉他走到窗口,可是他立刻看到窗口下面卫士们的火枪在闪闪发光,于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完全清醒,他的血淋淋的梦并非是梦,而是现实。   查理默默地走回来坐到他的扶手椅上,重新把两臂支在桌于上,两手托住头,陷入了沉思。   “天哪!”他自言自语地说,“至少我希望有这样一位杰出的教士来听我的忏悔,他的心灵能洞察生命的全部秘密,祟高伟大中的渺小低劣,他的声音或许还能压制住在我灵魂中哀叹的声音!可是,我可能会遇到一个平庸的教士,由于我的不幸,我曾经破坏了他的前程和事业。他会像对其他那些将死的人一样对我说到天主和死亡,可是他不会知道,这个面临死亡的国王,将王位留给篡权者的时候,他的孩子连面包也吃不到了。”   接着,他把那幅肖像放在嘴唇上,低声地挨个儿叫唤他的每个孩子的名字。   这天夜晚,正像我们说过的,雾气迷漫,天色阴暗。邻近的教堂的大钟缓慢地敲着。两支蜡烛的微弱的光映出这间又高又大的房间里的一个个幽灵,古怪的亮光照着它们。这些幽灵是查理国王的祖先的画像,他们仿佛要从镀金画框中走出来一样。那种古怪的亮光是将要熄灭的炭火发出的渐渐暗淡的蓝色闪光。   查理心上感到极大的悲痛。他前额埋到双手中,他想到这个世界,当我们离开它的时候,或者说它离开我们的时候,它是如此可爱。他想到孩子们对他的热爱,在他和他们永别,再也无法相见的时候,他更感到这种爱分外甜美和温柔。他又想到他的妻子,她高贵勇敢,始终支持着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从胸前拿出钻石十字架和嘉德勋章,这是她委托那两位英勇的法国人带来给他的,他吻了它们。接着,他想到,她再见到这两件东西的时候,他已经被斩首,冷冰冰地躺在坟墓里了,他不禁全身打起寒噤,仿佛死神给他披上了它的第一件披风。   这间房间使他想起了在位时的往事,当时在这儿有多少奉迎的朝臣进进出出,有多少阿谀的言语传来传去,如今只有他和一个悲伤的仆人在一起,这个仆人的心灵软弱无力,是无法支撑他的心灵的。国王的勇气已经丧失,他垂头丧气,心情像四周一样漆黑,像寒冬一样冰冷。以后别人会说,这位国王死得伟大,死得壮丽,在临死时嘴唇上还露出一丝顺从的微笑,可是这时他却在黑暗中擦去落在桌子上、在绣金桌毯上颤动的泪水。   忽然,从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房门打开了,房间里被火把的冒烟的火光照得通明。一个身穿主教长袍的教士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卫兵,查理对卫兵做了一个威严的手势。   两名卫兵走出去了,房间又回到黑暗中。   “贾克森!”查理叫起来。“贾克森!谢谢您,我最后的朋友您来得正及时。”   主教不安地斜眼望了望那个在壁炉角上哭泣的人   “好啦,帕里,”国王说,“别哭了,瞧,天主来到我们身边了。”   “如果他是帕里,”主教说,“我就不用担心了,因此,陛下,请允许我向陛下致敬,并且告诉您我是什么人,是为了什么事情上这儿来。” 看到这个人,听到这个声音,查理自然就要喊出来,可是阿拉密斯将一只手指竖在嘴唇上,接着向英国国王深深地鞠躬行礼。   “骑士,”查理低声地说。   “是的,陛下,”阿拉密斯抬高了嗓门插进来说,“是的,贾克森主教,忠实的基督骑士,他全心全意为陛下效劳。”   查理双手合什,他认出了埃尔布莱,他面对这些外国人不禁惊得发愣,他们这些人并无其它动机,只是受到良心的驱使,方才来和百姓们的意志对抗挽救国王的命运。   “是您,”他说,“是您!您是怎么进这儿来的?我的天主,如果他们发觉您是谁,您就没命了。”   帕里站起身来,他的全部神态都显出他的天真和深沉的敬佩的心情。   “别替我考虑,陛下,”阿拉密斯说,他又做了一个手势请国王不要开口,“您只要考虑您自己的事。您看,您的朋友都在保护您。我们将做些什么,我还不知道,可是四个果敢的人可以做许多事情。眼前,请您整夜不要合上眼睛,发生任何情况都别吃惊,做好一切准备。”   查理摇摇头,说:   “朋友,您知道吗,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想行动的话,应该赶紧。您知道吗,明天上午十点钟我就要死了?”   “陛下,在那以前,将出现某种情况,会使行刑不可能实现。”   国王惊诧地望着阿拉密斯。   就在这时候,在国王的房间窗了外面,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有人从一辆大车上卸下木头发出来的一样。   “您听见没有?”国王说。   在这个声音后面是一声痛苦的叫喊。   “我在听,”阿拉密斯说,“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特别是这声叫喊。”   “这声叫喊,我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国王说,“可是,那个响声,我会告诉您是什么声音。您知道不知道我就要在这个窗子外面被处死?”查理伸出手指着窗外黑暗的广场,那儿没有别的人,只有士兵和岗哨。   “是的,陛下,”阿拉密斯说,“我知道。”   “那好!运来的这些木料是木梁和木架,他们拿来搭处死我用的斩首台。也许有某个干活的在卸车的时候受了伤。”   阿拉密斯不由白主地哆嗦了一下。   “您看得很清楚,”查理说,“你们再坚持下去是毫无用处的。我被判了死刑,让我去死吧。”   “陛下,”阿拉密斯稍稍有点慌乱后,立刻恢复了平静,说道,“他们可以搭起一个斩首台,但是他们无法找得到一个刽子手。”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国王问。   “我的意思是说,陛下,就在此刻,刽子手已经给收买,或者给绑走了。明天,斩首台会搭起来,可是刽子手却没有了,于是行刑要推迟到后天。”   “那又怎么样?”国王说。   “怎么样吗!”阿拉密斯说,“明天夜里,我们就来救您出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国王说,他的脸上禁不住现出喜悦的光辉。   “啊!先生,”帕里合起双手,低声说,“天主祝福您和您的朋友们。”   “究竟是怎么回事?”国王又问了一句,“应该给我知道,好让我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帮助你们。”  “陛下,怎样做法我也一点儿不清楚,”阿拉多斯说,“不过我们四个人当中那个最机灵、最勇敢、最忠诚的,在离开我的时候对我说:‘骑士,您告诉国王,明天晚上十点钟,我们会教他出去。’既然他这样说了,他就一准做得到。”   “请把这位侠义的朋友的名字告诉我,”国王说,“我好永远感激他,不管他成功与否。”   “陛下.他叫达尔大尼央,就是那个差一点救出您的人,如果不是哈里森上校那样不巧走了进来。”   “你们真都是了不起的人!”国王说,“倘若别人对我说这样的事,我是不会相信的。”   “现在,陛下,”阿拉密斯说,“请听我说。您时时刻刻都不要忘记我们在设法救您,不要忽视最小的手势,不要漏听最轻的歌声,不要放过走近您身边的人的最细微的动作,对一切动作要密切注意要仔细听,要好好研究。”   “啊,骑士!”国王大声说道,“我能对您说些什么呢?即使是从我心底里说出来的话,也表达不了我感激之情。如果你们成功了,我不会对你们说你们救出了一个国王。不,我见到斩首台就像见到王位,我可以对您肯定地说,在我看来,它算不了什么了。可是,你们将为一个妻子保存了她的丈夫,为几个孩子保存了他们的父亲。骑士,握住我的手,这是一个朋友的手,这个朋友永远爱您,直到他最后一口气。”   阿拉密斯想亲国王的手,可是国王握住他的手,把它紧按在胸口上。   这时候,一个人连门也不敲就走了进来。阿拉密斯想缩回他的手,国王却不放。   进来的人是那种一半是牧师一半是士兵的清教徒,在克伦威尔手下这样的人多得很。   “先生,您有什么事?”国王问他。   “我想知道查理·斯图亚特的忏悔是否已经结束,”刚进来的人说。   “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国王说,“我们信仰的不是同一种宗教。”   “所有的人都是兄弟,”那个清教徒说。“我的一位兄弟将要死了,我来鼓鼓他的勇气,好迎接死亡。”   “够了,”帕里说,“国王不需要您来鼓勇气?”   “陛下,”阿拉密斯声音很轻地说,“当心这个人,他可能是个密探。”   “等尊敬的主教走后,”国王说,“先生,我会很高兴地听您说的,先生。”   那个目光鬼鬼祟祟的人走出去了,出门前仔细地看了看贾克森,他的行动可没有逃过国王的眼睛。   “骑士,”房门关上以后国王说道,“我认为您说得很对,这个人上这儿来是不怀好意的,您出去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别遇到什么不幸。”   “陛下,”阿拉密斯说,“我感谢陛下的关心,不过请您放心,在这件长袍里面,我穿着锁子甲,还带了一把短刀。”   “那么请走吧,先生,就像我做国王的时候我常说的,愿神圣的天主保佑您。”   查理把阿拉密斯送到门口。阿拉密斯走了出去。他一路对人祝福,卫士都向他弯腰行礼,于是就这样庄严地穿过满是士兵的前厅,登上他的华丽的四轮马车。两名卫士一直送他到主教府才离开。   贾克森焦急不安地等在那儿。   “怎么样?”也看见阿拉密斯立刻就问。   “很好,”阿拉密斯说,“全都照我所希望的成功了,密探,卫士看守,都把我看成是您,在您为国王祝福以前,国王已经向您祝福了。”   “天主保佑您,我的儿子,因为您的榜样给了我希望,又给了我勇气。”   阿拉密斯穿上他原来的衣服和披风,在走出去的时候,对贾克森说,可能还要再一次地求他帮助。   他刚刚在街上走了十步远,就看到一个穿着大披风的人眼在他的后面。他把手放在身上那把短刀上,站住了脚步。那个人向他一直走过来,原来是波尔朵斯。   “是您,亲爱的朋友!”阿拉密斯向他伸过手去说。   “亲爱的朋友,您看到了吧,”波尔朵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保护您,我一直保护着您。您见到国王了吗?”   “见到了,一切都很顺利。我们那两位朋友现在在哪儿?”   “我们约好十一点钟在旅店会面。” “没有时间好耽误了,”阿拉密斯说。   确实如此,因为圣保罗教堂的钟己经响十点半了。   可是,这两个朋友走得非常快,先到了旅店。   阿多斯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进来。   “一切顺利,”他没等他的朋友来得及问他,先开口说道。   “您做了些什么事?”阿拉密斯说。   “我租了一条斜桅小帆船,它小得像独木舟,轻得像燕子,停在格林威治等我们,就在狗岛对面。船上有一个船老大和四名船头,付五十英镑,我们可以连续使用三夜。我们和国王一登上船,利用潮水,顺泰晤士河而下,两小时内就能到大海上了。于是,我们像地地道道的海盗那样,沿着海岸航行,在悬崖上休息,如果海上没有什么阻碍的话,我们便朝布洛涅航行。万一我给打死了,记住,船老大叫罗杰斯船长,小帆船叫‘闪电号’。有了这两个名字,你们就能找到船老大和船。相认的记号是一块四角打结的手帕。”   不一会儿,达尔大尼央也到了。   “把你们的口袋都掏空,”他说,“凑齐一百个英镑,因为,我的……”   说着,达尔大尼央翻出他的口袋,里面一文也没有。   钱马上齐了,达尔大尼央出去片刻,就又回来了   “好啦!”他说,“总算解决了。嘿!可费了不少事。”   “那个刽子手离开伦敦了?”阿多斯问。   “好呀!这样做可不完全保险。他可能从这个城门出去,又从另一个城门进来。”   “他现在在哪儿?”阿多斯问。   “在地窖里。”   “哪一个地窖?”   “我们的旅店老板的地窖!末司革东守在门口。地窖的钥匙在这儿。”  “妙极了!”阿拉密斯说。“不过,您是用了什么法子叫这个人藏起来的?”   “用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通用的法子,花钱呗;可花了我一大笔钱,不过他总算答应了。”   “朋友,您花了多少钱?”阿多斯说,“因为,您知道,我们现在完全不再是不名一文的穷火枪手了,花掉的钱应该大家分摊。”   “用掉我一万两于立弗,”达尔大尼头说。   “您哪儿弄来的这么一笔钱?”阿多斯问道,“您有这一大笔钱吗?”   “就是王后的那只出色的钻石戒指!”达尔大尼央叹了一口气,说。   “啊!对啦,”阿拉密斯说,“我看到戴在您的手指上的。”  “难道您从埃萨尔先生那儿把它又买回来啦?”波尔朵斯问。   “唉!我的天主,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可是命中注定这只戒指我不能留下来。我有什么办法呢!应该这样认为,钻石戒指和人一样,对有些人有好感,对有些人没有好感,看来这只戒指不喜欢我。”   “可是,”阿多斯说,“它对刽子手倒挺适合;不幸的是,就我所知道的,所有的刽子手都有助手,都有徒弟。”   “这一个也有,可是我们运气很好。”   “怎么回事?”   “正在我考虑要去办理这第二件事的时候,别人把我那个汉子给我带来了,他的大腿断掉了。他因为太卖力气,跟着那辆装木梁和木架的大车,一直送到国王待的房间的窗底下,一根木梁掉到他的腿上,把他的腿压断了。”   “啊!”阿拉密斯说,“我在国王的房间里听到的叫声就是他发出来的吗?”   “非常可能,”达尔大尼央说,“可是这个家伙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他离开的时候,答应派四个熟练能干的工匠来代替他帮助那些已经干活的人。他回到他的师父那儿以后,尽管伤势很重,仍然马上写了一封信给汤姆·洛师父,他的一个朋友,一个小术匠,要他到白厅来完成他答应做的事。这封信他特地请一个人给他送去,付了十个便士做报酬,我用了一个金路易从这个人手里买下了信,瞧,就在这儿。”   “您要这封信有什么鬼用?”阿多斯问。   “您猜不出来吗?”达尔大尼央说,眼睛闪耀着机智的光芒。   “猜不出,真的猜不出!”   “那我说吧,亲爱的阿多斯,您的英语说得和约翰牛508完全一样,您就是汤姆·洛木匠师父,我们呢,我们是您的三个伙计,您现在懂了吗?” 阿多斯又高兴又赞赏,不禁叫了一声。他跑到一间小房间里,拿出几件工匠穿的衣服,四个朋友立刻都穿上了,然后走出了旅店阿多斯带了一把锯子,波尔朵斯带了一根铁撬棒,阿拉密斯带了一把斧头,达尔大尼央拿的是一把锤子和一些钉子。   刽子手的徒弟的那封信使木匠师父完全相信他们是派来的工匠,他正在等他们来。 [注] 507 白厅,是英国王宫。 508 约翰牛,是英国人的绰号。 第二十三章 工匠们   在将近半夜的时候,查理听到在他的窗子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那是锤子敲打声,斧头劈木声,钳子和锯子发出的响声。   他没有脱衣服就躺到了床上,正想入睡,这些声音突然把他惊醒了。这些声音除了使他听了刺耳以外,还在他的内心里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可怕的回响,昨天晚上的那些令人厌恶的念头又来缠绕他。他一个人面对着黑暗和孤独,简直没有勇气忍受这又一次的折磨,在他经受的痛苦中他没有预料到还有这样难受的事。他派帕里去对卫兵说,请求那些工匠敲打得轻一些,可怜可怜曾经做过他们国王的人睡好最后一觉。   那个卫兵不愿意离开他的岗位,不过他让帕里自己去对工匠说。   帕里绕了白厅一圈,到了国王的房间窗子旁边。阳台上的栅栏已经拆去,帕里看见和阳台一样高低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斩首台,它还没有完工,上面钉着一张黑哔叽帷幔。   这座斩首台搭到有窗子那样高,就是说,离地面将近二十尺,下面有两层。帕里虽然非常不愿意看到这样东西,但是不得不在八九名建造这个可悲的装置的工匠中间寻找把声音弄得叫国王感到心烦的人。他看见在第二层的平台上有两个人用一把铁撬棒敲下阳台上最后几只铁铰链,其中的一个真像巨人一样,如同古代用羊头撞锤撞城墙那样敲着。他每敲一下,就飞出石头的碎片。另一个跪着,拉已经摇动的石头。   这两个人显然就是吵得国王叫苦的人。   帕里爬上梯子,走到他们身边。   “我的朋友,”他说,“你们干活能不能稍微轻一点?我请求你们了。国王睡了,他需要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用钳子敲打的人停了下来,稍稍转过身来,因为他是站着的,帕里无法看清楚他在黑暗中的脸,平台四周特别黑。   跪着的那个,也转过了身,他比他的同伴位里低,所以脸给灯笼赚得很亮,帕里看清笼了那张脸。   这个人盯住帕里看,又把一只手指放到嘴上。   帕里惊讶地直向后退。   “好的,好的,”次个工匠用地道的英语说,“回去告诉国王,如果他今天晚上睡得不好,明天晚上就能唾得好一些了。”   这两句粗野的话,从表面上看,含意是很可怕的,在四周和下面一层干活的工匠听了后,发出了吓人的大笑声。   帕里走开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查理焦急地等着他。   他回来的时候,那个守卫在门外的卫兵正好奇地把头伸到窗洞里想看看国王在做什么事。   国王支着臂肘,侧身躺在床上。   帕里关上房门,满脸喜气地向国王走过来   “陛下,”帕里低声地说,“您知道弄出那样响的声音的工匠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查理忧伤地摇摇头说,“你怎么会以为我知道呢?我认识这些人吗?”   “陛下,”帕里对着他的主人睡的床俯下身来,用更低的声音说,“陛下,那是拉费尔伯爵和他的同伴。”   “他们在搭处决我用的斩首台?”国王吃惊地问。   “是的,他们一面搭一面在墙上钻一个洞。” “嘘!”国王害怕地向四周望望,说。“你见到他们了?”   “我和他们说过话。”   国王抬起眼睛向上看,合起双手,他做了片刻热诚的祈祷以后,下了床,走到窗口,分开窗帘。阳台上依旧站着卫兵,阳台那边,伸出去一块黑漆漆的平台,卫兵在上面走来走去,像幽灵一样。   查理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他感觉得到脚底下他的朋友敲击东西引起的震动现在,每一下震动都给他的心里带来了欣慰。   帕里没有看错,他清清楚楚地认出了阿多斯。的确是阿多斯,他在波尔朵斯的帮助下要在放一根横木架的地方挖一个洞。   这个洞通到国王房间的地板底下一个圆筒形的小间。一走进这个好像很低的夹层的圆筒形的小间,只要用一把铁撬棒,有一副像波尔朵斯那样结实的肩膀,就能掀开一块镶木地板,那时候,国王便从这个洞口钻下去,和援救他的人走到斩首台的一个小间里,一块黑呢把它遮得严严实实。国王改穿上给他准备好的工匠服装,可以自自然然、放心大胆地和那四个同伴一同走下去。   卫兵们看到是刚刚来斩首台上干活的工匠,不会有什么怀疑,一定会放他们过去。   我们在前而已经交代过,一只斜桅小帆船已经准备好了。 这个计划很了不起,但又简单方便,就像一切从坚定大胆的决心产生的事物。 阿多斯搬着波尔朵斯从底部挖出米的一块块石头,他的一双纤细的白手都划破了。终于他能够把头伸进阳台的祭器桌的装饰物底下。再过两个小时,他整个身子都可以钻过去了。天亮以前,这个洞就会挖好,然后达尔大尼央从后面用一块挂帘把它盖住。达尔大尼央扮成一个法国王匠,像一名很熟练的织毯工那样匀称地钉上钉子。阿拉密斯剪下哗叽的多出来部分,它一直垂到地面,后面就立着斩首台的架子。 在屋顶上露出了晨光。泥炭和木炭烧的旺火帮助工匠度过一月二十九日到三十日的这个寒夜。那些干活最卖力的人也不时地停下来到火边取暖。只有阿多斯和波尔朵斯一直没有停止干活。所以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那个洞已经挖好了。阿多斯钻了进去,随身带着用一块黑哗叽包着的准备给国王穿的衣服。波尔朵斯递给他一根铁撬棒,达尔大尼央在里面钉上了一块哔叽挂帘,这样做看起来十分浪费,可是非常有用,它把那个洞完全遮住,丝毫也看不出来。 阿多斯再要干两个小时就可以和国王联系上了。依照四个朋友的预料,他们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能够支配,因为刽子手失踪了,人们不得不到布里斯托尔去借那儿的刽子手。 达尔大尼央去穿他的栗色衣服,波尔朵斯去穿他的红色紧身上衣,阿拉密斯呢,要去贾克森那儿,如果有可能,想和他一同去见国王。 三个人约好中午在白厅广场见面,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 在离开斩首台前,阿拉密斯走到那个洞跟前,对藏在里面的阿多斯说,他要设法再见到查理。   “那就再见了,去大胆干吧,”阿多斯说,“把事情进行的程度告诉国王,对他说,如果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敲敲地板,好让我放心地继续干活。如果帕里能够帮助我预先移掉壁炉的肯定是大理石做的底板,这就更加好了。阿拉密斯,您要尽力不要离开国王。您说话要响,非常响,因为别人会在门外听到您的声音的。如果在房间里面有一名卫兵的话,要毫不犹豫地杀死他,如果有两名卫兵,帕里杀一名,您杀一名,如果有三名你们宁可自已被杀死,也要救出国王。”   “请您放心,”阿拉密斯说,“我会带两把匕首,一把交给帕里。您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您走吧;不过,您要劝告国王,请他不要讲什么无用的仁义。如果动起手来,你们和卫兵打的时候,他就快逃。一旦底板重新放到他的头上,您要不顾死活,牢牢待在这块板上面。他们至少要十分钟的时间才找得到国王逃走的这个洞。这十分钟我们可以走不少路,国王就得救啦。”   “一切都会照您说的去做的,阿多斯。把您的手伸给我,因为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阿多斯伸出双臂抱住阿拉密斯,紧紧地拥抱他。   “这是给您的,”他说。“如果我死了,请您对达尔大尼央说,我爱他就像爱我的孩子一样,请代我拥抱他。请您也代我拥抱我们的正直勇敢的波尔朵斯。再见啦。”   “再见啦,”阿拉密斯说。“我现在对国王脱逃的事很有信心,就像我完全相信我此刻紧握着的手是世上最忠诚的手一样。”   阿拉密斯离开阿多斯,走下斩首台,向旅店走去,一路上轻轻地吹着口哨,那是一首赞颂克伦威尔的歌曲的调子。他看到他的两位朋友坐在紧挨着旺盛的炉火的桌子前面,喝着一瓶波尔图509葡萄酒,大口大口地吃着一只冷仔鸡。波尔朵斯一面吃,一面低声痛骂那些无耻的国会议员。达尔大尼央一声不吭地吃着,可是头脑里在考虑着一些极为大胆的计划。 阿拉密斯把他和阿多斯商量好的安排告诉了他们,达尔大尼央点头赞成,波尔朵斯说道: “好极了!此外,国王逃的时侯,我们都在那儿。在斩首台底下很容易藏身,我们可以放心地待在那个地方。达尔大尼央我格力磨,还有末司革东,我们可以杀死他们八个人,我没有算上布莱索阿,他只适合看好马。杀死一个人两分钟,四分钟就够了,即使末司革东多花一分钟,那就是五分钟。五分钟工夫,你们可以跑出四分之一法里路了。” 阿拉密斯匆匆忙忙地吃了一口东西,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换了衣服。 “现在,”他说,“我去主教大人那儿,波尔朵斯,您负责准备好武器,达尔大尼央,您要牢牢看守住您那个刽子手。” “请您放心,格力磨换了末司革东的班,他的脚正踩在那上面呢。” “不管怎样,要加倍注意看守,一刻也不能松懈。” “松懈!亲爱的朋友,会吗?您问问波尔朵斯,我两条腿就没有休息过,简直像舞蹈家一样。见鬼!此时此刻我是多么爱法国啊,一个人身居异国,处境困难,有一个祖国是多么好啊。” 阿拉密斯像离开阿多斯的时候那样离开了他们,就是说紧紧拥抱了他们。接着,他去贾克森主教那儿,向他提出请求。贾克森毫不留难地同意带阿拉密斯一同去,因为他已经通知过,他也许需要一个神父伴行,准备国王或许想领圣体,特别可能的是国王会希望望弥撒。   主教穿上阿拉密斯昨天穿的衣服,乘上了马车。阿拉密斯坐在主教身边。他变了模样,这并不是因为他穿上了副祭的衣服,而是苍白的脸色和忧郁的神情使他的外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马车在白厅门前停下。这时大约是上午九点钟。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候见厅和走廊里和昨天一样,全是卫兵。国王的房间门口有两名岗哨,还有两名岗哨在阳台前面的斩首台的平台上走来走去,在那上面斩首用的木砧已经放好了。   国王心里充满了希望,等到他又见到阿拉密斯的时候,这种希望又变成了喜悦。他拥抱了贾克森,握了握阿拉密斯的手。主教故意当着大家的面高声谈到昨天他们见面的事。国王回答他说,他在前次见面时对他说的话很有效果,他指望再进行这样一次谈话。贾克森转过身来请在场的人让他和国王单独待一会儿。于是大家都退了出去。   等门一关上,阿拉多斯就赶紧说道:   “陛下,您得救了!伦敦的刽子手失踪了,他的助手昨天在陛下房间的窗下砸断了大腿。我们听到的那声叫喊就是他发出来的。他们当然已经发现了刽子手不见的事情,可是只有在布里斯托尔才有刽子手,去找他需要时间。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拖到明天。”   “可是拉费尔伯爵呢?”国王问.   “他在离您只有两步远的地方,陛下。您用拨火棒敲三下,就会听到有声音回答您。”  国王用发抖的手拿起拨火棒,均匀地敲了三下。立刻,在地板底下响起了低沉的、有节制的声音,回答约定的暗号。   “这么说,”国王说,“在下面回答我的人……”   “就是拉费尔伯爵,陛下,”阿拉密斯说。“他正在准备一条道路让陛下能够逃走。到时候帕里在这边拍起这块大理石板,一条通道便全打开了。”   “可是,”帕里说,“我什么工具也没有。”   “拿着这把匕首,”阿拉密斯说,“不过要当心,别把它弄钝,因为您以后可能还需要用它挖石头以外的东西?”   “啊!贾克森,”查理对主教转过身来,握住他的双手说,“贾克森,请记住这个曾经做过您的国王的人的恳求……”   “您依旧是我的国王,并且永远是我的国王,”贾克森吻着国王的手说。   “请您终生为您眼前看到的这位贵族祈祷,为另一位您听见在我们脚下发出声音的那位贵族祈祷,为另两位他们不论在何处我肯定都在尽力设法拯救我的贵族祈祷。”   “陛下,”贾克森回爵说,“我会听从您的指示做的。只要我活着一天,我每天都会为陛下这几位忠诚的朋友向天主祈祷。”   那个在挖掘的人又继续干了一会儿活,在上面的人感觉得到他越来越近。可是,突然在走廊里响起了一个意外的声音。阿拉密斯拿起拨火棒敲了敲,叫下面停止行动。   外面的声音更近了,是好些人的整齐均匀的脚步声。屋内的四个人都一动也不动地待着,眼睛望着房门,门慢慢地、显得很庄严地打开了。   在国王房间外面的房间里,卫兵们转成了一行。一名国会特派的代表走了进来,他一身黑衣服,神情严肃,预兆着将要发生不祥的事情。他向国王行过礼,打开一张羊皮纸文件,就像通常对即将上斩首台的死囚那样,对国王念判决书。   “这是什么意思?”阿拉密斯问贾克森   贾克森摇摇头,表示和他一样完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今天吗?”国王问,他有些激动,这只有贾克森和阿拉密斯觉察得到。   “陛下,您没有得到通知说是今天早上执行吗?”穿黑衣服的人问。   “那么,”国王说,“我应该像一个普通的罪犯那样死在伦敦的刽子手的手中吗?”   “伦敦的刽子手不见了,陛下,”国会派来的代表说,“可是,有一个人提出来自愿代替他。行刑不会延迟,您要求办理您的一些世俗的和精神上的事情,可以给您时间。”   查理的头发根沁出了细小的汗珠,这是他听到这件事情以后唯一显得不安的表现。   但是阿拉密斯却脸色变得灰白。他的心不再跳动了。他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查理看到他这样悲痛,仿佛忘记了自己的痛苦。   他走到阿拉多斯跟前,握住他的手,拥抱了他。   “好啦,朋友,”他带着亲切和忧郁的微笑说,“勇敢一些。”   然后他转过身去对那个国会派来的代表说:   “先生,我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我只有两个要求,我相信不会耽搁您太多的时问。第一个是希望领圣体,第二个是拥抱我的孩子,最后一次向他们告别。可以得到允许吗?”   “可以,陛下,”国会派来的代表回答说。   他走了出去。   阿拉密斯醒了过来,用指甲戳自己的肌肉,从胸膛里发出一声深深的呻吟。   “啊!大人,”他紧握住贾克森的手叫道,“天主在哪儿?天主在哪儿?”   “我的儿子,”主教坚定有力地说,“您是见不到它的,因为尘世的情感把它遮盖住了。”   “我的孩子,”国王对阿拉密斯说,“你不要这样难过。你同天主在做什么?天主正在看着您的忠诚的行为和我殉难的痛苦。相信我,忠诚和殉难都会得到报偿,不要把发生的事怪罪天主,要怪罪人。是人使得我丧生的,是人使得您流泪的。” “是的,陛下,”阿拉密斯说,“是的,您说得对,我应该责怪的是人,我要责怪的是他们。”   “请坐下,贾克森,”国王跪下来,说,“因为您要听我忏梅,我要忏梅。”他看到阿拉密斯想退出去,就对他说,“请别走,先生,帕里,也别走,我没有什么不能当着所有人面说的话,即使是在忏悔的秘密中。我只有一件遗憾的事,那便是全世界的人不能像你们一样,不能和你们在一起听我忏悔。”   贾克森坐下来,国王跪在他跟前,像一个最虔诚的教徒那样,开始像的忏悔。 [注] 509 波尔图,在葡萄牙,该地所产葡萄酒极为有名。 第二十四章 Remembero510   国王的忏悔结束了。查理领了圣体,然后他提出来要见他的孩子。响十点钟了,就像国王曾经说过的,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   这时候,百姓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知道十点钟是规定的行刑时间,所以都挤到王宫附近的街道上。从远处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和大海的波涛声,国王分辨得清清楚楚,一个是群情激奋造成的,一个是因为暴风雨掀起了海浪。   国王的孩子来了。走在前面的是夏洛蒂公主,后面是格洛塞斯特公爵。公主是一头金发的美丽的小姑娘,两眼含满泪水。公爵有八九岁,嘴唇倨傲地翘起,眼睛是干的,没有一滴眼泪,表示他已经有了自尊心。虽然他昨晚哭了整整一夜,但是当着这些人,他绝对不哭一声。   查理一见到这两个孩子,觉得心全碎了。他有两年没见到他们,如今再和他们见面,自己却要离开人世了。他止不住流下眼泪,急忙转过身去揩掉。因为他要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坚强。他遗留给他们的只是沉重的苦难和极大的不幸。   他先和女儿说话,把她搂到眼前,嘱咐她要虔诚,顾从,孝敬母亲,接着,他又把小格洛塞斯特公爵放到他膝上坐好,紧紧地抱在胸前,同时吻小公爵的脸。 “我的儿子,”国王对他说,“您在街上和候见厅里看见许多上这儿来的人,这些人是来杀您父亲的头的,您千万不要忘记。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撇开你的两个哥哥,现在法国的威尔士王子和我不知道他下落的约克公爵,因为看见您在他们身边,在他们掌握之中,而把您推到国王的宝座上,可是,我的儿子,您不是国王,只有他们两人死后,您才能成为国王。向我发誓,不让王冠落到您的头上,您没有合法的权利得到这顶王冠。因为,某一天,我的儿子,听好,某一天,如果您那样做了,王冠和脑袋就都会给人搞掉的。到了那一天,您死的时候,不可能像我这样问心无愧地、平静地死去。向我发誓,我的儿子,” 孩子伸出小手,放在他父亲的手里,说: “陛下,我向您发誓……”   查理打断他的话,说: “亨利,叫我爸爸。”   “爸爸,”孩子说,“我向您发誓,我宁可他们杀死我,我也不做国王。” “很好,我的儿子,”查理说。“现在拥抱我吧,夏洛蒂,您也来拥抱我。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我。” “啊!不会,永远不会!永远不会!”两个孩子紧紧地抱住国王,大声喊道。   “永别了,”查理说,“永别了,我的孩子。贾克森,带他们走吧,他们的眼泪会使我丧失去接受死亡的勇气。”   贾克森把两个可怜的孩子的胳神从他们父亲身上拉下来,交给了刚才领他们来的人。   他们走后,门全打开了,任何人都能够进来。   卫兵和闯进房间来的好奇的人团团围住了国王,他感到自己是孤单一人,不禁想到拉费尔伯爵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在这套房间的地板底下,伯爵无法看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也许仍旧满怀希望要救自己出去呢。   他担心会出现一点点声音,使得阿多斯以为是一个暗号,又动起手来这样就会暴露了秘密。他有意一动不动,这样,四周的人也只好安静下来。   国王估计得不错。阿多斯确实在他的脚底下,在仔细地听着,因为没有听到暗号感到十分失望。有好几次他实在忍耐不住,又敲起石头,可是怕给别人听见,立刻停下来。   这种可怕的僵持的场面持续了两个小时。国王的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阿多斯决定探究一下这样沉寂无声的原因,因为只有人群中发出的嘈杂声打破这种气氛。他稍稍打开遮住裂缝洞的挂帘,走到斩首台的第二层。在他的头顶上,只有四寸高的地方,是一块木板,和平台一样高,那就是斩首台。   他刚才听见的那片低沉的嗡嗡声,现在听清楚了,是那样阴沉怕人,他不禁吓得跳起来。他一直走到斩首台的边上,把黑布掀到眼睛那么高,看到在这个可怕的装置周围都是骑兵,骑兵的外层是持长矛的士兵,再外层是火枪手,火枪手四周挤满了一排排的百姓,他们像波涛翻腾呼啸的黑色海洋。   “出了什么事啦?”他揉着挂帘的皱摺,抖动起来,可是他比挂帘抖得还利害。“人群越来越挤了,士兵们都全副武装,那些百姓和士兵都盯住了国王房间的窗口望着,在他们当中我看见了达尔大尼央!他在等待什么?他在看什么?伟大的天主啊:难道他让那个刽子手溜掉了?” 忽然,广场上敲起了沉闷怕人的鼓声。在他头顶上沉重的脚步声不断地响着。他觉得仿佛在白厅地板上有许多走不完的队伍走过去,立刻他听到斩首台的木板格格响的声音。他朝广场最后望了一眼,着到在场的人的神态,他不得不相信他心底里的最后一线希望使他至今还不相信的事。 广场上的低沉的闹声全停下来了。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白斤的那扇窗子。一张张嘴微微张着,呼吸都暂时停止了,说明人人都在等待一个可怕的场面出现。 阿多斯从他待的地方,国王的房间的地板底下听到的头顶上的脚步声又在斩首台上响起来了。斩首台的木板给压得弯下来,就像快要碰到这位不幸的贵族头上一样。这肯定是两队士兵走到了斩首台上。 这时候,这位贵族非常熟悉的一个声音,一个庄严的声音,在他头上说话了: “上校先生,我想对百姓们讲几句话。” 阿多斯禁不住从头到脚全身哆嗦起来。这是国王在斩首台上说话。 确实是国王。查理喝了几口酒,掰开一块面包以后,不耐烦这样等待死亡,突然决定立刻去就刑,他做了一个手势要出去。 于是,朝着广场的窗子打开了,百姓能够着见从这间很大的房间里面先走出来一个蒙面人,他一声不出,从他手上拿着的斧头,看得出他是刽子手。这个人走到木砧眼前,把斧头放到木砧上。 这就是阿多斯第一次听到的声音。   走在次个人后面的是查理·斯图亚特,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是态度镇定脚步坚定有力。身旁各有一个教士,后面是几个负责监刑的高级官员,两边是两队押送的持长矛的士兵,他们后来站到斩首台的左右两边。   大家一看见这个蒙面人.立刻就发出久久不停的嘈杂声。每个人都十分好奇地想知道这个不认识的刽子手是谁。他来的正是时候,百姓们原来以为斩刑要延迟到明天,现在这个向他们许诺过要发生的可怕的场面可以见到了。人人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这个蒙面人望着,可是能够看见的只是一个中等身材、全身黑衣的人,看上去已经上了些年纪,因为从遮住他脸的面具底下露出了花白的胡子。   但是看见国王的神态是那样镇静、高贵和威严,全场立刻变得肃静无声。每个人都听得见他提出的想对百姓说话的要求。   那个国王向他提出要求的人肯定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同意,因为阿多斯听见国王开始说话了,国王的嗓音坚定响亮,阿多斯的心底都受到了震动。   他向百姓解释了自己的行为,并且对英国怎样获得幸福的前途提出了建议。   “啊!”阿多斯心里暗暗想道,“我听到的这些话,我看到的这个场面,难道可能是真的吗?天主将他在人间的代表抛弃,竟让他这样悲惨地死去,这难道可能吗!……我竟无法再见到他一面!我竟无法向他说一声永别!”   响起了一阵声音,就像行刑的武器在木砧上移动的声音。 国王停了停,说了一句:   “别动那把斧子。”   然后他从停下的地方开始又继续他的讲话。 国王的话说完后,伯爵的头顶上是一片寂静。他用手摸前额,只觉得前额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向下直淌,虽然这时是结冰的天气。 这样的寂静,说明正在做行刑的最后准备工作。国王说完他想说的话,对着在场的人环顾了一遍,他的眼光里充满了仁慈和怜悯。他取下身上献的勋章,就是王后送来给他的那个钻石勋章,将它交给那个和贾克森在一起的教士。接着,他从胸前取出一个也镶满钻石的小十字架。这个小十字架和那个勋章一样,也是昂利埃特夫人送来的。 “先生,”他对那个和贾克森在一起的教士说,“我把这个十字架留在手中,一直到我最后的时刻,等我死后,您再拿走它。” “遵命,陛下,”一个声音回答说,阿多斯听出来那是阿拉密斯的声音。这时候一直戴着帽子的查理摘下帽子丢到身旁,接着一粒一粒地解开他上衣的钮扣,再脱下上衣,丢到他的帽子旁边。   天太冷,他要求穿他的便袍,旁边的人递给了他。 这些准备工作都是在可怕的沉寂气氛中进行的。 仿佛国王是要上床就寝,而不是去长眠在棺材里面。 最后,他用手推拢头发,对刽子手说: “先生,它们不会碍您事吧?如果碍事,可以用一根带子把它们束住。” 查理一面说,一面用锐利的眼光望着对方,仿佛想穿过这个陌生人的面具似的。他的眼光庄严沉着,又是那样充满自信,逼得蒙面人连忙掉过头去。但是,在国王的深邃的眼光后面,他又   遇见了阿拉密斯发出怒火的眼光。  国王看到对方不回答,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   那个人用低沉的嗓音答道:   “您只要把它们分开在颈子两边就可以了。”   国王用两只手把头发分开,然后望着木砧说:   “这个木砧太低了,没有再高些的吗?” “这是通常用的木砧,”蒙面人回答说。   “您认为一斧子就能斩下我的头吗?”国王问。   “我希望能这样,”刽子手答道。   他说的“我希望能这样”这几个字的声调非常古怪,所有的人听了都不寒而栗,只有国王例外。   “很好,”国王说,“现在,刽子手,听着。”   蒙面人向国王走了一步,靠在那把斧子上。   “我不愿意您乘我不备突然动手,”查理说。“我跪下祈祷的时候,您别下手。”   “那我什么时候下手呢?”蒙面人问。   “等我把颈子放好在木砧上,伸出胳臂,说:‘Remember',您就大胆地下手吧。”   蒙面人稍稍弯了弯身子。   “离开人世的时间到了,”国王对围在他四周的人说。“诸位先生,我把你们留在风暴中,比你们先走一步去那个没有狂风暴雨的国土了。永别了。”   他望着阿拉密斯,对阿拉密斯特别点了点头。   “现在,”他继续说下去,“请你们向后退,让我低声地祈祷,我请求你们。你也让开,”他对蒙面人说,“这不过是一会儿时间,我知道我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中;不过,请你记住,我说出那个字眼,你才能下手。”   于是查理跪了下来,画了个十字,嘴唇碰到木板上,仿佛他想吻一吻平台似的;接着,他一只手撑着地板,另一只手靠在木砧上面。 “拉费尔伯爵,”他用法语说,“您在那儿吗?我能同您说话吗?” 这个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利剑一样一直刺进阿多斯的心。 “能,陛下,”他颤抖着说。 “忠实的朋友,高尚的心灵,”国王说,“我无法得救,我也注定无法得救。现在,即使我会亵渎神明,我也要对你说。是的,我向那些人说过话了,我向天主说过话了,我要向你,最后一个说几句。为了维持一个我相信是神圣的事业,我失去了祖先传给我的王位,花光了应该给孩子的遗产。我还剩下一百万金币,我在离开纽卡斯尔的时候,把它们埋在那个城市的城堡的地窖里。这笔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当你认为到了能为我的长子得到最大的幸福的那一天,你为他用这些钱吧。现在,拉费尔伯爵,同我告别。” “永别了,神圣的、殉难的陛下,”阿多斯惊恐得全身冰凉,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接着,又是毫无一点声息,阿多斯似乎觉得在这片刻时间里,国王又站起身来。换了位置。 然后,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不仅斩首台上听得见,整个广场都听得清清楚楚。    国王说的是:“Remember。” 这个字眼刚说完,就是可怕的一击,震动了斩首台的地板,从挂帘上扬起的尘土迷住了这个不幸的贵族的眼睛。后来,他仿佛毫不自觉地突然抬起头来,一滴发热的东西落到他的前额上。阿多斯恐怖得直打哆嗦,向后退了几步。就在这同时一滴一滴的血变成了大片流淌的黑色的血,溅到了木板上。   阿多斯跪了下来,有好一会儿他像梢神错乱似的,全身瘫软。不久,人群的嘈杂声越来越低,他看到百姓都渐渐散开了。他依旧说不出半句话,灰心丧气,一动不动地持着。过了片刻,他转过身去,将他的手帕沾湿了殉难的国王的鲜血。等到场上的人更加走远了,他跳下斩首台掀开挂帘,从两匹马的中间溜过去,混到散开的人群里,他穿的是百姓的衣服,没有人认出他,结果他第一个回到旅店。   他走进楼上的房间,对着镜子照见自己前额上有一块很大的鲜红的血迹,他用手一摸,一看是国王流的血,立刻昏过去了。 [注] 510 英文:记住。 第二十五章 蒙面人   虽然还只是下午四点钟,但是天已经全黑了。雪下得很密,一落下来就冻住。阿拉密斯也回来了,他看到阿多斯即使还有知觉,至少也筋疲力尽地瘫在那儿。   听到他的朋友说话,伯爵从他陷入的麻木状态中醒了过来。   “是呀!”阿拉密斯说,“被天命击败了。”   “击败了!”阿多斯说。“祟高而又不幸的国王!”   “您受伤啦?”阿拉密斯问。   “没有,这是他的血。”   伯爵擦了擦前额上的汗。   “当时您在哪儿?” “在你们把我留下来的地方,斩首台下面。”   “您全都看见了?”   “不,是全都听见了,但愿以后再也不要遇到像刚才经过的那样的时刻,我是不是头发都变白了?”   “您知道我寸步也没有离开他?”   “我听见您的声音,直到最后那一刘。”   “这是他交给我的勋章,”阿拉密斯说,“还有我从他手中拿下来的十字架;他希望这两件东西能带给王后。”   “这儿有一块手帕,用来包它们吧,”阿多斯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沾上了国王鲜血的手帕。   “现在,”阿多斯问,“那具可怜的遗体是怎样处理的。”   “根据克伦威尔的命令,用王室的礼仪对待国王。我们将他的遗体放进一口铅制的棺木里,好几个医生忙着用防腐香料来保护惨不忍睹的遗骸,等他们忙好以后,国王的棺木就要放到点着蜡烛的灵堂里。”   “真是嘲讽!”阿多斯忧郁地低声说道,“用王家的礼仪对待被他们杀害的人。”   “这可以证明,”阿拉密斯说,“国王死了,可是王权没有死。”   “唉!”阿多斯说,“他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位有骑士精神的国王了。”   “好啦,您不用太悲痛了,伯爵,”在楼梯上传出一个粗大的嗓门,同时响起了波尔朵斯大步上楼的声音,“我们都是要死的,我可怜的朋友们。” “您回来迟了,我亲爱的波尔朵斯,”拉费尔伯爵说。 “是的,”波尔朵斯说,“在我回来的路上,有许许多多人,所以走不快。那些混蛋还跳舞,我抓住一个家伙的脖子,我相信几乎快掐死他了。正在这时候,来了一支巡逻队。幸好我和他个别打交道的那个人有好几分钟说不出话来。我趁这个机会溜进了一条小街里,从这条小街又走到另一条更小的街,于是我迷了路。我不熟悉伦敦,我又不会讲英语,我原以为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最后我还是到了这儿。”   “可是达尔大尼央呢,”阿拉密斯说,“您没有见到他吗?他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我们在人群里给挤散了,”波尔朵斯说“虽然找拼命找,也没有找到他。” “啊!”阿多斯痛苦地说,“我,我倒看见过他;他在观刑的人群中的第一排,那个位置挑得十分好,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总之,这个场面是难得一见的,他也许很想从头看到结束才走。” “哎呀!拉费尔伯爵,”一个平静的声音说,虽然一路匆匆跑来,显得有些低沉,“您在说不在场的人坏话?” 这个指责伤害了阿多斯的心。可是,达尔大尼央站在那些愚蠢冷酷的人的第一排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所以他只好回答说: “我没有说您的坏话,我的朋友。大家都在为您担心。我是说您刚才在什么地方。您和查理国王并不熟悉,对您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外国人,您没有必要非爱他不可。”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伸给他的朋友。可是达尔大尼央装作没有看到阿多斯的动作,把手藏在披风底下。 阿多斯只好把手慢慢地放下来。 “哎呀!我累坏了,”达尔大尼央说着,坐了下来。 “喝一杯波尔图酒吧,”阿拉密斯拿起桌上的酒瓶倒满了一酒杯,“喝吧,这会提您精神的。” “对,我们喝酒吧,”阿多斯说,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加斯科尼人的不快,想和他碰碰杯,“我们喝酒吧,然后离开这个可恶的国家。您知道,小帆船正在等待着我们,我们今晚就动身,在这儿我们没有什么事好干了。” “您太心急了,伯爵先生,”达尔大尼央说。 “这块流满鲜血的土地像火一样在烧我的脚511,”阿多斯说。 “我呢,这儿的雪却让我觉得清凉,”加斯科尼人平静地说。   “可是,既然国王已经死了,”阿多斯说,“您说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那么说,伯爵先生,”达尔大尼央带着随随便便的神情说,“您没有看到在英国还有您应该做的事吗?”   “没有什么事做了,没有什么事做了,”阿多斯说,“除了怀疑天主的仁慈,鄙视自己的无能。”  “好呀!”达尔大尼央说,“我,我窝囊,我没有心肝,爱看热闹,我挤在离斩首台三十步远的地方,是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国王的脑袋怎样掉下来,而这个国王我是不熟悉的,而且看起来,他和我也毫不相干,可是,我的想法却和伯爵先生不一样,我留下来不走。”   阿多斯脸色完全变得苍白,他的朋友的每声责备都使他的内心深处颤动。   “啊!您留在伦敦?”波尔朵斯对达尔大尼央说。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您呢?”   “那还用说!”波尔朵斯说,他面对着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显得有点尴尬,“那还用说!如果您留下来,我是和您一起来的,当然只能和您一起走,我不会把您独自一个人留在这个可恶的国家的。”   “谢谢您,我的杰出的朋友。我有一件小小的事情向您提出来请您帮忙,等伯爵先生动身以后,我们一起来办。这个想法是我在观看那个您知道的场面的时候产生的。”   “什么想法?”波尔朵斯说。   “就是要弄清楚那个如此起劲地自愿斩下国王脑袋的蒙面人究竟是谁。”   “一个蒙面人!”阿多斯叫起来,“难道您没有让那个刽子手逃走吗?” “刽子手?”达尔大尼央说,“他一直在酒窖里呀,我猜想他在那儿正对我们的老板的酒瓶聊天呢。不过您这祥一提倒叫我想到了……” 他走到门口,叫了一声: “末司革东!” “先生,什么事?”一个仿佛是从地心里发出来的声音应道。 “把您的犯人放掉吧,”达尔大尼央说,“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阿多斯说,“那个用手斩他的国王的脑袋的坏蛋是谁呢?” “一个业余的刽子手,此外,他使用起斧头很灵活,因为,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样,”阿拉密斯说,“他只要一下子就完事了。” “您没有看见他的脸?”阿多斯问。 “他戴着面具,”达尔大尼央说。 “可是,阿拉密斯,您是在他身旁的呀?” “我只看见从面具底下露出来的花白胡子。” “难道这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人?”阿多斯问。 “啊!”达尔大尼央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一个人能戴面具,他也可以戴假胡子。” “我真懊悔没有跟在他后面走,”波尔朵斯说。 “瞧!我亲爱的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这正是我当时想到的一个念头。” 阿多斯什么都明白了,他站了起来,说: “请原谅我,达尔大尼央,我对天主产生过怀疑,所以我对你也会产生怀疑。朋友,请原谅我。” “我们待一会儿再说这个吧,”达尔大尼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究竟怎么回事?”阿拉密斯说。   “是这样一回事,”达尔大尼央说,“当时我看着的,并不是像伯爵先生说的那样,是国王,而是那个戴面具的刽子手,因为我知道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是怎样的模样,虽然我对这一类的事情早已看惯了,可是它们仍然叫我感到很不舒服。当我看那个戴面具的人的时候,就像我刚才对你们说的,我想到了一个念头,就是要弄清楚他是谁。我们一向习惯于彼此取长补短,相互帮助,就像一个人用右手来帮他的左手那样,所以我立刻禁不住向四周看波尔朵斯在不在附近。因为,阿拉密斯,我已经认出来您在国王身旁,您呢,伯爵,我知道您一定在斩首台下面。我应该原谅您,”他把手伸给阿多斯,加重说了这一句,“因为您在那儿肯定受了不少罪。我向四周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忽然在我右边看见一个给打伤过的脑袋,凑合着用一块黑色塔夫绸包扎着。‘见鬼!’我对自己说,‘我好像觉得这是服我的方法扎起来的,我在什么地方扎过这个脑袋。’想起来了,这是那个不幸的苏格兰人,帕里的兄弟,你们都还记得,格罗洛像消遣一样,在他的身上来试试自己有多大力气,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半个脑袋了。”   “完全不错”波尔朵斯说,“指望他有黑母鸡的那个人。” “您说得对,就是他;他对在他左边的另一个人做着一些手势,我转身一看,认出了那是正直的格力磨,他和我一样正目不转睛地盯住戴面具的刽子手望着。   “‘喂!’我叫了他一声。伯爵先生对他说话的时候就省略地只用这一个音节的称呼,格力磨一听便明白有人叫他,仿佛给弹簧弹了一下似的转过身来。他也认出了我,对我指指那个蒙曲人。   “‘嗯?’他说。这意思就是:您看见了吗?   “‘那当然!’我回答道。   “我们彼此都完全理解了。   “我再转身看我们的那位苏格兰人,他的眼神也表达出了他想说的话。   “总之,一切全结束了,你们都知道,用的是极其凄惨的方法。百姓散开,夜色渐渐降临,我带着格力磨和那个苏格兰人躲到广场的一个角落里,我曾经对苏格兰人做手势叫他和我们待在一起的。我从那儿望到那个刽子手走进国王住过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他原来穿的衣服肯定全是血迹。后来他戴上一顶黑帽子,裹上一件披风,不见了。我料想他要出去,就跑到面对大门的地方。果然,五分钟以后,我们看见他从楼梯上走下来。”   “你们跟在他后面吗?”阿多斯问道。   “自然!”达尔大尼央说;“不过这可不是容易的事!他不时地转过头看,于是我们不得不藏一藏,或者装做毫不相干的样子。我本来可以走到他跟前,把他杀掉,可是我,我不能只顾自己,这顿美餐我要留给你们,你,阿拉密斯,您,阿多斯一同来好好享受,让你们也得到一点儿安慰。最后,在旧城的弯弯曲曲最多的小街转来转去走了半个小时以后,他来到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门前,那里面没有声音,也没有灯光,说明里面没有人住。   “格力磨从他的宽大的短裤里拔出一把手枪。   “‘嗯?’他指着那个人说。   “‘不,不,’我对他说,同时抓住他的胳臂。   “我对你们说过,我有我的想法。   “蒙面人在一扇低矮的门前站住了,淘出一把钥匙,可是,在他把钥匙插进锁眼以前,他回过头来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他。我藏在一棵树后面,格力磨躲在一块界石后面,那个苏格兰人没有什么地方好藏身,索性就趴在路上。   “被我们跟踪的这个人肯定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我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门打开了,他走了进去。”   “这个混蛋!”阿拉密斯说,“等您回去以后,他可能早逃掉了,我们不会找到他了。”   “怎么会呢,阿拉密斯,”达尔大尼央说,“您未免太小看我了。”   “可是,”阿多斯说,“您不在的时候……”   “我不在的时候,不是有格力磨和那个苏格兰人代替我吗?他在屋内还没有走上十步路,我已经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他走进去的那个门口,我叫我们的苏格兰人待在那儿,我做手势关照他,如果那个戴黑面具的人出来,走到哪儿,他就要跟到哪儿,同时格力磨也跟着他看他到什么地方,然后回来找我们。接着我把格力磨放在第二个出口,对他做了同样的叮瞩,然后我就回这儿来了。野兽已经围住了,现在,谁愿意去观看它临死的场面?”   阿多斯扑到达尔大尼央怀里,达尔大尼央擦着前额上的汗。   “朋友,”他说,“您能原谅我,您心地确实太好了。我错了,完完全全错了,本来我对您应该是了解的,可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一种恶劣的东西,它总叫人疑神疑鬼。”   “哼!”波尔朵斯说,“刽子手说不定会是克伦威尔先生,他为了想十分有把握地实现他要做的事,宁可自己来动手!”   “不可能!克伦威尔先生又矮又胖,这个人却又瘦又长,不是小个儿,而是高个儿   “要么是一个判了刑的士兵,别人答应他干了这件事可以赦免他,”阿多斯说,“就像以前对待那个不幸的夏莱512一样。”  “不,不,”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他走路不像步兵那样步子整齐,他也不像骑兵那样叉开两腿走。他的腿是细细的,走路的样子很优雅,要么是我看错了,否则我们是在和一个贵族打交道。”   “一个贵族!”阿多斯叫起来,“不可能!这是对所有的贵族的侮辱。”   “精彩的围猎!”波尔朵斯笑着说,他的笑声使玻璃窗都震动起来,“没有说的,精彩的围猎!” “您还要动身吗,阿多斯?”达尔大尼央问。   “不,我不走了,”这个贵族说,同时做了一个吓人的手势,向对方表示他说话是算数的。   “那么,快带好剑!”阿拉密斯说,“带好剑!一秒钟也不要耽搁。”   四个朋友急急忙忙地换上他们的贵族的衣服,佩好了剑,将末司革东和布莱索阿唤上楼来,吩咐他们和旅店老板结算好帐,并且做好动身的准备,因为他们多半在当天晚上就离开伦敦。   夜色越来越暗,雪还在下,这座将国王处死的城市仿佛给盖上了一块宽阔的白色裹尸布。这时是七点钟左右,街上已经看不见什么行人。每个人都待在家里,低声谈论白天里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   四个朋友紧裹着披风,穿过旧城的所有广场和街道,白天这些地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这天晚上冷冷清清,人影也不见一个。达尔大尼央领着他们走,不时地想辨认出他用匕首刻在墙上的一些十字记号,可是夜太黑,那些指路的标记很难看得清楚。幸好达尔大尼央的头脑里牢牢记住每块路碑,每个水池,每家店的招牌,所以走了半个小时以后,他和他的三个伙伴终于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房子。   达尔大尼央开始还以为帕里的兄弟走掉了,他弄错了,那个健壮的苏格兰人早就在他住的山区的冰天雪地中生活惯了,这时正靠在一块路碑上躺着,就像一个从底座上倒下来的雕像对恶劣的天气毫无一点儿知觉,让白雪盖满全身,可是他们四个人一走近他身边,他立刻站了起来。   “瞧呀,”阿多斯说,“这儿又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天主啊!正直的人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么少,这真叫人兴奋。”   “我们用不着急急忙忙地赞烦我们的苏格兰人,.达尔大尼央说,“我以为这个人待在这儿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听说这些出生在特威德河的那一边的先生513都是些有仇必报的人。格罗洛先生可得留神啦,万一碰到他,很可能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离开他的朋友,一个人向苏格兰人走去,让对方认出了他。接着他招呼三个伙伴过来。 “怎么样?”阿多斯用英语同他。   “没有人出来过,”帕里的兄弟回答道。   “好,波尔朵斯,还有您,阿拉密斯,你们同这个人留在这儿。达尔大尼央领我去找格力磨。”   格力磨和那个苏格兰人同样机灵,他身子缩在一棵空心柳树里,把这棵树当做了一个哨所。达尔大尼央原来像担心第一个岗哨那样,以为那个蒙面人已经出来,格力磨跟在后面走掉了。   忽然从树的空心里露出了一个脑袋,又响起一声低低的哨声。   “喂!”阿多斯叫了一下。   “是我,”格力磨答应道。   他们两人走到柳树前面。   “怎么样,”达尔大尼央问道,“有人出来吗。”  “没有,可是有人进去,”格力磨说。   “男人还是女人。”  “一个男人。”   “哈哈!”达尔大尼央说;“那么现在他们是两个人了。”   “我倒情愿他们是四个人,”阿多斯说,“这样至少双方人数平等了。”   “也许他们是四个人,”达尔大尼央说。   “那怎么会?” “其他的人不会比他们早来这座房子里等他们吗?”   “我们可以去张张,”格力磨指着从外板窗透出一些灯光的一扇窗子,说。   “说得对,”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去把他们叫来。”   他们绕着房子走过去,向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做了做手势,招呼他俩。   这两个人赶紧奔过来。   “你们见到什么啦?”他俩问。   “没有,不过我们就要见到了,”达尔大尼央指指格力磨,回答说,格力磨攀牢墙上高高低低的地方向上爬,已经爬到离开地面有五六尺高了。   四个人紧紧靠拢在一起。格力磨像一只猫那样灵活地继续向上爬;他终于抓住了钩住打开的外板窗的一只吊钩,同时他的脚踩住了墙上一个看来足够站稳身子的突出的地方,于是他对下面打了个手势,说他已经到了他的目的地。他眼睛凑到百叶窗的缝口往里看。   “怎么样?”达尔大尼央问。   格力磨只伸出了两个手指回答。   “说话呀,”阿多斯说,“我们看不清楚你的手势。他们有几个人?”   格力磨使足了劲,说   “两个,一个面对着我,另一个背朝着我。”   “那好,面对着你的是什么人?” “我看见他走进去的那个人。”   “你认识他?”   “我相信我认出了他,我没有看错;他又矮又胖。” “他是谁?”四个朋友一同低声问道。   “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   四个朋友相互对看了看, “另外一个呢?”阿多斯问。   “又瘦又长。”   “这是那个刽子手,”达尔大尼央和阿拉密斯同时说道。 “我只看到他的背,”格力磨说,“不过,等一等,他在动了,他转过身来了;如果他摘下面具了,我就能看见……哎呀!”   格力磨好像胸口给重重敲了一下似的,放掉铁钩,低低叫了一声,身子向后仰。波尔朵斯一把抱住了他。   “你看到他啦?”四个朋友齐声问他。   “是,”格力磨毛发直竖,脸上全是冷汗。   “是又瘦又长的人?”达尔大尼央问。   “是。”  “是那个刽子手?”阿拉密斯问。   “是。”   “他是谁?”波尔朵斯问   “他!他!”格力磨几乎说不出话来,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双手颤抖,紧握往他的主人的手。 “他,是谁。”阿多斯问。   “摩尔东特!……”格方磨回答道。   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同时发出一声欢呼声。   阿多斯举向后退了一步把手捂在前额上,低声地说:   “这是天数。” [注] 511 是急着想离开的意思。 512 夏莱(1599-1626),伯爵,路易十三的宠臣,因被控密谋反对黎塞留而被斩首。 513 特威德洒,有一段为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界河,出生在该河的那一边,即指苏格兰人。 第二十六章 克伦威尔的房子   那个人确实正是摩尔东特,达尔大尼央跟着他走了很久,却没有认出他来。   他走进屋子里以后摘下面具,取下化装用的花白胡子,上了楼,打开一扇门走进一间房间,房间里点着一盏灯,挂着深色的帷慢。他走到一个坐在书桌后面正在写字的人对面。   这个人就是克伦威尔。   人们都知道克伦威尔在伦敦有两三处这样隐避的住所,连他的许多朋友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少数亲信。摩尔东特,我们都记得,是能够算得上这少数人中间的一名的。   在他走进去的时候,克伦威尔抬起了头。   “是您,摩尔东特。”他说,“您来迟了。”   “将军,”摩尔东特回答道,“我想把仪式看结束,所以耽搁了。”   “啊!”克伦威尔说,“我以前还没有发现您对这类事情这样感兴趣。”   “我一直很有兴趣亲眼看着阁下的敌人一个个垮台,而且这一个不能算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不过,将军,您没有去白厅吗?”   “没有。”克伦威尔说。   静默了片刻。   “您知道详细情况吗?”摩尔东特问。 “完全不知道。从早上起我就待在这儿。我只知道有一个营救国王的阴谋。”   “啊,您已经知道了?”摩尔东特说 “这算不了什么。四个化装成工匠的人要救国王出狱,带他去格林威治在那儿有一条小船等着他。”  “阁下远离旧城,人在这儿,安安静静,一动也没有动,却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安安静静,不错,”克伦威尔回答说,“可是谁对您说我一动也没有动。”   “不过,万一这个阴谋成功了呢。”  “我原来就希望它能成功。”   “我总以为阁下认为查理一世的死对英国的利益来说是一件难以避免的不幸的事。”   “对!”克伦威尔说,“这一直是我的看法。可是,只要他死了,那便是命该如此,也许他不死在斩首台上要更好一些。”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克伦威尔笑了笑。   “请原谅,”摩尔东特说,“不过您知道,将军,我在政治上还是一个学徒,我希望任何时候都能从我的老师对我的教诲中得到益处。”    “因为,这样一来,别人就会说我是由于正义判了他死刑,又出于仁慈放走了他。” “但是,如果他真的逃走了呢。”  “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是的,我早就采取了各项措施。”   “阁下认识那四个企图救出国王的人吗?”   “那是四个法国人,其中两个是昂利埃特夫人派来见她的丈夫的,两个是马萨林派来找我的。”   “先生,您认为马萨林会吩咐他们做他们所做的那些事吗?”   “这有可能,不过他以后不会承认的。”   “您这样以为吗?”   “我确信是这样。”   “为什么会不承认?”   “因为他们失败了。”   “阁下曾经答应把这些法国人中的两个交给我,当时他们只是为了查理一世参加作战犯了罪。而现在他们又成了阴谋反对英国的罪犯,阁下愿不愿意把这四个人全都交给我?”   “您去处理吧,”克伦威尔说。   摩尔东特鞠了一躬,脸上露出得意而又凶恶的微笑。   “不过,”克伦威尔看到摩尔东特准备向他道谢,就说道,“请让我们回到那个不幸的查理身上来。在百姓当中有人叫喊口号吗?”   “极少极少,只有人叫喊:‘克伦威尔万岁!’”   “当时您待在什么地方?”   摩尔东特对着将军看了一会儿,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是在问一个毫无意思的问题还是全都明白而明知故问。   但是,摩尔东特仿佛冒着火的目光也不能看透克伦威尔阴沉的眼睛深处。   “我待的地方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摩尔东特回答道。现在是克伦威尔盯着摩场东特望,摩尔东特变得难以识透了。克伦威尔观察了几秒钟以后,很冷淡地转过眼睛去。 “看来,”克伦威尔说,“那个临时充当刽子手的人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任务。至少,根据别人对我的报告,那一斧头砍得很灵巧。” 摩尔东特想起来克伦威尔对他说过他不知道一点儿详细情况,这时他才肯定地相信将军藏在什么地方的窗帘后面或者百叶窗后面观看了行刑经过。 “的确,”摩尔东特声音平静,神情镇定,说道,“只要一斧头就够了。” “也许,”克伦威尔说,“这个人是一个行家。” “先生,您这样以为吗?” “为什么不能呢?” “这个人看样子不像是一个刽子手。” “除了刽子手,”克伦威尔问道,“有谁愿意干这种可怕的勾当?” “可是,”摩尔东特说,“也许有某一个查理国王私人的仇敌,他曾经发誓要报仇,现在实现了誓言,也许有某一个贵族,他有一些重大的原因憎恨这个下台的国王,他知道国王要逃跑,要从他手上逃走,就半路栏住了国王,戴上面具,拿起斧头,他并不是刽子手的替工,而是执行天意的人。” “可能是这样,”克伦威尔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摩尔东特说,“阁下会谴贵他的行为吗?”   “这不该由我来决定,”克伦威尔说。“这是他和上帝之间的事。”   “可是,如果阁下认识这个贵族呢?”   “我不认识他,先生,”克伦威尔说,“我也不想认识他。他是这一个人还是另一个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既然查理已经处决了,那么,砍下他脑袋的就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把斧头。”   “然而,”摩尔东特说,“假使没有这个人,国王就会逃走了。”   克伦威尔微微笑了笑。   “肯定会的,您自己说过的,有人要带走他。”   “他们把他带到格林威治。在那儿他和四个救他命的人一起上一只小帆船。不过,在这只小帆船上有四个我手下的人和五桶国家的火药。一到了大海上,那四个人就跳上小艇。座尔东特,您在政治上已经非常老练,所以其余的事我不必对您明说了。”   “是的,在大海上,他们都要炸得粉碎。”   “正是如此。爆炸完成了斧头不能完成的事。查理国王消失得干干净净,大家都会说他逃避了人间的裁判,却无法躲开而且受到了上天的报复。我们只是他的审判者,上帝才是他的刽子手。瞧,摩尔东特,您那位戴面具的贵族干的好事,他破坏了我的安排。您该明白了,我不愿意认识他是完全有道理的,因为,尽管他的意图非常好,说真话,我对他所做的事井不感激。”   “先生,”摩尔东特说,“我在您面前一向惟命是从,对您敬仰得五体投地;您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思想家,”他继续说道,“您的炸掉小帆船的主意实在了不起。”   “不,实在荒谬,”克伦威尔说,“因为它变得毫无用处了。在政治上只有产生效果的主意才能算是了不起的主意;一切流产的主意都是愚蠢的和无味的。今天晚上您去格林威治,摩尔东待,”克伦威尔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您找‘闪电号’小帆船的船老大,给他看一条四角打结的白手帕,这是约定的暗号,您叫那些人上岸,把火药送回军火库,除非……”   “除非……”摩尔东特重复说了一遍,当克伦威尔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发出残忍的快乐的光芒。   “除非这样一只小帆船能为您个人的打算效劳。”   “啊!大人,大人!”摩尔东特叫道,“上帝使您成为他的选民的时候,赐给了您他那样的好眼光,什么事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相信您刚才叫我大人!”克伦威尔笑着说。“这很好,因为我们是自己人,可是,要注意,这样的话在我们那些愚蠢的清教徒面前可不能随口说出来。”   “阁下不是不久就会被人称为大人吗?” “至少我是这样希望,”克伦威尔说,“可是还不到时候。”   克伦威尔站了起来,拿起他的披风。   “您要走吗,先生?”摩尔东特问。   “是的,”克伦威尔说,“我昨天和前天都睡在这儿,您知道,我没有这个习惯在同一张床上连睡三次。” “那么,”摩尔东特说,“阁下能准许我今晚自由活动吗?”   “如果您需要的话,甚至明天也准您的假,”克伦威尔说。“从昨天傍晚起,”他又微笑着补充说道,“您就忙着替我办事,如果您有什么私人事要料理,我当然应该给您时间。”   “谢谢您,先生,我希望我会很好地利用这段时间。”   克伦威尔对摩尔东特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问:   “您带了武器没有?”   “我带了剑,”摩尔东特说。 “在门外没有人等您吗?”   “没有人。” “那么您和我一起走吧,摩尔东特。”   “谢谢您,先生;您从地道走,非得走许多弯路不可,这要花费我不少时间,依照您刚刚对我说的,我也许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我从另一道门出去。”   “那您走吧,”克伦威尔说。   他用手按了一下一个暗钮,在帷幔后面的门打开了,它遮得很严实,即使是最尖锐的眼睛也看不出来。   这道门装着一只钢弹簧,会自动关上。   像历史书上告诉我们的,在克伦威尔居住的那些隐秘的房屋里,都有这样的秘密出口。   这条暗道在一条冷僻的街道底下穿过去,直通另一座房屋的花园里的山洞,从那儿出来。那座房屋离未来的护国公514刚刚离开的房屋有一百步远。   就是在这个谈话进行到最后的时候,格力磨从一块没有关严的窗帘的缝隙里看到了这两个人,而且先后认出了一个是克伦威尔,一个是摩尔东特。   我们已多看到这个发现在四个朋友身上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达尔大尼央第一个恢复了清醒的头脑。   “摩尔东特,”他说,“谢天谢地,是天主将他交到我们手中了。”   “是的,”波尔朵斯说,“我们把门打破冲进去捉住他。”   “不行,”达尔大尼央说,“不能打破门,不能弄出一点儿声音,有了声音会把别人引来的,因为,像格力磨所说的,如果他是和他的可敬的主人在一起,那么,在离这儿五十来步的地方,一定藏着什么铁甲哨兵队。喂!格力磨,上这儿来,您要站站稳。”   格力磨走了过来。他虽然激动得怒气冲冲,可是他显得很坚强。   “很好,”达尔大尼央继续说,“现在,您再爬到那个阳台上去,告诉我们摩尔东特有没有同别人在一起,他是准备出去还是准备睡觉,如果他身边有人,那我们就等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如果他出去,我们就在门口抓住他;如果他不走,我们就打破窗子冲进去。这要比冲破大门声音轻得多,也便当得多。”   格力磨悄悄地爬到窗子那儿。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你们守住另一个出口,我们和波尔朵斯留在这儿。”   那两位朋友听从他的话走了。   “怎么样,格力磨?”达尔大尼央问。 “只有他一个人,”格力磨说。   “你能肯定?”   “当然能。”   “我们并没有看到他的同伴出去呀。” “也许那个人从另一道门出去了。”   “他在干什么?”   “他在披他的披风,戴手套。”   “该我们行动了!”达尔大尼央低声说。   波尔朵斯用手握住他的匕首,不由白主地将它从刀稍中拔了出来。   “把匕首插回去,亲爱的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在这儿我们先不杀他。我们把他抓在手中,一步一步地对付他。我们有些事情要彼此问问清楚,这一幕和阿尔芒提埃尔515那一幕相似。只是但愿这一个没有子女后代,如果我们把他消灭了,一切就都和他一起被消灭了。”    “嘘!”格力磨说,“这个人打算出去,他走到灯跟前,吹熄了灯。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下来,快下来!”   格力磨往后面一跳,双脚稳稳落地。雪很厚,所以没有出什么声音,简直听不到。   “去通知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要他们分开站在大门两旁,波尔朵斯和我两人也要这样做,如果他们捉到了他,就拍拍手,如果我们捉到了他,我们拍手。”   格力磨走开了。   “波尔朵斯,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把您的阔肩膀缩一缩,亲爱的朋友,让他走出来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但愿他从这儿出来!”   “别出声!”达尔大尼央说。   波尔朵斯紧贴在墙上,仿佛想挤到墙里面去似的。达尔大尼央和他一样紧紧靠着墙。   这时,从昏暗的楼梯上响起了摩尔东特下楼的脚步声。一扇不被人注意的小窗顺着滑槽推开,发出吱吱的声音。摩尔东特望了望,两个朋友事先藏得很好,所以他没有看到什么。于是他把钥匙插进锁里,门打开了,他出现在门口。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达尔大尼央站在他面前。   他想推上门,但是波尔朵斯已经跑上前握住门把手,把门开得大大的。   波尔朵斯拍了三下手。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跑过来了。   摩尔东特脸色变得苍白,但是他没有发出一声叫喊,也没有叫人来救他。   达尔大尼央朝着摩尔东特走去,可以说是用胸口逼着他向后退,倒退着走上了楼梯,那儿照着一盏灯,这个加斯科尼人能够清楚地看到摩尔东特的两只手。可是,摩尔东特知道,就算杀死了达尔大尼央,他还要对付另外三个仇人,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防卫的动作,也没有做出任何威胁人的手势。摩尔东特退到房门口,觉得顶住了门,再无路可走了。他无疑地认为到了这儿,他的一切就都要结束。可是他没有想对,达尔大尼央伸出手推开了门。摩尔东特和达尔大尼央走进了十分钟以前这个年轻人和克伦威尔谈话的房间。   波尔朵斯跟在后面进来了,他伸直胳臂,取下天花板上的灯,用这盏灯点亮了另一盏灯。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也在门口出现了,他们锁上了房门。   “请您坐下,”达尔大尼央递给年轻人一把椅子,同时说道。   这个人从达尔大尼央手上拿过椅子坐下。他脸色灰白,不过显得很镇静。在离他三步远地方,阿拉密斯移拢了三把椅子给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和自已坐。    阿多斯走到一个角落里坐,那是房间坦最远的角落。他好像决心坐着不动,做一个全部过程的旁观者   达尔大尼央的左边坐看波尔朵斯,右边坐着阿拉密斯。   阿多斯似乎很颓丧。波尔朵斯焦躁不安地直搓手。 阿拉密斯薇笑着,紧咬嘴唇,咬得血都要流出来了。   只有达尔大尼央一个人克制主自己,至少从表面上着是这样。   “摩尔东特先生,”他对这个年轻人说,我们花了那么多天时间彼此迫逐,现在命运使我们聚集在一起,对不起,让我们来谈一谈吧。” [注] 514 即克伦威尔,1653年他建立军事独裁统治后,任“护国公”。 515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摩尔东特的母亲米莱狄在阿尔芒提埃尔被达尔大尼央等处决。 第二十七章 交谈 摩尔东特这样意外地给捉住了,他在上楼梯的时候,头脑里还是昏沉沉的,没有清醒过来,所以无法好好思考。他最初的明显的感觉就是惊讶,不安,全身都感到无法抵档的恐惧,因为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又是比他强有力的仇人抓住了他的胳臂,而他在这时候还以为这个仇人在别的地方忙别的事情。 但是,他一坐下以后发现对方不管出于什么动机给了他一个喘气时间,他就集中起他的各种想法,同时恢复他的体力。 达尔大尼央的炯炯有神的眼光,没有吓坏他,可以说反而在刺激他,因为,这个眼光,虽然像燃烧着威胁的火,把他从头望到脚,但是在憎恨和愤怒中却显得坦率。摩尔东特准备抓住一切可以使他摆脱困境的机会,或许利用武力,或许使用诡计,他缩成一团,像一头躲在洞穴里走投无路的熊,用看上去一动不动的眼睛望着追捕它的猎人的每一个动作。 这时候,他的眼睛迅速一扫,落到了佩在腰上的结实的长剑。他很自然地把左手按在剑把手上,再将剑挪到右手能拿到的地方,然后照达尔大尼央的要求的那样坐好。 达尔大尼央无疑是在等待对方说出什么咄咄逼人的话,好开始一常∩笑的或者是讨厌的谈话,他十分希望有这样的谈话。 阿拉密斯声音十分低地对自己说:“我们就要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波尔朵斯咬着他的小胡子,喃喃自语:“该死,踩死这条小毒蛇可是轻而易举的事!”阿多斯躲在房间角落里,一动不动,脸色发白,像大理石浮雕一样,他虽然待着不动,自己也觉得前额在直流汗。   摩尔东特却一言不发。等到他完全有把握可以随时拔出剑的时候,他便很镇定叉起双腿,静静地等待着。   这种沉默的场面不可能再延长下去,因为那会变得很可笑。达尔大尼央清楚这一点。他刚才叫摩尔东特坐下来,好进行交谈,因此他想还是让他先开始这场谈话。   “我仿佛觉得,先生,”他带着叫人难堪的有礼貌的口气说,“您衣服好像换得很快,就像我见到过的意大利哑剧演员那样,他们是马萨林红衣主教先生从贝尔甘姆516请来的。您去法国旅行的期间,他肯定带您去看过他们的演出。”   摩尔东特一句话也不回答。   “刚才,”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您化装成了,我想说是扮成杀人的凶手而现在……?”   “而现在,相反,我看起来像是穿了一个将被处死的人的衣服,对不对?”摩尔东特用镇静而又生硬的声音说。   “啊!先生,”达尔大尼央回答说,“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您是在和几位贵族在一起,而且您身边佩着一把好剑!”   “先生,天下没有一把好剑能抵得上四把剑和四把匕首的,还没有算上你们的等在门外的同伙的剑和匕首。”   “对不起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您弄错了,在门外等着我们的不是我们的同伙,是我们的仆人。我一定要把真情实况完完全全说清楚。” 摩尔东特不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使他的嘴唇皱起来,显出嘲弄的神情。 “不过,要说的不是这些,”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我问到我原来的问题上来。刚才我很荣幸地请问您,先生,为什么您要改装。我觉得面具对您挺合适,灰白胡子也和您太相称了。至于那把您用来那么出色地砍了一下的斧头,我相信此时此刻不会不配您的胃口的,为什么您把它丢掉了?” “因为在我想起阿尔芒提埃尔的那一幕的时候,我想到我要找四把斧头,而不是一把,既然我会在四个刽子手包围当中。” “先生,”达尔大尼央回答道,他的态度极为镇静,虽然眉毛稍稍动了动,说明他禁不住还是有些激动,“您尽管作恶多端,罪行累累,但是毕竟年纪太轻,所以我对您的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根本不放在心上。毫无意义,是的,因为您刚刚提到的阿尔芒提埃尔的事情和眼前的情况没有丝毫联系。的确,我们当时没有给令堂大人一把剑,请她和我们斗剑,可是对您来说先生,您是一个会挥匕首玩手枪的年轻骑士,正像我们见到过的那样,而且现在您佩着这样一把长剑,所以人人都有权向您提出给予交手的荣幸。” “啊!”摩尔东特说,“难道您想进行一次决斗吗?” 他站了起来.两眼冒火,就像他已经预备好立刻响应挑战似的。 波尔朵斯也站了起来,就和每次遇到这种动刀动枪的事一样,做好了准备。 “且慢,且慢,”达尔大尼央依旧很沉着地说,“我们不用急,因为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指望事情要办得合情合理。亲爱的波尔朵斯,请您再坐下来,您,摩尔东特先生能不能平静平静。我们就要用最好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我要和您坦率地谈一谈。摩尔东特先生,您承认不承认您非常想把我们全都杀死?”   “对,全都杀死,”摩尔东特回答道。   达尔大尼央转过身来,对阿拉密斯说:   “这真是极大的运气,亲爱的阿拉密斯,您得同意这一点,摩尔东特先生连法语中最微妙的地方都能听得懂;至少,在我们之间就不会发生误会,我们将尽善尽美地处理妥当的。”   然后,他又对摩尔东特转过身子,说:   “亲爱的摩尔东特先生,我要告诉您,这几位先生会回报您对他们的美好的感情的,他们非常高兴也能够杀死您。我还要告诉您的是他们很可能杀死您,不过,他们会做得完全符合正大光明的贵族的身分,要证明吗,这儿可以给您最好的证明。”   说着,达尔大尼央把他的帽子丢到地毯上,把他坐的椅子向后推到墙跟前,再对他的几个朋友做了做手势,要他们和他一样做,然后他带着纯粹是法国人派头的优雅的姿态向摩尔东特行了一个礼,说道:   “听从您的吩咐,先生,因为,如果您对我请求的决斗没有异议的话,那么,请原谅,由我先开始吧。我的剑要比您的短,这是事实,可是这算不了什么!我希望我的胳臂能弥补剑的不足之处。”   “等一等!”波尔朵斯走上前来,大喝一声:“由我开始,不必多说废话了。” “波尔朵斯,对不起,该我来,”阿拉密斯说。   阿多斯没有动一动,就像一座雕像一样,甚至他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先生们,先生们,”达尔大尼央说,直请你们放心,有轮到你们的时候。你们瞧这位先生的眼睛,能看到它透露出的对我们的仇恨,再看看他拔剑出鞘是如何灵活,不妨再欣赏欣赏他如何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寻找,看有什么障碍会影响他朝后退。怎么样!这一切难道还不能向你们证明摩尔东特先生是一位击剑的高手吗?只要我无力招架,你们很快就会接替我。你们像阿多斯一样待在自己的位子上,我不用过多地关照你们要和他一样安静。让我带头先比。还有,”他继续说,同时用一个可怕的动作拔出剑来,“我和这位先生有特别的帐要算,我要开始了。我希望这样做,我愿意这样做。”   这是达尔大尼央第一次对他的朋友说这样的话。以前他只是在头脑里想着它们,没有说出来。   波尔朵斯向后退,阿拉密斯把他的剑放到胳臂底下,阿多斯依旧待在原来的阴暗的角落里,但是并不是像达尔大尼央说的那样安静,而是喘息着,透不过气来。   “请把剑放回鞘里去,骑士,”达尔大尼央对阿拉密斯说,“这位先生可能会误会您的意思。”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摩尔东特说:   “先生,我等着您呢。”   “我呀,先生们,我很钦佩你们。你们争着谁先对我动手,可是却不和我商量一下,而我认为,这件事情和我多少是有点儿关系的。不错,我恨你们四个人,不过恨的程度有深有浅。我希望把你们四个都杀死,可是我杀死第一个人的机会比第二个多,第二个又比第三个多,第三个又比最后一个多。我要求有权挑选我的对手如果你们不肯给我这个权,那就杀死我吧,杀死我吧,我不交手了。”   四个朋友互相看了看。   “他说得对,”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一同说道,他们都希望能选中自己。   阿多斯什么也不说,达尔大尼央也没有说一句话,可是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表示同意。   “那好!”摩尔东特说,在这座神秘的房子里是一片深沉而庄严的寂静,他的声音因此特别响亮,“那好!我在你们中间挑选我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自以为很配得上叫做拉费尔伯爵,让别人叫他阿多斯的人!”   阿多斯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脚下仿佛被弹簧弹起来一样,他长久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现在开口说话了,可是他的话却使他的朋友大吃一惊。   “摩尔东特先生,”他摇着头说,“在我们俩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决斗,您把要给我的荣誉转送其他人吧。”   他又坐了下来。   “啊!”摩尔东特说,“这儿已经有一个人害怕了。”   “该死的东西,”达尔大尼央大声叫着,向那个年轻人扑过去,“谁在这儿说阿多斯害怕啦?”   “让他说去,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同时露出忧伤而又带着轻蔑意味的微笑。 “阿多斯,这是您的决定吗?”这个加斯科尼人说。   “是不能改变的决定。”   “很好,我们不要再说了。”   然后,他转身对摩尔东特说:   “您已经听见了,先生,拉费尔伯爵不愿意接受和您交手的荣幸,请您在我们当中挑选一个人代替他。”   “既然我不和他决斗,”摩尔东特说,“那么再和谁交手对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把你们的名字写在纸条上,放在一顶帽子里,由我来随便摸吧。”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达尔大尼央说。   “的确,这个法子解决了一切问题,”阿拉密斯说。   “我怎么没有想到,”波尔朵斯说,“可是这非常简单呀。”   “来,阿拉密斯,”达尔大尼央说,“请您替我们写一写,用您的秀丽纤细的宇体.以前您曾经用这种字体写信给玛丽·密松,通知他这位先生的母亲想派人杀死白金汉爵爷517。”   这次新的攻击.雁尔东特忍受了下来,连眉头也不皱一皱。他直挺挺地站着,叉起双臂,就像一个人处在同样的情况能够做到的那样冷静。如果这不是出于勇敢,至少也是出于自尊心,因为两者是非常相似的。   阿拉密斯走到克伦威尔的书桌跟前,撕了三张同样大小的纸条,在第一张上写上他自己的名字,在另外两张上分别写上了他的两位同伴的名字,然后就这样打开着给摩尔东特看。摩尔东特却看也不看,点了点头,表示他完全信任阿拉密斯,接着,阿拉密斯一一卷起来,放进一顶帽子里,递到这个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把手伸进帽子,抽出三张纸条中的一张,然后根本不看一眼就轻蔑地放到桌子上。   “啊!小毒蛇!”达尔大尼央喃喃地说,“我情愿放弃任何晋升为火枪队队长的机会,让这张纸条上是我的名字。”   阿拉密斯打开纸条,可是,不管他装得多么镇定和冷静,还是听得出因为仇恨和渴望是他的名字.他的嗓音在颤抖。 “达尔大尼央!”他高声念道。   达尔大尼央发出一声高兴的叫声。 “啊!”他说,“老天的确公正啊!”   按着,他转身对摩尔东特说:   “先生.我希望您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吧?”   “没有,先生,”摩尔东特说,同时拔出剑来,把剑尖顶着他的长统靴。   达尔大尼央看到自己已经称心如意,他的仇人无法再逃掉,于是他恢复了平静和镇定,和平时他在准备开始这种所谓决斗的大事的时候邢样显得不慌不忙。他先迅速地翻起袖口,右脚的鞋底擦了擦地板,他一面这样做,一面还是看到摩尔东特第二次用他那种古怪的眼光向四周望了一圈,他刚才已经见到过这样的眼光。 “先生,您准备好了吗?”他终于问道。   “我正在等着您,先生,”摩尔东特抬起头来,回答说,同时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光望着达尔大尼央。   “那么,请您要留点神,先生,”这个加斯科尼人说,“因为我的剑术是相当高明的。”   “我也同样高明,”摩尔东特说。   “好极了,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准备接剑吧!”   “等一等,”年轻人说,“先生们,你们要时我保证,你们不能一个接一个地来打我。”  “你对我们提这样要求,小毒蛇,简直是存心侮辱我们!”波尔朵斯说。   “不是,这正像这位先生刚才所说的,是为了可以心安理得。” “这准是另外有什么名堂,”达尔大尼央摇摇头低声说,带着有些不安的心情向四周看了一眼。   “我们以贵族的身份担保!”阿拉密斯和波尔朵斯一同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先生们,”摩尔东特说,“你们请退到屋角落里站好,就像拉费尔伯爵那样,他,假如说是不愿意斗剑的话,至少在我看来是懂得决斗的规则的。给我们腾出地方,我们需要地方大一点儿。”   “好吧,”阿拉多斯说。 “这个人真会麻烦人!”波尔朵斯说。   “你们站到那边去吧,先生们,”达尔大尼央说,“不要让这位先生为他笨手笨脚找到任何一点点借口,请恕我对他唐突,我仿佛真希望他手脚不灵呢。”   摩尔东特听了这又一句嘲笑的话,毫无所谓,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退到一个和阿多斯待的地方平行的角落里,这样,两个决斗的人就占有了房间中间一大块空间,也就是说他们给灯光照称最亮。在克伦威尔的书桌上放着两盏灯,照着这个场面。当然,离开灯越远,灯光也越来越弱。   “好呀,”达尔大尼央说,“先生,您总算准备好了吗?”   “我好了,”摩尔东特说。   两个人同时向前胯出了一步,仅仅这样一个相同的动作,两把剑就碰在一起了。   达尔大尼央是十分杰出的剑手,所以他不用逗弄他的对手来试探对方的水平,像剑术学校里的用语所说的那样,他迅速地做了一个漂亮的佯玫动作,摩尔东特却避开了。   “哈哈!”达尔大尼央得意地笑了笑。   他相信看到对方一个缺口,赶紧乘机直刺,又快又猛,简直如同闪电一样。   摩尔东特避开了这次往上刺的回挡,这个回挡实在准,剑尖能在一个少女的戒指圈中转动。   “我开始认为我们要好好玩一玩了,”达尔大尼央说。   “不错,”阿拉密斯低声说,“不过您在玩的时候,要小心对方。”   “见鬼!我的朋友,要当心,”波尔朵斯说。   摩尔东特也露出了微笑。   “啊!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您笑得多么难看!这准是魔鬼教您这样笑的,是不是吗?”   摩尔东特不说话,只用剑压住达尔大尼央的剑来回答,达尔大尼央没有料到这个外表看来身体瘦弱的人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可是,他的招架并不比他的对手刚才的那一手迟缓,因此,他及时地挡住摩尔东特的剑,那把剑正顺着他的剑滑,但是没有碰到他的胸膛。   摩尔东特飞快地向后退了一步。   “啊!您后退了,”达尔大尼央说,“您要转身吗?您喜欢怎样就怎样,我总之得到了一些便宜,就是不再看得到您的讨厌的笑脸了。我现在完全在暗处了,真不错。先生,您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您的眼光是这样虚伪,尤其是您害怕的时候。看看我的眼睛,您会看到一样您的镜子里永远也看不见的东西,那就是一种正直真诚的眼光。”   这一连串的话摩尔东特听起来也许很不对胃口,可是这样滔滔不绝说一通正是达尔大尼央的习惯,他的原则就是用这个方法缠住他的对手。但是摩尔东特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向后退,不停地打转,最后终于和达尔大尼央换了位置。   他微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样的微笑使加斯科尼人感到不安起来。   “好啦,好啦,应该结束了,”达尔大尼央说,“这个家伙的膝弯像铁做的一样,向前狠狠刺几下!”   达尔大尼央紧紧遥近,摩尔东特继续后退,不过很明显他是故意后退的,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好让达尔大尼央能够利用,他的剑片刻也没有离开直线。然而,因为斗剑是在一间房间里进行,对互斗的人来说,地方太小了一些,摩尔东特的脚立刻就碰到了墙他用左手撑住墙。   “哈哈!”达尔大尼央说,“这一回您可不能再往后退了,我的好朋友!先生们,”他咬紧嘴唇,皱起双眉,继续说下去,“你们有没有见到过一只给钉在墙上的蝎子?没有。那好,你们就会看见……”   片刻之间,达尔大尼央对摩尔东特狠狠刺了三剑。三剑全都碰到了对方,不过只是稍稍擦了擦。达尔大尼央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人会有这样的本领。他的三个朋友望着他,一个个都透不过气来,前额上直流汗。   达尔大尼央走得太近了,于是他也向后退了一步,准备刺第四下,或者说是要把对方结果掉,因为对达尔大尼央来说,比武和下棋一样,是许许多多步结合起来的,一步一步都上下连接在一起。可是在一次迅速而又逼紧的佯攻以后,他又像闪电一样迅猛地进攻的时候,前面的墙好像裂了开来,摩尔东特走进一个大开的口子,突然不见了,达尔大尼央的剑给两块墙板夹住,就像玻璃做的一样折成两段。   达尔大尼央向后退了一步,墙又重新合拢。   摩尔东特一面抵抗,一面就想法渐渐地朝我们曾经看到克伦威尔走出去的那道秘密的门上靠拢。一到了那儿,他便用左手去摸那个暗钮,掀了一下,然后他消失了踪影,好似戏剧里的那些有穿墙法术的妖精一样。   这个加斯科尼人气得连声大骂,在铁门板后而回答他的是一阵狂笑,阴沉的笑声使得对什么都抱怀疑态度的阿拉密斯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先生们,快来!”达尔大尼央叫道,“我们砸破这扇门。”   “这是个化成人形的魔鬼!”阿拉密斯奔到他的朋友跟前,说。   “见鬼,他在我们眼前逃掉了,他逃掉了,”波尔朵斯一面吼着,一面用他宽阔的肩膀去顶墙板.但是它被某个秘密的弹簧扣住,一动也不动。   “太好了,”阿多斯低声自语道。   “活见鬼,我早料到了,”达尔大尼央使劲推墙推了好多次,毫无结果,累得筋疲力尽,这时说道。“我早料到了,看到这个坏蛋在房间里直兜圈子,我就想到这里面有什么鬼花样,我猜到他在打坏主意,可是谁会想到有这么一手?”   “这是他的好朋友魔鬼带给我们的可怕的祸事!”阿拉密斯大声说。   “这是天主赐给我们的明显的运气!”阿多斯喜形于色地。   “说真的,”达尔大尼央耸耸肩膀说,他不想再砸那扇坚决不能开开的门了,“您变得软弱了,阿多斯!您怎么可以对像我们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呢,真见鬼!您不清楚大家的处境吗?” “您说什么!什么处境?”波尔朵斯问道。 “在这场对抗中,谁杀不死别人,就要被别人杀死,”达尔大尼央说。“得啦,我亲爱的,您口口声声要赎罪,事实是让摩尔东特先生杀死我们以尽他孝子之道。难道不是吗?您如果是这个看法,那就请直说吧。” “啊,达尔大尼央,我的朋友!” “说心里话,用这种观点看问题,真是可悲!那个坏蛋就要派一百名铁甲兵来打我们,把我们当作谷粒一样放到克伦威尔的磨子里去磨。快!快!快走吧!如果我们在这儿再待五分钟。我们全都会完蛋啦。” “是的,您说得对,快走吧!”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说。 “我们去哪儿呢?”波尔朵斯问。 “去旅店,我的朋友,去取我们的行李和马,然后,如果天主愿意,我们从那儿回法国,在法国,我至少知道房屋建筑结构是怎样的。我们的船在等着我们,谢天谢地。这总算还幸运。”达尔大尼央说了这些话,立刻说做就做,把他的断剑插进剑鞘,拾起帽子,打开通往楼梯的房门,飞快地下楼,他的三个同伴紧跟在他后面。这几个逃跑的人在大门口见到他们的仆人,问他们有没有见到摩尔东特,可是他们说没有看到过任何人出来。 [注] 516 贝尔甘姆,意大利城市名。 517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阿拉密斯写信给玛丽·密松,暗示白金汉有危险。 第二十八章 “闪电号”小帆船 达尔大尼央猜对了,摩尔东特没有一分一秒时间能浪费,他也没有很费一分一秒时间。他知道他的仇敌行动果断迅速,因此也决定照自己的打算行动。这一次,几个火枪手算碰到一个劲敌了。 摩尔东特小心地关上那道门以后,钻到了地下通道里,同时把不再有用的剑抽进剑鞘。他走到邻近的那磨房屋,停了下来,好喘一口气,并且摸摸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   “好呀!”他说,“没有伤,几乎没有伤,几处擦伤,就是这些,胳臂上两处胸口上一处。我给别人造成的伤还要利害。问问贝顿的刽子手,我的叔叔温特和查理国王就清楚了!现在,一秒钟华不能耽搁了,因为耽搁一秒钟也许就会让他们逃走,他们四个人应该一起死。给人类的雷电一下子打死,如果上帝的雷电不施威的话。他们应该碎尸万段,研成齑粉,给风吹得无学无踪,才解我心头之恨。要赶快奔,拼命奔,奔到我的腿实在奔不动为止,奔到我的心从胸膛里跳出来为止,可是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到。   摩尔东特迈着快速而又均匀的脚步,朝最近一座骑兵营跑去,离那儿大约四分之一法里路远,他花了四五分钟就赶到了。   到了骑兵营,他让别人认出他的身份,就在马房里挑了一匹最好的马骑上去,使劲飞奔。一刻钟以后,他赶到了格林威治。 “港口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那边的一个黑点是狗岛。好!我比他们早到了半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我真傻!我这样发疯一样飞奔,几乎喘得送了命。”他踏住马镫直起身子,好远远地在这么多的缆绳当中,这么多的桅杆当中看到“闪申号”,他嘀咕道“‘闪电号’在哪儿呀。” 在他暗自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要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似的,一个躺在一卷缆绳上面的人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摩尔东特走了几步。   摩尔东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举起来挥舞了一会儿。那个人好像露出很注意的样子,不过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向前走一步,也没有朝后退一步。   摩尔东特在他的手帕的四个角上都打了个结,那个人向他走过来了。我们还记得,这是约定的记号。那个水手穿着一件厚呢上衣,紧紧包住了身子,连脸也遮住了。   “先生,”那个水手说,“是不是正好从伦敦来,想到海上去兜一个圈子?”   “特意想去狗岛那一边,”摩尔东特回答道。   “是这样。那么先生一定有什么偏爱吧?先生是不是更喜欢那样一只船?要一只走得好的船?一只走得很快的船?……”   “要快得像闪电一样,”摩尔东特回答道。   “很好,先生要找的正是我的船,我就是这只船的船老大。”   “我开始深信不疑了,”摩尔东特说,“特别是如果您没有忘记相认的记号的话。” “请看,先生,”那个水手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也是四角打结的手帕。 “太好了!太好了!”摩尔东特叫起来,同时跳下马来。“现在,没有时间耽搁了。您派人把我的马送到最近的旅店里去,同时带我去您的船上。” “但是,您的同伴呢?”水手问,“我原来认为你们是四个人,再加上仆人。” “听好,”摩尔东特走到水手面前,说,“我不是您等的人,就像您不是他们希望找到的人一样。您代替了罗杰斯船长的位子,对不对?您是奉克伦威尔将军之命待在这儿,我呢,正是从他那儿来的。” “不错,”船老大说,“我认出您来了,您是摩尔东特上尉。” 摩尔东特不禁哆嗦了一下。 “请一点儿不用害怕,”船老大放下风帽,露出了脑袋,说,“我是一个朋友。”   “格罗洛上尉!”摩尔东特叫起来。   “正是我,将军记得我曾经做过海军军官,就把这个出海的任务交给了我。难道情况发生了变化?” “不,没有。相反,一切都照老样子。”   “因为我一度以为国王的死……”   “国王的死只会使他们加快逃走,一刻钟以后,或者十分钟以后,他们也许就会到这儿了。”   “那么,您来做什么呢。”  “和您一同上船。”   “啊!啊!难道将军怀疑我的忠诚?” “不,不,可是我希望亲自参加为自己报仇的行动。您手下有没有什么人能把我的马带走?”   格罗洛吹了声口哨,来了一个水手。   “帕特里克,”格罗洛说,“把这匹马带到最近的客店马房里去。要是有人问您是谁的马,您就说是一位爱尔兰老爷的。”   那个水手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开了。   “现在,”摩尔东特说,“您不担心他们会认出您来吗?”   “这身打扮,穿了这件上衣,夜又这样黑,不会有危险。况且,连您也没有认出我来,那他们就更加认不出我来了。”   “这倒也是,”摩尔东特说;“而且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是您。全都准备妥当了,是吗?”   “是的。”   “货物都装上船了吗?”   “是的。” “五桶是满的?”   “五十桶是空的。”   “是这样。”  “我们装波尔图葡萄酒去安特卫普518。”   “太好啦。现在请您领我上船吧,然后您回到您原来应该待的地方,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我就会这样做。”  “最重要的是不要让您手下任何人看到我上船。”   “我只有一个手下人在船上,我信任他如同信任我自己一样。此外,这个人并不认识您,他像他的伙伴们一样,只会服从我们的命令,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道。” “那很好。我们走吧。”   他们向泰晤士河走去。一只小船被一条铁链系在一根木桩上。格罗洛把小船拉过来,使它稳定住,让摩尔东特上了船,接着他也跳了上去,几乎立刻拿起桨划起来,就像要向摩尔东特证明他刚才说的是事实,就是说,他并没有忘记他做海员的那套本领。   五分钟以后,他们离开了大船小船的世界,因为在那个时期伦敦附近已经处处停满船只了。摩尔东特远远望去,能够看见那只小帆船像小黑点一样停在离狗岛四五链519的海面上,摇来晃去。   靠近“闪电号”的时候,格罗洛吹了一声约定的口哨,就看见一个人的脑袋从舷侧上伸出来。   “是您吗,上尉?”那个人问。   “是的,把梯子丢下来。”  格罗洛像一只燕子那样轻巧迅速地钻到艏斜桅下面,将小船靠到“闪电号”旁边。   “爬上来,”格罗洛对他的同伴说。   摩尔东特没有回答,抓住绳梯,沿着船侧向上爬,他动作灵活,平稳,不像是一个常年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他复仇心切,所以改变了他的习惯,干什么事都那么在行。   正像格罗洛预料到的,“闪电号”上的值班水手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船老大带了一个人来。   摩尔东特和格罗洛向船长房间走去。那是一间临时用木板在甲板上搭起来的小房间。 船上最好的套间己经被罗杰斯让给他的乘客使用。 “他们呢,”摩尔东特问,“他们待在哪儿?” “在船的另一头,”格罗洛答道。 “他们在这一边没有什么事干吧?” “完全没有。” “太好了!我就一直藏在您这儿。您回到格林威治去接他们来。您有小艇吗?” “有,就是我们来时坐的那一只。” “我觉得它很轻巧,造得很好。” “一条真正的独木舟。” “您用一根粗麻绳把它系在船尾,放上几把桨.好让它跟着大船走.以后只要砍断绳子就行了。还要装足朗姆酒和饼干。万一海上风浪险恶,您手下的人就不会抱怨身边没有提神的东西。” “会照您说的去做的,您愿不愿意去看看弹药舱?” “不看了,等您回来再说。我要亲手放好火绳.好肯定它用不着烧多长时间。您千万遮好您的险,不要让他们认出您” “您放心好了。” “去吧,格林威治响十点钟了。” 果真有一座大钟接连敲了十下,颤动的钟声凄凉地穿过乌云密布的天空传过来,乌云翻滚,就像静悄悄的波涛。格罗洛推开门,摩尔东特在里面把它关紧。格罗洛吩咐值班水手要严加警戒以后,跳下他那条小船,划起双桨,飞快地离开。双桨溅起了白沫似的浪花。 海风很冷,格罗洛在格林威治靠岸的时候,防波堤上没有一个人,好几条船趁着满潮刚才都出海了。格罗洛一踏上岸,就听见几匹马在卵石路上奔驰的声音。   “啊!啊!”他说,“摩尔东特催我赶快一些很有道理。没有时间耽误了;他们来了。”   果然是我们的朋友来了,或者不如说是达尔大尼央和阿多斯两人组成的先遣队赶到了。他们奔到格罗洛站的地方对面停了下来,好像他们早就猜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儿一样。阿多斯下了马,不声不响地打开一块四角打结的手帕,举在风中飘动,达尔大尼央一向小心谨慎,骑在马上,身子向前半倾,一只手插在马鞍旁的手枪皮套里。   格罗洛捉摸不定这两个骑马来的人是不是就是他等待的人,他原来蹲在插在地上的一根绕缆绳的圆筒后面,看到约定的记号,方才站了起来,朝着两个贵族笔直走去。他穿着水手穿的厚呢上衣,紧紧戴着风帽,不可能看到他的脸。夜色很黑,这样提防其实是多余的。 但是,尽管一片漆黑,阿多斯敏锐的眼猜还是看出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罗杰斯。   “您有什么事?”他向后退了一步,问格罗洛。   “我想对您说,老爷,”格罗洛装出爱尔兰的口音回答道,“您在找罗杰斯船老大,可是您不必找了。”   “怎么回事?”阿多斯问。   “因为今天早上他从顶桅上跌下来,掉断了腿。我是他的堂弟,他把事情全对我说了,他说有几位贵族会带给我一块四角打结的手帕,要我替他和他们见面,领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那块手帕就像您手上拿的一块,也就像我口袋里的这一块。” 格罗洛说着,从他口袋里拿出他给摩尔东特看过的手帕。   “就这些吗?”阿多斯问。   “不,不,老爷,因为,如果我要送你们平安无事地到布洛涅上岸,或者到你们指给我的法国任何其他地点,还要付我七十五立弗,这是事先讲好的。”   “达尔大尼央,您看怎么样?”阿多斯用法语问道。   “先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达尔大尼央说。 “啊!不错,”阿多斯说,“我忘记您听不懂英语了。”   他把刚才和船老大两人讲的话用法语又讲了一遍。   “我看这好像没有什么问题,”这个加斯科尼人说。   “我也这样认为,”阿多斯回答说。   “况且,”达尔大尼央接着说,“如果这个人欺骗了我们,我们随时都能一枪打碎他的脑袋。”   “那时候谁给我们驾驶船呢?”   “您呀,阿多斯,您懂得许多事,我相信您一定也会驾驶船。”   “天哪,”阿多斯微笑着说,“朋友,虽说您是开玩笑,却让您几乎碰巧说对了;我的父亲曾经叫我去学航海,所以我马马虎虎也懂得一些驾船的事。”   “您瞧多巧!”达尔大尼央叫道。   “您去找我们的朋友,达尔大尼央,马上回来,现在是十一点钟,我们没有时间好耽误了。”   达尔大尼央向两个骑马的人奔去,他们正紧握手枪,靠着城区最前面的几座房子,一边等待,一边警戒,注视着大路旁边的动静。在一座货棚前面,另外三个骑马的人同样在警觉地巡视,好像也在等人。   在大路中间的两个骑哨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   在货棚那儿的三个骑马的人是末司革东、布莱索阿和格力磨:不过这最后一个人,如果走近看,实际上是两个人,因为在格力磨后面坐着帕里的兄弟,他要把这几位贵族和他们的仆人骑的马带回伦敦,这几匹马已经卖给旅店老板,抵偿他们欠的房钱。幸亏这笔买卖,四个朋友还能随身带上一笔钱,虽然数目不多,至少可以应付时间延误和发生意外等情况。   达尔大尼央招呼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跟随他走,这两个人就对他们的仆人做了个手势,叫他们下马,解下旅行箱。   帕里的兄弟和他的朋友告别了,他感到依依不舍。这几个朋友提出来希望他去法国,可是他固执地拒绝了。   “这个道理非常简单,”末司革东曾经说过,“他一心只想着找格罗洛。”   大家都记得格罗洛上尉曾经打破过他的脑袋。   这一小队人到了阿多斯跟前。可是达尔大尼央不由得起了疑心。他觉得码头上太冷清,夜太黑,这个船老大也太随和了。   他把我们在前面讲过的那件小事故告诉了阿拉密斯,阿拉密斯同他一样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因此达尔大尼央更加不放心了。   这个加斯科尼人轻轻顺了顺嘴,把自己的担心透露给阿多斯知道。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犹疑了,”阿多斯说,“小船在等着我们,上船吧。”   “而且,”阿拉密斯说,“谁也阻止不了我们上船,同时我们要保持警惕。大家都监视好这个船老大。”   “如果他不规规矩矩,我就打死他,干脆得很。”   “说得好,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我们上船吧。末司革东,你先走。”   达尔大尼央拦住他的几个朋友,让仆人走在前面,试试从防波堤到小船的跳板牢不牢。 三个仆人平安地走过去了。   阿多斯跟在他们后面,然后是波尔朵斯,再后面是阿拉必斯。达尔大尼央走在最后面,他一面走,一面继续摇头。   “见鬼,您究竟有什么心事,我的朋友?”波尔朵斯说,“我敢说,您的神情连恺撤见了都会吓坏的。” “我是因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在这个港口我没有看见检查人员,也没有看见哨兵和海关的人。” “您竟抱怨这个!”波尔朵斯说,“一切都像在鲜花盛开的山坡上散步一样。” “全都会顺利的,波尔朵斯。总之,不管怎样,听凭天主安排吧。” 跳板一抽回,船老大就在舵旁坐下,对一个手拿挠钩的水手做了一个手势,这个水手就用挠钩使小船离开大小船只组成的迷宫。 另外一个坐在左舷的水手,手上拿着桨。 当能够用桨的时候,用挠钩的那个水手走过来了,和他的伙伴坐在一起小船像飞箭一祥驶去。 “我们终于离开了!”波尔朵斯说。 “唉!”拉费尔伯爵说,“可惜就是我们几个人离开!” “是的不过我们四个人一同离开,而且没有擦伤一块皮,这总算上上大吉了。” “我们还没有到目的地,”达尔大尼央说,“要当心各种意外事。”   “喂,我亲爱的朋友,”波尔朵斯说,“您怎么像乌鸦一样,老是讲一些丧气的话。夜这样黑,谁能找得到我们?隔二十步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您说得对,可是到了明天早上呢?”达尔大尼央说。   “明天早上我们就到布洛涅了。”   “我一心一意地希望如此,”这个加斯科尼人说,“我承认我软弱。好,阿多斯,你们笑吧!可是,只要我们在防波堤和沿堤的船只的步枪射程之内,我总认为会有一排可怕的子弹打过来,把我们脑袋打开花。”  “不过,”波尔朵斯很有见识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船老大和水手都会同时给杀死的。”  ‘哼!这对摩尔东特先生说来,正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你们认为他会考虑得这样周到吗?”   “总之,”波尔朵斯说“我高兴的是达尔大尼央今天承认他害泊了。”   “我不仅承认害怕,而且我还以此自豪。我不像您那样是一头犀牛。喂!那是什么呀?”   “‘闪电号’,”船老大说。   “我们到了吗?”阿多斯用英语问。   “我们到了,”上尉说。   果然再划了三下桨,他们就和那只小帆船并排在一起了。   那个值班水手等在那儿,梯子已经准备妥当,他认出了来的小船。   阿多斯第一个爬上梯子,完全像个水手那样灵巧。阿拉密斯一向爬惯了绳梯,并且还多少有一点儿穿过禁止通过的空间的本领,他跟上去了。达尔大尼央像一个追赶岩羚羊的猎人那样轻松。波尔朵斯横竖身上有使不完的气力,一使劲也爬了上去。   几个仆人爬上去就困难一些。不过这不是指格力磨,格力磨像一只檐槽上的猫一样,身体瘦长,在任何地方都有法子攀登,这儿说的是末司革东和布莱索阿,他们不得不靠下面的水手用胳臂把他们托起来,由波尔朵斯用手接他们。波尔朵斯抓牢他们的紧身外衣的领子,然后把他们拉到帆船的甲板上站好。   上尉领着他的乘客到为他们准备的舱房里,其实那只是一间房间,他们要住在一起。接着,他借口要对水手下几道命令,想离开地们。   “等一等,”达尔大尼央说,“船老大请问您这只船上有多少人?”   “我听不懂,”船老大用英语回答。   “阿多斯您用英语问他。”   阿多斯把达尔大尼央问的话说了一下。   “三个人,”格罗洛回答说,“自然,不包括我在内。”   达尔大尼央明白了,因为船老大一面说一面举起三个指头。   “啊!”达尔大尼央说,“三个人我可以放心了。没有关系,你们安定下来,我到船上去走一圈。”   “我,”波尔朵斯说,“我要设法弄夜宵吃了”   “达可是个了不起的好主意,波尔朵斯,赶快去办。您,阿多斯把格力磨借给我用用,他在跟他的朋友帕里的兄弟作伴的时候学会了好儿句叽里咕噜的英语,他可以替我当翻译。”   “去吧,格力磨,”阿多斯说。   甲板上放着一盏灯,达尔大尼央一只手举起了灯,另一只手拿着手枪,对船老大说:   “Come520。”   这个字眼,再加上一个Goddam521,就是他能记住的全部英语。   达尔大尼央走到舱口,再走到中舱里面。   中舱分成三间,达尔大尼央走下去的一间,从第三根小桅一直伸展到船尾,因此,顶上就是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准备过夜的房间的地板,第二间在船的正中间,是用来给仆人们睡觉的,第三间一直通到船头底下,也就是说,在上尉临时搭的小房间底下,此刻摩尔东特正藏在那儿。   “啊!啊!”达尔大尼央走下舱口的梯子,把胳臂伸得直直的,让手上拿的灯在前面照路,“这么多的酒桶,简直像阿里巴巴的山洞里一样522。”   《一千零一夜》刚刚第一次翻译到欧洲来,成了当时妇孺皆知的一本书。   “您说什么?”上尉用英语问。   达尔大尼央从他嗓音的声调听得懂他的话的意思。   “我想知道,这些桶里装的是什么?”达尔大尼央把灯放到一只木捅上,问道。   船老大想转身爬上梯子,不过他克制住了自己。 “波尔图葡萄酒,”他回答道。   “咦,是波尔图葡萄酒?”达尔大尼央说,“这真叫人宽心,我们不会渴死啦。”   他对正在擦着前额上黄豆般的汗珠的格罗洛转过身来,问道: “每只桶都是满的吗?”格力磨把这句问话译成了英语。   “有些是满的有些是空的,”格罗洛说,尽管他努力保持镇定,但是他的嗓音透露出他心中十分不安。   达尔大尼央用手指敲敲酒桶,弄清楚了五桶是满的,其余的都是空的,接着,他把灯伸到酒桶和酒桶间空隙的地方,他的这个动作又叫这个英国人心惊肉跳,不过他看到这些空隙的地方并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东西。 “好,我们过去吧,”他说,然后向通往第二个房间的门走去。 “请等一等,”那个英国人说,他走在后面,而且像我们指出过的一直提心吊胆,“请等一等,这道门的钥匙在我手里。” 他急匆匆地赶到达尔大尼央和格力磨前面,用一只发抖的手把钥匙插进锁里,开了门,于是他们走进第二个房间,末司革东和布莱索阿正在这儿准备夜宵。在这一间里,自然没有什么要寻找的和要查问的。在灯光底下,大小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灯光也照亮了这几个可敬的伙伴。他们很快地穿过这一间,去看第三间房间。这一间是水手们住的房间。天花板上吊着三四张吊床,一张桌子是由一根双股绳子穿过每一个角捆牢的,两张被虫蛀蚀的长凳的脚都是一高一低、放不稳的。这些就是这间房间里的全部家具。达尔大尼央走过去撩起挂在板壁上的两三张旧船帆,还是没有看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于是他从舱口回到了甲板上。   “这是什么房间?”达尔大尼央问。   格力磨译成了英语。   “这是我的房间,”船老大说,“您想进去看看吗?”   “请把门打开,”达尔大尼央说。   那个英国人照做了。达尔大尼央伸出他的那只拿灯的手,又把头探进半开的门缝里,他看到这间屋子确实简陋得很。   “好,”他说,“如果船上有一支军队的话,他们也不会藏在这儿的。我们去看看波尔朵斯弄到什么东西做夜宵吧。”   他向船老大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回到那间最好的房间里,他的朋友都待在那儿。   波尔朵斯看来什么吃的也没有弄到,或者是,如果他找到了一些吃的,可是疲劳在他身上已经战胜了饥俄,所以他裹者披风躺下了。达尔大尼央走进来的时候,他睡的正熟。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被刚开始微微起伏的海浪晃动者,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的同伴进来才惊动了他们,使他们又把眼睛睁开。   “怎么样?”阿拉密斯问。   “一切都很好,”达尔大厄央说,“我们可以放心睡觉了。”   听到他这句肯定的保证,阿拉密斯不由自主地又垂下了脑袋,阿多斯对他亲热地点了点头,达尔大厄央自己呢,和波尔朵斯一样,需要的不是吃东西,而是睡眠,所以他打发走了格力磨,将剑拨出来放在身边,包着披风躺了下来。他的身子档住了通道,谁想走进房间都不可能不碰到他。 [注] 518 比利时港市。 519 链,是计量海上距离的单位,约合200米长。 520 英文:来吧。 521 英文:该死的。 522 阿里巴巴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一个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大盗》里的主人公。他偶尔发现强盗藏宝的山洞,洞内全是金银财宝等。 第二十九章 波尔图葡萄酒   十分钟以后,几个主人都睡着了,可是仆人们因为肚子饿,特别是口渴,都无法闭上眼睛。   布莱索阿和末司革东正准备用一块木饭和一只手提箱搭床,这时候,在那张和隔壁房间里的桌子一样的吊起来的桌子上,随着船的晃动一壶啤酒和三只杯子也摇摆起来。   “该死,摇得这样凶!”布莱索阿说,“我觉得要和来的时候一样晕船了。”   “我们只有大麦面包和啤酒来对付晕船!呸!”  “可是您的柳条瓶装酒呢,末司革东先生,”布莱索阿问,他刚刚铺好他的床,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子跟前,末司革东已经坐在那儿了。布莱索阿也坐了下来;“可是您的柳条瓶装酒呢?您把它丢了?”   “没有,”末司革东说,“可是帕里的兄弟把它留下来了。这些古怪的苏格兰人老是口渴。喂,格力磨,”末司革东问他的同伴格力磨,格力磨陪达尔大尼央走了一圈刚回来,“您口渴吗?”   “渴得像一个苏格兰人,”格力磨简洁地回答道。   他在布莱索阿和末司革东旁边坐下,从口袋里拿出本小本子,算起这个小集体的帐来,因为他担任大家的总管。   “哎哟,哎哟!”布莱索阿叫起来,“我心里翻得好难受!”   “要是这样的话,”末司革东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那就吃一点儿东西吧。”   “您把这个叫做吃的东西?”布莱索阿轻蔑地指指大麦面包和啤酒罐,带着可怜的神情说。   “布莱索阿,”末司革东说,“您别忘了,面包是法国人真正的食物,法国人还不是每天都有面包吃呢,您问问格力磨。”   “是的,可是啤酒呢,”布莱索阿迅速回了一句,他这个人一向思路敏捷,“可是啤酒呢,是法国人真正的饮料吗?”   “这个吗,”末司东觉得非常窘,很难回答,“我应该承认不是,法国人讨厌啤酒,就像英国人讨厌葡萄酒。”   “怎么,末司革东先生,”布莱索阿这一回对末司革东的高深的学问发生怀疑了,平时他对知识渊博的末司革东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怎么,末司东先生,英国人不喜欢葡萄酒?”   “他们不喜欢葡萄酒。”   “可是我看见过他们喝葡萄酒。”   “那是一种惩罚;有一件事可以证明,”末司革东得意地继续说道,“有一位英国亲王,因为有一天别人把他放在一只装满马尔弗阿西523葡萄酒的桶里,他就送了命。我听埃尔布莱神父先生讲过这个故事。”   “这个蠢货!”布莱索阿说,“我真希望代他待在那里面!”   “你能做得到的,”格力磨一面做帐一面说。   “怎么回事,”布莱索阿说,“我能做得到?”   “对,”格力磨继续说,同时记下一个“4”,转到下一行里。 “我能做得到?格力磨先生,请解释一下。”   末司革东在布莱索阿一再提问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沉默,可是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很容易看出来,他不说话并不是由于不感兴趣。   格力磨继续算帐,写出了总数。   “有波尔图葡萄酒,”他伸直了手,对着达尔大尼央和他由船老大陪同察看过的第一间舱房那边指了指。   “怎么!就是我从半开的门缝隙中看到过的那些酒桶吗?”   “有波尔图葡萄酒,”格力磨说,同时又算起另一笔帐。   “我听人说过,”布莱索阿对末司革东说,“波尔图葡萄酒是一种极好的西班牙葡萄酒。”   “极好的酒,”末司革东用舌尖舐了舐嘴唇,“极好的酒。在布拉西安男爵先生的酒窖里就藏着这种酒。”   “我们去请求这些英国人卖一瓶给我们好不好?”老实的布莱索阿提出这个建议。   “卖吗!”末司革东说,他天生的那种偷鸡摸狗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年轻人,看得很清楚,您还没有什么生活经验。能够拿的时候,为什么要买呢?”   “拿,”布莱索阿说,“垂涎邻人的财产!我觉得这种事情是禁止做的。”   “谁说的?”末司革东问。 “是天主的戒律,或者是教会的戒律,我弄不大清楚了。可是我知道的,就是: 不可贪恋别人的房屋, 也不可食恋别人的妻子524。”   “这仍旧是小孩的理由,布莱索阿先生,”末司革东用他那种完全像保护人的口吻说。“对,小孩的理由,我再说一遍我请问您,您在《圣经》里什么地方看见过英国人是您的邻人?”   “这倒是真的,没有看见过,,布莱索阿说,“至少我是记不起来了。”   “小孩的理由,我再说一遍,”末司革东说。“如果您像格力磨和我一样,打过十年仗,我亲爱的布莱索阿,您就会分清什么是别人的财产,什么是敌人的财产。是呀,我认为,一个英国人就是一个敌人,这些波尔图葡萄酒是属于英国人的。既然我们是法国人,那么它们也就是属于我们的。您不知道有这样一句格言吗,‘敌人之物尽管拿’。”   这番滔滔不绝的话,加上末司革东从他长期的处世经历中养成的那种权威的口气使布莱索阿惊得发呆。他低下了头好像要思考什么似的,接着,他突然抬起了前额,仿佛找到了一个有力的理由那样神气地反问道:   “主人们呢,他们同意您的看法吗,末司东先生?”   末司革东轻蔑地笑了笑,说:   “也许我还得去惊醒这儿位熟睡的显赫的老爷,对他们说:‘先生们,你们的仆人末司革东口渴得难受,你们能不能允许他喝点儿什么?’我问您,我口渴不渴和布拉西安先生有什么关系?”   “这是很名贵的酒呀,”布莱索阿摇着头说。   “哪怕是黄金做的酒,布莱索阿先生,”末司革东说,“我们的主人也照样要喝。告诉您知道,布拉西安男爵先生一个人就富得喝得起一大桶酒,哪怕一滴酒要付一个皮斯托尔也不在平。我弄不懂,”末司革东越说越显得自豪,“既然主人照样要喝,为什么仆人就不能喝?”   说着,末司革东站起身来,拿起啤酒罐对着一扇舷窗向外倒得一滴不剩,然后威风凛凛地向通往隔壁房间的门走去。   “哎呀!门锁上啦。”他叫起来。“这些该死的英国人,他们疑心病真重!”   “锁上了!”布莱索阿说,他的语气像末司革东一样沮丧。“该死,这真糟糕透了!我觉得我越来越想吐了。”   末司草东一脸可怜相地对布莱索阿转过身来,很明显,他和这个正直的汉子同样的失望。   “锁上啦!”他又说了一遍。   “可是,”布莱索阿大着胆子说道,“我听人说起过,末司东先生,在您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我想是在商底伊,您要给您的主人找东西吃,您就用活结捉山鹑,钓鲤鱼,用绳圈套酒瓶525。”   “不错,”末可革东回答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格力磨会一五一十告诉您听的。可是当时的酒窖有一个气窗,酒都是装在瓶子里的。现在我可无法把绳圈穿过这道隔板扔到那边去,也无法用一根绳子把一只也许有两担526重的酒桶拉过来。” “是不行,可是,您可以拆掉隔板上的两三块木板,”布莱索阿说,“可以用一把钻子在酒桶上钻一个洞呀。”   末司草东把他的一双滚圆的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布莱索阿,一个被人称道的人遇到另一个他料想不到同样有头脑的人,就会有这样的神情。   “不错,”他说,“这能办到;可是从哪儿弄得到拆木板的凿子,钻酒桶的钻子?”   “有工具袋,”格力磨一面算帐,一面说道。   “啊,对了,工具袋,”末司革东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确实,格力磨不但是这一小队人中的总管,而且也是他们的军械师,他随身除了带一本帐本外,还有一只工具袋。格力磨是个极端谨慎小心的人,所以这只工具袋给细心地包在他的手提箱里。袋子里装摘了各种最紧要的工具。   它里面有一把大小正适当的钻子。   末司革东拿起了这把钻子。至于凿子,他不用再向别的地方寻找,他腰带上的匕首完全能代替它。末司革东去找一个木板之间可能有裂缝的地方,他很快就发现了,立刻就动手拆。   布莱索阿看着他拆,很欣赏他的本领,但是也有些不耐烦,有时也大胆提一些聪明得体的意见,教末司革东如何取出一枚钉子,或者怎样撬得更好一些。 不一会儿,末司革东拆下了三块木板。   “行啦,”布莱索阿说。   末司革东和寓言中的自以为很大实际很小的青蛙527相反。很可惜,如果说他能把他的名字减少三分之一528,可是却无法使他的大肚子缩小三分之一。他试着从拆出来的口子钻过去,然而不行,他伤心地看到,至少还得拆掉两三块木板他的身子才能过去。   他叹了一口气,退了出来,又开始动手拆起来。   格力磨算好了帐,就站了起来,走到两个伙伴跟前,他们干的活引起他很大的兴趣。他看到末司革东为了想到达隔壁那块乐土在拚命使劲钻,可是毫无用处。   “我来,”格力磨说。   仅仅这两个字就抵得上一首十四行诗,仅仅一首十四行诗,正像人人都知道的,抵得上一篇长诗。   末司革东转过身来。   “怎么,您吗?”他问。   “我,我钻得过去。”   “对,”末司革东看了一眼他的朋友瘦长的身子,说,“您能过去,而且很容易过去。”   “有道理,他知道哪些桶里装了酒,”布莱索阿说,“因为他刚才和达尔大尼央骑士先生到过那个酒窖里。让格力磨先生过去吧,末司东先生。”   “我能和格力磨一样过去的,”末司革东有点不高兴了,说。   “那当然,可是那时间就要长一些了,而我口渴得利害。我觉得我心里越来越难过了。”   “您过去,格力磨,”末司革东把啤酒罐和钻子交给要代替他进行这次出征的人。   “把酒杯洗干净,”格力磨说。   接着他对末司革东做了一个亲切的手势,要末司革东原谅他,因为另一个人十分出色地开始的出征行动,现在将由他去完成。他像一条游蛇一样从拆出来的口子钻了进去,不见了。   布莱索阿手舞足蹈,兴高采烈。自从他们来到英国以后,这些杰出的人物立下了许多功勋,他有幸在其中也起了帮手作用,可是眼前的这次战功,他认为毫无异义地是最卓越的一次。   “您就会看到,”末司革东带着一种优越感望着布莱索阿说,而布莱索阿对他这种神气的样子并不怎样反感,“您就会看到,布莱索阿,我们这些老兵,我们口渴的时候是怎么喝酒的。”   “披风,”格力磨在酒窖里面说了一声。   “对,对,”末司革东说。   “他要做什么?”布莱索阿问。   “他要用披风塞住墙上的口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   “您真幼稚!,末司革东说,“如果有人进来怎么办?”   “啊!这倒是真的!”布莱索阿显出越来越明显的敬佩的神情叫道。“可是他在里面可看不清楚了。”   “格力磨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末司革东回答说,“在黑夜和白天一样。”   “他真幸运,”布莱索阿说;“我要是没有蜡烛,走不了两步就会碰到什么东西上。”   “这是因为您没有当过兵,”末司革东说,“不然的话,您就能学会在烘炉里拾起一根针。不过,别出声!我好像听到有人来了。”   末司革东轻轻吹了一声告警的口哨,对年轻时候就在一起的这几个仆人,他们是熟悉这种口哨的。接着,末司革东到桌子跟前坐好,并且向布莱索阿示意,要他也坐下来。   布莱索阿照着做了。   门打开了。两个身穿披风的人走了进来。   “哎呀!”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说,“十一点一刻了,还没有睡?这是违反船上规定的。一刻钟以后,灯全要熄掉,大家都要睡觉。”   两个人向格力磨进去的那间房间的门走过去打开了门,走了进去,又关上了。   “唉!”布莱索阿全身哆嗦,说,“他完蛋了!”   “格力磨是一只十分狡猾的狐狸,”末司革东低声说。   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等待着,连气都不敢出一下。   十分钟过去了。在这十分钟里,没有听到一点儿能使人想到格力磨被发现的声音。   这时候,末司革东和布莱索阿看见那道门又打开了,那两个穿披风的人走了出来,像刚才进去的时候一样仔细地再关上门。他们离开的时候,又一次吩咐赶快睡觉和熄灯。   “我们要照办吗?”布莱索阿间,“我觉得这一切都值得怀疑。”   “他们说一刻钟以后熄灯,我们还有五分钟,”末司革东说。   “我们去很告主人好不好?”   “我们等等格力磨。”   “可是,万一他给打死了呢?”   “格力磨会喊的。”   “您知道他几乎和哑巴差不多?”   “我们也会听到声响的。”   “可是如果他不回来了呢?”   “瞧他来了。”   果真这时候格力磨移开遮住墙上口子的披风,伸过来一个脸色灰白的脑袋,因为恐惧,眼睛睁得圆圆的,几乎全是眼白,眼白中间露出小小的瞳孔。他手上拿着那只里面己经装满了什么东西的啤酒罐,把它放到冒烟的灯照过来的亮光底下,带着惊恐万状的神情,低声说了一声这样一个单音节的字:“哟!”末司革东不禁吓得直往后退,布莱索阿险些儿昏过去。   两个人都好奇地向啤酒罐里面望了望,装的全是火药。   一弄情楚船上装的不是葡萄酒而是火药,格力磨赶快向舱口奔去,几乎一步就跑到了那四个朋友睡觉的房间门前。他轻轻推开这间房间的门,门一开,就立刻惊醒了睡在门后面的达尔大尼央。   他一看到格力磨变了样的脸,就知道准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刚想叫,格力磨赶紧用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这要比说话快得多,他又吹了一口气,把三步远的一支小蜡烛吹熄了,谁也料不到这样瘦弱的身体竟有这么大的劲道。   达尔大尼央支着一只胳臂肘,撑起半个身子,格力磨跪下一条腿,伸直脖子,万分激动地对着达尔大尼央的耳朵讲他遇到的事,它是这样令人吃惊,用不着再做手势和做表情来说明了。   格力磨说话的时候,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多斯仍旧睡得很沉,就像一个星期没有睡觉一样。在中舱里,末司革东开始小心地捆东西,布莱索阿吓得头发根根直竖,也想照末司革东那样做。   下面是格力磨刚才遇到的情况。   格力磨一穿过那个口子,就到了第一间房间,他摸索着向前走,碰到了一只酒桶。他拍了拍,桶是空的。他又走到另一只桶那儿,又是空的,可是他拍第三桶,却发出沉浊的声音叫人不会弄错,格力磨知道它是满的。 他在这一桶前站住,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用钻子钻孔,他摸的时候,手碰到一个龙头。 “好呀!”格力磨说,“这下我可以省事了。” 他把罐子凑上去,扭动龙头,觉得桶里有东西慢慢地流到罐子里。格力磨先小心地关上龙头,然后打算把罐子放到嘴上尝尝味道,他是一个十分认真的人,希望给他的伙伴们带去的酒能够保证是好酒。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末司革东给他警告的信号,他猜想是巡夜的人来了,就钻到两只酒桶当中的空隙里,藏在一只酒桶后面。 果然不到片刻时间,门打开了,走进来两个穿披风的人,然后门又关上,他们就是我们曾经见过在布莱索阿和末司革东面前走过两次、并且吩咐熄灯的那两个人。 两个人里的一个拿着一盏有玻璃罩的灯,罩得很严,举到恰当的高度,这样灯火就不会碰到灯顶。此外,玻璃罩外面还盖了一层白纸,好让灯光和热气减少甚至发不出来。 这个人就是格罗洛。另外一个人手上拿着一很像白色绳子一样卷拢的、柔软的长长的东西。他的脸给一顶阔边的帽子遮住。格力磨相信他们是被和他同样的想法吸引到这个酒窖里来的,他们跟他一样,来看看这些波尔图葡萄酒。他在酒桶后面越蹲越低,同时心里想,就算他给发现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罪名。 两个人走到那只后面藏着格力磨的桶前面,站住了。 “您带了火绳没有?”那个拿着手提灯的人说着英语问道。 “在这儿,”另一个人说。 听到这后面一个人的说话声音,格力磨不禁浑身哆嗦,毛骨悚然。他慢慢地直起身子,把头伸到木头桶圈上面,他在那顶大帽子底下认出了摩尔东特的苍白的脸。 “这根火绳可能点多长时间?”他问。   “大概……五分钟,”那个船老大说。   这个嗓音在格力磨听来也不觉得陌生。他的眼睛望了这一个又望另一个,他认出摩尔东特以后,又认出了格罗洛。   “那么,”摩尔东特说,“您去通知您手下的人做好准备,不过不要对他们说明是怎么回事。小船在帆船后面吗?”   “就像一条狗给一根麻绳牵着,跟在他的主人后面一样。”   “那么,等挂钟响十二点一刻的时候,您把您手下的人都召集到一起,你们一声不出地乘上小船……”   “在点燃火绳以后吗?” “这件事由我负贵。我要亲自报仇雪恨。小船上桨都放好了吗?”   “全都准备好了。”   “很好。”   “那就这样决定了。”   摩尔东特跪了下来,把他手上的火绳的一头连在酒桶的龙头上,以后他只要点着火绳的另一头就行了。   他做好这件事后,掏出了身上的表。   “您听清楚了吗,十二点一刻,”他一面说一面站起来,“就是说……”   他看了看表。   “再过二十分钟。”   “不会错,先生,”格罗洛回答道,“只是我不得不最后一次再提请您注意,您主动愿意承担的这个任务是很危险的,最好还是让我手下的一个人来点火绳吧。” “我亲爱的格罗洛,”摩尔东特说,“您知道有这么一句法国谚语:求人不如求己。我要亲手来完成这件事情。” 格力磨全都听见了,虽然不能全都听懂;但是,他看到了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因此,他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话的缺陷得到了弥补。他看到而且认出了他们两个人是火枪手的死敌,他看到摩尔东特放好火绳,他听到那句摩尔东特为了方便用法语说出的谚语。最后他辣了又摸手上的罐子里装的东西,那不是末司革东和布莱索阿眼巴巴地盼着的酒,他的手指压到的是粗粒子的火药,轧轧地响着。 摩尔东特和船老大走掉了。到了门口,摩尔东特又站住听了听。 “您听到没有,他们都睡熟了?” 果然,隔着墙板听得见波尔朵斯的打鼾声。 “是上帝把他们送到了我们手中,”格罗洛说。 “这一次,”摩尔东特说,“魔鬼救不了他们啦!” 两个人走出去了。   [注] 523 马尔弗阿西,希腊一半岛名,该地产的葡萄酿成的葡萄酒颇有名。 524 见《旧约圣经·出埃及记》。 525 此事见《三个火枪手》上册。 526 一担等于100法旧制斤。 527 有一则寓言,说青蛙自以为很大,竟与牛比起大小。它不服输,拼命鼓起肚子,愈鼓愈大,终于炸破了。 528 指末司革东改为末司东。从法语看,字母少三分之一。 第 三十 章 波尔图葡萄酒(续)   格力磨等候着,他听到门锁上的声音,知道只留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就顺着墙慢慢站起来。   “啊!”他用袖子揩着前额上的汗珠,说,“幸亏末司革东口渴想喝酒!”   他赶紧穿过那个口子,心里还在想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可是一看到啤酒罐里的火药,这就向他证明这不是梦,是可怕的事实。   达尔大尼央正像我们能够料到的,他听着格力磨讲,越来越注意,不等格力磨说完,就倏地站起身来,把嘴贴近睡在他左边的阿拉密斯的耳朵,同时推他的肩膀,告诉他有紧急行动。   “骑士,”他对他说,“快起来,并且不要发出一点儿声音。”   阿拉密斯醒了过来。达尔大尼央握着他的手,又把说过的话说了一遍。阿拉密斯照着他的吩咐做了。   “阿多斯睡在您的左边,”达尔大尼央说,“请您把我对您说的话告诉他。”   阿拉密斯很容易地叫醒了阿多斯,他睡觉很惊醒,就像所有神经过敏的人通常那样。可是叫醒波尔朵斯便困难一些。他醒来后显得很不高兴,正要问为什么要打断他的好梦,达尔大尼央没有回答他,只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我们的加斯科尼人伸开胳臂,又收拢起来,这样,就把他的三个朋友的脑袋围在一起,可以说都紧紧挨到了一块儿。   “朋友们,”他说“我们要立刻离开这只船,不然的话,我们全没命啦。”   “是吗!”阿多斯说,“还有什么?”   “你们知道这只船的船长是谁?” “不知道。”   “是格罗洛上尉。,   三个火枪手不禁都哆嗦了一下,达尔大尼央知道他说的话开始使他的朋友感到有些震动。   “格罗洛!”阿拉密斯说,“真见鬼!”   “格罗洛?这是怎么回事”波尔朵斯问,“我记不起这个人。”   “就是那个打破帕里的兄弟的脑袋的人,他现在正准备打破我们的脑袋。”   “啊!啊!”   “还有他的副手,你们知道是谁?”   “他的副手?他可没有副手呀,”阿多斯说。“在一只只有四个船员的小帆船上是不需要副手的。”   “是的,可是格罗洛先生是个与众不同的船长,他有一个副手,这个副手就是摩尔东特先生。”   这一次几个火枪手不是哆嗦了,几乎要叫起来。这个人的名字对这些所向无敌的英雄有一种神秘的、不吉利的威力,他们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就感到一阵恐惧。   “怎么办?”阿多斯说。   “我们要把这只帆船夺到手里,”阿多斯说。 “把他们杀掉,”波尔朵斯说。   “这只帆船装上了炸药,”达尔大尼央说。“那些我原来以为是装满波尔图葡萄酒的酒桶里面都是火药。如果摩尔东特觉得自己给发现了,他就会炸掉一切,炸死所有人,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说句良心话这位先生我可实在不愿意和他交往,不管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里,他都是一个坏伙伴。”   “您想出办法了?”阿多斯问。   “对。”   “什么办法?, “你们信任我吗?”   “您下命令吧,”三个火枪手一起说。   “那好,跟我来!”   达尔大尼央走到一扇好像甲板上的泄水孔一样的很矮的窗子跟前,可是这扇窗子只能让一个人通过,他轻轻地推开窗子。   “生路在这儿,”他说。   “见鬼!”阿拉密斯说,“亲爱的朋友,外边太冷了!”   “如果您愿意就留在这儿好了,不过我预先告诉您,待一会儿这儿可要热了。”   “可是我们无法游到岸上呀。”   “后面施着一只小船,我们上了小船,割断绳子,就行了。先生们,我们走吧。”   “等一等,”阿多斯说,“仆人们呢。”  “我们在这儿,”末司革东和布莱索阿说,他们是格力磨找来的,好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舱房里。这两个人从快碰到门的舱口偷偷进来,没有被人看见。   达尔大尼央抬起护窗板,他的三个朋友从那个狭小的口子看到给他们看的可怕的景象,都呆得手脚也无法动了。   确实,谁要是看到过一次这种景象,他就知道没有比波涛汹涌的大海更惊心动魄的了,映着冬天的明月苍白的寒光,黑色的海浪发出低沉的声音,翻滚着。   “该死!”达尔大尼央说,“我好像觉得我们在犹豫!如果我们犹豫,那么仆人又怎么办呢?”   “我没有犹豫,”格力磨说。   “先生,”布莱索阿说,“我只会在小河里游水,我事先向您说清楚。”   “我呢,我根本不会游水,”末司革东说。   这时候,达尔大尼央已经爬出了窗口。   “您决心要这样做,朋友?”阿多斯说。   “对,”加斯科尼人回答说。“来吧,阿多斯,您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您要让您的精神战胜理智。您,阿拉密斯,指挥仆人行动。您,波尔朵斯谁来阻挡我们,您就杀死谁。”   达尔大尼央握过阿多斯的手后,趁着船身前后颠簸,小帆船的船尾向后倾,慢慢滑到了水里,水齐腰那么深。   阿多斯在小帆船还没有平稳以前,跟着达尔大尼央跳到水里,阿多斯跳下后小帆船船尾抬起来了,可以看到拉住小船的绳子露出了水面,拉得很紧。   达尔大尼央向那根绳子游过去。   他游到了那儿,一只手抓住绳子,只有脑袋在水面上。   阿多斯马上也游到了。   接着,在小帆船的拐角的水面上,露出另外两个脑袋。那是阿拉密斯和格力磨。   “我担心布莱索阿,”阿多斯说。“达尔大尼央,您有没有听到他说他只会在小河里游水?”   “一个人会游水就不论哪儿都会游,”达尔大尼央说,“去小船!去小船!”   “可是波尔朵斯呢?我没有看见他。”   “波尔朵斯会来的,您放心好了,他游水的本领就像利维坦529一样。”   波尔朵斯是没有出现,这是因为在他、末司革东和布莱索阿之间出现了一场又可笑又动人的场面。   这几个人被海浪的狂吼声和大风的呼啸声吓坏了,又看到黑色的海水在深渊中翻腾,不禁惊慌失措,不但不往前走,而且向后退了几步。   “来呀!来呀!”波尔朵斯说,“跳下水去!”   “先生,”末司革东说,“可是我不会游水,让我留在这儿。” “我也一样,先生,”布莱索阿说。   “我可以对您肯定地说,在那样一只小船里我会占地太大,妨碍你们的,”末司革东说。   “我呀,我还没有游到小船肯定要淹死了,”布莱索阿又说。   “喂,如果你们不出去,我就掐死你们两个人,”波尔朵斯一手一个抓住他们的脖子,说,“布莱索阿,快!”   布莱索阿低低叫了一声,可是波尔朵斯像钢铁一样坚硬的手把他的声音压下去了,这声给闷住的叫声就是布莱索阿的回答,因为这个巨人,一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的两只脚,把他倒着身子向下推,好像从窗口推下一块木板,然后把他扔到海里。   “现在,末司东,”波尔朵斯说,“我希望您不会抛弃您的主人。”   “啊!先生,”末司革东满眼含泪地说,“您为什么又要出来替公家办事,我们待在皮埃尔丰城堡多么舒服啊!”   末司革东没有其他什么责备了,他对着海水低下头来沉思,也许是由于出自内心的忠诚,也许是看到布莱索阿的例子,显出顺从的样子。这确实是崇高的行动,因为末司革东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是波尔朵斯不是那种忍心抛弃自己的忠实伙伴的人。做主人的紧紧跟在他的仆人后面,所以两个人的身子跳到水里只发出一个声音。当末司革东重又浮出水面的时候,他两眼漆黑,只觉得波尔朵斯的一只大手抓住了他,他不用动一动,就能够向那根绳子浮过去,仿佛某个海神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就在这时候,波尔朵斯看到在他胳臂伸得到的水面有什么东西在打转。他一抓,抓住了人的头发,这个人是布莱索阿,同时阿多斯也已经游过来接应他们。   “伯爵,您去吧,去吧,”波尔朵斯说,“我用不着您。”   果然,波尔朵斯结实的膝弯一使劲,就像巨人阿达马斯托尔530一样,直立在海浪上,接着他划了三下,就游到他的同伴那儿。   达尔大尼央、阿拉密斯和格力磨帮助末司革东和布莱索阿上了小船;然后波尔朵斯爬上了船,他一跨过船舷,小船差一点儿给弄翻。 “阿多斯呢?”达尔大尼央问。   “我在这儿!”阿多斯说,他像一个掩护撤退的将军一样,要最后一个上船。现在他扶着船边问道: “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达尔大尼央说。“您,阿多斯,带着匕首吗?”   “带着。”   “去制断绳子,快回来。”   阿多斯从腰带上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割断了绳子,小帆船向前驶去,小船待着不动,只有海浪摇晃着它。   “上来,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   他向拉费尔伯爵伸出手去,伯爵上了小船。   “时候到了,”这个加斯科尼人说,“你们就要看到一个古怪的场面了。” [注] 529 利维坦,是《圣经》中的海中怪兽。 530 阿达马斯托尔,是传说中出没于好望角海上的妖精。葡萄牙诗人卡蒙恩斯在他的叙事诗《鲁西亚德》中曾描写。 第三十一章 天数   果然.达尔大尼央话刚刚说完,那只在夜雾和黑暗中渐渐隐没的小帆船上响起了哨子声。   “这个呀,正像你们都知道的,”加斯科尼人说道,“就要说明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候,远远望见在小帆船的甲板上出现了一盏手提灯,灯光里显出船尾有几个人影。   突然一声可怕的叫减,一声绝望的叫喊穿过空中传过来,这声叫喊好像将天上的云都驱散了似的,遮住月亮的乌云散开了,暗淡的月光映着的天空衬托出小帆船的灰色船帆和黑色缆绳。   几个人影在船上发狂地跑来跑去,他们疯狂地奔跑,同时发出凄惨的叫声。   在那些人叫喊的时候,可以看到摩尔东特出现在船尾的顶端,手上拿着一支火把。   那几个在船上发狂地奔跑的人影是格罗洛和他手下的人。格罗洛到了摩尔东特指定的时间,召集拢他手下的人。摩尔东特到舱房门口听听火枪手有没有睡熟,然后下到底舱里,他没有听见舱房里有什么声音所以很放心。   说真的谁能猜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呢?   摩尔东特于是打开底舱的门,跑到火绳那儿;他像一个褐望报仇的人那样狂热,像一个给上帝蒙住双眼的人那样自信,点着了硫磺。   这时候,格罗洛和他的水手已经在船尾集中了。   “拉住绳子,”格罗洛说,“把小船拉过来.”   一个水手跨过舷侧,抓住绳子,向上拉,绳子毫不费劲地就到了身前。   “绳子给割断了!”这个水手叫起来,“小船不见了!”   “怎么!小船不见了!”格罗洛说着奔到了舷樯跟前,“这不可能!”   “但是正是这样,”水手说,“您自己看吧,船后面什么也没有,而且您瞧,这是绳子的一头。”   这时候,格罗洛发出了一声叫喊,几个火枪手刚才听到的就是他的叫声。   “出了什么事?”摩尔东特叫道,他走出舱口也朝船尾奔去,火把一直拿在手上。   “我们的敌人逃走啦,他们割断了绳子,坐着小船逃掉啦。”   摩尔东特飞一样地跑到了舱房那儿,一脚踢破了房门。   “没有人!”他叫起来。“啊!这些魔鬼!”   “我们去追他们,”格罗洛说;“他们不可能走远,我们驶过去把他们的船撞沉。”   “对,可是火!”摩尔东特说,“我点着火了!”   “点着什么?”   “火绳!”   “真见鬼!”格罗浴说着就往舱口冲过去。“也许还来得及。”   摩尔东特没有回答,只发出一阵狞笑声,因为恐惧,特别是因为仇恨,脸上都变了形,一双惊慌的眼睛朝着天空望,要对上天发出最后一句咒骂。他把火把丢到海里,接着自己也跳了下去。   摩尔东特跳进海里的时候,也就是格罗洛一只脚踏到舱口的梯子上的时候,这只船像火山口爆发一样炸裂了。一道火光冲向天空,同时响起了一声爆炸声,就像有一百门大炮齐声轰鸣。天空仿佛燃烧起来一样,焚烧着的碎片飞向上空,把天划成一条一条,接着,可怕的闪光消失了,那些碎片一块接一块地落下来,在深渊似的海水里抖动,火也熄灭了。片刻以后,只有空气还在颤动,否则就仿佛任何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不过,小帆船从海面上永远消失了,格罗洛和他手下的三个人也无影无踪了。   四个朋友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出可怕的惨剧的任何一个细节也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一刹那间,强烈的火光把一里多远的海面上照得通明,也照亮了他们几个人,所以他们各人的姿势能看得很清楚。他们尽管都是铁石心肠,也不得不心惊肉跳,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天上的火雨立刻落到他们四周,接着.像我们说过的那样,火山熄灭了,飘动的小船,波涛汹涌的大海,全都重新给黑暗吞没。   他们都沉默不语,神色沮丧。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原来各拿着一把桨,这时,他们抖动的手紧握住桨,不由自主地用尽全身的力气顶着海水。   “我敢说,”阿拉密斯第一个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说,“这一次,我相信一切都结束了。”   “救救我!先生们!救命呀!救命呀!”一阵悲哀的叫声传到了这四个朋友的耳中,它就像海里的妖精发出来似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阿多斯不禁浑身哆嗦起来,说:   “这是他,这是他的声音!”   大家都不说话,因为每个人都和阿多斯一样,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不过一他们个个张大眼睛,朝那只小帆船消失的方向望去,竭力想看透那一片黑暗。   不一会,他们终于看到海里有一个人,他拼命地向这边游过来。   阿多斯慢慢地伸出胳臂,把那个人指给他的同伴们看。   “是的,是的,”达尔大尼央说,“我已经看见他了。”   “又是他!”波尔朵斯说,同时像铁匠铺的风箱一样喘着气。“怎么,难道他是铁打的吗?”   “啊,我的天主!”阿多斯低声说。 阿拉密斯和达尔大尼央彼此对着耳朵低语。   摩尔东特又使劲划了几下,然后举起一只手,表示求救。   “先生们,可怜可怜我!看在上天的份上,可怜可怜我!我觉得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了,我快死了!”   这个哀求救他一命的叫声颤动着,激起了阿多斯心底怜悯的感情。   “不幸的人!”他低声说。   “好呀!”达尔大尼央说,“就差您可怜他啦,没有错,我相信他是朝着我们游来的。他竟以为我们会救他?划呀,波尔朵斯,划呀!”   达尔大尼央做样子给他看,把桨伸进海水里,划了两下,小船便走了三十多米远。 “啊!不要抛弃我!不要看着我死掉!你们不要这样狠心呀!”摩尔东待叫道。   “嗳!”波尔朵斯对摩尔东特说,“我相信我们终于逮住您了,我的好汉,在这儿,您只有通过地狱的门才能逃出性命!”   “啊!波尔朵斯。”拉费尔伯爵低低唤了一声。   “阿多斯,别打扰我;说真心话,您老是那样慈悲心肠,变得真可笑!我首先声明,如果他游到小船十步远的地方,我就一桨把他的脑袋打成两半。”   “啊!求求你们……不要避开我,先生们……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那个年轻人又叫起来,当他的头消失在海浪底下的时候,他的喘息使冰冷的海水泛出了一个个水泡。   达尔大尼央一直注视着摩尔东特每一个动作,这时他结束了和阿拉密斯的谈话,站了起来。   “先生,”他对在海里的人说道,“请您游开。您的后悔太迟了,我们无法相信您,您留心看看,那只您想把我们炸死在里面的船现在还在水底好些尺深的地方冒烟呢,您现在的处境和您打算让我们遭到的结局相比,和您已经让格罗洛跟他的伙伴遭到的结局相比,简直像躺在玫瑰花铺的床上。”   “先生们,”摩尔东特用更加绝望的声音叫道,“我对你们发誓我的后悔是真诚的。先生们,我年纪很轻,我只有二十三岁!先生们,我是受到一种十分自然的仇恨心的摆布,我要替我的母亲报仇,你们如果是我,也会像我这样做的。”   “呸!”达尔大尼央看到阿多斯越来越心软,就说道,“这可得看情况。”   摩尔东特只要再划三四下就能游到小船跟前,因为逼近的死亡仿佛给了他一种神奇的力量。   “天哪!”他说,“我就要死了!你们要像当年害死母亲一样害死儿子吗!可是我是没有罪的呀;根据所有的神的或者人间的法律,一个做儿子的是应该替他的母亲报仇的。此外,”他合起双手,又说下去,“如果报仇是有罪的话,既然我后悔了,既然我情求原谅了,我就应该得到原谅。”   这时候,他好像一点儿气力没有了,不能再在水面上支撑一个浪头打过他的头顶,盖住了他的声音。   “啊!这真叫我受不了!”阿多斯说。   摩尔东特又出现了。   “我,”达尔大尼央说,“我说该结束了,杀死亲叔叔的凶手先生,杀死查理国王的刽子手先生,纵火犯先生,我劝您自己沉到海底去吧,否则,如果您再向前划一下,我就用桨打碎您的脑袋。”   摩尔东特好像完全绝望了似的,又划了一下。达尔大尼央两手举起船桨,阿多斯站了起来。   “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他叫道,“达尔大尼央!我的孩子,我恳求您别这样!这个不幸的人就快死了,看着一个人要死去面不伸手救他,这真是太可怕了。啊!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见死不救,我再也受不住啦,应该让他活下去!”   “见鬼!”达尔大尼央回答说,“为什么您不把自己的手脚都绑起来向这个坏蛋投降呢?早点这样做吧。啊,拉费尔伯爵,您愿意给他杀死,那么,我,就像您叫我的,您的孩子,我可不愿意。”   这还是第一次,达尔大尼央在阿多斯叫他“我的孩子”的时候拒绝他的请求。   阿拉密斯冷静地拔出了剑,他刚才游水的时候,是用牙齿咬着它带过来的。   “如果他敢把手放到船板上,”他说,“我就斩断这只手,对待他这么一个弑君者就该这样。”   “等一等,”波尔朵斯说,“还有我……?”   “您打算怎么办?”阿拉密斯问。 “我要跳下水去,亲手掐死他。”   “啊!先生们,”阿多斯激动得难以克制住自已,叫道,“我们是人呀!我们是基督徒呀!”   达尔大尼央发出一声像呻吟一样的叹息,阿拉密斯垂下了剑,波尔朵斯又坐了下来。   “你们看,”阿多斯继续说.“你们看他的脸,他就要死了;他已经筋疲力尽,再有一分钟他就要沉入无底的大海了。不要使我受到良心的可怕的责备,不要逼着我因为羞愧也死去,我的朋友,允许我让这个不幸的人活下去吧,我感激你们,我感激……”   “我要死了!”摩尔东特低声说,“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再抢一分钟,”阿拉密斯向左边弯下身子,对达尔大尼央说。他又向右边侧过身子,对波尔朵斯说:“再划一下。”   达尔大尼央没有用动作也没有用言语来回答阿拉密斯,他的心也开始动摇了,一半是由于阿多斯的恳求,一半是由于亲眼见到的这个场面。波尔朵斯划了一下桨,可是这一桨的力量没有得到平衡,小船只在原地转了转,而且,阿多斯和那个快死的人更加靠近了。   “拉费尔伯爵先生!”摩尔东特叫道,“拉费尔伯爵先生!我是在对您说话,我是在向您哀求,可怜可怜我!……您在哪儿呀,拉费尔伯爵先生?我看不见您了……我要死了,快救救我!救救我!”   “我在这儿,先生,”阿多斯说,同时俯下身子,向摩尔东特伸出手去,他的神情像往常一样高贵尊严,“我在这儿,抓住我的手,爬上我们的船”   “我最好避开不看,”达尔大尼央说,“这样软弱叫我厌恶。”   他向另外两个朋友转过身去,他们两人紧靠着小船的另一头,就像害怕碰到阿多斯毫无顾忌伸手去救的那个人似的。   摩尔东特用尽他最后的力气,直起了身子,抓住那只向他伸出的手,带着最后的求生的希望,牢牢握住了它。   “好!”阿多斯说,“把您另一只手放到这儿。”   他把自己的肩膀伸过去,给对方又一个抓住的地方,这样,他的脑袋和摩尔东特的脑袋几乎碰到了一起,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像亲兄弟一样抱住了。   摩尔东特用他紧紧收缩的手指抓住阿多斯的衣领。   “好,先生,”伯爵说,“现在您得救了,可以放心啦。”   “啊!我的母亲,”摩尔东特两眼冒出火光,用一种无法形容的充满仇恨的声调说,“我只能用一个人的生命来奉献给你,不过,至少你也会挑选他的!”   就在这时候,达尔大尼央大叫了一声,波尔朵斯举起了桨,阿拉密斯找地方想劈下剑去,但是小船受到一下猛烈的摇动,阿多斯落到了水里。摩尔东特发出一声胜利的狂叫,紧握住下水的人的脖子,同时像一条蛇一样用自己的腿盘住对方的腿,让对方不能动弹。   一开始,阿多斯没有叫喊一声,也没有呼救,他竭力想浮到水面上来,但是,一个沉重的身体拖住了他,他渐渐地消失了,不一会儿,他的飘动的长发也看不见了,接着,什么都没有了,只见海水翻腾打旋,说明两个人是在这儿沉下水底去的。后来,海水也平静下来。三个朋友又是愤怒,又是惊恐,伸直双臂,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愣地待着,就像三座雕像一样。不过,尽管他们身体没有动,但是听得出他们的心都在剧烈地跳动着。波尔朵斯第一个清醒过来,大把大把地揪自己的头发。 “天哪!”他伤心地哭着,叫了一声,对像他这样一向刚强的人来说,他的哭声特别叫人听了悲伤,“天哪!阿多斯,阿多斯!我们最亲爱的人啊!真该死!我们真该死,会让你这样送了命!” “啊!”达尔大尼央跟着说,“真该死!” “真该死!”阿拉密斯低声说。 这时候,在月光照着的一个很大的圈子当中,离开小船八九米远的海面上,又出现了刚才吞没两个人时出现的那样的旋涡,他们望过去,先看见露出了头发,接着是一张灰白色的脸,眼睛张着,可是是一双死人的眼睛,接着,直挺挺地浮出上半个身子后,整个身体被海浪一打,软绵绵地横到水面上来,朝天浮着。死尸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匕首柄上的金色圆头在闪闪发光。 “摩尔东特!摩尔东特!摩尔东特!”三个朋友齐声叫起来,“是摩尔东特!” “可是阿多斯呢?”达尔大尼央说。 忽然,小船给什么突如其来的沉重的东西压住,向左面倾斜下去,格力磨高兴地大叫了一声,所有人都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阿多斯,他脸色苍白,两眼无神,手发着抖,紧靠着船边喘气。八条有力的胳臂立刻把他拉了上来,放到船上。他的高兴得发狂的朋友紧紧拥抱他,抚摸他,阿多斯不一会儿就觉得全身暖和,恢复了知觉和体力。   “您大概没有受伤吧?”达尔大尼央问。   “没有,”阿多斯说他呢?”   “他吗,这一次,谢天谢地生他真死了。瞧!”   达尔大尼央扶着阿多斯的头,要他朝着指给他的方向望去,让他看浮在海浪上飘动的摩尔东特的尸体。这具尸体,脸朝着天一会儿沉入水里,一会儿又浮出水面,仿佛仍旧在用充满凌辱和刻骨仇恨的眼光紧紧盯住这四个朋友望着。   最后,尸体终于沉入了海底。阿多斯用带着忧郁和怜悯神情的眼睛一直看着它。   “干得好,阿多斯!”阿拉密斯激动地说,平时他是难得这样激动的。   “多么漂亮的一下!”波尔朵斯叫道。   “我有一个儿子”阿多斯说,“我要活下去。”   “总之,”达尔大尼央说,“这是天主的意愿。”  “不是我杀死了他,”阿多斯低声地说,“是天命杀的。” [注] 第三十二章 末司革东差点儿被烤,又差点儿被吃掉   在我们刚才叙述的可怕的一幕发生以后,小船上是长时间的沉寂。月亮一度出现,仿佛天主希望这个结局的每一个细节都要让旁观者借着月光看到似的,现在它又隐没到了云后面,一切都回到了黑暗当中。在一片荒凉中,特别是在叫做大西洋的这一片荒凉的水面上,这种黑暗更加可怕,只听见西风呼啸,掠 过不断掀起的浪峰。   波尔朵斯第一个打破了沉寂。   “我以前见过许许多多事情,”他说,“从来没有像刚才见到的这件事这样叫我激动。不过,尽管我心里很乱,我还是要对你们说,我现在觉得万分高兴。压在我心上的千斤重担没有了,我终于能自由自在地呼吸了。”   波尔朵斯果然大声呼吸起来,让他的肺部痛快地发挥了作用。   “我呀,”阿拉密斯说,“我可不能像您这样说,波尔朵斯,我现在还觉得害怕呢。我好像不能相信我的眼睛,我怀疑我刚才见到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我在向小船四周张望,每一分钟都在等待看到那个坏蛋手上拿着原来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匕首露出水面来。” “我呀,我很放心,”波尔朵斯说,“这一下是朝着第六根肋骨刺下去的,刀身全刺进去了。相反,我可对您没有什么好责备的,阿多斯。要刺的话,就应该像这样刺下去。所以,我现在活着,我呼吸着,我非常高兴。”   “您不要过早地歌唱胜利,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我们眼前的危险比以往遇到的要大得多。因为,一个人能战胜另一个人,却不能战胜大自然的力量。我们现在是在黑夜茫茫的大海上,在一只小小的船上,没有人导航,一阵风来,就会把小船吹翻,我们全都要完了。”   末司革东深深叹了口气。   “您可是忘恩负义,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对,上天刚刚用神奇的方式救了我们大家,您不知报恩,竟怀疑起它来。它用手指引着我们,使我们平安地度过千难万险,您认为它会抛弃我们吗?不,不会的。我们动身的时候,是西风,现在一直刮着西风。”阿多斯在寻找北极星。“那是大熊座531,所以那边是法国。让我们趁这股风航行,只要风向不改变,就会把我们送到加来或者布洛涅的海岸。万一小船翻了,我们都是游水游得极好的人,至少我们五个人是这样,可以把它再翻过身来,或者,假如我们力够的话,可以牢牢抓住它。我们目前正在从多佛尔到加来和朴次茅斯到布洛涅的船只经过的航线上;要是水面上还留下船只驶过的痕迹,那么也许我们现在待的较低的海面正是船只必经之路。天一亮,我们就可能碰见什么渔船,会收留我们的。”   “可是,万一我们碰不到渔船,风向又转北了,那怎么办?”   “那样的话,”阿多斯说,“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只能在大西洋的另一边找到陆地啦。”   “这就是说,找们都会俄死”阿拉密斯说。 “这完全可能,”拉费尔伯爵说。   末司革东又叹了口气,这口气显得比第一次更加悲伤。   “哎呀!末司东,”波尔朵斯问道,“您为什么总是这样唉声叹气?这真叫人厌烦了”   “因为我冷,先生,”末司革东说。   “这不可能,”波尔朵斯说。   “不可能?”末司革东吃惊地反问道。   “自然不可能。您的身体外面包着一层脂肪,空气根本透不进去。准是因为别的事情,您老实告诉我。”   “好吧,先生,就是这层您称赞的脂肪叫我提心吊胆!”   “为什么,末司东?您大胆说好了,这几位先生不会责怪您的。”   “先生,因为我想起了在布拉西安城堡的藏书室里有许多游记方面的书,在这些书里有一些是亨利四世国王手下一位著名的旅行家让·莫凯的作品。”   “那又怎么样呢?”   “是这样,先生”末司革东说,“在这些书里,写了许多在海洋上冒险的事,还有许多和眼前威胁着我们的危险相类似的灾难!”   “说下去末司东,”波尔朵斯说,“这个类比很有趣。”   “先生,让·莫凯说,遇到这样的情况,船上的饥俄的人有一个可怕的习惯,就是您吃我,我吃您,而且一开始先吃……”   “吃最胖的!”达尔大尼央大声说道,尽管面对严重的处境,他还是禁不住笑起来。 “是的,先生,”末司革东回答说,达尔大尼央突然发笑叫他吃了一惊,“请允许我对您说,我可看不出这件事里面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这是这位正直的末司东忠心的表现!”波尔朵斯说。“我们打赌,你一定已经觉得自己给切成碎块,给你的主人吃掉了。”   “是的,先生,虽然你们猜得到我心里很高兴这样做,不过我对你们坦白说,我仍然是又喜又悲。但是,先生,我并不感到过分的遗憾,如果我在死去的时候,相信还能对您有用的话。”  “末司东,”波尔朵斯感动地说,“如果我们有一天重新回到我的皮埃尔丰城堡,您可以得到农场最高处的那片葡萄园,作为您和您的子孙的产业。”   “末司东,您就叫它做‘忠心葡葡园’,”阿拉密斯说,“好纪念您对主人作的牺牲,一直传到子孙后代。”   “骑士,”达尔大尼央也笑了起来,“您吃末司东不会有太大的反感吧,是不是,特别是饿了两三天以后?”   “啊!说真心话,是这样,”阿拉密斯说,“可是我更看中布莱索阿,我们认识他时间比较短。”   大家这样说说笑笑,主要的目的是想分分阿多斯的心,不让他再去想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可是,看得出来,只有格力磨除外,他知道,无论什么危险降到他头上,不管怎样,仆人们总是不能太平的。   所以格力磨没有参加这场谈话,像他平时一样,一声不吭,一手一桨,使劲地划着。   “你在划船吗?”阿多斯问。   格力磨点点头。   “为什么你要划?”   “为了身子好暖和一些。,   果然,船上其他的人都冷得直哆嗦,只有不说话的格力磨脸上全是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忽然,末司革东发出一声欢呼,同时一只手高高举起一瓶酒。   “瞧!”他说,同时把酒瓶递给波尔朵斯,“啊!先生我们得救啦!小船上装了食物。”   他在已经拿到一件可贵的样品的长椅底下迅速地摸着,接连地取出十二瓶酒,一些面包,还有一块咸牛肉。   这个发现当然叫大家喜出望外,只有阿多斯并不显得高兴。   “见鬼!”波尔朵斯说,读者想必还记得,他刚登上小帆船的时候,就叫肚子饿了,“真奇怪,越是担心,越是想吃东西。”   他一口气喝完了一瓶酒,一个人吃了足足三分之一面包和咸牛肉。   “现在,”阿多斯说,“先生们,你们睡觉吧,或者想法睡觉吧,我来守夜。”   这样的建议如果对别的人提出,那简直是一种嘲弄,可是对我们几个大胆的冒险家,就是另一回事了。虽然,海上刮着凛冽的寒风,他们一个个连骨头里都湿透了,刚才感受到的种种激动的心情也使他们很难闭上眼睛,可是他们都是与众不同的人,都是意志如同钢铁的好汉,而且一个个早已精疲力竭,不管任何场合用不着召唤,睡眠就按时来临了。   只过了一会儿,每个人充满对领航人的信任,各自找了地方靠下,照着阿多斯的意见入睡了。阿多斯坐在舵前,眼睛望着天空,毫无疑问他不仅是在寻找回法国的路,而且在寻找天主的险。他像他答应过的那样自清醒地沉思着,驾着小船沿着应该走的航路前进。   几个乘客睡了几个小时以后,被阿多斯叫醒了。   熹微的晨光已经照亮蓝色的海水,在前方大约有十个火枪射程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黑黑的东西,上面展开一个狭长的三角帆,就像燕子翅膀一样。   “一只船!”四个朋友同声叫起来,几个仆人也用不同的声调喊着,表示他们的喜悦。   果然这是一只驶向布洛涅的敦刻尔克的军需品运输船。   四个朋友,布莱索阿,还有末司革东,大家一同叫起来,喊声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倾动,只有格力磨不说一句话,把他的帽子放在桨的头上,高高举起,好引起那些会被喊声惊动的人的注意。   一刻钟以后,这只运输船上的小艇来拖他们的船。他们终于登上了那只小小的运输船的甲板。格力磨代替他的主人送给船长二十个畿尼。因为顺风,早上九点钟,我们这几个法国人登上了祖国的陆地。   “见鬼!到了这儿,就觉得身强百倍,”波尔朵斯的一双大脚深深陷入沙地里,说。“谁要是现在来找我的茬儿,斜着眼瞪我,或者向我挑衅,那就让他瞧瞧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见鬼!我连一个王国都不放在眼里!”   “我呀,”达尔大尼央悦,“我劝您不要这样大声叫嚷,说什么也不怕,因为我好像觉得这儿有人在盯着我们望呢。”   “胡说!”波尔朵斯说,“那是在欣赏我们。”   “好吧,”达尔大尼央接着说,“我向您说实话.波尔朵斯,我可看不到什么能满足我的自尊心的地方!不过,我看到了一些穿黑衣服的人,在我们眼前的处境里,穿黑衣服的人叫我担心,我坦白地承认这一点。”   “那是港口的货物登记员。”阿拉密斯说。   “如果是另一个红衣主教的时代,是那位伟大的红衣主教的时代532,”阿多斯说,“那就会注意我们超过注意货物了。可是在眼前的这个人533的统治下面,朋友们,你们放心好了,别人注意货物要超过注意我们。”   “我才不相信那些人呢,”达尔大尼央说,“我要从沙丘走。”   “为什么不进城?”波尔朵斯说。“我更喜欢一家舒适的客店,而不大喜欢这些荒无人烟的、可怕的沙滩,天主只是为了兔子才创造这样的沙滩的。还有我肚子饿了。”   “您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我呀,我认为对于处在我们这种境地的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旷野。”   达尔大尼央肯定大多数人都站在他这一边,就不等波尔朵斯回答,向沙丘走去。   这一小队人跟在他后而,立刻就全都消失在小沙丘后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现在,”阿拉密斯说,“我们好说说话了。”这时他们已经走了大约四分之一法里路。   “不行,”达尔大尼央说,“我们要赶快逃。我们逃过了克伦威尔,逃过了摩尔东特,逃过了大海,这三个深渊想吞没我们没有成功,可是我们可能逃不过马萨林先生。”   “您说得对,达尔大尼央,”阿拉密斯说,“我的意见是,为了更加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分开来走。” “说得对,阿拉密斯,”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分开来走。”   波尔朵斯想开口反对这个决定,可是达尔大尼央紧紧握住他的手,让他明白他最好不要说话。波尔朵斯对他的伙伴的这个示意完全服从,他一向头脑单纯,所以对于他的伙伴的高超的智力始终十分信服。于是他把已经到口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分开?”阿多斯问。 “因为,”达尔大尼央说,“我们,波尔朵斯和我是马萨林先生派到克伦威尔那儿去的,我们没有给克伦威尔效劳,反而为查理一世国王尽力,这就完全是两回事。和拉费尔先生和埃尔布莱先生一同回去,我们的罪名就成立了,如果我们两个人回去,我们的罪名只能受到怀疑而已。一个人被怀疑后,会给打发到很远的地方去,可是我却希望让马萨林先生出门旅行。”   “对呀,”波尔朵斯说,“这是真的!”   “您忘记了,”阿多斯说,“我们是你们的犯人,我们完全不认为可以违背当初我们对你们的保证,把我们作为犯人带到巴黎去……”   “说实话,阿多斯,”达尔大尼央打断他的话说,“像您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尽说一些连三年级小学生都会感到脸红的无聊话,真是遗憾。骑士,”达尔大尼央又对阿拉密斯说,这时阿拉密斯手扶着剑,显出一副神气的姿态,虽然他首先提出了要分开走,现在听了阿多斯第一句话,却好像赞同他的同伴的看法了,“骑士,您了解,现在和以往一样,我的多疑的性格总爱夸张。可是,说到底,波尔朵斯和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过,万一别人当着你们的面想捉住我们,那好,他们是捉不住七个人的,不像捉三个人那样方便,剑一出鞘,事情就对大家都很不利,会变得十分严重,会断送我们四个人。此外,如果我们当中只有两个人遭到不幸,那么,另外两个自由的人能使他们摆脱困境,能四处埋伏,暗中活动,最后把他们救出来,岂不更好吗?此外,谁能知道我们四个人不会分别得到王后对你们的宽恕和马萨林对我们的宽恕呢?如果我们四个人总在一起,他们是不会给我们宽恕的。好啦,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你们往右边走,您波尔朵斯,您和我往左边走;让这几位先生走诺曼底,我们抄最近的路,直奔巴黎。”   “可是,如果半路上我们给抓去了,这种倒霉的事,我们怎么互相通知呢?”阿拉密斯问。   “再容易没有了,”达尔大尼央回答说,“我们约定好走一条彼此不会岔开的路线。你们先到圣瓦莱里534,再到第厄普,然后顺着从第厄普直到巴黎的路走;我们走阿布维尔,亚眠,佩龙,贡比涅和桑利斯,在每家旅店里,在每家我们逗留过的房子里,我们用刀尖在墙上,或者用金刚石边在窗玻璃上画一个暗号,能够指引没有给捉住的人迫寻。”   “啊!我的朋友,”阿多斯说,“我不仅仅是了解和崇拜您的精神上的力量,而且我真佩服您头脑里主意多。”   他向达尔大尼央伸出手去。   “狐狸是不是也有才能,阿多斯?”这个加斯科尼人耸耸肩膀说。“不,它只知道咬母鸡,识别出猎人的踪迹,白天晚上都能找得到路,就是这些罢了。怎么,就这样说定了?”   “说定了。”   “那么,我们把钱分一分,”达尔大尼央说,“大概还有两百个皮斯托尔左右。格力磨,有多少?”   “一百八十个半金路易,先生。”   “是这样。啊!妙极了!太阳出来了!你好,亲爱的太阳,尽管你和加斯科尼的太阳不一样,我可认出了你,或者是我自以为认出了你,你好。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你了。”   “好啦,好啦,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别那样装做挺有风趣的样子,其实您眼睛里全是泪水。在我们之间永远都要真诚相待,这种真诚显出我们的高贵品质。”   “可是。”达尔大尼央说,“阿多斯,您是不是认为,我在这个充满危险的时刻,离开您和阿拉密斯两位朋友,能够保持冷静吗?”   “不,不,”阿多斯说,“来,让我拥抱您一下,我的孩子!”   “真该死!”波尔朵斯呜咽着说,“我相信我在流泪,真傻!”   四个朋友互相搂在一块儿。这四个人团结得像兄弟一样,此时此刻,他们的心灵完全融合为一了。   布莱索阿和格力磨自然跟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走。   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有末司革东就足够了。   他们和以前一向做的那样,像兄弟般的平分了钱,接着,四个贵族又各自握了手,互相又一再保证他们的友情永远不变,然后分开来双方各走各的讲定好的路,但是,他们一面走,一面不停地回头,又说了许多依依不舍的话,沙丘上响着他们说的话的回音。   最后,他们终于互相都看不见了。   “见鬼!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说,“我要马上对您说清楚,因为我从来不会在心中藏着什么对您不满的意见,我刚才简直认不出您了?”   “为什么?”达尔大尼央带着狡猾的微笑说。   “因为,如果像您所说的,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会碰上一次真正的危险,现在不是丢开他们的时候。我我对您老实说,我原来做好准备想跟他们走,我现在还想去赶上他们,管他人间有什么马萨林这类人。”  “波尔朵斯,如果是这样的话,您的话也许是对的,”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您得知道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它尽管非常非常小,不过会改变您的想法。这就是,会碰上最严重的危险的,不是他们两位先生,而是我们;所以,我们离开他们,并不是丢开他们,而是为了不连累他们。” “当真如此!”波尔朵斯睁大惊讶的双眼说。 “那当然!要是他们给抓住了,对他们来说,非常简单,送巴士底狱;我们给抓注了,那就得上河滩广场535。”   “哎呀!”波尔朵斯说,“在那儿,离我的男爵的爵位可太远了,那可是您答应过我的,达尔大尼央!” “嘿!也许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远,波尔朵斯,您知道,俗话说得好‘条条大路通罗马’” “可是,为什么我们会冒比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更大的危险?”波尔朵斯问。 “因为他们所做的事只是去完成从昂利埃特王后那儿接受的任务,而我们呢,我们背弃了马萨林交给我们的使命。因为我们出发的时候,是派往克伦威尔跟前的使者,后来却变成查理国王的支持者,因为,我们没有帮助那些叫做马萨林,克伦威尔,乔埃斯,普莱德,费尔法克斯等等先生的恶棍的忙,叫国王的人头落地,相反.我们差一点儿救出他的性命令。” “不错,正是这样,”波尔朵斯说,“可是,亲爱的朋友,克伦威尔将军事务繁忙,您怎么会认为他有时间想到……”   “克伦威尔什么都想得到,克伦威尔有的是时间;相信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别浪费时间了,它可宝贵得很。我们只有在见过马萨林以后,才能得到安全,而且……”   “见鬼!”波尔朵斯说,“我们见了马萨林,对他说些什么。”  “让我来安排,我有我的打算,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克伦威尔先生富有才干,马萨林先生老奸巨猾可是,我宁愿和他们两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和那个刚死不久的摩尔东特先生打交道。”   “喏!”波尔朵斯说,“刚死不久的摩尔东特先生,这样的叫法真叫人愉快。”  “是呀!”达尔大尼央说“不过,我们赶路吧!”   两个人毫不耽搁地根据地形向前走到去巴黎的大路上,末司革东紧随在后,他冻了整整一夜,现在走了一刻钟,已经觉得又太热了。 [注] 531 大熊座的位置离北极星不远。 532 指黎塞留。 533 指马萨林。 534 圣瓦莱里,在第厄普之丁,在今塞纳滨海省。 535 河滩广场,是巴黎当时的刑场,这里即是说要处死刑。 第三十三章 归程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沿着达尔大尼央指定的路线,尽可能快地赶路。仿佛对他们来说,在巴黎附近给抓住比在远离巴黎的地方给抓住要有利一些。   每天傍晚,他们总担心会在夜里给人逮捕,就有时在墙上,有时在窗玻璃上,画上约定好的记号;但是,每天早上他们都大吃一惊,因为醒来的时候,他们都平安无事。   他们越是走近巴黎,那些他们曾经经历的震惊全英国的重大事件就越是像幻梦一样渐渐消逝。相反,他们不在法国的时候发生的使法国和外省动荡的时局变化却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离开的这六个星期里,在法国发生了许多小事情,它们几乎合成一件重大的事件。巴黎人一早醒来,没有了王后,没有了国王,他们因为遭到抛弃而焦虑不安。马萨林也不见了,这是他们一心渴望的事,可是这却消除不了两位尊贵的出走者的离去给他们带来的忧虑。   巴黎人知道逃到圣日耳曼的事情,就是我们让读者亲眼见过的那次逃跑,他们最初的感觉是害怕,像小孩在半夜醒来或者孤单一人的时候那样害怕。最高法院骚动起来,决定派一个代表团去找王后,请求她不要过长时间地使巴黎失去它的国王。   可是王后依旧在为朗斯的大捷和幸运成功的出逃感到洋洋得意。最高法院代表团非但没有得到王后接见的荣幸,而且别人还叫他们在大路上等候,掌玺大臣将宫廷的最后通碟交给了他们。这个掌玺大臣赛基埃,我们在本书第一部536里见到过他,他曾经固执地追寻一封信,一直找到王后的胸衣里537。最后通碟里说,如果最高法院不对所有引起使他们分裂的纠纷的问题认错,在王权面前低头,明天巴黎就要被包围,甚至,因为早就料到会有这次围城,奥尔良公爵已经占领了圣克卢桥,大亲王先生因为他在朗斯获得的胜利依旧显得不可一世,他带兵守着夏朗东和圣德尼538。   对宫廷来说,这样做是很可惜的,如果一个有节制的回答也许能争取到大多数拥护的人,而这样一个咄咄逼人的回答却带来和原来所期待的完全相反的结果。它伤害了最高法院的自尊心,最高法院深深感觉到自己受到市民们的支持,在释放布鲁塞尔这件事上,这些市民已经表现出了他们的力量。最高法院对国王的诏书的回答是,红衣主教马萨林是众所周知的一切骚乱的罪魁祸首,宣布他是国王和国家的敌人,命令他当天退出宫廷,一星期之内离开法国,到期以后,如果他不照办,国王的所有的臣民将驱逐他出境。   这个强硬的答复完全出乎宫廷意料,它同时使巴黎和马萨林失去了法律的保护。只不过还不知道最高法院和宫廷谁胜谁负。   这样,宫廷开始了进攻的准备工作,巴黎则做准备防御的安排。市民们一个个又忙着干起像骚动时候那样的该干的活儿,就是说拉开链条,挖出街上的铺路石。这时候他们看到助理主教带着孔代大亲王先生的兄弟孔蒂亲王先生和亲王的姐夫隆格维尔公爵先生前来帮助他们。他们因为有两个王族站在他们一边,此外,在人数上又大占优势,就感到更放心了。巴黎人得到这种出乎意料的帮助的日子,是一月十日。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孔蒂亲王先生被任命为巴黎外围国王军队的最高统帅,埃尔贝夫公爵先生、布荣公爵先生和拉莫特元帅先生担任副统帅。隆格维尔公爵,没有职位,也没有名义,只做他的内弟的助手 至于博福尔先生,他已经从旺多姆回到巴黎,据史书记载他这个人仪表堂堂,一头漂亮的长发,在百姓当中很有名望,所以得到“中央菜市场之王”的称号。 巴黎的军队就这样迅速地组成了,市民们都急匆匆地改扮成士兵,他们是受到很平常的感情的驱使这样做的。十九日这支临时组成的军队试图出击,他们与其说是想认认真真打一仗,还不如说是想对自己和对别人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他们高举着一面旗子,任它随风飘扬,旗子上写着这样一句奇怪的口号:“我们寻找我们的国王。”   以后几天,只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局部接触,结果仅仅是抢到了一些羊群,烧掉了两三座房子。   这时已经是二月初了,就在这个月的一日,我们的四个伙伴在布洛涅上了岸,然后分开来各自取道去巴黎。   他们走了四天,在第四天傍晚,他们小心地避开了农泰尔539,生怕落到王后的手下人手里。   阿多斯采取这些预防措施其实是很不得已的事,可是阿拉密斯很有说服力地提醒他没有权利轻率,他们受过查理国王的委托,承担了神圣重要的使命,这个使命是在斩首台下接受的,一定要在英国王后跟前完成它。   阿多斯让步了。   到了巴黎市郊,我们的旅客发现戒备森严,全巴黎都武装起来了。哨兵不让这两个贵族通过,同时呼喊他的上级,一个军士过来。   这个军士立刻出来了,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市民们有幸得到军人的头衔以后,通常都是这样得意的。   “先生们,你们是什么人?”他问。   “两个贵族,”阿多斯答道。 “你们从哪儿来?”   “伦敦?”   “你们来巴黎有什么事。”   “去见英国王后陛下执行一项任务。”   “嘿嘿!怎么今天所有的人都要去见英国王后!”那个军士说。“在我们的哨所里已经有三位要去英国王后那儿的贵族了,我们正在检查他们的护照。你们的护照呢?”   “我们没有护照。”   “怎么!你们没有护照?”   “没有,我们对您已经说过,我们从英国来,我们完全不清楚政局发展的情况,我们是在国王出走以前离元巴黎的。” “啊,”那个军士带着狡猾的神情说,“你们是马萨林手下的人,想混到我们当中来刺探消息。” “我亲爱的朋友,”阿多斯刚才全让阿拉密斯一个人回答,现在他开口了,“如果我们是马萨林手下的人,相反,我们身上会有所有可能有用的护照了。像你们这样的情况,你们首先应该要怀疑那些完全符合手续的人,相信我的话不会错。” “请你们到哨所里去,”军士说,“你们去向哨兵队长说明道理。” 他向哨兵做了个手势,哨兵让在一旁,军士走在前面,两个贵族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哨所。 哨所里挤满了市民和百姓,有的在玩牌,有的在喝酒,还有的在高谈阔论。 在一个几乎受到严密看守的角落里待着那三个先到的贵族,一个军官正在检查他们的护照。那个军官在隔壁房间里,他级别高,所以能够享受单独一间住房的待遇。 新来的人和先来的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从哨所的两头互相迅速地对看了一眼,想看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先来的三个人都穿着长披风,他们很小心地把披风裹住全身。其中有一个长得比他两个同伴矮,待在后面的暗处里。 军士一进来,就宣布他带来的两个人很可能是马萨林手下的人,那三个贵族立刻竖起耳朵,注意地听着。三个人里最矮的一个向前跨了两步,接着又退后一步,回到了暗处。 听说新来的人没有护照,哨所里的人一致的意见看来是不能让他们进城。 “恰恰相反,”阿多斯说,“我们很可能会进城的,因为我们好像是在和一些通情达理的人打交道。有一件事做起来将非常简单,那就是把我们的名字通报给英国王后陛下,如果她替我们担保,我希望你们会看到,让我们自由通过并没有什么欠妥之处。”   那个藏在暗处的贵族听到这句话,更加注意这两个人了。他吃惊地动了一动,更加紧紧地裹住了披风,他的帽子被披风一顶落到了地上。他赶快弯下身去拾起帽子。   “啊!我的天主!”阿拉密斯用胳臂肘碰碰阿多斯,说,“您看见了没有?”   “看见什么?”   “那三个贵族里最矮的一个人的脸。”   “没有。”   “我好像觉得……不过,这不可能……”   这时候,那个走到隔壁的单人房间向哨所军官请示的军士走了出来,把一张证件交给那三个贵族,指着他们说:   “护照符合规定,让这三位先生通过。”   那三个贵族点了点头,赶紧抓住得到准许的机会离开,由于军士下了令,道路为他们开放了。   阿拉密斯眼睛盯住他们望,那个最族的人走过他面前的时候,他紧紧握住阿多斯的手。   “您怎么啦,我亲爱的?”阿多斯问。   “我……大概看到了一个幻影。”   接着,他对那个军士说:   “先生,请告诉我,您认识那三位刚从这儿出去的贵族吗?”   “我是看了他们的护照才认识他们的。他们是弗拉马朗先生,夏蒂荣先生,还有布吕先生,他们是三位参加投石党的贵族,来投奔隆格维尔公爵先生的。”   “这可奇怪了,”阿拉密斯说,他的话像是回答那个军士,可是更像是回着自己的疑问,“我总觉得看到了马萨林。”   那个军士不禁哈哈大笑。   “他,”他说,“他有这样大的胆子到我们这儿来,好让我们吊死他,他会这样蠢!”   “那么,”阿拉密斯低声说,“我很可能看错了,我没有像达尔大尼央那样锐利的眼睛。”   “谁在这儿提到达尔大尼央?”就在这时候,那个军官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问道。   “哎呀!”格力磨眼睛睁得圆圆的,叫了一声。   “什么事?”阿拉密斯和阿多斯同时间道。   “是布朗舍!”格力磨说,“布朗舍戴上护喉540了!”   “拉费尔先生,埃尔布莱先生,”那个军官叫着说,“你们回巴黎来了?先生们,我可太亮兴啦!因为,你们一定是来找几位亲王先生的吧!”   “你说的不错,我亲爱的布朗舍,”阿拉密斯说。阿多斯呢,他看到末司革东、巴汕和格力磨当年的伙伴现在在民兵队担任了要职,脸上露出了微笑。   “您刚才提到达尔大尼央先生,埃尔布莱先生,我能不能大胆地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他的消息?”   “我们离开他四天了,我亲爱的朋友,一切都使我们相信他已经比我们先到了巴黎。”   “不,先生,我完全相信他并没有回到京城,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他待在圣日耳曼。”   “我不相信,我们约好在小山羊旅店见面的。” “就在今天我还去过那儿。”   “漂亮的马德莱娜没有他的消息吗?”阿拉密斯微笑着问。   “没有,先生,我甚至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您,她也显得非常着急。”   “说真的,”阿拉密斯说,“我们并没有耽误时间一路上走得很快。亲爱的阿多斯,我暂时不进一步打听我的朋友的情况,请允许我先向布朗舍先生表示祝贺。”   “不敢当!骑士先生!”布朗舍鞠躬道谢,说。   “中尉!”阿拉密斯说。   “中尉,就可能升上尉。”   “这太好啦,”阿拉密斯说,“您是怎么升得这样高的?”   “先生们,你们知道,首先我曾经救过罗什福尔先生的命。”   “不错,是这样!他和我们说起过。”   “因为这件事,我差一点儿给马萨林吊死,这就很自然地使我成了更加有名望的人物。”   “由于这种名望……” “不,是由于更有利的条件。先生们,你们都知道我在皮埃蒙特兵团里服过役,我在军队里荣幸地当上了军士。”   “是的。”   “好啦!有一天,没有人能够把一群武装起来的市民排成队伍,他们有的先出左脚,有的先出右脚我呢,我却终于叫他们用同一只脚起步,于是,我在练兵场上就被委任为中尉。”   “原来是这样,”阿拉密斯说。   “这么说,”阿多斯说,“有许多贵族和您在一起罗?”   “那当然!正像你们一定已经知道的,我们首先有孔蒂亲王先生,隆格维尔公爵先生,博福尔公爵先生,坎尔贝夫公爵先生,布荣公爵,石弗莱丝公爵,布里萨克先生,拉莫特元帅,吕伊纳先生,维特里侯爵,马尔西亚克亲王,诺阿穆蒂埃侯爵,菲斯凯伯爵,莱格侯爵,蒙特莱索伯爵,态维涅侯爵,还有我不知道的一些人。”  “拉乌尔·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呢?”阿多斯声音激动地说,“达尔大尼央对我说过他临走的时候把他托付给您的,我的好布朗舍。”   “是的,伯爵先生,就像托付他自己的儿子一样,我应该说,我每时每刻都在他左右。”   “那么,”阿多斯高兴得连嗓音都变了,“他身体好吗?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吧?”   “没有,先生。”   “他住在哪儿?”   “一直住在查理大帝旅店。”   “他白天是怎么过的?”   “有时候去英国王后那儿,有时候上石弗莱丝夫人家。他和吉什伯爵两人形影不离。”   “谢谢,布朗舍,谢谢!”阿多斯伸出手,说。   “啊!伯爵先生,”布朗舍说,用指尖碰了碰这只手。   “怎么!伯爵您怎么啦?对一个从前的仆人这样!”阿拉密斯说。   “朋友,”阿多斯说,“他告诉了我拉乌尔的消息。”   “现在,先生们,”布朗舍没有听见阿拉密斯的指责,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回到巴黎去,如果您能准许我们的话,我亲爱的布朗舍先生,”阿多斯说。   “怎么!要我准许你们!你们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伯爵先主,我永远是你们的仆人。”   他弯腰行礼。   接着,他转过身去对他的手下的人说:   “让这几位先生过去,我认识他们,他们是博福尔先生的朋友。”   “博福尔先生万岁!”哨所里的人同声喊道,同时给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让开一条路。   那个军士走到布朗舍跟前,低声地说:   “怎么,没有护照就放他们通过?”   “是没有护照,”布朗舍说。   “要留神呀,上尉,”他提前称呼布朗舍这个将要得到的头衔,说道,“要留神呀,刚才从这儿出去的三个人中的一个,对我低声关照说,要我提防这两位先生。”   “我,”布朗舍庄严地说,“我认识他们,我可以负责。”   说完,他握了握格力磨的手,格力磨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似乎感到万分荣幸。   “那么再见啦,上尉,”阿拉密斯带着嘲笑的口气说,“如果我们再碰到什么事情,我们还要找您帮忙。”  “先生,”布朗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始终是您的仆人。”   “这个家伙很有头脑,而且非常有头脑,”阿拉密斯骑上马的时候说。   “怎么会没有头脑呢,”阿多斯也上了马,说道,“他给他的主人刷了那么长时间的帽子541?” [注] 536 本书第一部指《三个火枪手》。 537 见《三个火枪手》上册,即指赛基埃奉路易十三之命,搜查奥地利安娜的一封信。 538 圣克卢在巴黎以西,夏朗东在巴黎以南,圣德尼在巴黎以北。即形成三面包围巴黎之势。 539 农泰尔在巴黎以西。 540 当时军人衣食下所戴的一种弯月形金属片,起保护喉部作用。 541 指受到达尔大尼央的影响。 第三十四章 使者 两个朋友立刻鞭马上路,顺着市郊陡峭的斜坡奔驰,可是到了斜坡下面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们看到巴黎的街道都变成了河流,广场都变成了湖。一月份里连降暴雨,塞纳河水泛滥,淹没了半个京城。 阿多斯和阿拉多斯不顾一切地骑马在洪水中前进,可是不一会儿水就没到了可怜的牲口的前胸,这两个贵族不得不决定丢掉它们换坐小船。他们叮嘱仆人到中央菜市场等他们。 他们坐船在卢佛宫前靠岸的时候,天已全黑了。暗淡的手提灯的灯光在一个个池塘间徽微眺动着,小船来来往往,上面坐满了带着闪闪发光的武器的巡逻队士兵,各个岗哨间互相喊着警戒的叫声。巴黎现在成了这种景象,阿拉密斯可能是一个最客易感受到好战的感情的人,因此他看了不禁赞叹不已。 他们到了王后那儿,但是他们不得不在候见室里等待一下。   王后陛下这时候正在接见几位带来了英国的消息的贵族。 “我们也一样,”阿多斯对那个回他们话的仆人说,“我们也一样,我们不仅带来了英国的消息,而且我们是从英国来的。” “两位先生,请问你们的姓名?”仆人问。 “拉费尔伯爵先生和埃尔布莱骑士先生,”阿拉密斯说。   “啊!先生们,既然是这样,”仆人曾经多次听到王后在她怀抱希望的时候说到这两个名字因此说道,“既然是这洋,那就另当别论了,我相信让你们稍等片刻工夫王后也不会原谅我的。请跟我来。”   他在前面领路,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跟在他后面。   走到王后的房间门口,他做了个手势,请他们两人等在外面,他推开了门,禀报说: “夫人,我恳求陛下能原谅我违背您的命令,但是您将知道我来向您通报来的客人是拉费尔伯爵先生和埃尔布莱骑士先生?”   王后听到这两个名字,高兴地叫了一声,这两个贵族站在门外也听到了。   “可怜的王后!”阿多斯低声说。   “啊!请他们进来!请他们进来!”年轻的公主向门口奔去,同时叫道。   可怜的女孩从来不离开她的母亲,对王后百般孝顺,想使王后忘掉还有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不在身边。   “先生们,请进来,请进来!”她亲自打开门,说道。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走进了房间。王后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在她的面前站着他们曾经在郊外的哨所里遇到过的三个贵族中的两个人。   他们是弗拉马朗先生和加斯帕·德·科利尼先生,后者是夏蒂荣公爵,公爵的哥哥七八年前在王家广场上的一次决斗中给杀死了,那次决斗是为了隆格维尔夫人发生的。   听到通报这两个朋友的名字,他们向后退了一步,十分不安地互相低声说了几句话。   “怎么样:先生们?”英国王后一看见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就大声说道。“你们终于来了,忠实的朋友,不过国家的信使比你们来得快。在你们刚到巴黎城门口的时候,朝廷己经知道了伦敦发生的一些事情这是弗拉马朗先生和夏蒂荣先生他们是奥地利安娜王后陛下派来的,给我带来了最新消息。”   阿拉密斯和阿多斯互相看了一眼,王后的眼神显得平静,甚至还闪播着喜悦的光芒,叫他们惊诧得愣住了。   “请继续说下去,”她对弗拉马朗先生和夏蒂荣先生说,“你们刚才说到查理一世陛下,我的尊严的主人,尽管英国大多数百姓反对,仍然被判处死刑,对不对?”   “对,夫人,”夏蒂荣含含糊糊地答道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你看我,我看你,更加惊讶了。   “还有,”王后继续说道,“他给带到斩首台后,斩首合,我的天啊!我的国王啊!……给带到斩首台后,他给愤怒的百姓救走了,对吗?”   “对,夫人,”夏蒂荣声音很轻地回答道,这两个贵族极其注意地听,也很难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王后怀着十分感激的心情合起双手,她的女儿一只手搂住母亲的脖子,吻着母亲喷着喜悦的热泪的眼睛。   “现在,我们只要向陛下表达我们谦恭的敬意了,”夏蒂荣说,对他来说,担任这个角色好像非常吃力,在阿多斯盯住他看的锐利的眼光下面,脸涨得通红。   “先生们,再等一等,”王后做了个手势,要留住他们,同时说。“请再等一等!因为拉费尔和埃尔布莱这两位先生,正像你们已经听到的,刚从伦敦来,也许他们作为见证人,会告诉你们一些你们不知造的详情细节。你们也可以把这些详情细节转禀给王后,我的好姐姐。说吧,先生们,请说吧,我情听着。什么也不要向我隐瞒,不要有一点儿顾虑。既然国王陛下还活着,王室的荣誉没有受到损害,其余的事我都无所谓了。”   阿多斯脸色发白,一只手按住胸口。   “好哪!”王后说,她看到了他苍白的脸色和那只手的动作,“先生,您说吧,我请求您。”   “夫人,请原凉,”阿多斯说,“但是,如果这两位先生不先承认他们可能是说错了,我是不愿意对他们说的事情做任何补充的。”   “说错了!”王后叫道,她几乎说不出话来,“说错了!……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天主!”   “先生,”弗拉马朗先生对阿多斯说,“如果我们说错了,这个错误的消息是从王后那儿来的,我料想您也不会企图更正它,因为那样的话,就等于是说王后在造谣了。”   “从王后那儿来的吗,先生?”阿多斯用平静而又响亮的声音说。   “是的,”弗拉马朗低下眼睛,低声说。   阿多斯忧郁地叹了口气。   “这个错误的消息恐怕是从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人那儿来的吧?我们在鲁耳的关卡的哨所里看见过他和你们,”阿拉密斯用有礼貌又带讥刺的语气说。“因为,如果我们,拉费尔伯爵和我,没有弄错的话,你们进巴黎的时候是三个人。”   夏蒂荣和弗拉马朗不禁全身哆嗦了一下。   “伯爵,请您说说清楚!”王后大声说,她越来越焦急了,“我在您的前额上看到了绝望,您欲言又止,是要告诉我什么可怕的消息,您的两只手在发抖……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究竟后发生什么事啦?”   “主啊!”年轻的公主跪倒在她母亲身边,叫道,“对我们发发慈悲吧!”   “先生,”夏蒂荣说,“如果您带来了一个可悲的消息,您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后,那您就是一个心肠太狠的人了。”   阿拉密斯走到夏蒂荣跟前,几乎要碰到他的身子。   “先生,”他抿紧嘴唇,两眼发光,对夏蒂荣说,“我料想您总不至于想知道拉费尔伯爵先生和我要在这儿说些什么吧?”   在他们这样争论的时候,阿多斯走到了王后前面,那只手依旧放在胸前低下头,用激动的声音说道:   “夫人,为人君主的都天生高于其他的人,他们从上天得到一颗心能够经受得住比平民百姓的不幸重大得多的不幸,因为他们的心是同样的优越。我认为,对待一位像陛下这样的伟大的王后和对待一个像我们这种身份的女人,不应该采取同样的方式。王后是天生有忍受人间的一切痛苦的力量的。这儿是你赐予我们荣幸命令我们进行的任务的结果。”   阿多斯在全身冰凉、颤抖的王后跟前跪下,从他的胸前掏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放着他去英国前王后交给温特勋爵的钻石勋章和查理临终前交给阿拉密斯的那枚结婚戒指。自从阿多斯得到这两件东西以后,他一直放在身上。   他打开盒子,怀着巨大的悲痛,默默地将这两件东西交给王后。 王后伸出手接过戒指,两手不住地颤动,把它放到嘴唇上。她不能发出一声叹息,也不能哭出声来,脸色苍白,伸直双臂,倒在她的女儿和侍女们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阿多斯亲了一下这位可怜的寡妇的裙边,然后庄严地站了起来,他的这种态度给了在场的人一个深刻的印象。 “我,拉费尔伯爵,”他说,“是一个从来不说谎话的贵族,我首先对天主起誓,再对这位可怜的王后起誓,为了拯救国王能够做的事,我们在英国的土地上都做过了。现在,骑士,”他转过身来对埃尔布莱说,“我们走吧,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还没有完成,”阿拉密斯说,“我们还有一句话要对这两位先生说。”  他转身对夏蒂荣说道:   “先生,是不是能请您出去一下,只不过是几分钟工夫,听听我要对您说的话?这些话我不能当着王后的面说。”   夏蒂荣没有回答,但是鞠了一躬表示同意。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走在前面,夏蒂荣和弗拉马朗跟在他们后面。他们都一言不发,穿过了门厅,但是走到有一扇窗子的平台的时候,阿拉密斯一个人向外面走去,到窗口他站住了,回过身来对夏蒂荣公爵说: “先生,我认为您刚才非常放肆地对我们无礼。无论如何,这是不妥当的,何况你们是向王后报告了一个说谎者捏造的假消息。”   “先生!”夏蒂荣喊了一声。   “你们把布吕先生弄到哪儿去啦?”阿拉密斯讽刺地问。“他会不会变换他的面容去了?他可太像马萨林先生了。谁都知道在王宫里有许多备用的意大利面具,从阿勒甘542的面具到庞塔隆543的面具。”   “我想,您是在向我们挑衅!”弗拉马朗说。   “啊!先生们,你们只是这样认为吗?”   “骑士!骑士!”阿多斯想劝阻阿拉密斯。   “哎,您不用管我,”阿拉密斯不高兴地说,“您知道我做任何事不喜欢不了了之的。”   “那就请您做完它,先生,”夏蒂荣说,他态度傲慢,丝毫不亚于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鞠了一个躬。   “先生们,”他说,“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而不是我或者拉费尔伯爵就会叫人逮捕你们,因为我们在巴黎有一些朋友,不过我们向你们提供一个安安静静离开的方法。请拿着剑到这个没人光顾的平台上和我们谈五分钟。”   “很愿意,”夏蒂荣说。   “等一等,先生们”弗拉马朗说。“我知道这个建议很吸引人,可是目前不可能接受。”   “为什么?”阿拉密斯带着嘲笑的口气问,“是不是和马萨林的亲密关系使你们这样谨慎?”   “弗拉马朗,您要明白,”夏蒂荣说,“要是不答应,那就成了我的名字和我的名誉上的一个污点。”   “我也是这个看法,”阿拉密斯说。 “您不要答应,我肯定这两位先生马上就会同意我的意见的。”   阿拉密斯非常做慢地摇摇头。   夏蒂荣看见他这个动作,就把剑拿到手上。   “公爵,”弗拉马朗说,“您忘记了明天您要指挥一次无比重要的军事行动,这是大亲王先生指定,得到王后同意的,在明天晚上以前,您不能自已行动。”   “好吧,那就后天早上,”阿拉密斯说。 “后天早上,”夏蒂荣说,“先生们,时间太长了。”   “决定这个时间的并不是我,”阿拉密斯说,“我提出延期,是因为我觉得大家很可能在这次军事行动中相见。”   “是的,先生您说得很对,”夏蒂荣说,“如果您肯枉驾到夏朗东门来的话,那我太高兴了。”   “当然可以,先生!为了能得到和您交手的荣幸,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去的,何况只走一两法里路。”   “那好!明天见,先生。”   “我一准来。你们就要去见你们的红衣主教了。不过请你们事先用名誉保证,你们不告诉他说我们回来了。”   “是条件吗?”   “为什么不能提?”   “因为只有胜利者才能提条件,而你们并不是胜利者,先生们。”   “那么,我们就拔剑吧。这对我们是无关紧要的,我们不指挥明天的军事行动。”   夏蒂荣和弗拉马朗对看了一眼,在阿拉密斯说的话和动作里充满讽刺的味道,夏蒂荣特别无法按捺住心头的怒气。但是听了弗拉马朗的一句话,他克制住了自己。   “好吧!”他说,“我们的同伴,不管他是什么人,绝对不会知道发生的事情。不过,先生,您答应我明天到夏朗东门来找您,对吗。”   “当然,”阿拉密斯说,“请放心,先生们。”   四位贵族相互行礼告别,只是这一次是夏蒂荣和弗拉马朗先走出卢佛宫,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眼在后面。   “阿拉密斯,是什么使您发这么大的火?”阿多斯问道。   “还用多问,就是我打交道的这两个人惹起的。” “他们对您怎样啦?” “他们对我……难道您没有看见吗?” “没有。” “当我们保证我们在英国已经尽了我们的责任的时候,他们在一旁冷笑。他们也许相信我们说的话,也许不相信;如果他们相信,那么他们冷笑就是为了侮辱我们,如果他们不相信,他们还是侮辱我们,所以要刻不容缓地向他们证明我们并不是好欺侮的。尽管如此,他们把事情拖到明天,我可不觉得遗憾,我想,今天晚上我们有比斗剑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们要做什么?” “还用多说!我们要设法捉住马萨林。” 阿多斯轻蔑地伸长了嘴唇。 “您知道,阿拉密斯,这样的行动我可干不来。”   “为什么?” “因为它们像偷袭。” “阿多斯,您的确像一位卓越的将军,您只在白天进行战斗,您还事先通知您的对手您什么时候进攻他们,您避免在夜里打他们,生怕他们指责您是利用天黑占了便宜。” 阿多斯笑了,说: “您知道人是无法改变本性的,您知道我们目前的处境,捉住马萨林是否会利大于弊,胜利会压倒引起的麻烦?” “直说吧,阿多斯,说您不赞成我的建议。” “不,不,相反,我认为您的建议是光明磊落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认为您本来不应该叫那两位先生保证对马萨林什么都不说的,因为,您叫他们做这样的保证的时候,您就几乎等于许下了诺言,说什么事也不会做出来。”   “我可以对您肯定地说,我并没有许下任何诺言,我认为自己是完全自由的。走吧,走吧,阿多斯!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博福尔先生那儿或者布荣先生那儿,我们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   “好的,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我们首先去看助理主教。他是一位神父,他对良心上的问题是十分了解的。我们向他谈谈我们良心上的问题。”   “啊!”阿拉密斯说,“他会把什么都弄糟的,他会把什么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们不从他开始,最后一个去看他。”   阿多斯微微笑了笑,看得出来他在心里有他的想法,不过他不说出来。   “那也好,”他说,“我们先去拜访哪一位?”   “如果您愿意,先去拜访布荣先生,因为他在我们经过的路上离我们最近。”   “现在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想去查理大帝旅店拥抱一下拉乌尔。”   “怎么不可以!我和您去,我们一起拥抱他。”   两个人又上了原来坐的小船,小船把他们送到了中央菜市场。他们在那儿看到了格力磨和布菜索阿,两个仆人牵着他们的马,四个人向盖内戈街走去。   可是拉乌尔不在查理大帝旅店。在这天白天他接到了大亲王先生的一封信,一看到信后他就和奥利万马上动身了。 [注] 542 阿勒甘,是意大利喜剧中的人物。 543 庞塔隆,是意大利喜剧中的人物 第三十五章 三位副统帅   按照两个人约定好的次序,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走出查理大帝旅店,就向布荣公爵先生府邸走去。   天很黑,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刻快到了,但是仍旧有许许多多的声音继续响个不停,使这个被围困的城市难以入睡。每走一步,都会遇到街垒,在每条街转弯地方都拉着铁链,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有岗哨,巡逻队迎面相遇的时候,交换着口令;由各种各样的头头派出来的信使在大大小小广场上你来我去,没有间断过,站在窗口的爱好和平的居民和在街上奔跑的显得好斗的同胞在热烈地交谈着,街上的这些人肩上都扛着长矛,要不就手上拿着火枪。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还没有走上一百步远,就给街垒上的哨兵档住了。哨兵间他们口令,他们回答说他们要去见布荣先生,向他报告一件重要消息,于是就派给他们一名领路的,借口是陪他们走,好一路顺利通过,实是在监视他们。领路的走在前面,嘴里唱着: “正直的先生好布荣, 浑身上下关节痛。”   这原来是当时新出现的一首八行诗,我也不知道编成歌曲后有多少段,每段都有这么两句。   他们快走到布荣的府邸的时候,遇到三个骑马的人。这一小队人知道各种口令,因为他们没有领路的,也没有护送的,每到一处街垒,只要和看守的人交谈几句,别人就会恭恭敬敬地让他们过去,这种恭敬的态度无疑是这三个人的身分造成的。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一见到他们,就站住了。   “啊!”阿拉密斯说,“您看见了没有,伯爵?” “看见了,”阿多斯说。   “您看这三个骑马的人像什么人?” “您看呢,阿拉多斯?” “是我们打过交道的人.” “您没有看错,我清清楚楚地认出了弗拉马朗先生。”   “我呢,我认出了夏蒂荣先生。”   “那个穿棕色披风的人呢?”   “那是红衣主教。”   “是他本人。”   “真见鬼,他怎么这样胆大,居然跑到布荣的府邸旁边来啦?”阿拉密斯问。   阿多斯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五分钟以后,他们来敲亲王府邸的门。   大门口有一个哨兵守卫着,这是那些级别高的军人的习惯。在院子里甚至还有一小队卫队,随时都在准备听从孔蒂亲王先生的副手的指挥。   布荣公爵先生就像那首歌坐唱的那样,患了痛风病躺在床上,但是,尽管这种严重的疾病使他一个月来,也就是巴黎被围困的时候起,一直不能骑马,但是他仍然叫人传话说他准备接待拉费尔伯爵先生和埃尔布莱骑士先生。   两个朋友给领到布荣公爵先生身边。病人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但是四周完全是军人使用的武器。在墙上到处挂着剑,手枪,护胸甲,还有火枪,很容易看出来,布荣先生的痛风病好了以后,就会叫最高法院的敌人不会有好日子过。眼前呢,他说,非常遗憾,他不得不待在床上。   “啊!先生们,”他看到两个客人,就叫起来,他想从床上坐起来,使了一下劲,疼得他脸上变成了怪样子,“你们,你们太幸运了,你们可以骑马来来去去,为百姓的事业作战。可是我,你们看得很清楚,我给钉死在我的床上。啊!该死的痛风病!”他脸上又做了一个怪相,说。“该死的痛风病!”   “大人,”阿多斯说,“我们从英国来,我们一到巴黎最关心的事就是前来了解您的健康状况怎么样。”   “太谢谢你们了,先生们,太谢谢你们了!”公爵说。“我的健康状况,就像你们看到的,很不好……该死的痛风病!怎么,你们从英国来吗?查理国王是不是像我刚才听到的,身体很好吗?”   “他死了,大人,”阿拉密斯说。   “是吗?”公爵大吃一惊,说。 “死在斩首台上,是国会判袂的。”   “这不可能!”   “我们亲眼看见执行的。”   “弗拉马朗先生难道对我说的不是真话?”   “弗拉马朝先生?”阿拉密斯问道。   “对,他刚从这儿出去.”   阿多斯笑了。 “还有两个同伴?”他说。   “是的,还有两个同伴,”公爵说,接着他有些不安地又同了一句,“你们碰到了他们吗?”   “对,我好像是在街上碰到的,”阿多斯说。   他带着微笑望望阿拉密斯,阿拉密斯露出有点吃惊的神情朝着他望。   “该死的痛风病,”布荣先生嚷道,他很明显地觉得身上很不舒服。   “大人,”阿多斯说,“确实,您对巴黎人的事业如此忠诚,才不顾这样大的痛苦留在城里,统率军队,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使我们,埃尔布莱先生和我,万分钦佩。”   “我有什么办法呢,先生们!应该如此,你们才是这方面的榜样,你们勇敢过人,忠心耿耿,我亲爱的同僚博福尔公爵全仗着你们才得到自由,也许他的生命也是多亏你们才得以保全的。人人都应该为公众的事情牺牲自己。所以,你们都看到了,我在作出牺牲,不过,我承认,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的心脏很好,我的头脑也很好,就是这个该死的痛风病要了我的命。我坦白地说,如果朝廷能满足我的要求,我的完全正当的要求,我就立刻回到我的领地上,让朝廷和最高法院像他们所企望的那样相互和解。我的要求只是给我一笔赔偿,那是从前的红衣主教在我的色当的封地被夺走以后亲口答应会付给我的。是的,我坦白地说,如果他们给我一块同样价值的土地,把我的产业给夺走后,也就是八年来我受到的损失赔给我,如果给我的家庭授予亲王的称号,让我的兄弟蒂雷纳恢复他的指挥权,我就立刻离开这儿。”   “您说得很有道理,大人,”阿多斯说。   “这真是您的意见吗,拉费尔伯爵先生?”   “一点儿不错。”   “您也是这样看法,埃尔布莱骑士先生?”   “完全一样。”   “很好,先生们,”公爵说,“我对你们肯定地说,十之八九这就是我选择的态度。朝廷现在对我提出了建议,只看我是否接受。直到此刻我一直都没有答应,可是,既然像你们这样两位都说我做得不对,尤其是这种该死的痛风病害得我不可能为巴黎人的事业再效一分力,说心里话,我非常想遵照你们的意见,接受夏蒂荣先生刚才对我提出的建议。”   “接受吧,亲王,”阿拉密斯说“就接受吧。”  “是呀,今天晚上,我甚至很后悔.因为几乎又拒绝了……不过好在明天还要会谈,到时候再说吧。”  两个朋友向公爵行礼告辞。   “请回去吧,先生们,”公爵对他们说,“请回去吧,你们一路辛苦,一定很累了。可怜的查理国王!可是,在这件事里他也有极小极小的过错,我们值得自慰的就是法国在整个事件中没有丝毫需要谴责自已的地方,为了搭救查理国王,法国已经尽了一切力量。”   “啊!说到这一点,”阿拉密斯说,“我们都是证人,尤其是马萨林先生……”   “好呀!你们瞧,我很高兴你们为他作证,红衣主教实际上是位好人,如果他不是外国人的话……是呀,大家会对他做出正确的评价的。!哎哟,这该死的痛风病!”   阿多斯和阿拉多斯走了出去,不过一直走到候见室,布荣先生的喊声始终伴随着他们。很明显,可怜的亲王准是疼得受不住了。   他们走到临街的大门口。   “怎么样,”阿拉密斯问阿多斯,“您有什么想法?”   “对谁呀?” “当然是布荣先生!”   “我的朋友,”阿多斯说,“我的想法和我们那个领路的唱的歌里一样:   正直的先生好布荣,浑身上下关节痛。” “所以,”阿拉密斯说,“您看到,我对我们去找他的目的一字也没有提。”   “您这样做是很慎重的,否则您很可能加重他的病。我们去博福尔先生那儿吧。”   两个朋友向旺多姆的府邸走去。   他们到达那儿的时候,正响十点钟。   旺多姆的府邸和布荣的府邸一样,也有哨兵守卫,从外表看,同样是一副准备打仗的样子。在院子里有哨兵卫队,武器全架着,马都装好了鞍子。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正要进去,从门里出来了两个骑马的人,这两个人只好勒马后退一步,让阿多斯他们过去。   ‘哈哈!先生们,”阿拉立斯说,“黑夜里确实容易碰到人,我不得不说,我们今天晚上遇到过这么多次以后,假如明天彼此不能再见到面,那我们真是太不幸了。”   “先生,关于这一点,”夏蒂荣回答说,从博福尔公爵的府邸里出来的正是他和弗拉马朗,“你们可以放心,如果我们在黑夜里能不期而遇,那么在白天里彼此寻找,自然就更加容易碰到了。”   “先生,但愿如此,”阿拉密斯说。   “我呢,我完全相信会这样,”公爵说。   弗拉马朗先生和夏蒂荣先生继续往前走,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下了马。   他们刚刚把缰绳交到他们的仆人手上,脱下披风,就有一个人走到他们身边,借着挂在院子当中的一盏灯的朦胧的灯光,对他们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然后紧紧拥抱他们。   “拉费尔伯爵!”这个人喊道,“埃尔布莱骑士!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会在巴黎?”   “罗什福尔!”两个朋友一起叫起来。   “对呀,是我。正像你们所知道的,我们是四五天以前从旺多姆来的。我们准备给马萨林找点麻烦事干干。我想,你们还是我们一边的人吧?”   “比过去更加是了。公爵呢?”   “他恨红衣主教恨得快发疯了。你们知道我们的亲爱的公爵得到怎样的成就!他是巴黎的真正的国王,他一出门就会被人群挤得透不过气来。”   “太好了,”阿拉密斯说;“不过请告诉我,刚才从这几出去的是不是弗拉马朗先生和夏蒂荣先生?”   “是的,他们刚刚受到公爵的接见,他们肯定是马萨林派来的,不过他们一定碰到了比他们强的对手,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太好了!”阿多斯说。“我们能有这个荣幸见到殿下吗?”   “怎么不能!就在现在。你们知道,对你们,他是随时都愿意接见的。跟我来,我要求有这个荣幸领你们去见亲王。”   罗什福尔走在头里。在他的前面和两个朋友的前面,所有的门全都大开。他们最后看见博福尔先生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晚上有许许多多事情要他处理,所以到这时候他还没有吃饭。他一听到罗什福尔向他通报这两个人的名字,虽然当时正忙着要用餐,他仍然立刻从他正在移向桌子的椅子上站起来,赶快向两个朋友迎上去。   “啊!”他说,“真心欢迎你们先生们。你们是来和我一起吃晚饭的吧,对不对?布瓦约里,去通知努瓦尔蒙,说我有两个客人来了。你们认识努瓦尔蒙的,是吗,先生们?他是我的膳食总管,马多老爹的继任人,你们知道,他做的馅饼味道好极了。布瓦约里,去叫他送一只他做的馅讲来,不过不是他给拉拉梅做的那一种。谢天谢地,我们不再需要绳梯、匕首和塞口器了。”   “大人,”阿多斯说,“不要为了我们麻烦您的杰出的膳食总管,我们知道他本事高明,多才多艺。今天晚上,请殿下原谅,我们只是想有这种荣幸向殿下请安,并且听候您的命令。”   “我的身体,先生们,你们看,好得很。一个人的身体能够在夏维尼的陪伴下熬过了五年的万森城堡的生活,那么就什么都经受得起了。至于我的命令,说真心话,要给你们命令我感到十二万分为难,因为现在每个人都在发布自己的命令,如果这个情况继续下去的话,我最后什么命令也不发布了。”   “真的如此吗?”阿多斯说,“我原来以为最高法院依靠的是你们的团结一致。” “对呀,我们的团结一致!太妙了!和布荣公爵,还勉强谈得上,他生了痛风病,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所以有可能彼此意见一致,可是跟埃尔贝夫先生和他那几个大象一样的儿子……先生们,你们听见过一首关于迪埃尔伯夫公爵的八行歌词的歌吗?” “没有,大人。” “真的没有!” 公爵就唱了起来: “埃尔贝失先生父与子, 王家广场充好汉, 埃尔贝夫先生父与子, 双脚跺地震天响, 一朝要他们去战场, 军人气派全丢光, 父子四人好本领, 只会王家广场充好汉。” “可是,”阿多斯说,“我相信,跟助理主教不至于这样吧?” “哼,跟助理主教,还要糟糕。但愿不要和这些糊涂的教士打交道,尤其是他们在长袍下面穿着护胸甲的时候!他本来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主教府里,为了我们没有取得的胜利或者我们打败对方获得的胜利唱感恩赞美诗,可是他却不是这样,你们知道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 “他在招兵买马,成立了一个团,用了他取的名字,叫哥林多544团。他就像法国元帅一样任命中尉和上尉,像国主一样任命上校。”   “是的,”阿拉密斯说,“不过要打仗的时候,我想他总该留在他的总主教府里了吧?”   “晤!完全不是这样,您在这一点上弄错了,亲爱的埃尔布莱!应该打仗的时候,他去打仗,所以他叔叔的去世使他在最高法院里得到了一个席位,现在大家都觉得他老是妨碍别人,在最高法院,在会议上,在战场,都是这样。孔蒂亲王是一位傀儡将领,怎么样的傀儡啊!一个驼背亲王!前途很不妙呀,先生们,前途很不妙!”   “大人,因此殿下您很不高兴吧?”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交换看了一眼,说。   “不高兴,伯爵!还不如说我简直气疯了。我只对你们说说,对别人我是绝对不会说的,就是如果王后能对我认错,召回我的被放逐的母亲,让我继承先父的海军元帅头衔,那是先父临终的时候许诺给我的,那么,我就甚至可以训练一些狗,教它们四处去叫,说在法国还有一些比马萨林先生更大的贼。”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听到他这样说,不仅互相望了一眼,而且还向对方露出了微笑,即使他们没有碰到夏蒂荣和弗拉马朗两位先生,他们也猜得出来这两个人曾经来过这儿。因此,他们一字不提马萨林先生进入巴黎的事。 “大人,”阿多斯说,“我们已经感到十分满意,我们在这个时候前来渴见殿下,只是为了向殿下表达我们的忠诚,并且禀告殿下,我们作为您的最忠实的仆人,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我的最忠实的朋友,先生们,我的最忠实的朋友!你们己经充分表明了这一点。如果有一天我和朝廷和解,我希望我能向你们证明我依旧是你们的朋友,是那两位先生的朋友,见鬼,你们是怎么叫他们来着,是不是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 “是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 “对,对,是这样。所以,拉费尔伯爵,您明白,埃尔布莱骑士,您明白,我会永远一心一意为你们效劳。” 阿多斯和阿拉多斯躬身行礼,然后走了出去。 “我亲爱的阿多斯,”阿拉多斯说,“天主原谅我,我相信您同意陪伴我,只是为了开导一下我吧?” “再等一等,亲爱的,”阿多斯说,“到我们走出助理主教的住宅的时候,您就全理解了。” “那么我们就去总主教府,”阿拉密斯说。 两个人向斯德岛走去。 他们走近这个巴黎的摇篮545,发现街上全淹了水,只好再乘船。 已经过十一点了,不过谁都知道上助理主教那儿是不用管时间的。只要有需要,他的惊人的精力会使黑夜变成白天,会使白天变成黑夜。 总主教府立在水中央,在它四周停泊着许许多多小船,竟让人认为他们不是在巴黎而是在威尼斯546。一只只小船,来来去去,在四面八方交错而过,划入斯德岛的迷宫似的街道里,或者朝兵工厂的方向,要不朝圣维克多码头方向远远划去,就像在湖上面行驶一样。这些小船,有的是悄然无声行动诡秘,有的是灯火通明,声音嘈杂。两个朋友的船在这些挤在一起的船中间溜进去,最后靠了岸。   总主教府的底层都淹在水里,但是在墙上搭了各种各样的梯子大水带来的变化就是大家不是从大门进出,而是改从窗子进出。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也是从窗子进入助理主教的候见厅的。在这时候见厅里全是仆人,因为有十二三位爵爷挤在客厅里。   “我的天主!”阿拉密斯说,“阿多斯,您瞧呀!这位自命不凡的助理主教会不会故意让我们在这儿久等?”   阿多斯笑了笑,对他说:   “亲爱的朋友,一个人有了地位就会有一些感到不方便的地方,应该这样看待他们。助理主教目前是统治着巴黎的七八名国王中的一名,他有一个自己的朝廷。”   “不错”阿拉密斯说,“可是我们,我们可不是他的臣子。”   “那么我们就叫人去通报我们的名字吧,如果他听到我们的名字不给一个合适的答复,那好我们就让他去办理法国的大事,去做他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现在只要叫一个仆人过来,给他手上放半个皮斯托尔就行了。”   “说得对!”阿拉密斯说,“我没有看错……是……不对……就是,巴汕,走过来,您这个家伙!”   巴汕挺神气地穿着一身教会服装,这时候正从候见厅当中走过去,听见有人叫他,他皱起双眉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如此放肆竟敢用这种口气直呼他的名字。可是他一看到是阿拉密斯,猛虎就变成了绵羊,连忙走到这两位贵族跟前,说:   “怎么,是您,骑士先生!是您,伯爵先生!我们正在为你们两位担心,你们就来了,太巧啦,我又看见了你们可真高兴!”   “好啦,好啦,巴汕师傅,”阿拉密斯说;“别再说客套话啦。我们是来找助理主教先生的,不过我们很忙,我们非得就在此刻见到他不可。”   “当然行!”巴汕说,“当然就在此刻,像你们这样的爵爷是不会在候见厅里久候的。只是这会儿他正在和一位布吕先生秘密商谈。”   “布吕!”阿多斯和阿拉多斯同声叫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是我通报他的到来的,所以我把他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先生,您认识他吗?”巴汕转过身来问阿拉密斯。   “我相信我认识他。”   “我却不能这样说,”巴汕说,“因为他用披风把自己包得紧紧的,我拼命朝他看也无法看见他一点点面孔。不过我这就进去通报,这一次也许我运气会好一些,能看到他的长相。”   “不必通报了,”阿拉密斯说,“我们不打算今天晚上见到助理主教先生了,阿多斯,您说是不是?”   “听从您的意见,”伯爵说。   “是呀,他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和这位布吕先生谈。”   “我要不要告诉他你们两位先生来过总主教府?”   “不,不用费事了,”阿拉密斯说,“走吧,阿多斯。”   两个朋友从仆人堆里挤出一条路,走出了总主教府,巴汕跟在他们后面,不停地向他们点头哈腰,表明他们是两位重要人物。   “怎么样?”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上了小船以后,阿多斯问道, “我的朋友,您该相信了吧,如果我们抓住马萨林,就等于捉弄了这些人,对不对?”   “您真是智慧的化身,阿多斯,”阿拉密斯回答说。   两个朋友特别感到震惊的,是在英国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件在法国朝廷中并没有引起什么重视。他们原来认为这些事件理应受到全欧洲的注意。   事实却是,只有一位可怜的寡妇和一位王室的孤女在卢佛宫一个角落里哭泣,此外就似乎没有人知道世界上有过查理一世国王这一个人,而且次位国王不久前死在斩首台上。   两个朋友约好明天上午十点钟见面,因为,虽然他们走到旅店门口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阿拉密斯声称他还要做几处重要的拜访,让阿多斯独自走进旅店。   第二天十点正,他们聚到了一起。一清早六点钟,阿多斯已经出去过一趟。   “怎么样,您有什么新闻吗?”阿多斯问。 “没有,到处都没有人见到过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也没有耳过面。您那儿有吗?”   “一点儿没有。”   “真见鬼了!”阿拉密斯说。   “的确,”阿多斯说,“他们迟到是不正常的事。他们走的是最近的一条路,所以他们本来应该比我们先到。”   “况且,”阿拉密斯说,“我们都清楚,达尔大尼央一向行动迅速,他是一小时也不浪费的人,他知道我们在等他……”   “如果您记得的话.他打算五日到这儿的。” “可是现在是九日了。到今天晚上期限就满了。”   “如果今天晚上我们还没有他们的消息,”阿多斯间,“您打算怎么办?”   “还用多说,我们去找他。”   “很好,”阿多斯说。 “可是拉乌尔呢?”阿拉密斯问。   伯爵的前顿上露出了淡淡的阴影   “拉乌尔真叫我太不放心了,”他说,“他昨天收到孔代亲王的一封信,到圣克卢去找亲王,到现在没有回来。”   “您没有见到石弗莱丝夫人吗?”   “她不在家。您,阿拉密斯,我想,您大概去过隆格维尔夫人那儿吧。”   “我确实去过了。”   “情况怎么样?”   “她也不在家,不过她至少留下她的新居的地址。”   “她住在哪儿?”   ‘您猜猜,我让您猜一千遍您也猜不到。”   “我料想到您离开我以后就上她那儿去了,可是您怎么能指望我猜得到她半夜里在什么地方呢,您怎么能指望我猜得到这位最漂亮、最活跃的女投石党人半夜里在什么地方呢?”   “亲爱的,她在市政厅。”   “怎么,在市政厅!难道她被任命为巴黎市长了吗?”   “不,可是她成了巴黎的代理王后,她因为不敢一开始就住进王宫或者杜伊勒利宫,就只好先待在市政厅,在那儿她就要给那位亲爱的公爵生一个男继承人或者女继承人。”   “您可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阿拉密斯,”阿多斯说。   “哈,确实如此!是我给忘了,原谅我。”   “现在,”阿多斯问,“我们在天黑以前做些什么呢?我觉得我们没有一点儿事好做。”   “我的朋友您忘记了我们有一件需要去做的事情。”  “地点在哪儿?”   “见鬼,是在夏朗东那边!我希望按照他约定的,能够在那儿遇到某一个我恨了很久的夏蒂荣先生。”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是某一个科利尼先生的兄弟?”   “啊!不错,我倒忘了……这个人曾经自称很荣幸地是您的敌人。亲爱的,他因为这种放肆受到了无情的惩罚,的确,这应该叫您满意了。”  “事实是这样,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并不觉得满意。我是个会记仇的人。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进了教会当教士的。既然这样,阿多斯,您知道,您千万不用勉强眼着我去。”   “怎么,”阿多斯说,“您在开玩笑!”   “这样的话,亲爱的,如果您决定陪我去,那么就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战鼓已经敲响,我着见大炮都拉走了,又看见市民们在市政厅广场上排成了散兵线,他们肯定朝夏朗东方向去打仗,就像昨天夏蒂荣公爵说的那样。”   “我原来以为,”阿多斯说,“昨天晚上的会谈会稍稍改变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   “当然会政变,可是仗还是要打一下的,这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掩盖那些会谈的真相罢了。”   “可怜的百姓!”阿多斯说,“他们一个个去送命,就是为了让别人把色当还布荣先生,把海军元帅的头衔送给博福尔先生,让助理主教升为红衣主教!”   “好啦!好啦,亲爱的,”阿拉密斯说,“您应该承认,如果您的拉乌尔不卷在这场冲突里,您也不会发挥这祥一番哲理的。”   “您的话也许说得对,阿拉密斯。”   “好啦,我们去看看他们在哪儿打仗吧,这是一个有把握能找到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的方法,甚至也许能找到拉乌尔。” “唉!”阿多斯叹了口气。   “我的好朋友,”阿拉密斯说,“既然我们人在巴黎,相信我的话,您就应该丢掉这种不停地叹气的习惯。打仗时候,见鬼,就得像打仗时候一样,阿多斯!怎么您不再是军人了吗?您也成了神职人员了吗?瞧,这些了不起的市民走过去了,该死的,这个场面真吸引人!这位上尉,那样子倒挺有些军人气派!”   “他们从绵羊街出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鼓手,他们很像真正的士兵!可是您看那个家伙,他挺胸凸肚,摇摇晃晃,真有趣!”   “哈!”格力磨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阿多斯问   “先生,是布朗舍。”   “昨天是中尉,”阿拉密斯说,“今天成了上尉,明天肯定会升上校,过了一个星期,这个家伙就会当上法国元帅啦。”   “我们去向他打听一些消息,”阿多斯说.   两个朋友走到布朗舍跟前,布朗舍因为自己正在执行任务,说不出的得意,总算他还讲交情,肯告诉两位贵族,说他接到命令,带领二百个人占领王家广场,组成巴黎军队的后卫部队,一有需要,就开赴夏朗东。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要去同一个方向,就陪着布朗舍一直走到他的阵地。   布朗舍非常灵巧地指挥着在广场上的他的士兵的行动,把他们排成一行行梯队,前面是在圣安托万街和郊区的长长的市民队伍。他和他的士兵等待着作战信号。   “今天会狠狠打一仗的,”布朗舍用好战的口气说。   “那当然,”阿拉密斯说,“不过这儿离敌人远着呢。”   “先生,距离会缩短的,”一个区长回答道。   阿拉密斯对这个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阿多斯说:   “我不想和这些人一起待在王家广场,您愿不愿意我们再朝前走走?我们会看到更多的事情。”   “而且夏蒂荣先生也不会到王家广场来找您的,对不对?我们朝前走吧,我的朋友。”   “您不也想对弗拉马朗先生说一两句话吗?”   “朋友,”阿多斯说,“我已经下了决心,除非万不得已,我不再拔剑和人相斗了。”   “您是什么时候下的这个决心?”   “从我拔出匕首的那一天。”   “嗳!又想到了摩尔东特先生!好啦,亲爱的,现在就差您对杀死这个人感到内疚了。”   “嘘!阿多斯把一个手指放到嘴上,露出了只有他才有的那种忧郁的微笑,“我们别再谈摩尔东特了,这会叫我们倒霉的。”   阿多斯骑马直奔夏明东,先是顺郊区走,然后走进费康谷地,那儿全是市民的军队,黑压压的一片   当然,阿拉密斯紧紧跟在他后面,相隔半个马身远。 [注] 544 哥林多,一译科林斯,古希腊的奴隶制城邦。 545 斯德岛 为巴黎最早的部分,所以有这个称呼。 546 威尼斯为意大利著名水城,运河密布,来往依靠小船。 第三十六章 夏朗东之战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向前赶路的时候,在大路上不断看到排成梯队的各种部队在行进,他们先看到的是一些生锈的武器,接下来看到的是擦得雪亮的护胸甲,最初看到的是五花八门的长矛,后来看到的全是闪闪发光的火枪。   “我相信这儿是真正的战场了,”阿拉密斯说,“您有没有看见排在大桥前面、手握手枪的骑兵部队?喂,注意,大炮来了。”   “嗳!亲爱的,”阿多斯说,“您把我们领到哪儿来了?我觉得我在我们四周看到的全是王家军队的军官面孔。那不是夏蒂荣先生带着两名将领走过来了吗?”   阿多斯立刻拔出了剑,这时候,阿拉密斯相信他确实已经越过了巴黎军队营地的界线,也把手放到马鞍旁的手枪套上。   “你们好,先生们,”公爵一面向他们走过来,一面说,“我看你们还一点儿不知道已经发生的情况,不过用一句话就能对你们全说清楚了。我们目前暂告休战。会谈正在进行。大亲王先生,雷兹先生,博福尔先生,以及布荣先生在这个政治上的关键时刻在谈判。两个结果中,一个是事情不会顺利解决,那么,骑士,找们以后会再见面;一个是事情顺利解决,我被解除指挥权,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 “先生,”阿拉密斯说,“您说得好极了。请允许我向您提一个问题。”   “提吧,先生,   “谈判代表在哪儿。”  “就在夏朗东,巴黎来的方向向里走右边第二座房子里。”   “这次会谈不是预定要举行的?”   “不是的,先生们,看来,它是马萨林先生昨天晚上派人向巴黎人新提出的建议的结果。”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笑着相对望了望,他们比谁都清楚,那是一些什么建议,是什么人在活动。 “代表们待的房子是谁的?”阿多斯问。   “是尚娄先生的,他在夏朗东指挥着你们的军队。我说你们的军队,因为我猜想你们两位先生是投石党人。”   “不过……也差不多,”阿拉密斯说。 “怎么说差不多?”   “先生,自然得这么说,您比任何人都懂得,在眼前这个时候,谁都不会非常明确地说出自己是什么人。”   “我们是拥护国王和各位亲王的,”阿多斯说。   “那我们应该讲和,”夏蒂荣说,“国王是站在我们一边的,他有奥尔良先生和孔代先生做他的大元帅。”   “是的,”阿多斯说,“可是国王的位置是在我们的队伍里,和孔蒂先生,博福尔先生,埃尔贝夫先生,以及布荣先生在一起。”   “也许是这样,”夏蒂荣说,“谁都知道,就我来说,我对马萨林先生并没有多大好感,我个人的财产都在巴黎。我在巴黎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诉讼,事关我整个前程,就像你们看见的,我刚刚请教过我的律师……”   “在巴黎?”   “不,在夏朗东……维奥尔先生,你们会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稍稍有点儿固执;可是他待在最高法院不是没有理由的。我本来打算昨天晚上见到他,然而我们的相遇妨碍了我料理我私人的事情。这些事情总是应该做的,所以我就利用了休战的机会,这就是我怎么会到你们这儿来的原因。”   “维奥尔先生难道在露天也处理律师事务吗?”   “是的,先生,甚至骑在马上也这样做。他今天带领着五百名带手枪的骑兵,为了和他相配,我去拜访他的时候,带了两门小炮,所以你们刚才看到我带着炮十分惊讶。我应该承认,一开始,我认不出他来了。他在他的律师礼服上佩了一把长剑,腰带上别了几把手枪,看上去他那副模样真可怕,也会叫你们觉得很有趣,如果你们有幸碰得到他的话。”   “要是他看上去很古怪,那应该费点劲特意去找找看,”阿拉密斯说。   “先生,那你们得快一些,因为会谈时间不可能拖得很长。”   “如果会谈没有产生结果就中断了,”阿多斯说,“您企图占领夏朗东吗?”   “这是我接到的命令我指挥攻击部队,我要尽我最大可能取得成功。”   “先生,”阿多斯说,“既然您指挥骑兵……”   “请原谅!我统率整个军队。”   “太好了……您应该认识您手下所有的军官了。我指的是那些杰出的军官。”   “差不多都认识。”   “那么请您能友好地告诉我,在您的麾下有没有一位达尔大尼央骑士先生,他是火枪队的副队长。”   “没有,先生,他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在六个多星期以前,他离开了巴黎据说,他到英国执行任务去了。”   “我知道这件事,不过我以为他已经回来了。”   “没有,先生,我不知道有谁见到他回来。火枪手是归我管的,所以我可以这样清楚地回答您这个问题。我还可以告诉你们,目前由康邦先生暂时代理达尔大尼央先生的职务。”   两个朋友对望了一眼。   “您瞧,”阿多斯说。   “这可奇怪了,”阿拉密斯说。   “他们肯定在路上出了事。”   “今天是八日,到今天晚上约定的时间就到期了。如果今天晚上我们还没有他们的消息,那么我们明天早上就动身。”   阿多斯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身来。   “有一个十五岁的青年,大亲王先生的随从,布拉热洛纳先生,”阿多斯问道,当着爱怀疑的阿拉密斯的面,他流露出这样的慈父般的关怀,觉得有些局促不安,“公爵先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荣幸为您认识?”   “当然认识,”夏蒂荣回答道,“他是今天早上和大亲王先生一起来我们这儿的。一个多么可爱的青年!他是你们的朋友吗,伯爵先生?”   “是的,先生,”阿多斯有点激动地回答说;“所以我甚至希望能见见他。可以做得到吗?”   “完全可以,先生。请和我一起走,我领你们去司令部。”   “喂!”阿拉密斯回过头来说,“我好像听到在我们后面响起了许多声音。”   “不错,一大群骑兵向我们奔来了!”夏蒂荣说。   “我认出了助理主教先生,他戴着投石党人的帽子。”   “我看到那是博福尔先生,他帽子上有白羽毛饰。”   “他们飞奔过来了。大亲王先生和他们在一起。啊!他又离开了他们。” “集合鼓响了,”夏蒂荣叫起来。“你们听见没有?我们应该去打听一下消息。”   果然,他们看到士兵们拿着武器跑过来了,已经下马的骑兵又上了马,军号齐鸣,战鼓咚咚,博福尔先生拔出了剑。   另一边,大亲王先生做了一个要大家集中的手势,原来暂时同巴黎市民部队混在一起的王家军队的军官都向他跑过来。   “先生们,”夏蒂荣说,“很明显,休战中止了,就要打仗了。你们到夏朗东去吧,因为我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了。大亲王先生在对我发信号了。”   果然,一个掌旗官向空中举起了三次大亲王先生的军旗。   “再见,骑士先生!”夏蒂荣大声说道。   他飞驰而去,找他的随从。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掉转马头,去向助理主教和博福尔先生行礼。布荣先生在会谈快结束的时候,痛风病可怕地发作了,只好用轿子把他送回巴黎去。   艾尔贝夫公爵先生代替了布荣先生的位子,他的四个儿子围在他的四周,像一个参谋部一样。他巡视了巴黎市民组成的军队的行列。   这时候,在夏朗东和王家军队之间出现了一块很长的空地,好像准备用作最后一处停放尸体的地方。   “这个马萨林对法国来说真是一个耻辱,”助理主教说,同时束紧他穿的总主教长袍上佩剑的皮带,他的这身打扮就像古代的随军教士一样。“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想像管理一处田产一样统治法国。所以,只有他离开法国,法国才有希望得到幸福和安宁。”   “看来他们在帽子的颜色上没有取得一致的意见547。”阿拉密斯说。   就在这时候,博福尔先生举起了他的剑。   “先生们,”他说,“我们的外交谈判没有结果,我们想赶走这个卑劣的马萨林,可是王后迷恋他,非要留他当首相不可,因此,我们只有一个对策,就是恰到好处地和他作战。”   “好呀!”助理主教说,“博福尔先生一向口才出众。”   “幸好,”阿拉密斯说,“他用他的剑尖改正了他说的法语中的错误548。”   “哼,”助理主教轻蔑地说,“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打起仗来,从头到尾,他都会吓得脸色发白。”   说着,他也拔出了剑,说:   “先生们,敌人向我们冲过来了,我希望我们在半路上就能消灭他们。”   他也不管有没有人跟在他后面,就向前走了。他的叫做哥林多团的,以他的教区为名的团的士兵跟着他行动起来,开始战斗。   博福尔先生命令他手下的骑兵在努瓦尔穆蒂埃先生的带领下向埃当普前进,他们应当在那儿遇到一支运粮队,那是巴黎城里人日思夜盼的队伍。博福尔先生准备接应这支队伍。   坐镇在镇内的尚娄先生带领他最坚强的部队坚守着,准备抵抗敌人的进攻,甚至打算敌人如果被击退后,发动一次突击。   半小时以后,战斗在各个方面展开了。博福尔先生英勇善战的好名声一向叫助理主教很恼火,现在助理主教直往前冲,表现出他与众不同的勇敢。谁都知道,他的爱好就是斗剑,每次他有机会能够拔剑出鞘,不管是为了哪个人,也不管是为了什么事,他都感到十分高兴。不过,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他的行动像一名优秀的士兵,那么就完全不能说是一名称职的上校。他带领着七八百个人去冲三千个人,这三千个人一起出动,紧紧逼牢助理主教的士兵,七八百人溃不成军,退到围墙底下。但是尚娄的炮兵的炮火阻止了王家军队的前进,他们一时里也乱了起来,只是时间不长,不一会儿他们就在一堆房子和一个小树林后面重新组成了队伍。   尚娄认为时机到了,他率领两个团的士兵向前猛冲,追击王家军队,可是,我们上面说过,王家军队已经重新组成队伍,现在在夏蒂荣亲自带领下恢复了攻势。这一次的进攻非常猛烈,指挥又极其高明,尚娄和他的士兵几乎被重重围住。尚娄下令撤兵,队伍开始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很不幸,没有走多远,尚娄就给打死了。   夏蒂荣先生看到尚娄死去,立刻大声宣布了这件事,于是,王家军队的勇气更加受到鼓舞,尚娄用来进行突击的两团人的士气完全瓦解了。人人都急着逃命,拼命向防御工事奔,助理主教尽力想在工事跟前重新集合他的溃散的队伍。   打胜的士兵乱纷纷地跟着逃跑的士兵跑进了工事,突然他们迎面遇到了一支骑兵冲过来,领头的是阿多斯和阿拉密斯,阿拉密斯一手拿剑,一手拿手枪。阿多斯的剑却依旧插在鞘里,手枪也放在皮套里。阿多斯像在阅兵式上一样冷静沉着,只是他看到这么多人自相残杀,尸横沙场,都是王室的固执和亲王们的仇恨两方面造成的,他的善良高贵的目光不禁充满悲伤的神情。阿拉密斯则相反他按照他的脾气,又冲又杀,而且越来越有劲。他的有神的眼睛冒出火光,他的轮廓好看的嘴角露出了凄惨的微笑,他的张开的鼻孔吸进的全是血腥的气味。他每剑刺出去,剑剑全刺中,被刺伤的如果还想再站起来,他就用手枪柄的圆头狠狠地一敲,送掉对方的命。   在对面王家军队的队伍里,有两个骑马的人奔在最前面冲过来,一个穿着镀金护胸甲,另一个只穿着一件水牛皮背心,露出蓝色丝绒紧身外衣的袖子。穿镀金护胸甲的那个来攻打阿拉密斯,猛地一剑刺来,阿拉密斯一向灵活,迅速闪开了。 “啊!是您,夏蒂荣先生!”阿拉密斯叫道,“欢迎您,我正在恭候驾临!”   “我希望没有让您等得太久,先生,”公爵说,“总之,我来了。”   “夏蒂荣先生,”阿拉密斯一面说一面从皮枪套里拔出第二把手枪,那是枪准备留给这次交锋用的,“我想,如果您的手枪没有子弹,您就必死无疑了。”   “谢天谢地,”夏蒂荣说,“它有子弹.”   公爵对着阿拉密斯举起了手枪,瞄准着他开枪了。可是阿拉密斯一看见公爵扳扳机,就连忙低下头来子弹从头顶上飞过去,没有碰到他。   “哈哈,您没有打中我,”阿拉密斯说。“可是我呀,我向天主发誓,我不会打不中您。” “要看我给不给您时间了!”夏蒂荣大声说道,同时夹紧马刺,高举着剑对阿拉密斯冲过来。   阿拉密斯露出在这种场合对他最合适的可怕的微笑,等对方过来。阿多斯看到夏蒂荣先生像闪电一样快地冲向阿拉密斯,立刻张门大喊:“开枪!开枪!”在这同时,枪声响了。夏蒂荣先生双嘴张开,仰天躺倒在他的马背上。   子弹从护胸甲的缺口穿进去,打中了他的胸膛   “我要死了!”公爵低声地说了一句。   他从马上跌到地上。   “先生,我对您说过要打死您,现在我这样实现了我说的话,真感到懊丧。我能帮您做点儿什么事吗?”   夏蒂荣做了一个手势,阿拉密斯正准备下马,突然他的胸旁受到猛烈的一击,是剑刺的,幸好给护胸甲挡住了。   他连忙转过身来,抓住这小新对手的手腕,这时同时响起了两声叫声,一声是他喊出来的,一声是阿多斯喊出来的:   “拉乌尔!”   年轻人认出埃尔布莱骑士的面孔,同时又听出他父亲的声音,他的剑不觉落到了地上。好几个巴黎军队里的骑马的人这时候向拉乌尔冲来,但是阿拉密斯用剑保护着他。   “是我的俘虏!你们走开吧!”他大声说道。   阿多斯拉着他儿子的马缰绳,把这匹马拉出了混战的战场。   这时候,原来等在第二条战线支援夏蒂荣先生的大亲王先生在混乱的士兵中间出现了,他的锐利的眼睛闪着光芒,从他的一举一动别人立刻认出了是他。   助理主教曾经使尽力气要重新集合起哥林多总主教团的士兵,却毫无结果,他们一看见大亲王先生,就往巴黎军队的队伍里跑,乱成一团,逃进了夏朗东,又一步不停穿过整个城镇。助理主教也跟着逃,从阿多斯、阿拉密斯和拉乌尔三个人身边跑过去。   “哈!哈!”阿拉密斯连笑了两声,他出于嫉妒的心理,对助理主教遭到的失败感到很高兴,“大人,您作为总主教,应该熟悉《圣经》。”   “《圣经》和我现在遇到的事有什么关系”?助理主教问。   “大亲王先生今天对待您就像圣保罗第一次对待那些哥林多人一样549。”   “好啦!好啦!”阿多斯说,“话说得动听,可是不应该在这儿等着听恭维话。我们向前走,向前走吧,或者不如说是向后退,因为在我看来,投石党人这一仗打败了。”   “这对我来说毫无所谓!”阿拉多斯说,“我仅仅是为了和夏蒂荣先生见面才上这儿来的。我见到了他,因此心满意足了,和一个叫夏蒂荣的人较量了一番,这真叫人高兴!”   “此外,还抓到一个俘虏,”阿多斯指着拉乌尔说。   三个人骑马继续飞快前进。   年轻人又见到了他的父亲,快活得全身颤抖。父子俩并肩奔驰,阿多斯的右手握住了年轻人的左手。   他们远远离开了战场。   “我的朋友,您在这场混战中跑到这么前面的地方来干什么?”阿多斯问年轻人,“我觉得这儿不是您应该待的位置,而且您没有很好地武装就来打仗。”  “所以我今天并不想打仗,先生。我负有一项使命去见红衣主教,我出发去律埃,路上看到夏蒂荣先生冲锋,一时冲动,就跟在他的左右也直往前冲。就在这时候,他告诉我说巴黎军队里有两个骑马的人在找我,他对我说了拉费尔伯爵的名字。”   “怎么,您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儿,您还想杀死您的朋友骑士先生?” “我没有认出骑士先生,因为他全身盔甲,”拉乌尔脸红了,说,“不过从他的灵活和镇定的表现,我本来应该认出来是他的。”   “我的年轻的朋友,谢谢您的夸奖,”阿拉密斯说,“看得出是谁教您学得这样谦恭知礼的。您说您要去律埃?” “是。”   “去红衣主教那儿。” “对。我带了一封大亲王先生给红衣主教的信。” “应该送去,”阿多斯说。   “啊,这件事吗,等一等,伯爵,用不着装做宽宏大量。见鬼!决定我们命运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朋友的命运的,也许就是这封信。” “可是不应该让这个年轻人失职呀,”阿多斯说。 “首先,伯爵您忘记了,这个年轻人是一名俘虏。我们这样做完全是正大光明的。况且,战败的人对待选择什么方法不应该挑剔。拉乌尔,把这封信交出来。”   拉乌尔犹豫不决朝着阿多斯望,好像要在阿多斯的眼睛里寻找应该怎样办的答案。 “把信交出来吧,拉乌尔,”阿多斯说,“您是埃尔布莱骑士的俘虏。” 拉乌尔很勉强地照做了,可是阿拉密斯没有像阿多斯那样顾虑多,他急忙拿过那封信,匆匆看了一遍,然后交给阿多斯,说: “您是教徒,您读吧,您看吧,同时好好想一想,在这封信里,正像我们知道的,有些天主认为非常重要的事情。” 阿多斯皱紧他那好看的双眉,接过了信,但是一想到信里会谈到达尔大尼央,这个念头战胜了他厌恶看信的心理。 信是这样写的:   “大人,今晚我将派出您所需要的十个人,以加强科曼热先生的卫队。他们都是优秀的士兵,完全能够对付大人那两个顽强的敌人,大人对此两人的机智和坚定一向颇为担心。” “啊!”阿多斯叫了一声。 “怎么样!”阿拉密斯问道,“您认为这两个除了科曼热的卫队以外还要十名优秀的士兵看守的敌人是谁呢?这不是完全像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他们吗?” “我们花一整天工夫去巴黎寻找,”阿多斯说,“如果到今天晚上我们还得不到消息的话,我们就沿去庇卡底的大路向前走,我担保,凭着达尔大尼央那样聪明的头脑,我们很快就会发现什么足以消除我们疑虑的迹象的。” “在全巴黎寻找,尤其是要找布朗舍打听,向他有没有听人说到过他从前的主人。” “这个可怜的布朗舍,您说得倒很轻巧,阿拉密斯,他肯定给打死了。这些好战的市民也许都出了城,全被杀死了。”   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两个朋友从圣殿门进巴黎城的时候,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们向王家广场走去,想在那儿听到那些可怜的市民的消息。可是两个朋友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看到那些市民仍旧驻扎在王家广场,士兵们和他们的上尉正在嘻嘻哈哈地喝酒。而他们的家人听到了夏朗东传来的炮声,还以为他们都在火线上,肯定在为他们流泪。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又一次向布朗舍打听,可是他也完全不知道达尔大尼央的下落。他们要带他一起去找,他对他们说没有上司的命令他不能离开他的岗位。 到五点钟,这些市民才回自己的家去,并且吹嘘说他们刚打完仗回来,其实他们一直望看路易十三的铜马,哪儿也没去过。 “真该死!”布朗舍一走进他的在伦巴第街的店铺就喊起来,“我们给打得落花流水.我永远会因为今天的惨败而感到难过!” [注] 547 帽子指红衣主教的帽子。 548 指博福尔的话里用词不当,如“恰到好处”等。这是博福尔的老毛病,本书上册曾写到过。助理主教说他患者出众,是挖苦他。 549 圣保罗,是《圣经》中人物,耶稣升天后向他显现而直接挑选的使徒,为当时教会主要领袖之一。他在哥林多传教时,劝化当地犹太人,犹太人不听,反而毁谤他。保罗说:“你们的罪归到你们自己头上,与我无干。”见《新约圣经》的《使徒行传》。 第三十七章 去庇卡底的大路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在巴黎城里是非常安全的,但是他们清楚,只要跨出巴黎一步,他们就可能遇到极大的危险。不过,谁都知道,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危险算不了什么。此外,他们感觉到第二次的惊险的旅行就要结束,正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只有破釜沉舟了。   再说,巴黎也很不平静,粮食开始短缺。孔蒂亲王先生手下的将领为了想恢复自己的威信,常常一个一个地自己制造一次小小的骚乱又自己平息下去,这样就能在一个短时期内对他的同袍显示自己比他们高明。   在这样的一次骚乱当中,博福尔先生叫人抢劫了马萨林先生的府邸和藏书楼,据他说,是想给那些可怜的百姓有点东西啃。   在巴黎人在夏朗东吃了败仗的当天晚上,就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件,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也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巴黎。   他们将巴黎留在苦难和将临的饥饿之中,巴黎因为忧虑而惶惶不安,因为各个集团独霸一方而变得四分五裂。巴黎人和投石党人预料在敌人军队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不幸,同样的忧虑,同样的困难。他们路过圣德尼,听说在圣日耳曼那儿的人又是笑,又是唱,日子过得挺快活,不禁大吃一惊。   这两个贵族专绕弯子,挑偏僻的道路走,首先是怕落到分散在法兰西岛的马萨林手下人的手中,其次是躲开守在诺曼底的投石党人;万一碰到,他们必然会给带去见隆格维尔先生,让隆格维尔先生辨认一下他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他们一逃过这两种危险,就折回从布洛涅到阿布维尔的大路,沿着这条路一步一步走,留神每个踪迹。   他们有好一阵子觉得无所适从。问过两三家客店老板,没有丝毫迹象能解答他们的疑问,或者引导他们去寻找。后来到了蒙特勒伊,阿多斯在一家旅店里坐下,他的敏感的手指摸到面前的桌子面的时候,党得有点高低不平。他掀起桌布,看到木头桌面上有几个用小刀刻得很深的字,别人是看不懂的: 波尔……达尔……二月二日   “太好了,”阿多斯指给阿拉密斯看,同时说道,“我们本来想在这儿过夜,现在不用了。我们再往前走。”   他们重新骑上了马,直奔阿布维尔。他们在阿布维尔停下来,但是那儿的小旅店有很多家,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找起,总不能每家小旅店都去看一看。那么,怎么猜得到他们要找的人在哪一家小旅店住过呢?   “相信我的话,阿多斯,”阿拉密斯说,“我们不用打算在阿布维尔找到他们了。如果我们看见这么多旅店感到为难,我们的朋友也会感到为难的。如果只有波尔朵斯一个人,波尔朵斯一定会住最上等的旅店,我们叫人指出这家旅店,就肯定找得到他逗留过留下的痕迹。可是达尔大尼央却没有这种爱享受的弱点。即使波尔朵斯提醒说,他会饿死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达尔大尼央就像命运之神一样无情,根本不睬波尔朵斯的要求继续赶路,所以我们应该去别的地方找他们。”  他们再往前走,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阿多斯和阿拉密斯正在做的这件事情确实很费力,尤其是令人感到厌倦,然而,荣誉、友谊和感激之情这三重动力,牢牢嵌在他们内心深处。如果没有这样的动力,我们的这两位旅客早就许许多多次地放弃他们的寻找了,他们不会再在大海里捞针,不会再问一个一个过路的人,不会再研究某些迹象,也不会再仔细观察别人脸上的神情。   他们就这样一直走到佩龙。   阿多斯有些灰心了。这位高尚和可爱的人因为阿拉密斯和他所处的这种毫无头绪的境地贵备自己。他们肯定找得不对路,他们肯定在向人打听时不够耐心,在调查时不够细致。他们准备折回去再找,他们穿过郊区,向城门走去,阿多斯看见一条街的转角上有一道白墙,墙上画着两个骑马狂奔的人,是用黑色石笔画的,像是一个小孩幼稚的习作。两个人中的一个手上拿着一张牌子,上面用西班牙文写着这样儿个字: 有人跟踪我们。   “好!”阿多斯说,“这下事情就完全清楚了。尽管他受到了跟踪,达尔大尼央在这儿大概也待了五分钟画这福画,此外,这还证明了跟踪他们的人离他并不很近;也许他已经逃掉了。”   阿拉密斯摇摇头说:   “如果他逃掉了,我们早就会见到他,至少我们会听见别人说起他。”   “您说得有道理,阿拉密斯,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这两个贵族的焦急不安的心情确实很难描绘。阿多斯充满友爱和情谊的心里深深感到不安。阿拉密斯的情绪容易激动,无法自制,他更为焦急。这样,他们两人飞驰了三四个小时,就像墙上画的那两个骑马的人一样狂奔。忽然,他们在一条被两旁斜坡夹住的狭谷里,看到道路有一半给一块大石头挡住了人大石头原来在一面的斜坡上,给挖出来后,留下了一个洞,说明它不是自己滚下来的它那样重,要移动它非得有恩塞拉德550或者布里阿瑞俄斯551那样的巨人的胳臂不可。   阿拉密斯勒马站住。   “啊!”他看着石头说,“这不是忒拉蒙的埃阿斯552干的就是波尔朵斯干的。伯爵,如果您愿意,我们下马来好好着看这块岩石。”   两个人下了马。这块石头把很明显是为了挡住骑马的人的路。它最初是横在路中央的,后来,那些骑马的人看到这个障碍物,就下马移开了。   两个朋友仔细看了阳光照着的石头的前后左右,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特别。他们把布莱索阿和格力磨叫过来。四个人一齐用力,终于把大石头翻了个身。在压在地上的那一面写着这么一些字:    八个轻骑兵在追赶我们。如果我们能抵达贡比涅,将住在孔雀冠旅店;老板是朋友。   “这可是确实的消息,”阿多斯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们会知道怎样对付了。我们这就去孔雀冠旅店。”   “好,”阿拉密斯说,“不过我们要是想去那儿,先得让我们的马歇一会儿.它们差不多快累死了。”   阿拉密斯说的是事实。于是他们在路上最先见到的一家小酒店里停了下来,让每匹马吃了双份加了葡萄酒的燕麦,又足足休息了三个小时,然后才上路。他们几个人也都精疲力竭了,但是满腔希望鼓舞着他们前进。   六个小时以后,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走进了贡比涅,打听孔雀冠旅店在哪儿,别人指给他们看一块画着头上戴着冠的潘的像的招牌。   两个朋友下了马,对这个自吹自擂的招牌并不怎样注意,换了别的时候,阿拉密斯准会狠狠批评它一下的。他们看到旅店老板是一个大腹便便、秃顶的忠厚人,那模样就像一个中国瓷人。他们问他不久以前有没有接待过两个受到轻骑兵追赶的贵族。旅店老板一句话也不回答,跑到一只衣柜那儿,从里面拿出来半截断剑。   “你们认识这样东西吗?”他问。   阿多斯对这半截剑看了一眼,说:   “这是达尔大尼央的剑。” “他是高个子还是矮个子?”老板又问。 “矮个子,”阿多斯回答道。 “我看出来你们是那两位先生的朋友了。” “怎么样?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啦?” “他们骑着累得要死的马,进了我的院子。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大门,追赶他们的八个轻骑兵就跟在后面闯进来了。” “八个人!”阿拉密斯说。“像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这样英勇的人会让八个人捉住,这真叫我感到不可思议了” “不错先生,单单这八个人是办不到的,他们从城里找来了二十来个驻守本城的王家意大利面的士兵,因此你们的两位朋友就毕竟寡不敌众了。” “他们给捉住了?”阿多斯说,“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先生,他们立即给带走了,连和我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等到他们走掉后,我帮着把两名打死的士兵和五六名打伤的士兵拉到一块儿,这时候,在格斗过的场地上发现了这把断剑。” “他们呢,”阿拉密斯问,“他们没有遭到什么不幸吧?” “没有,先生,我相信没有。” “好呀,”阿拉密斯说,“这至少是一种安慰。” “您知道他们给带到哪儿去了?”阿多斯问。 “朝卢佛方向走的。” “我们把布莱索阿和格力磨留在这儿,”阿多斯说,“他们明天带着我们今天留下的马回巴黎,我们换骑绎马。”   “好,骑绎马.”阿拉密斯说。 派人去找骄马的时候,两个朋友急急忙忙地吃了饭。他们指望在卢佛会打听到什么消息,所以要继续向前赶路。   他们赶到了卢佛,那儿只有一家小客店。在这家小客店可以喝到至今还享盛名的甜烧酒,当时这种酒已经在当地酿造了。 “在这儿下马吧,”阿多斯说,“达尔大尼央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喝一杯甜烧酒的,而且会给我们留下记号。”   他们走进了小客店,在柜台上要了两杯甜烧酒,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想必也是这样做的。顾客通常在那儿喝酒的柜台上盖着一块锡板。在这块锡板上有人用一根大别针的尖刻了几个字:“律埃,达。”   “他们在律埃!”阿拉密斯说.他先看到了这几个字。   “我们去律埃,”阿多斯说。   “那是自投罗网,”阿拉密斯说。   “如果我像是达尔大尼央的朋友一样,是约拿的朋友,”阿多斯说,“我会跟着他进入鲸鱼的肚子里553,您也会跟我一样做的,阿拉密斯。”   “那当然,我亲爱的伯爵,不过我认为您对我过奖了,我可并没有这样好。如果我是单独一个人,我就不知道我这样毫无戒备该不该去律埃,可是您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他们骑上了马,动身去律埃。   阿多斯并没有想到,他对阿拉密斯提的建议是能够遵行的最好的建议。最高法院的代表刚刚抵达律埃,来参加一些要开三个星期之久的著名的会议,这些会议的结果是出现了不稳定的和平,最后是大亲王先生遭到逮捕。此时律埃挤满了人,有巴黎人那边派来的律师,最高法院的院长和参事,以及各种各样的法律家,有朝廷派来的:贵族,军官和卫队官兵。在这样乱糟糟的场合,要想藏起来不给人发觉是很容易的。此外,这些会议带来了休战,在这种时候逮捕两位贵族,即使他们是最重要的投石党人,也是侵犯人权的行为。 两个朋友还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他们一样关心这件使他们担忧的事。他们混到人群中去,相信能听见别人提到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的事,可是那些人关心的只是谈判的条文和修正案。   阿多斯主张直接去找首相。 “我的朋友,”阿拉密斯反对说,“您说的这些话十分吸引人,可是,您要小心,由于我们默默无闻,我们才很安全。如果我们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让别人认识我们,我们就会马上给送到某个地牢里,和我们的朋友关在一起,魔鬼也无法救出我们来。我们要设法自己努力找到他们,不靠碰巧。他们在贡比涅被捉住以后,给带到了律埃,就像我们在卢佛得到的确切消息说的那样。   带到律埃,他们受到了红衣主教的讯问,讯问以后,红衣主教下令严密看管他们,或者把他们送到了圣日耳曼。巴士底狱是不会送的,因为巴士底狱现在是在投石党人手里,布鲁塞尔的儿子在那儿管理。他们不会死,因为达尔大尼央一死,准会闹得满城风雨。至于波尔朵斯,我相信他和天主一样是长存的,尽管他耐心比较差些。我们不要灰心,留在律埃等待,因为我完全相信他们在律埃。可是,啊,您怎么啦?您脸色这样白!” “因为,”阿多斯声音颤抖地说,“我想起了在律埃的城堡里,黎塞留先生曾经叫人造了一个可怕的地牢……” “啊!请放心,”阿拉密斯说,“黎塞留先生是一位贵族,从出身来说,我们各方面和他是平等的,从地位来说,他比我们高。他能够像一位国王一样,摸到我们当中最高的人的头,一面摸,一面把这个人的头在双肩当中摇来摇去。但是,马萨林先生是一个不学无术之徒,他至多像一名小警官一样揪住我们的衣领。您不用担心,朋友,我坚持认为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现在在律埃,活着,完全活着。” “不管怎样,”阿多斯说,“我们应当找到助理主教,要他准许我们参加会议,这样我们就可以进律埃了。”   “跟那些可恶的法律家搞在一起!您是这样想的吗,亲爱的朋友?您认为会上会讨论释放还是监禁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的问题吗?不,我看我们还是想别的办法。”   “对了!”阿多斯说,“我又回到我最初的想法上来了。我知道的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我们要毫不犹豫地、正大光明地进行。我去找王后,而不是找马萨林,我要对她说:‘夫人,请把您的两个仆人和我们的两个朋友还给我们。’”   阿拉密斯摇摇头,说:   “这是您可以自由使用的最后一着,阿多斯,可是,相信我的话,不到万不得已,可别这样做。走到那一步以前,我们有的是时间。目前我们抓紧些继续寻找吧。”   他们继续打听,得到许多情况,他们用了无数越来越巧妙的借口和别人交谈套出对方的话。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轻骑兵,他向他们承认他曾经是把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从贡比涅押送到律埃的队伍中的一个。没有轻骑兵,人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给带到了律埃。   阿多斯又想到了去觐见王后的主意。   “要见王后,”阿拉密斯说,“先得见红衣主教,只要一见到红衣主教,您记得我对您说过的吗,阿多斯,我们就会和我们的朋友相会了,但是,完全不是我们指望的那样的方式。而且,我说实话,这种和他们相会的方式可不大合我的心意。自由自在地行动才能够很快地得到成功。” “我要去觐见王后,”阿多斯说。 “好吧,我的朋友,如果您决心要去做这件傻事,请您提前一天通知我。” “为什么?” “因为我要乘这个机会去巴黎进行一次拜访。” “拜访谁?” “天哪!知道是谁!非常可能是隆格维尔夫人。她在巴黎那儿神通广大,会帮助我的。如果您被捕,只要叫人告诉我,我就尽快地赶回来。” “为什么您不和我在一起冒一下被捕的危险呢,阿拉密斯?”阿多斯说。 “谢谢您,我不愿意。” “我们四个人都被捉住,关在一起,我相信我们什么危险也不会发生的。二十四个小时以后,我们四个人就都会跑出监狱了。” “亲爱的朋友,自从我杀死夏蒂荣,那个圣日耳曼的一些贵妇人爱慕的对象以后,我变得十分引人注目,因此更加害怕监狱。在这种情况下,王后很可能听从马萨林的意见,马萨林对她的建议可能是对我进行审判。” “可是,阿拉密斯,您难道也认为她爱这个意大利人到了大家所说的程度?” “她以前热爱过一个英国人554。” “嗳!亲爱的,她是女人!” “不,不,您说错了,阿多斯,她是王后。” “亲爱的朋友,我要作出牺牲去求见奥地利安娜。” “再见吧,阿多斯我要去征集一支军队。” “做什么?” “好来围攻律埃。” “我们在哪儿见面?” “在红衣主教的绞刑架脚下。” 两个朋友分手了。阿拉密斯回巴黎,阿多斯去上下活动,好为自己打开通到王后跟前的道路。 [注] 550 恩塞拉德,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巨人,曾参加进攻奥林匹斯山,后来被女神雅曲娜埋在埃特火山下面。 551 布里阿瑞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巨人,地母的儿子,有五十个头,一百条胳臂,因此又叫百臂巨人。 552 忒拉蒙的埃阿斯,希腊神话中有两个叫埃阿斯的英雄。这个埃阿斯是萨拉密斯国王忒拉斯的儿子,曾参加特洛亚战争。 553 《旧约圣经》中有《约拿书》,叙述约拿不听上帝要他去尼尼微宣教的召唤,坐海船企图远走,海上起了风暴,他被抛入大海,又被大鱼吞下,在鱼腹中三天,后大鱼将他吐到岸上,于是遵上帝之命去尼尼微宣教。 554 指白金汉公爵。 第三十八章 奥地利安娜的报答   阿多斯原来预料走到奥地利安娜跟前,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恰恰相反,他刚刚开始活动,道路就铺平了。他希望召见得到了准许,同意就安排在第二天王后起床以后。由于阿多斯的高贵出身,他有权参加王后这时候的接见555。   在圣日耳曼城堡里的各个房间里都挤满了人。无论在卢佛宫还是在王宫,奥地利安娜都没有这么多的朝臣来觐见她。只是在这儿进进出出的全是些第二流的贵族,法国的第一流的贵族现在都在孔蒂先生、博福尔先生和助理主教的跟前。   尽管这样,在这个朝廷里依旧处处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这场战争的特点是,新编的歌曲比炮声多。朝廷编了许多歌谣讽刺巴黎人,巴黎人也编歌谣讽刺朝廷。双方为嘲弄的武器刺伤,虽不会送命可也十分疼痛。   但是,看来人人都轻松愉快,对什么事都无所谓,其实每个人的头脑里都有一件放不下心的事情。马萨林是否依旧是首相或者宠臣,这个像一片云一样从南歌飘来的马萨林,会不会被当年把他吹来的风吹走呢?大家都这样希望,大家都等待这样一天。所以首相感觉到围绕着他的尊敬和奉承,有的是出于畏惧,有的是出于个人利益,其实那些人心里都僧恨他,而且也掩盖不住。他深感不安,他不知道能相信谁也不知道能依靠谁。   大亲王先生虽说为他作战,却一有机会就嘲弄他,或者羞辱他。有两三次,马萨林真想当着这位罗克鲁瓦一战的胜利者显示一下自己的意志,因为这个人看他的时候,那副眼神总是像要他明白,并不是出于信念,也不是出于热情才保卫他的。   因此,红衣主教只能有王后作为他唯一的支持者。可是,他好几次仿佛感觉到身边这个支持者也动摇了。   王后召见的时刻到了,拉费尔伯爵得到通知,王后随时都会召见,不过他得稍稍等待一下因为王后正在和首相商议要事。   这是事实,巴黎刚刚派了一个新的代表团来,企图使局面能有一点转变。王后和马萨林商量怎样接待这些代表。   在国家的高级人物中间,要关心的事是十分重大的。阿多斯打算谈他的朋友的问题,真是选了再坏也没有的时候,他的朋友只不过是这阵猛烈的旋风刮走的撇不足道的灰尘罢了。   但是阿多斯是一个坚强的人,他一下了决心,就不会三心两意,因为这个决定是来自他的良心,是他的责任感造成的。他坚决要求引见,他说,虽然他不是孔蒂先生的代表,也不是博福尔先生的代表,艾尔贝夫先生的代表,助理主教的代表,隆格维尔夫人的代表,布鲁塞尔的代表,最高法院的代表,他是为他自己来的,但是他有同样极其重要的事情要票告王后陛下。   王后和首相的商谈结束以后,她传令要阿多斯到书房见她。   阿多斯给领进书房,报了自己名字。这个名字在王后耳边曾经响过许多次,在她的心上也颤动过许多次,所以奥地利安娜非常熟悉,但是她却不动声色,只是凝视着这个贵族,只有做王后的女人,由于她们的美貌或者她们的血统,才会有这样的目光。   “您想为我们效劳吗,伯爵?”奥地利安娜沉默了片刻以后问道。   “是的,夫人,想再一次为您效劳,”阿多斯说,王后好像不认识他,他感到不快。   阿多斯是一个心地高尚的人,因此也是一个十分拙劣的朝臣。   安娜皱了皱眉头。马萨林坐在一张桌子前面,翻阅着文件,就像一个普通的国务秘书一样。他抬起头来。   “说吧,”王后说。   马萨林又翻动起他的那些文件。   “夫人,”阿多斯说,“我们的两个朋友,陛下的两个最勇敢的仆人,达尔大尼央先生和杜·瓦隆先生,他们被红衣主教先生派去英国执行任务,回到法国一踏上法国王地就突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   “怎么样呢?”王后说。   “是这样!”阿多斯说,“我恳请陛下开恩能让我知道这两个贵族遇到了什么事,然后,如果必要的话,请允许我请求陛下主持公道。”   “先生,”奥地利安娜说,她态度十分傲慢,面对某些人,这种傲慢会变成蛮毫无礼,“我们眼前有许多重要的事操心,为什么您要来打扰我们?这是一件该由警察管的事!先生,嗨,您十分清楚,或者您应该十分请楚,自从我们离开巴黎以后,我们手下就不再有警察了。”   “我相信,”阿多斯带着一种冷冰冰的尊敬的态度弯腰行礼,说,“陛下不必要向警察了解就能知道达尔大尼央先生和杜·瓦隆先生现在的情况,只要陛下愿意向红衣主教先生问一下这两个贵族的事,红衣主教先生不必多考虑,单凭他自己的记忆就能回答您。”   “可是,天主饶恕我!”奥地利安娜嘴唇轻蔑地动了动,那是她特有的动作,“我想您自己问好了。” “是的,夫人,我几乎有权这样做,因为事情关系到达尔大尼央先生,达尔大尼央先生,您明白吗,夫人?”他说,他想使王后在女人的回忆的压力下低下头来556。   马萨林知道这时候应该替奥地利安娜解围了   “伯爵先生,”他说,“我很愿意告诉您一件王后陛下并不知道的事,就是这两位贵族目前的情况。他们不服从命令,被逮捕了。” “我请求陛下,”阿多斯根本不理睐马萨林,依旧是非常镇定地说,“释放达尔大尼央先生和杜·瓦隆先生。”   “您向我请求的是一件关系纪律的事,这和我无关,先生,”王后回答说。   “达尔大尼央先生当年对于为陛下效劳的事情,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回答,”阿多斯一面庄严地行礼,一面说。   他向后退了两步,想朝门口走去,马萨林叫他别走。   “先生,您也从英国来?”他问道,同时对王后做了一个手势,王后的脸色明显地变得苍白,准备下一个严厉的命令。   “我曾经亲眼目睹查理一世国王最后的时刻,”阿多斯说,“可怜的国王!他至多因为软弱无能而应受谴责,他的臣民却严厉地惩罚了他;因为在当今这个时候,国王的宝座都发生了剧烈的摇动,忠心耿耿的人为君主的利益效劳都没有好结果。达尔大尼央是第二次到英国去,第一次是为了拯救一位伟大的王后的荣誉,第二次是为了拯救一位伟大的国王的生命。”   “先生,”奥地利安娜叫了一声马萨林,从她的口气可以听出她平时很会掩盖自己心情的本领现在不能通住她真实的表情了,“您看看能不能为这几位贵族做些事情。”   “夫人,”马萨林说,“我听从陛下吩咐。”   “请照拉费尔伯爵先生的要求去做。您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先生?”   “我另外还有一个名字,夫人;我叫阿多斯。”   “夫人,”马萨林说,同时露出做笑,表示他很容易地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您尽管放心,您的愿望会得到满足的。”   “您听见了吧,先生?”王后问道。   “听见了,夫人,我期待着陛下的公正处理。这样,我将再见到我的朋友了,对不对,夫人?陛下想必听懂我的话的意思吧?”   “是的,先生,您就会见到他们。不过,顺便问一下,您是投石党人,对吗?”   “夫人,我为国王效劳。”   “是的,照您的方式效劳。”   “我的方式是所有真正的贵族的方式,我不知道还有另外的方式,”阿多斯傲慢地回答说。   “您好走啦,先生,”王后说着,做了一个要阿多斯离开的手势,“您已经得到了您指望得到的东西,我们也知道了所有我们指望知道的事情。”   接着,当门帘在阿多斯的身后又落下来以后,她对马萨林说:   “红衣主教,在这个无礼的贵族还没有走出院子以前,派人把他抓起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马萨林说,“我很高兴陛下给我这样的命令,这正是我要向陛下请求的。这些鲁莽的汉子想把另一位君主统治时期的传统带到我们的时代来,太碍我们的事了,既然已经有两个给抓住了,我们就再加上第三个。”   阿多斯完全没有受王后的蒙骗。他在王后说话的声调里听出某种叫他不安的味道,她一方面答应他的要求,一方面又好像在威胁他。不过他不是那种仅仅产生一点儿怀疑就向后退却的人,特别是人家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就将再见到他的朋友以后。他在一间在他受到召见的书房隔壁的房间里等待着,等待别人把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送来,或者来找他领他去见那两个朋友。   他在静等的时候,走到窗口,不由自主地向院子里望。他看到巴黎的代表团走进院子,他们是来确定举行会议的地点,同时向王后致敬的。代表团里有最高法院的参事,院长,律师,在他们当中还有几个军人。在铁栅栏门外面一个人数众多的护送队等候着他们。    阿多斯看得非常注意,因为他相信在这群人当中认出了某一个人,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有人轻轻地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身来   “啊!科曼热先生!”他叫了一声。   “是的,伯爵先生,是我,我奉命前来执行一项任务,我请求您原谅我这样做。”   “什么事,先生?”阿多斯问。   “请把您的剑交给我,伯爵。”   阿多斯微微笑了笑打开窗子,叫道:“阿拉密斯!” 一个贵族回过头来,这个人就是阿多斯相信他认出来的人。   这个贵族就是阿拉密斯。他亲切地向伯爵行礼。 “阿拉密斯,”阿多斯说,“我被捕了。” “明白了,”阿拉密斯冷静地回答道。 “先生,”阿多斯转过身来对科曼热说,同时很有礼貌地拿着剑的把手,把剑交给科曼热,“这是找的剑,请代我小心地保管好,等找出狱的那一天好再还给我。我珍爱它,它是弗朗索瓦一世国王赐给我的祖父的。在弗朗索瓦一世的时代,给贵族武器,而从不拿走贵族的武器。现在您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是这样……先去我的房间,”科曼热说。“以后王后会确定您住在哪。” 阿多斯一句话也不多说跟着科曼热走出去。 [注] 555 国王、王后起床前后接受觐见,这种礼叫起床觐见。起床前的接见为小起床觐见,起床梳洗后的接见为大起床觐见,只有亲属和极少数的王公大臣才能享有这样的特权。 556 阿多斯一再提到达尔大尼央的名字,想使王后想到当年达尔大尼央她的事。 第三十九章 马萨林先生的王权   逮捅阿多斯这件事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引起任何议论,甚至好像没有人知道。它丝毫也没有阻碍情势的发展,巴黎城里派来的代表团受到正式通知,王后将要会见他们。   王后接见的时候,一言不发,像以往一样威风。她听代表们诉苦和哀求,但是,等他们的话说完,不再有人发言以后,奥地利安娜的脸上依旧是神情冷澳,尽管她什么话全听见了。   马萨林站在一旁相反,这些代表的要求他听得很清楚,他要用既明确清楚又简洁干脆的话回答他们。   代表们的话说完,王后仍旧不说一句话。   “先生们,”马萨林开口说道,“我要和你们一同请求王后结束她的臣民的痛苦。为了减少百姓们的苦难,我己经尽力而为,但是照你们说的,大家一致认为他们所以受苦,都是我造成的,我,一个可怜的外国人,没有能够得到法国人的欢心。唉!没有人了解我,理由是,我的前任是一位无比卓越的人,他依旧在支持着法国国王的权力。一想到黎塞留先生的功业我就感到自己无比渺小。如果我有野心我就要和他的崇高威望比个高低,但是我可不是那种人,我要向你们证明这一点。我声明我失败了。我将听从百姓的要求。谁没有过错呢,先生们?如果巴黎人有过错,巴黎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流了大量的血,许许多多的灾难折磨着一座失去它的国王和正义的城市。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没有这样大的力量能够将一位王后和她的王国分开。既然你们要求我引退,那好,我就引退。”   “这样的话,”阿拉密斯对着他身边的一个人的耳朵说,“讲和就成功了,开会也毫无必要了。只要派一支精锐的卫队把马萨林先生护送到最远的国境线,同时监视他不让他穿越任何国境线再回来就行了。”  “等一等,先生,等一等,”阿拉密斯对他说话的这个法官样的人说。“见鬼,您怎么能这么说!看得出来,您是军人。酬金和赔款的项目还没有讲清楚。”   “大臣先生,”王后转过身来对这位赛基埃,我们的老相识说,“您召开会议吧;地点在律埃。红衣主教先生讲的这些话叫我非常感动。我久久地没有回答你们,就是这个原因。至于他的去留问题,因为我对红衣主教先生满怀感激之情,所以允许他在任何方面都可以自由行动。红衣主教先生高兴怎样就怎样。”   首相的显得精明相的脸上现出微微的苍白色,但是转瞬间就消失了。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望着王后。王后的面孔却一直是那样毫无表情,他和其他人一样,捉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王后又说下去,“在等待马萨林先生做出决定以前,我请求你们只考虑国王的事。”   代表们向她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怎么回事!”当最后一名代表走出房间以后,王后说道,“您居然对欢些法官、律师让步!”   “为了陛下的幸福,夫人,”马萨林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住王后望着,“我准备作出任何牺牲。”   安娜低下头来,像她惯常那样,陷入了沉思。她脑海里浮现出阿多斯的影子。这个贵族果敢的气派,他的既坚定又严肃的语言,他一句话召来的一些故人的身影,使她想起令人陶醉的诗一般的往事:青春,美丽,二十岁的人的爱情的光辉,她的支持者的艰苦战斗,她唯一真心热爱的人白金汉血淋淋的结局,还有她的那几个默默无闻的保卫者的英雄气概,他们曾经拯救了她,使她没有遭到黎塞留和国王双方的僧恨。   马萨林望着她,现在她相信她是独自一个人,不再有一大群敌人在窥伺她。他从她的脸上揣摩她在想些什么,像在清澈的湖水里望着飘过的白云一样,她的思想就是天空的倒影。   “难道,”奥地利安娜低声地说,“应该对风暴屈服,花代价换取和平,耐心地、认真地等待良机到来吗?”   马萨林听了这个建议,苦笑了一下,她的这个建议说明她对首相说的话认真考虑过了。   安娜低着头,没有看到他的苦笑,可是她发觉她的要求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她抬起头来。   “怎么!您不回答我的话,红衣主教,您在想什么?”   “夫人,我在想我们叫科曼热逮捕的这个放肆的贵族影射了白金汉先生,是您让他被人杀害的,他又影射了石弗莱丝夫人,是您让她流亡的,他还影射了博福尔先生,是您派人把他关进监狱的。可是,如果他影射了我的话,他却不知道我和您是什么关系。”   奥地利安娜不禁哆嗦了一下,好像她的自尊心突然受到了伤害似的。她脸红起来,用尖尖的指甲刺自己的好看的手,一句话也不回答。 “他是一个能出好主意、重视荣誉、富有才智的人,此外,他又是一个坚定果断的人。您知道他的一些情况,是不是,夫人?我要告诉他,我给他的是一种个人的恩惠,因此他对我是误解了。的确,别人对我提议的,差不多就等于是让位,而让位是值得好好考虑考虑的。” “让位!”安娜喊了一声,“先生,我以为只有做国王的才能让位。” “怎么!”马萨林说,“难道我不几乎就是国王,甚至就是法国的国王吗?夫人我对您肯定地说,晚上我丢在一张王室的床前的首相长袍,就和国王的披风几乎一样。” 这是马萨林经常对她讲的使她深感屈辱的话,这样的侮辱结果总是会使王后低头屈服。只有伊丽莎白和叶卡特琳娜二世对于她们的情人来说,既是情妇,又是王后557。 奥地利安娜心惊胆战地望着红衣主教脸上威胁的表情,在这样的时刻,这种神情还带着一些威严的神气。 “先生,”她说,“我不是说过吗,您不是听到我对那些人说过您高兴怎样就怎样吗?” “既然这样”马萨林说,“我认为我大概高兴留下来。这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利益,而且我斗胆说一句,也是为了保护您。” “留下来吧,先生,我不希望别的,只希望您留下来。不过,不要让我受到凌辱。” “您是想说那些叛乱分子的要求和他们咄咄逼人的口气吗?请耐心点!他们挑选了会场这样一个较量的场所,在这种战场上我可是比他们干练得多的将领。我们只要等待到适当时机就能打败他们。他们已经开始挨饿了,一个星期以后.他们的情况还要糟。”   “我的主啊!是的,先生,我知道我们结果会是这样的。可是我指的并不只是他们那些人,对我的侮辱最刺人的不是他们。”   “啊!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想说那三四名贵族总是对人提到那些往事。但是我们已经抓住了他们。他们都罪行确凿,所以我们愿意关他们多少时候就关多少时候。只有一个人我们还对他毫无办法,他在和我们对杭。不过,见鬼!我们一定能够把他送到他的同伴那儿去的。我觉得,比这困难得多的事我们也做过了。首先,为了小心起见,我把那两个最难对付的关在律埃,就是说在我身边,也就是说在我眼皮底下,在我手够得着的地方。就在今天,那第三个人就又要和他们两个人碰头了。”   “只要他们一直关在牢里,那就没有问题了,”奥地利安娜说,“可是他们总有一天会出来的。”   “是的,只要陛下放他们出来。”   “唉!”奥地利安娜自言自语地说,“很遗憾我们是在这儿而不是在巴黎!”   “为什么?”   “那儿有巴士底狱,先生,它是那样牢固,又是那样隐蔽。”   “夫人,开完会,我们就有了和平,有了和平我们就可以回巴黎,有了巴黎,我们就有了巴士底狱!我们的四位自以为了不起的好汉就会一辈子关在巴士底狱里。” 奥地利安娜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这时,马萨林亲了亲她的手,向她告辞。   马萨林的这个动作一半是表现谦恭,一半是卖弄殷勤。奥地利安娜望着他离开,随着马萨林起走越远,可以看到在她的嘴唇上渐渐露出轻蔑的微笑。   “我蔑视这样一个红衣主教的爱情,”她喃喃自语地说,“他从来不说‘我相怎么做’,只说‘我己经怎么做’。这个人其实知道有比律埃更安全、比巴士底狱更阴暗更寂静的隐秘的地方。啊!世界上的人越来越不可靠了。” [注] 557 伊丽莎白,指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英国女王,宠爱埃塞克斯伯爵,因他密谋反对她,被她下令处以斩刑。叶卡捷琳娜二世(1729-1796),俄国女皇,原为彼得三世之后,后废彼得三世自立,私生活颇为浪漫。 第 四十 章 预防措施   马萨林离开奥地利安娜以后,向律埃走去,他住的房子就在律埃。时局动乱,马萨林进出都有许多卫兵保护,甚至常常乔装改扮。我们已经说过,红衣主教穿上军人的服装,是一位非常神气的贵族。   在古老的城堡院子里他坐上四轮马车,沿塞纳河去夏图。大亲王先生曾经给他派了一支五十名轻骑兵组成的护送队,这不仅是保护他,而且是向代表们表示王后的将军们调动他们的军队是很方便的,可以随意安排士兵。   阿多斯剑已经交出来了,在科曼热的严密看管下,骑着马跟在红衣主教后面走,一句话也不说。格力磨当初被他的主人留在城堡的门口,当阿多斯对阿拉密斯大声说他被捕的时候,格力磨都听到了,伯爵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就一声不吭地跑到阿拉密斯身旁,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确实,格力磨服侍他的主人二十年来,不知道看到过他的主人经历多少次危险,最后终于顺利脱身,所以他丝毫也不担心。   代表们一等王后的召见结束,便立刻回巴黎去,也就是说他们走在红衣主教前面,大约有五百步的距离。阿多斯向前看,能够看到阿拉密斯的背影,阿拉密斯的镀金腰带和神气的姿态在那一群人当中显得特别突出,他不禁紧紧盯住望着。他把得救的希望寄托在阿拉密斯身上,凭他的经验,跟阿拉密斯长期的交 往和友谊产生的力量,他深深相信这一点。 相反,阿拉密斯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阿多斯跟在他的后面。他只回过头来看了一次,那是在走到一座城堡的时候。他猜想马萨林也许会把他的新犯人关在这座小城堡里,王后派来的一名上尉管理着它,在桥上设了岗哨。但是结果不是这样,阿多斯跟随着马萨林走过了夏图。 走到从律埃去巴黎的大路的交叉口,阿拉密斯转过头来。这一次他的预料没有弄错。马萨林向右边走了,阿拉密斯能够看到那个犯人在树林拐角处消失了踪影。就在这同时,阿多斯出于同样的想法,也朝后面望了望。两个朋友只是互相点了点头,阿拉密斯用一只手指放到帽撩上,仿佛行礼一样。只有阿多斯懂得,他的同伴是向他暗示他已经想到一个主意了。 十分钟以后马萨林走进他的城堡的院子,这座城堡是他的前任红衣主教从前在律埃叫人安排的府邸。 马萨林刚在台阶前下马,科曼热就走到他的跟前。 “大人,厅科曼热问道,“您愿意我们把拉费尔先生安顿在什么地方?” “在橘园的小屋里,就在岗哨的小屋对面。我希望好好照应拉费尔伯爵先生,尽管他是王后陛下的囚犯。” “大人,”科曼热大着胆子试探地说,“他要求照顾他让他待在达尔大尼央先生身边,达尔大尼央先生,遵照阁下的吩咐,现在关在橘园对面的猎人小屋里。” 马萨林想了一会儿。   科曼热看得出他在迟疑不决。   “那儿的岗哨是非常坚强的,”科曼热补充说,“四十个人都很可靠,全是经过考验的士兵几乎都是德国人,因此和投石党人没有任何关系,对投石党也毫不关心。”   “如果我们把这三个人放在一起,科曼热先生,”马萨林说,“我们就得增加一倍岗哨,可是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卫士,我们不能浪费人力。”   科曼热微微笑了笑,马萨林看到他的微笑,懂得他的意思。   “您不知道他们的本事,科曼热先生,可是我,我知道,首先是我亲眼看见过他们的行动,其次是根据传说。我曾经派他们去营救查理国王,他们为了救他,做了许多奇迹般的事。准是由于天意如此,他们才没有成功,否则这位敬爱的查理国王现在一定平安无事地和我们在一起了。”   “他们这样忠诚地为大人效力,为什么大人还要把他们关在监狱里呢?”   “关在监狱里,”马萨林说,“从什么时候起律埃成了一座监狱啦?”   “从它有了囚犯以后,”科曼热说。 “这些先生不是我的囚犯,科曼热,”马萨林带着他的那种狡诈的微笑说道,“是我的客人,尊贵的客人,所以我在他们住的房间的窗子上加上栅栏,门上插上门闩,因为我担心他们会对和我作伴感到不耐烦。不过,尽管他们一开始好像是囚犯,可是,我仍然十二万分地尊重他们。可以证明这点的就是我希望去拜访拉费尔先生,和他两人面对面地谈谈。因此,为了我们在交谈的时候不会受到打扰,您照我刚才对您说的,把他带到橘园的小屋去;您知道,那是我经常去散步的地方。对呀!我散步的时候,就上他那几和他谈谈。虽然别人都认为他是我的敌人,我对他却很有好感,如果他通情达理也许我们能够谈妥一些事。” 科曼热躬身行礼,然后回到阿多斯面前。阿多斯在等待科曼热请示的结果表面,表面上他很镇静,内心里却不安得很。 “怎么样?”他问这个卫队副队长。   “先生,”科曼热回答道,“看起来不大可能了。” “科曼热先生,”阿多斯说,“我一辈子都是军人,我知道什么叫做命令,不过,和这个命令无关的事,您也许能帮我一个忙。” “我很乐意这样做,先生,”科曼热回答道,“自从我知道您是谁,您从前怎样为王后效力以后,自从我知道在布餐塞尔那个老家伙被捕那天英勇地救我的那个年轻人和您关系如何密切以后,我心里就暗暗地想,一定要尽力为您服务,只要不违反命令” “谢谢您,先生,除此以外,我没有更多的要求了,我想向您只请求一件事,它不会对您有一点儿连累的。”   “就算对我有一点儿连累,先生,”科曼热微笑着说,“您也尽管说好了。我比您更不喜欢马萨林先生,我为王后当差,因此我自然不得不为红衣主教当差,但是,我为王后当差,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当差,却是迫不得已。请您说吧,我静候着,我恭听着。”   “既然,”阿多斯说,“让我知道了达尔大尼央先生就在这儿没有什么不方便,我猜想,让他知道我也在这儿,也不会过于不妥当吧?” “在这方面我没有得到什么命令,先生。” “那好!请您代我向他表示敬意,对他说我是他的邻居。同时,请您告诉他您刚才告诉我的话,就是马萨林先生把我放在橘园的小屋里,为的是可以来看望我,您再对他说,我会利用马萨林先生愿意给我的这种荣誉,好稍稍改善一下我们被囚禁的生括条件。”   “谁也不会长期留在这儿,”科曼热又说,“红衣主教先生亲口对我说过,这儿没有监狱。”   “这儿有地牢,”阿多斯微笑着说。   “啊!这是另一回事,”科曼热说。“是的,我知道有一些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可是一个像红衣主教这样出身微贱的人,一个到法国来找升官发财机会的意大利人,是不大敢对像你们这样的人采取这一类过分的措施的,因为那会犯大错误。另一位红衣主教558是一位伟大的爵爷,他那个时代真是美好的时代;可是我们的马萨林!不用提了!地牢是国王用来报复人的,一个像他那样的胆小鬼不会碰它们。人们知道您被捕的事,很快就会知道您的朋友被捕的事,先生,法国所有的贵族都会为您的失踪责问他。不,不,请您放心,律埃的地牢十年来已经变成孩子们传说中的东西。您不用犯愁,安心待在这儿吧。我呢,我会去告诉达尔大尼央先生说您来到了这儿。有谁能知道,半个月后,我不会请您帮我类似的忙!”   “我吗,先生?” “是呀,当然是您;难道我不会成为助理主教先生的犯人?”   “请您相信,先生,”阿多斯弯弯腰说,“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一定尽力使您满意。”   “伯爵先生,您能不能赏脸和我一起吃晚饭?”科曼热问。   “谢谢,先生,我心情不好,会让您晚上过得也不愉快的。谢谢您了。”   科曼热领着伯爵走进橘园后面的小屋底层一间房间里,小屋和橘园在同一平面上。要走到橘园,先得穿过一个挤满士兵和朝臣的院子。这个院子是马蹄铁形,当中是马萨林先生住的房子,房子两侧,一边是达尔大尼央待的猎人的小屋,一边是阿多斯刚刚走进去的橘园的小屋。在这两侧的小屋的尽头后面,是个花园。   阿多斯走进应该他住的房间,从精心加上铁栅栏的窗子望出去,看到了高墙和屋顶。   “那是什么房子?”他问。   “是关着你的朋友的猎人小屋后面部分,”科曼热说,“可惜,朝着这边开的窗子在前一位红衣主教的时候全堵上了,因为这些房子不止一次地当做监狱使用,马萨林先生把你们关在这儿,只是恢复了它们最初的用途罢了。假使那些窗子没有堵上,您就可以称心地和您的两位朋友打手势联系了。”   “科曼热先生,”阿多斯说,“您相信红衣主教会给我面子来看望我?”   “至少他是对我这样肯定地说的,先生。”   阿多斯望着那些铁栅栏遮住的窗子叹气   “对,真的,”科曼热说,“这儿几乎成了一座监狱,什么都不缺,甚至铁栅栏也不缺。可是您是贵族中最优秀的人物,您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要在那些突然大批出现的投石党人当中显示您的勇敢和忠诚!的确,伯爵,如果说,我在王家的军队中有什么朋友的话,我认为就是您。而您,拉费尔伯爵,会是投石党人。和布鲁塞尔、布朗梅尼尔、维奥尔这此人站在一边!怎么说呢!您真叫人以为令堂大人是一位女法官了。您竟会是投石党人!”   “我亲爱的先生。”阿多斯说,“说真心话,不成为马萨林的羽翼,就得是投石党人。好久以来我就让这两个称呼在我的耳朵旁回响,后来我决定支持投石党人,至少这是一个法国的名称。而且我是投石党人,并不是跟布鲁塞尔先生、布朗梅尼尔先生和维奥尔先生在一起,而是最博福尔先生、布荣先生和埃尔贝失先生在一起,并不是跟那些院长、参事和法官在一起,而是跟各位亲王在一起。况且,看看为红衣主教先生效力的好结果吧!您看那堵没有窗子的墙,科曼热先生,它会告诉您马萨林是怎样忘恩负义的。”   “是的,”科曼热笑着说,“特别是如果这堵墙重复达尔大尼央先生一个星期来对它不断发出的咒骂的时候。”   “可怜的达尔大尼央!”阿多斯带着亲切而又伤感的神情说,这种神情表现了他的性格的一个方面,“他是一个如此英勇、如此善良的人,而在那些和他所爱的人作对的人眼中,他又是如此可怕!科曼热先生,您可有两个难对付的犯人了,如果别人把这两个倔强的人交给您负责看守,我真要同情您了。”   “倔强的人!”科曼热也微微笑了笑说道,“先生,嗳!您是想吓唬吓唬我。达尔大尼央先生关进来的第一天,向所有的士兵和下级军官挑衅,无疑地是为了想得到一把剑,这样继续到第二天,甚至继续到第三天,可是,后来他变得像一头小绵羊一样温和宁静。现在,他不断地唱加斯科尼小调,我们听了都笑得要命。”   “杜·瓦隆先生怎么样?”阿多斯问。   “这一位呀,那就不同了。我要坦白地说,这是一位吓人的贵族。第一天,他用肩膀撞,就把所有的门都撞破了。我原来预料会看到他像参孙走出迦萨559一样走出律埃。可是,他的脾气后来渐渐和达尔大尼央先生变得一样好了。现在,他不但很习惯他的犯人生活,而且还拿这种生活开玩笑呢。” “太好了,”阿多斯说,“太好了。” “您对这一点还有别的想法吗。”科曼热问,他将马萨林以前说的关于这两个犯人的事和拉费尔伯爵刚才说的话对照了一下,开始感到有些不安了。 阿多斯呢,他想到他的朋友们脾气这样改变,毫无疑问是由于达尔大尼央想出了什么妙计。他不愿意过分地夸奖他们,担心这会反而害了他们。 “他们呀?”他说,“全是容易冲动的人,一个是加斯科尼人,一个是庇卡底人;两个人都一碰就会激动起来,但是平静下来也快得很。您不是亲眼看见了吗,您刚才对我说的,就证明了我此刻对您说的都是事实。” 科曼热也正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很放心地走开了,留下阿多斯一个人待在这间大房间里。依照红衣主教的命令,他在这儿要受到一名贵族应该受到的尊重。 此外,他等候马萨林亲口答应的重要的访问,好对眼前的处境有一个明确的了解。 [注] 558 指黎塞留。 559 参孙,是《圣经》故事中古代犹太人的领袖之一。据《旧约圣经》的《士师记》,他力大无比,曾将一头狮子撕裂。他到迦萨,迦萨人将他围信,在城门悄悄埋伏,准备天亮杀他,参孙半夜起来,把城门的门扇、门框、门闩一齐拆下,扛在肩上,走出迦萨。 第四十一章 智力和臂力   现在,让我们从橘园来到猎人的小屋看看吧。   在院子的探处穿过一排爱奥尼亚560柱组成的柱廊,是一些猎狗窝。那儿立着一座长方形房屋,它像一只胳臂一样伸出去,伸到另一只胳臂,就是橘园的小屋前面,这样便形成一个半圆形,围住了主要的院子。   就在这座小屋的底层关着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他们在囚禁的生活中度日如年,这两个个性倔强的汉子简直无法忍受。   达尔大尼央两眼发呆,像一只老虎一样,沿着一扇开向仆人走的院子的大窗子的铁栅栏走过来走过去,有时候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声。   波尔朵斯一声不响,还在消化刚吃完的一顿精美的晚饭,饭桌已经收拾干净了。   一个仿佛失去了理智,其实他在思考,另一个仿佛在聚精会神地思考,其实他睡着了。不过,他睡得不好,尽做恶梦,从他断断续续的鼾声就能猜得出来。   “瞧,”达尔大尼央说,“天色暗下来了,大概有四点钟了吧。我们在这儿待了快一百八十三个小时了。”   波尔朵斯“嗯”了一声,好像是回答一样。 “您听见没有,瞌睡大王?”达尔大尼央说,他对这一位在大白天也会呼呼大睡感到很不耐烦,因为他自己即使在夜里也很难合上双眼。   “什么呀?”波尔朵斯说。   “您说了些什么?”   “我说,”达尔大尼央说道,“我们在这儿待了快一百八十三个小时了。”   “这是您的过错,”波尔朵斯说。   “怎么!是我的过错?……”   “是的,我向您建议过我们逃掉。” “拔掉铁栅栏,或者把门撞破吗?”   “波尔朵斯,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可能这样简简单单地走掉的。”   “说真话,”波尔朵斯说,“我可以简简单单地走掉的,只是我觉得您很蔑视这祥的走法。”   达尔大尼央耸耸肩膀。   “还有,”他说,“出了这间房间并不是万事大吉了。”   “亲爱的朋友,”波尔朵斯说,“我好像觉得,您今天的脾气比昨天要好一些。请对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出了这间房间并不是不是万事大吉。” “不是万事大吉,是因为我们既没有武器,又没有通行的口令,我们在院子里走不到五十步远就会碰上卫兵。”   “好呀!”波尔朵斯说,“我们打死卫兵武器也有了。”   “是的,可是,在他没有完全断气以前,这种瑞士卫兵会大喊大叫的,至少,会发出呻吟声,这会惊动卫队里的人出来。我们就会受到围捕,像狐狸一样给逮住,就算我们是两头狮子,我们也要给扔到地牢里,我们连律埃的讨厌的灰蒙蒙的天空都没有福气看得见了。律埃的天空无法和塔布561的天空相比,就像月亮不能和太阳相比一样。见鬼!如果我们有一个人在外面,他能够向我们提供这座城堡里的士气概况和自然地形,就像有人对我说过的,恺撤所谓的斗志和环境那就好了……咳!二十年来,我不知道做什么好,我想都没有想过要花其中一个小时工夫来研究一下律埃的情况,想到这点,真是懊恼极了。”   “这有什么用处?”波尔朵斯说,“反正我们要出去的。”  “亲爱的”达尔大尼央说,“您知道吗,为什么糕点师傅从来不亲手干活?”   “不知道,”波尔朵斯说,”过我很喜欢知道。”   “这是因为当着他的徒弟的面,他担心会把水果馅饼烤焦或者把奶油做酸。”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别人就会嘲笑他,糕点师傅是永远不应该被人嘲笑的。”   “糕点师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作为冒险家,应该永远不会失败,也不遭到人耻笑。最近我们在英国受到了挫折,我们给打败了,这是我们的声誉上的一个污点。”   “我们是给谁打败的呀?”波尔朵斯问。   “被摩尔东特。”   “是的,不过我们已经把摩尔东特先生淹死了。”   “我当然知道,这多少会在我们的后代的精神上为我们恢复一些声誉,倘使我们的后代偶然还关心我们的话。但是,听我说,波尔朵斯,尽管摩尔东特先生不能轻视,但是马萨林先生在我看来要远远比摩尔东特先生利害。我们无法同样很容易地把他也淹死。我们要留神观察,小心行事;因为,”达尔大尼央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们两个人也许能抵得上他们八个人,可是我们两个人不等于我们四个人,您自然清楚。”   “这是真的,”波尔朵斯说,他也叹了一口气,回答达尔大尼央的叹气。   “那好,波尔朵斯,您就学学我的样,在房间里前后左右踱踱方步吧,一直踱到有我们的朋友的消息传来,或者我们想到什么好主意为止;不过千万别再像以前那样老是睡觉了,没有什么比睡觉更会叫人思想迟钝。至于我们的前途如何,也许不像我们最初想的那样严重。我不相信马萨林先生会打算砍我们的脑袋,因为不经诉讼是不能砍我们的脑袋的,而一进行诉讼就会引起轰动,一轰动就会引起我们的朋友的注意,到那时候,他们不会让马萨林先生为所欲为的。”   “您说得真有道理!”波尔朵斯赞叹地说。   “是不坏,”达尔大尼央说。“还有,您知道吗,如果他们不对我们进行诉讼,如果他们不砍我们的脑袋,那准要把我们关在这儿,或者送到别的地方去。”   “对,一定会这样,”波尔朵斯说。 “那样的话,机灵的猎犬阿拉密斯大师和聪明的爵爷阿多斯不可能不会发现我们待的隐秘的所在,于是,解决问题的时间到了。”   “是的,何况待在这儿也不是完全不舒服,除了有件事不习惯。”   “什么事?”   “您注意到了没有,达尔大尼央,他们一连三天都给我们吃炖羊肉。”   “没有,不过假使他们第四次再送炖羊肉来,我就要抗议,您放心好了。”   “还有,有时候,我真想家,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去过我的那几座城堡了。”   “得啦,暂时把您的城堡全忘掉吧,我们以后会重新看到它们的,除非马萨林先生已经把它们夷为平地。”   “您认为他敢做出这种蛮横的事来吗?”波尔朵斯担心地问道。   “不会,换了以前的那位红衣主教,是会下决心这样做的。我们现在的这一位实在太平庸,不会冒这样的险。”   “达尔大尼央,您叫我放下心来了。”   “好啦!您就像我一样脸上装得高高兴兴,一起和看守说说笑话,既然我们无法收买这些士兵,那就设法使他们对我们有好感。波尔朵斯,当他们走到铁栅栏外面的时候,您要尽量奉承他们几句。直到现在,您总是向他们挥拳头,您的拳头越是叫人敬重,就越是没有吸引力。啊!我多么想身边能有五百个金路易也好。”   “我也一样,”波尔朵斯说他不愿意在慷慨方面比不过达尔大尼央,“我会给一百个皮斯托尔。” 两个犯人正谈到这儿,科曼热走进来了,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军士,还有两个人拿着放满盆碟的柳条筐,那是送来的夜宵。 [注] 560 爱奥尼来,是古希腊工商业和文化中心之一,爱奥尼亚柱的特点是柱头有涡卷形装饰。 561 塔布,今上比利牛斯省一城市,在法国最南方。 第四十二章 智力和臂力(续)   “好呀!”波尔朵斯说,“又是羊肉。”  “我亲爱的科曼热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您就会知道,如果马萨林先生坚持每顿都给我的朋友杜·瓦隆先生吃这种肉,他决定要采取最极端的行动。”   “我还要声明,”波尔朵斯说,“如果不把羊肉拿走,我别的任何东西也不吃。”   “把羊肉拿走,”科曼热说,“我希望杜·瓦隆先生能愉快地吃夜宵,何况我要向他报告一个消息,我肯定这个消息一定会叫他胃口大开。”   “是马萨林先生去世了?”波尔朵斯问。   “不是,甚至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告诉您他身体好极了。”   “真糟糕,”波尔朵斯说。   “是什么消息?”达尔大尼央问。“在监狱里一件消息就像是一只仙果一样,所以我希望您能原谅我迫不及待的心情,对不对,科曼热先生?而且,您刚才向我们透露这是个好消息。”   “你们是否很高兴知道拉费尔伯爵先生身体很好?”科曼热回答道。   达尔大尼央的小眼睛张得老大老大。   “说我高兴!”他叫起来,“岂止是高兴,我简直快乐极了。” “是呀,我受他本人的委托向你们表示他全部的问候,并且告诉你们他身体很健康。” 达尔大尼央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有意向波尔朵斯迅速地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如果阿多斯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如果他请人传话给我们,那么他不久就要行动了。” 波尔朵斯原来并没有那么灵巧,能够理解达尔大尼央的眼色,可是这一次,听到阿多斯的名字,他和达尔大尼央的想法完全一样,所以他懂得了达尔大尼央的意思。 “您是说,”这个加斯科尼人还不敢相信似地向道.“拉费尔伯爵先生委托您向杜·瓦隆先生和我表示他全部的问候?” “是的,先生。” “您见到他啦?” “当然。” “在哪儿?如果这样问不冒昧的话。” “离这儿很近。”科曼热微笑着说。 “离这儿很近!”达尔大尼央两眼发光,跟着说了一遍。 “非常近,假使那边朝橘园的窗子没有堵死,你们站在这儿就能望得见他。” 达尔大尼央心里想:“阿多斯正在城堡周围转悠。”接着,他高声说道   “您也许是打猎的时候在猎场遇到他的吧?” “不不,很近,还要近。瞧,就在这堵墙后面,”科曼热拍拍墙说。   “就在这堵墙后面?在这堵墙后而有什么呀?他们是在夜里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因此鬼才晓得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好,”科曼热说“您假设一下一件事。”   “您要我假设什么我就假设什么。”   “请您假设这堵墙上有一个窗口。”   “怎么样?”   “是这样,从这个窗口您能看到在那边窗口的拉费尔先生。”   “拉费尔先生也住在城堡里?”   “是的。”   “是以什么身分吗?”   “和您的身分一样。”   “阿多斯是犯人?”   “您知道得很清楚,”科曼热笑着说,“在律埃没有犯人,因为这儿没有监狱。”   “我们不必在字眼上兜圈子,先生,阿多斯给逮捕了?”   “是昨天在圣日耳曼从王后那儿出来的时候给逮捕的。”   达尔大尼央的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就像遭到雷击一样。   他褐色的脸顿时变得灰白仿佛蒙上一层白云,不过立刻便消失了。 “犯人!”他又说了一遍。   “犯人!”波尔朵斯垂头丧气地也跟着说了一遍。   忽然达尔大尼央抬起了头,可以看到他眼睛里发出闪光,可是波尔朵斯却不能觉察到。接着,这道闪先立刻消失了,他又像刚才那样沮丧。   “好啦,好啦,”科曼热说。在布鲁塞尔被捕的那一天,达尔大尼央曾经帮了他大忙,把他从巴黎人手中救了出来,所以他对达尔大尼央一直怀有一种真挚的知己之情;“好啦,您不用发愁,我并没有打算告诉您一个伤心的消息,完全不是这样。由于眼前正在进行的战事,我们全变得婆婆妈妈了。天意使你们的朋友和您、和杜瓦隆先生离得这么近,您不应当失望,应当高兴才是。” 可是,他这几句劝慰的话对达尔大尼央毫无影响,达尔大尼央仍旧是一副悲伤的脸色。 “他的神情怎么样?”波尔朵斯看到达尔大尼央不想再谈下去,趁机会插进来问了一句。 “他的神情好极了,”科曼热说。“一开始,像你们一样,他显出很失望的样子,可是,后来他知道红衣主教先生就在今天晚上要拜访他……”   “哈!”达尔大尼央说,“红衣主教先生要拜访拉费尔伯爵?” “是的,他已经叫人通知拉费尔伯爵了,拉费尔伯爵先生知道这件事后,就托我告诉你们,说他将利用红衣主教对他的这次优待,为你们的事和他自己的事辩护。” “啊!亲爱的伯爵!”达尔大尼央说。 “多美的事情,”波尔朵斯嘀咕说,“多大的面子了还用多说,拉费尔伯爵先生的家族和蒙莫朗希562家族,还有罗昂家族563都有联姻关系,他的身分要比马萨休先生高多了。” “这无关紧要,”达尔大尼央用非常温和的口气说道,同时想了一想,“我亲爱的杜·瓦隆先生,这对拉费尔伯爵先生来说,是莫大的荣誉,一次拜访,尤其会给人产生许许多多希望。在我看来,这样的荣誉对一个犯人来说过高了,我不禁认为科曼热先生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我弄错了!”   “会不会不是马萨林先生去拜访拉费尔伯爵先生,而是拉费尔伯爵先生被马萨林先生传见?”   “不,不,不,”科曼热说,他坚持事情完全是确实的。“我听得清清楚楚红衣主教对我说的话。是他去拜访拉费尔伯爵先生。”   达尔大尼央朝着波尔朵斯望,想从他的眼神里发现这位同伴能不能懂得这次拜访的重要性,但是波尔朵斯连看也不向他看一下。 “红衣主教先生在他的松园里散步是他的习惯吗?”达尔大尼央问。   “每天傍晚他就把自己关在那儿,”科曼热说,“他好像在橘园里考虑国家大事。”   “这样的话,”达尔大尼央说,“我开始相信拉费尔先生将会受到红衣主教大人的拜访了;此外,红衣主教肯定有人伴随他。” “是的有两名士兵。”   “他会当着两个外国人的面谈事情吗?”   “士兵出生于瑞士的小州,只会说德语564。而且,他们十之八九等在门外。”   达尔大尼央把手指甲戮进手心,让他的脸上不会显出其他的神情,只照他想做的那样不动声色。   “那马萨林先生一个人走进拉费尔伯爵先生的房间可得小心,”达尔大尼央说,“因为拉费尔伯爵容易发火。”   科曼热笑了。   “是吗!可是,的确,据说你们几位都好像是吃人肉的生番!拉费尔先生一向彬彬有礼,而且随身又没有武器,红衣主教大人只要一叫喊,那两名伴随他的士兵就会跑过来。”   “两名士兵,”达尔大尼央好像在回想什么,同时说道,“是的,两名士兵,正是这样,我每天傍晚总听到有人叫两个人的名字,有时候我看见他们在我的窗子底下走来走去,要走半个小时。”   “是这样,他们在等候红衣主教,或者不如说,等候贝尔奴安,红衣主教出去的时候,是由他来叫他们的。”   “说真的,都是挺神气的汉子!”达尔大尼央说。   “他们是朗斯那儿的团里的人,大亲王先生把这个团送给了红衣主教,表示对他的尊敬。”   “啊!先生,”达尔大尼央说,好像要把这段长长的谈话概括为一句话似的,“但愿红衣主教大人能宽宏大量,答应拉费尔先生给我们自由。”   “我也完全希望能够如此,”科曼热说。   “那么,如果他忘记做这一次拜访的话,您提醒他一下该不会不方便吧?”   “不不,很方便。”   “啊!这就叫我比较放心了。”   谁要是能够看透这个加斯科尼人内心在想什么的话.就会觉得这样巧妙的改变话题包含着一个了不起的目的。   “现在,”他继续说,“请您再答应我最后的一个要求,亲爱的科曼热先生。”   “全心全意为您效劳,先生。”   “您会再见到拉费尔伯爵先生吗?”   “明天早上会见到。”   “您愿不愿意代我们向他问好,并且对他说,请他替我申请和他将得到的同样的恩惠。”   “您希望红衣主教先生上这儿来吗?”   “不;我有自知之明,不会有过分的要求。但愿主教大人能赏光听听我说的话,这就是我一心一意指望的事。”   “哎!”波尔朵斯摇着头低声地说,“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一个人遇到不幸后竟会变得这样气馁!”   “事情会照您的意思办,”科曼热说。   “请您对伯爵说一要他放心,我身体很好,您看到我愁眉苦脸,可是我认命了。”   “先生,您这样说真叫我听了高兴。”   “您说杜·瓦隆先生也是这样。”   “不,我不是这样,”波尔朵斯说。“我,我可完全不听从摆布。”   “可是,我的朋友,您会听从摆布的。”   “永远不会!”   “他会的,科曼热先生。我了解他胜过他对他自己的了解。我知道他有成千成百个了不起的优点,而他自己甚至一无所知。别说话了,亲爱的杜·瓦隆,听从摆布吧。”  “再见,先生们,”科曼热说。“愿你们晚上过得愉快。”   “我们尽力试试看。”   科曼热行过礼后走了出去。达尔大尼央依旧是一副谦恭的姿态,顺从的神情目送着他离开。可是,房门一给这位副卫队长关上,达尔大尼央就向波尔朵斯奔过去,把他紧紧抱住,脸上露出清清楚楚的高兴的神情。 “哎呀!”波尔朵斯说,“怎么回事?我可怜的朋友,您是不是发疯了?” “因为我们有救啦!”达尔大尼央说。 “我可一点儿看不出有希望得救,”波尔朵斯说,“相反,我看到的是我们全都给抓住了,除了阿拉密斯,自从我们当中又有一个人也进了马萨林先生的老鼠笼里以后,我们出去的可能性更加小了。” “完全不是这样,波尔朵斯,我的朋友,这只老鼠笼仅仅够关两只老鼠,要是关三只,它就显得不牢了。” “我完全不懂您说的话,”波尔朵斯说。 “不要紧,”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坐下来吃东西吧,我们要增添力气,今天晚上我们需要用力气。” “今天晚上我们要干什么?”波尔朵斯问道,他越来越惊奇了。 “我们或许又要出远门了。” “但是……” “我们吃东西吧,亲爱的朋友,我一面吃一面动脑筋想办法。等吃好夜宵后,我的办法就会全部想好了,那时候我再一一告诉您。” 虽然波尔朵斯很想马上知道达尔大尼央的计划,但是他了解达尔大尼央做事的脾气,所以他不再问下去,在桌子前坐下吃东西了。他信任老谋深算的达尔大尼央,所以他吃得津津有味。 [注] 562 蒙莫朗希家族,是法国历史上著名家族,出了不少有名人物,如元帅、陆军统帅等。 563 罗昂家族,是法国历史上著名家族,出了将军等重要人物。 564 瑞士有一部分人说德语。 第四十三章 臂力和智力   吃夜宵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不过不像以前那样闷闷不乐了。每逢达尔大尼央心情愉快的时候,他就会露出美妙的微笑,现在他的脸上就不时地闪耀着这样的微笑。波尔朵斯每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朋友每露出一次微笑,他就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欢呼,这是向对方表示,虽然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对他头脑里考虑的主意并非毫不关心。   吃好夜宵以后,达尔大尼央躺到椅子上,叉起双腿,摇晃着身子,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波尔朵斯双手托着下巴,两肘支着桌子,用信赖的眼光望着达尔大尼央,这样的眼光使得这位巨人的神情显得十分天真可爱。   “怎么样?”过了一会儿,达尔大尼央问了一声。   “怎么样?”波尔朵斯重复说了一遍。   “亲受的朋友,您刚才说……” “我吗,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不,不,您刚才说过您想离开这儿。”   “啊!是这个,对,我至今还是这样希望。”   “您还说过,要离开这儿,只要弄开门或者撞破墙就行了。” “不错,我说过,我现在还是这样认为。”   “我回答过您,波尔朵斯,说这不是一个好办法,我们走不了一百步远,就会给逮住,并且遭到一顿痛打,除非我们有衣服改装,有武器自卫?”   “的确如此我们应该有衣服和武器。”   “那好,”达尔大尼央站起身来说,“亲爱的波尔朵斯这两样我们都有了,甚至有更加好的东西。” “瞎说!”波尔朵斯向四周望了望说。   “您别找了,这是找不到的,到了适当的时间这一切都会找我们。昨天我们大概是在几点钟看到那两名瑞士卫兵走来走去的?”   “我想是天黑一小时以后。”   “如果他们今天像昨天一样出来,我们用不到等一刻钟就有幸见到他们了。”   “不错,我们最多只要再等一刻钟。”   “您的胳臂一直是非常有力吧,对不对,波尔朵斯?”   波尔朵斯解开袖口的钮扣,把衬衣袖子撩起来,得意地望着自己两条结实的胳臂,它们像普通人的大腿一样粗。   “当然,”他说,“非常有力。”   “所以您把这把钳子弯成一个箍子,把这把铲子弯成一只开塞钻,不会太费事吧?”   “没有问题,”波尔朵斯说。   “来试试看,”达尔大尼央说。   这位巨人拿起那两样东西非常便当地弯起来,果然毫不费力地就把它们弯成他的同伴指望的形状。   “瞧!”他说。   “妙极啦!”达尔大尼央说,“您的确是天生的神力,波尔朵斯。”   “我听说过,”波尔朵斯说,“有那么一个克洛托的弥隆565,他能做许多极不平常的事情,如像一根绳子捆住他的额头,他会使绳子断掉,一拳头打外一条牛,再用肩膀扛走,拉住马的两条后腿马就站住不能动等等,等等。我在皮埃尔丰的时候,就叫人讲给我听他的这些英勇的业绩,我就照着他做过的那些事去做,只有鼓起太阳穴挣断绳子我办不到。”   “那是因为您的力气不在您的头上,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   “是的,我的力气在我的胳臂里和我的肩膀上,”波尔朵斯天真地回答说。   “那很好!我的朋友,您走到窗前,用力弄断一根铁条。等一等让我先把灯吹灭。” [注] 565 弥隆,是公元前六世纪半传说中的大力士,生于克洛托(古代意大利城名)。 第四十四章 臂力和智力(续) 波尔朵斯走到窗口.双手抓住一根栅栏上的铁条,紧紧拉牢向身边拉过来,然后把它弯成像一把弓一样这样,铁条两端就离开了石头槽,水泥把它们砌得牢牢的有三十年了。 “好呀,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红衣主教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这一点,尽管他是一位天才。” “其他的还要拔掉吗?”波尔朵斯问。 “不用了,一根就够了,现在一个人能够通过。” 波尔朵斯试了试,整个上半身都钻了出去。 “行,”他说。 “果然是一个相当妙的出口。现在把您的胳臂伸出去了。” “从哪儿?” “从这个出口。” “为什么要这样做?” “您待会儿就知道了。伸出去吧。” 波尔朵斯像一名士兵一样顺从,照着做了,把他的胳臂伸到铁栅栏外面。   “好极啦!”达尔大龙央说。   “看来还顺利吗?”   “亲爱的朋友,十分顺利。”   “好的。现在我再要做什么?”   “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事情完了吗?”   “还没有。”   “可是我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波尔朵斯说。   “听我说,亲爱的朋友,只消两句话您就全都明白了。正像您看到的,岗哨室的门打开了。”   “是的我看到了。” “马萨林先生去橘园要穿过我们的院子,所以要派两名卫兵到我们的院子来保护他。”   “他们出来了。”   “但愿他们关上岗哨室的门。好!他们关上了。”   “然后呢?”   “别出声!他们可能会听见我们说话。”   “我还是什么也不明白。”   “不,不,因为您做下去就会懂得的。”   “可是,我宁愿……”   “您就会因为大吃一惊感到高兴的。”   “这倒是真的。”   “嘘!”   波尔朵斯不再作声,一动也不动。   果然两名士兵向窗子这边走过来了,一面走一面搓着手,因为我们说过,时当二月,天很冷。   正在这时,岗哨室的门打开了,有人叫回两名士兵中的一名。那个士兵离开他的同伴,回到岗哨室里。   “事情怎么样?”波尔朵斯问。“再好也没有了,”达尔大尼央回答说。“现在,您听好。我要叫唤这名士兵,和他说话,就像我昨天和他的一个同伴说话一样,您还记得吗?” “记得,不过他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事实月他的发音不大清楚,不过我要对您说的话,您可要一字不漏地听好。波尔朵斯,全靠您动手了。” “好,要动手的话,我可最拿手了。”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倚仗您。” “说吧。” “我要叫唤那名士兵,和他说话。” “您已经说过了。” “我将把身子转向左边,这样当他站到长凳上来的时候,他就在您的右边。” “可是,如果他不站到长凳上来呢?”   “您放心,他会站上来的。当他站到长凳上来的时候,您就伸直您的粗壮的胳臂,抱住他的脖子。接着,像托比566抓住鱼鳃拖鱼一样,把他拉起来,拉到我们的房间里,您要注意用力夹住他不让他叫喊。”   “好的,”波尔朵斯说,“可是万一我夹死了他呢!” “首先,大不了只少掉一个瑞士人,可是我希望您不要夹死他。您把他轻轻地放在这儿,我们塞住他的嘴巴,将他捆住,捆在哪儿关系不人,只要捆牢。这样一来,我们就先有了一套衣服和一把剑。”   “太妙了!”波尔朵斯带着无限佩服的神情望着达尔大尼央叫道。   “怎么样?”加斯科尼人说。   “很好,”波尔朵斯高兴地说;“不过我们是两个人,一套军服和一把剑不够呀。”   “哎!他不是还有一个同伴吗!”   “对。”波尔朵斯说。   “这样,听到我咳嗽,就是时候到了,您伸出胳臂。” “好!”   两个朋友各自站到讲好的位置。波尔朵斯整个身子藏在窗子旁的角落里。   “伙计,晚上好,”达尔大尼央用最亲热的嗓音和最温和的声调招呼。   “晚上好,醒生567,”那个士兵说。   “这样走来走去不会太暖和吧?”达尔大尼央说。   “嫩,嫩得很,568”士兵说。   “我相信喝一杯葡萄酒想必您不会讨厌?”   “一费葡萄够,很欢印569。”   “鱼上钩了!鱼上钩了!”达尔大尼央低声对波尔朵斯说。   “我明白了,”波尔朵斯说。   “我有一瓶呢,”达尔大尼央说。   “一柄570!”   “是的。” “忙忙的一柄571?” “满满一瓶,如果您愿意为我健康举杯的话。” “哈!我特愿意了572,”那个士兵走过来说。 “很好,我的朋友,请过来拿,”加斯科尼人说。 “特宣意了。正桥,这儿有一条长吞573。” “啊!我的天主,就像是特意放在这儿一样。站上来……好,是这样,我的朋友。” 达尔大尼央咳起嗽来就在这时候,波尔朵斯的胳臂伸出去,他的钢铁一般硬的手腕像闪电一样快,像钳子一样有力,夹住了那名士兵的脖子,紧紧卡住,把他拉上来,再从那个口子往里拽,也不顾会不会把人擦伤,然后把他放到地板上。达尔大尼央只让他喘出一口气,就用一条披巾塞住了他的嘴,一塞好后,又来脱他的衣服,动作敏捷灵巧,显出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的本领。   接着,那个全身捆牢、嘴巴塞住的士兵给塞进壁炉的炉膛里,我们的朋友事前已经把炉火灭掉了。   “这儿好歹有一把剑和一套衣服了,”波尔朵斯说。 “它们归我,”达尔大尼央说。“如果您另外想要一套衣服和一把创,这样的把戏要再干一次。注意我正好看到另外一名士兵从岗哨室里出来,向这边走过来了。” “我以为,”波尔朵斯说,“再这样干一遍是不谨慎的.人们常说,用同样的方法不会成功两次。如果我失败了,一切都完了。这次我自己下去,趁他不提防,把他抓住,塞住他的嘴巴以后交给您。”   “这更加好,”加斯科尼人回答说。 “您做好准备,”波尔朵斯一面钻出窗上的口子,一面说。   事情进行得就像波尔朵斯所说的那样。这个巨人躲在士兵走过来的路上,当这个士兵经过他跟前的时候,波尔朵斯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塞住他的嘴巴,像推一具木乃伊一样,把他从变宽了的铁栅栏口子当中推进来,自已跟在后面也爬了进来。   他们像脱掉第一个士兵的衣服那样脱掉了这第二个俘虏的衣服然后把他放到床上,用皮带绑紧,床是实心橡木做的,皮带绑了两道,所以对他像对第一个人一样尽可以放心。   “瞧,”达尔大尼央说,“这真太妙啦。现在您来试试这个家伙的衣服,波尔朵斯,我怕您穿不上,不过如果您穿了嫌太小的话,您不用担心,单单一条肩带也就够了,特别是有这顶带红羽毛的帽子很派用场。”   真巧,那第二名俘虏是个身材魁梧的瑞士人,所以,除了有几个地方的针脚裂开以外,一切都再顺利也没有了。   只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响了好几分钟。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急匆匆地换好了衣服。   “好啦,”他们同时说,接着转身对那两名士兵说道:“伙计,你们只要老老实实待着,就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如果你们动一动,你们就没命了。”   两名士兵一声不敢吭。他们尝过波尔朵斯的胳臂的滋味,明白情况相当严重,完全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   “现在,”达尔大尼央说,“波尔朵斯下一步怎么做您不会不乐意知道吧?”   “当然,很乐意。” “那么,我们到院子里去。” “行。” “我们要代替那两个家伙。” “好。” “我们要在院子里四处走来走去。” “这倒不坏,因为天气挺冷。” “不一会儿,那个随身男仆像昨天和前天一样,要呼唤值班的卫兵。” “我们答应吗?” “不,我们不答应。” “照您的话做。我并不想答应。” “我们不答应,我们只是把帽子戴得低一些.然后去护送红衣主教大人。” “去哪儿?” “去他要去的地方,阿多斯那儿。您以为他见到我们会不高兴吗?” “哎呀!”波尔朵斯叫起来,“哎呀!我明白啦!” “等一些时候再叫吧,波尔朵斯;因为,我说实话,您还没有大功告成,”这个加斯科尼人嘲笑地说。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波尔朵斯问。 “跟我来。”达尔大尼央回答道。“不久就会知遭的。” 他钻出窗上的口子,轻巧地滑到了院子里。波尔朵斯跟在他后面照着做,不过他比较费劲,没有那样利落。 在外面听阳见房间里两个绑起来的士兵吓得直哆嗦的声音。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刚踏上地面,那边的一扇门们开了,随身男仆的声音叫起来。   “卫兵!”   同时,岗哨室的门也开了,一个人的声音叫道:   “拉布吕耶尔,杜巴尔托阿,快去!”   “看来我叫拉布吕耶尔,”达尔大尼央说。   “我是杜巴尔托阿,”波尔朵斯说。 “你们在哪儿?”那个随身男仆问道,亮光照得他眼睛发花,肯定无法看到我们的两位在黑暗中的英雄。   “我们在这儿,”达尔大尼央说。   接着,他转过头来对波尔朵斯说。   “您觉得这件事想么样,杜·瓦隆先生?” “说良心话,只要这样做下去,我觉得挺有意思!”   两个冒名顶替的士兵一本正经地跟着随身男仆向前走,他给他们打开前厅的一扇门,接着又打开好像是候见厅的门,指着两张凳子对他们说: “命令很简单,只能让一个人进来,只有一个人,明白了其他任何人也不行。对这一个人你们要绝对服从。回去的时候,为了让你们不会走错路,你们待在这儿等我来叫你们。”   达尔大尼央对这个随身男仆十分熟悉,照来他就是贝尔奴安,七八个月以前,这个人曾经十来次地领他去见红衣主教。所以,他只是低低地咕哝了一声:“Ya。”574尽可能说得像德语而不像加斯科尼方言。   至于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已经要求过他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开口说话,波尔朵斯答应一定照办。如果他给逼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允许他说“Der teufel575”作为回答,这是尽人皆知的、很庄重的一句话。   贝尔奴安走掉了,把门也关上了。   “哎呀!”波尔朵斯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不禁叫了一声,“看来把人关起来是这儿流行的风气。我觉得我们仅仅换了一座监牢,只不过本来是那边的犯人,现在成了橘园里的犯人。我不知道我们的处境是否变好了一些。”   “波尔朵斯,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放低声音说,“不要怀疑天主,让我好好动脑筋想一想。”   “您考虑吧,您想吧,”波尔朵斯看到事情没有像原来估计的那样发展,没好气地说。   “我们走了八十步,”达尔大尼央低声地说,“我们又登了六级台阶,到了这儿,就像我的杰出的朋友杜·瓦隆刚才说的这儿,是另一座和我们的小屋平行的小屋,人们称它为橘园的小屋。拉费尔伯爵不会离得太远,可借门都是关着的。”   “这算什么了不起的困难!”波尔朵斯说,“只要用肩膀一顶一,”   “看在天主的份上!波尔朵斯,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爱惜爱惜您的力气吧,否则,到了时候,它们就使不出应有的劲儿来了,您没有听到说有一个人要上这儿来吗?” “听到了。”   “好呀,那一个人会来替我们开门的。”   “可是,亲爱的,”波尔朵斯说,“如果那一个人认出我们,如果那一个人在认出我们的同时叫喊起来,我们就全完了;因为我猜想,您并不打算要我一拳打死或者搞死这个教士。这种手段只好用来对付英国人和德国人。”   “啊!天主不容许我也不容许您这样做!”达尔大尼央说。“年幼的国王或许会因此多少感谢我们,可是王后却不会原谅我们,对待她应该谨慎,此外,无谓地流血不行,无论如何不行。我有我的计划。让我照计划行事,我们就要大笑一场了。”   “好极了,”波尔朵斯说,此我觉得很需要笑笑呢。”   “嘘!”达尔大尼央说,“那一个人来了。”   他们听见在前面的房间里,也就是说前厅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门上的铰链响了一下,一个穿着骑士服装的人出现了。他裹着一件棕色披风,一顶大毡帽压到眼睛上面,手上提着一盏灯。   波尔朵斯挨着墙向旁边躲,可是他无法让人看不见他,裹着斗篷的人一眼就瞧见了他,把提着的灯递给了他,对他说:   “把天花板上的灯点亮。”   接着,他对达尔大尼央说: “您知道命令了吗?”   “Ya,”加斯科尼人回答,他打定主意只说这一个德国字,做做样子。   “Tedesco576,”这个骑士说,“Va bene577.”   他说着就向和他进来的门相对的一扇门走去,他打开门,走进去后又把门关上了。   “现在,”波尔朵斯说,“我们该怎么做?”   “现在,如果这扇门关上了,我们就得用您肩胯了,亲爱的波尔朵斯。做任何事都要正当其时,谁会等待,谁就能有好结果。可是,我们先得把外面的一扇门用什么好法子堵牢,然后我们再去找那位骑士,   两个朋友立刻行动起不来,把房间上里能够找得到的家具全都堆在门口,这样走道无法通行,而且门也无法朝里开。   “行啦,”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可以放心,不会有人从后面袭击我们了。好,我们向前走。” [注] 566 托比,公元前七世纪犹太人,因虔诚闻名,老名时双目失明,传说其子得天使指点,将他眼睛治好。 567 瑞士兵讲不好法语,所以这样译,下同。这一句应是:“晚上好,先生。” 568 应是:“冷,冷得很。” 569 应是:“一杯葡萄酒,很欢迎。” 570 应是:“一瓶!” 571 应是:“满满一瓶?” 572 应是:“我太愿意了。” 573 应是:“正巧,这儿有条长凳。” 574 德文:是。 575 德文:见鬼。 576 意大利文:德国人。 577 意大利文:很好。 第四十五章 马萨林先生的地牢   他们走到马萨林走进去的那扇门前,门已经关上了,达尔大尼央想推开,可是白费力气。   “现在用得上您的肩膀了,”达尔大尼央说。“亲爱的波尔朵斯,顶吧,不过要轻一些,别弄出声音来,千万别顶破,把两扇门扇分开就行了。”   波尔朵斯用他的结实的肩膀顶住一块门上的木板,木板弯了下去,达尔大尼央把他的剑伸进去,剑尖插在锁舌和锁横头之间。有斜面的锁舌拨动了,门打了开来。   “我不是对您说过吗,亲爱的波尔朵斯,门和女人一样,只要温柔地对待,就会对您服服帖帖。”   “您的确是一位伟大的伦理学家,”波尔朵斯说。   “我们进去吧,”达尔大尼央说。   他们走进门去,红衣主教的那盏灯已经放在走廊当中,借着这盏灯的光,可以看到在一扇玻璃门后面是律埃城堡的橘树和石榴树,它们排成一长行一长行,中间是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两旁各有一条窄一点儿的林荫道。   “没有红衣主教,”达尔大尼央说,“只有他的一盏灯,他跑到什么鬼地方去啦?”   他向波尔朵斯做了一个手势,要他察看旁边的一条林荫道,他自己仔细检查另外一边的一条小路。忽然他看到在他左面有一只栽培箱离开了它原来的位里,它原来的位置现在是一个大洞。   要移动这只栽培箱十个人都很难做到,可是,用随便什么机械,它就连同它下面的石板一起转到了一旁。   我们刚才说过,达尔大尼央看到这个地方有一个洞,在洞里有一个螺旋式楼梯。   他招招手叫波尔朵斯过来,指给他看这个洞和这个楼梯。   两个人神色惊愕地面面相觑。   “如果我们只想得到金银财宝,”达尔大尼央很低声地说,“那么我们就会找到我们所要的东西,富一辈子。”   “是怎么回事?”   “您不明白吗,波尔朵斯,在这个楼梯底下,多半是大家一直在谈论的红衣主教的那个有名的宝库,我们只要走下去,腾出一只箱子,把红衣主教牢牢地关在里面,然后就把金银财宝尽可能地带走,再把这裸橘树放回原处,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来问我们是怎样发的财,甚至红衣主教本人。”   “对乡巴佬来说,这一手是够漂亮的,”波尔朵斯说,“可是我觉得对两个贵族不合适。”   “我也是这样想,”达尔大尼央说,“所以我说:‘如果我们只想得到金银财宝……’可是,我们想做的是另一件事。”   达尔大尼央对着地下室斜着脑袋静听的时候,忽然有一种生硬刺耳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就像有人在搬动一袋金币发出的声音。他不禁哆嗦了一下。门立刻又关上了,楼梯上出现了些许亮光。   原来马萨林有意把他的灯放在橘园里,让人以为他是在园里散步。可是他拿了一支蜡烛照亮,来察看他的秘密银箱。   “哎!”他一面上楼梯,一面看着那只鼓得圆圆的装里亚尔578的钱袋,用意大利语嘀咕着说;“哎,用这个可以收买五个最高法院参事和两个巴黎的将军。我呀,我也是一位伟大的统帅,只是我用我自己的方式作战……”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缩紧身子,分别藏在两旁的小林荫道的一只栽培箱后面,静静地等待着。   马萨林走过来了,走到离达尔大尼央三步远的地方,按了一下一个藏在墙里面的弹簧。石板转动起来,石板上的橘树回到了原处。   接着,红衣主教吹熄了蜡烛,放进口袋里,又拿起了那盏灯,自言自语地说:   “现在去看拉费尔先生吧。” “好呀!这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达尔大尼央想,“我们一起去吧。”   三个人一起往前走。马萨林先生走中间的林荫道,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分开走两旁的平行的林荫道。他们俩小心地避开红衣主教手上的灯时时刻刻从一只只栽培箱中间照过来的灯光。 红衣主教走到第二道装了玻璃的门,他没有发觉有人限踪他。柔软的沙地减轻了他的两个同行的人的脚步声。   接着,他向左边拐,走进一条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还没有注意到的走廊,可是,他正要打开门的时候,他站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   “啊!见鬼!”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忘记科曼热的叮嘱了。我应该把士兵带来,放在这道门口,免得我受到那个凶神恶煞的摆布。对。”   说着一他显得很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想往回走。   “别费事了,大人,”达尔大尼央说,他向前跨出一步,毡帽拿在手上,脸上显出和蔼可亲的神情,“我们一步一步地跟在大人后面走,现在我们听候吩咐。”  “是的,我们听候吩咐,”波尔朵斯说。 他也做出彬彬有礼的致敬的姿势。   马萨林惊慌失措地从这一个看到另一个,认出了两个人是谁,吓得低低叫了一声,他的灯一失手掉到地上。 达尔大尼央捡起了灯,幸好它掉下去的时候没有熄灭。   “啊,大人,太冒失了!”达尔大尼央说,“上这样的地方来没有灯可有些危险!大人可能撞到什么箱子上,或者掉进什么洞里去。”   “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惊魂未定,低低叫了一声。   “大人,对,是我,我还要荣幸地将我的杰出的朋友杜·瓦隆先生介绍给您,大人过去曾经十分好心地对他表示关怀。”   达尔大尼央用灯照亮了波尔朵斯乐呵呵的、得意的脸。 “您是要去拉费尔先生那儿,”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下去。“大人,但愿我们不会妨碍您。请告诉我们怎么走法,我们跟着您走。”   马萨林渐渐清醒过来了。   “先生们,你们在橘园里己经待了很久了吧?”他声音发颤地问,因为他想到他刚才去看他的宝库的事。   波尔朵斯张口正要回答,达尔大尼央对他做了个手势,波尔朵斯不出声了,渐渐闭上了嘴。   “我们刚刚来,大人,”达尔大尼央说。   马萨林松了一口气,他不再为他的宝库担心,他只为自己担心了。他的嘴唇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好啦,”他说“先生们,我中了你们的圈套,我承认失败了。你们要向我提出给你们自由,是不是?我给你们自由。”   “啊!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您真是太仁慈了,可是,我们的自由,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宁愿向您要求别的事。” “你们得到自由啦?”马萨林吃惊地问道。   “自然啰,相反,大人,您却已经丧失了自由,现在,大人,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战争的规则,您得用代价赎回它。”   马萨林觉得连心底里都哆嗦起来。他的尖锐的目光盯住这个加斯科尼人嘲弄的神情和波尔朵斯没有表情的面孔望着,可是看不出他们究竟想要什么。这两个人都在暗处,即使库迈的女预言家579在场,也不能猜出他们的心思。   “赎回我的自由!”马萨林跟着说。   “是的,大人。”   “那么要我付多少钱呢,达尔大尼央先生?” “天哪,大人,我还不知道。我们去问拉费尔伯爵吧,如果大人允许这样做的话。大人请赏脸把他的房间门打开,十分钟以后,价钱就能定下来。”  马萨林全身打颤。   “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您看见我们是多么有礼貌,不过我们不得不事先通知您,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大人,请开门吧,同时,希望您牢牢记住,您要是表现出一丝一毫想逃跑的动作,要是叫出哪怕一点点求救的声音,由于我们现在的处境很特殊,所以假使我们采取什么极端的手段,那不应该怨恨我们。” “先生们请你们放心,”马萨林说,“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达尔大尼央对波尔朵斯做了个手势,要他加倍地注意监视,然后转身对马萨林说: 引现在,大人请带我们一同进去吧。” [注] 578 里亚尔,是西班牙古银币名。 579 库迈,意大利康巴尼地区的城名,城市附近有传说中的女预言家住的山洞。 第四十六章 会谈   马萨林开了一个双层门的门锁,阿多斯事先得到科曼热的通知,这时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他的尊贵的客人。   他看见马萨林,便躬身行礼,然后说道:   “大人光临使我深感荣幸,终生难忘,大人可以不必叫人陪送。”   “我亲爱的伯爵,”达尔大尼央说,“所以大人坚决不需要我们,而是杜·瓦隆和我坚持要这样做的,也许这种方式不大礼貌,但是由于我们非常渴望和您见面。”   阿多斯听到这个嗓音,听到这种开玩笑的口气,又看到伴随着这样的说话声音和语气的多么熟悉的手势,不禁惊讶得跳了起来,大声喊道:   “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   “正是我,亲爱的朋友。”   “正是我,”波尔朵斯跟着说。   “这是怎么回事。”伯爵问。   “这就是说,”马萨林回答道,他像刚才一样竭力做出微笑的神情,一面笑,一而咬着嘴唇,“这就是说,各人的角色发生了变化,现在不是这些先生是我的犯人,而是我成了这些先生的犯人,因此,您看到我在这儿不但不能发号施令,而且还不得不听从指挥。可是,先生们,我警告你们,除非你们割断我的喉咙,否则你们的胜利时间是不会长久的,我总会有办法的,别人会……”   “啊,大人,”达尔大尼央说,“不要威胁人,这可是一个坏榜样。我们对待阁下是多么迁就,多么客气!好啦,别发脾气了,让我们抛开一切仇恨,友好地谈谈吧。”   “先生们,我巴不得这样做,”马萨林说,“可是,在讨论我的赎金的时候,我不希望你们把你们的处境估计得怎样有利。你们把我捉进了笼子,同时你们自己也给捉进了笼子。你们怎么从这儿跑出去?看看那些铁栅栏,看看那些道门,看一看,或者不如说猜想一下,有多少岗哨守卫在那些铁栅栏和门后面,有多少士兵布满在大大小小院子里。我们和解吧。瞧,我会向你们证明我是一片诚心的。”   “好呀!”达尔大尼央心里想,“我们好好坚持住,他要向我们耍花招了。”   “我向你们提出过给你们自由,”首相继续说,“我现在依旧这样说。你们要怎样呢?不到一个小时,你们就会被发觉,被捉住,你们一定会杀死我,那么这就犯下了滔天罪行,但是像你们这样的光明正大的贵族是不应该这样做的。”   “他说得有道理,”阿多斯想道。   这个人的头脑里只有高贵的想法,所以他一想到这一点,眼睛里就透露出他的心思。   达尔大尼央想打消阿多斯默认的态度给马萨林带来的希望,立刻说:“所以,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暴力的。”   “如果,相反,”马萨林继续说,“你们让我走,同时接受我给你们的自由……”   “怎么,”达尔大尼央打断他的话说,“既然你亲口说过,给我们自由以后五分钟,又能夺回我们的自由,您想要我们接受我们的自由吗?”达尔大尼央接着又说:“根据我对您的了解,大人,您是会夺去我们的自由的。”   “不,凭红衣主教的信义……你们不相信我吗?”   “大人,我不相信任何红衣主教,他们不是教士。”   “那好,凭首相的信义。”  “您现在不再是首相了,大人,您是俘虏。”   “那么,凭马萨林的信义!我是马萨林,我希望我永远是马萨林。”   “哼!”达尔大尼央说,“我听说过有一个马萨林,他对他的誓言一向不大遵守,我怕他是大人的一位祖先吧。”   “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说,“您的确非常聪明,我真懊悔为什么要和您作对。”  “大人,我们言归于好吧,我正求之不得呢。”   “那好,”马萨林说,“如果我用一种明显的,具体的方式使你们得到安全呢?”   “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波尔朵斯说。   “说吧,”阿多斯说。 “说吧,”达尔大尼央说。   “首先,你们接受不接受?”红衣主教问。   “您要把您的打算对我们说清楚,大人,然后我们再考虑。”   “你们应该注意到你们现在是在监禁中,逃不出去的。”   “大人,您想必很清楚,”达尔大尼央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咱们同归于尽。” 马萨林浑身哆嗦了一下。 “听着,”他说,“在走廊头上有一道门,我有门的钥匙,门外面是花园。你们拿着钥匙走吧。你们机智灵活,身强力壮,又带有武器。走一百步远后,向左拐,你们就到了花园的墙跟前,翻过墙,只消跳三跳,就到了大路上,那时候你们便自由了。现在我对你们相当了解了,所以知道,万一有人来攻打你们,是阻挡不住你们逃跑的。” “那当然!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您说得完完全全正确,太好了。您要给我们的钥匙在哪儿?” “在这儿。” “啊,大人”达尔大尼央说,“请您亲自送我们去那道门口。” “非常乐意,”首相说,“如果必须达样做才能叫你们感到放心的话。” 马萨林没有指望这样轻易地就了结了这件事,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向走廊走去,打开了那道门。 门外果真是花园,黑夜的大风猛烈地吹进走廊,把雪花吹到三个逃跑的人的脸上。 “该死!该死!”达尔大尼央说,“夜真黑得可怕,大人,这个地方我们不熟悉,会找不到路的。既然大人已经到了这儿,麻烦再走几步路吧,大人……请把我们送到墙跟前。” “好吧,”红衣主教说。 他笔直地快步向墙跟前走去,不一会儿,四个人都走到了。 “先生们,你们满意了吧?”马萨林问。 “我相信很满意!我们也许是很难知足的人!哎呀!多么大的荣誉!三个穷贵族受到红衣主教的护送!啊!想起来啦,大人,您刚才说我们英勇,灵活,又有武器来着,对不对?”   “对。”   “您说错了,只有壮·瓦隆先生和我有武器,伯爵先生可没有,如果我们给什么巡逻队遇到,我们应该可以自卫。”   “完全应该。”   “可是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一把剑呢?”波尔朵斯问。   “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把您的剑借给伯爵吧,反正它对您没有什么用处。”   “非常乐意,”红衣主教说;“我甚至请求伯爵先生愿意把它留下来作为对我的纪念。”   “我认为这是高雅的举动,伯爵!”达尔大尼央说。   “所以,”阿多斯回答说,“我向大人保证,永远不让它离开我身边。”   “好,”达尔大尼央说,“以真心换真心,太叫人感动了!波尔朵斯,难道您眼睛里没有泪水吗?”   “有,”波尔朵斯说,“不过,我不知道淌眼泪是由于感动还是因为风吹的。我相信是风。” “现在上墙吧,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快一点。”   阿多斯靠波尔朵斯的帮助,上了墙头,波尔朵斯举他就像托一片羽毛一样。   “现在往下跳,阿多斯。”   阿多斯跳了下去,到了墙的那一边,看不见了。   “您到地上了吗?”达尔大尼央问。   “是的。”   “没有出事?”   “平安无事。”   “波尔朵斯,我上墙的时候,您注意好红衣主教先生,不,我不需要您,我自己就能上去。注意好红衣主教先生,就是这些……” “我会注意,”波尔朵斯说。“怎么样啦?……”   “您说得对,这要比我原来想的困难得多,把您的背送上来,可是,别放掉红衣主教先生。”   “我不会放掉他。”   波尔朵斯把背送过去,达尔大尼央站在他的背上顷刻间就跨到墙头上。   马萨林装出一副笑脸。   “您好了吗?”波尔朵斯问。 “好了,我的朋友,现在……”   “现在怎么样?”   “现在把红衣主教先生交给我,他稍稍喊一下,您就掐死他。”   马萨林想叫,可是波尔朵斯用两只手抱紧了他,举起来送给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放到身边坐下,然后用威胁的口气说:   “先生,马上跳下去,跳到拉费尔先生身边,否则我就要您的命,贵族说话是算数的!”   “先生,先生,”马萨林叫起来,“您违背了诺言。”   “我吗!大人,我在什么地方对您做过保证?”   马萨林低低哼了一声,说:   “您是靠了我才得到自由的,先生,您的自由就是我的赎金。” “这点我同意;可是,埋在地道里的那个巨大的宝库的赎金呢,要下到那儿,只要按一下藏在墙里面的弹簧,一只栽培箱就会转动,它一转动,就看得见一道楼梯,对这笔赎金是不是也应该谈一谈呀,大人,您说对吗?”   “耶稣!”马萨林双手合掌,几乎透不过气,叫了一卢,“我主耶稣!我全完了。”   可是,达尔大尼央并不管他埋怨,把他夹在腋下,轻轻地交到阿多斯手中,阿多斯始终无动于衷地站在墙脚下。   然后,达尔大尼央转过身来对波尔朵斯说:   “拉住我的手,我在墙顶上待得很牢。”   波尔朵斯使劲爬,墙都动摇起来了,最后他登上了墙头。   “我原来完全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这真有趣。”  “您懂了吗?”达尔大尼央说,“太好了!可是为了有趣到底,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他跳下墙去。   波尔朵斯也跟着跳下去。   “先生们,你们陪着红衣主教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我走在前面探路。”   这个加斯科尼人拔出了剑,担任先锋。 “大人,”他说,“去大路应该打哪儿拐弯?回答以前好好考虑考虑,因为,如果大人弄错了,那就可能产生严重的麻烦,不仅仅是对我们,而且也是对您。”  “先生,沿着墙走,”马萨林说,“这样您就不会迷路了。”   三个朋友加快了脚步,可是走了没有多久,他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红衣主教虽然尽可能诚心诚意地跟着他们走,还是无法赶得上。   突然达尔大尼央碰到了一样有些热乎乎的东西,它还动了一下。   “喂,一匹马。”,他说,“先生们,我刚刚找到了一匹马!” “我也碰到了!”阿多斯说。 “我也碰到了!”波尔朵斯说,他忠实地执行命令,一直拉着红衣主教的胳臂。 “这才叫做好运气呢,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正在大人抱怨走不动的时候……” 可是,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支手枪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胸口。   他听见有人严肃地说: “别碰!” “格力磨!”他喊起来,“格力磨!你在这儿干什么?是上天把你送来的吗?” “不,先生,”这个正直的仆人说,“是阿拉密斯先生吩咐我看好这些马的。” “阿拉密斯在这儿吗?” “是的,先生,昨天就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一直在监视着?” “怎么!阿拉密斯在这儿?”阿多斯也问了一句。 “他在城堡的小门口,那是他的岗位。” “你们人多吗?” “我们有六十个人。” “快去通知他。” “这就去,先生。” 格力磨认为没有人能比他更好地执行这个任务,立刻飞快地奔去,刚刚聚到一处的三个朋友静静地等待着。 在这一小群人中间,只有马萨林先生一个人垂头丧气。 [注] 第四十七章 从此可以相信波尔朵斯将做男爵、达尔大尼央将当队长   十分钟后阿拉密斯由格力磨陪着赶来了,还跟着十来个贵族。他喜笑颜开,热烈拥抱他的朋友。   “弟兄们,你们都自由了,没有我的帮助就自由了!我虽然竭尽全力可是对你们毫无帮助!”   “亲爱的朋友,不必感到抱歉。时间推迟一些并不等于失败。如果说您到现在没有能做什么,马上就有事干了。” “我采取了许多措施,”阿拉密斯说。“我从助理主教先生那儿要来了六十个人,二十个人守在花园的墙外面,二十个人守住从律埃到圣日耳曼的大路,二十个人分散在各个树林里。靠着这样的作战安排,我截住了马萨林的两名送信给王后的信使。”   马萨林立刻竖起耳众仔细听着。   “不过,”达尔大尼央说,“我想,您一定光明正大地把他们送回给红衣主教先生了吧?”   “对呀,”阿拉密斯说,“我敢夸口说我是那样高尚地咐待他的!其中一封信里红衣主教告诉王后说,国库已经空空如也,国王陛下一个钱也没有了;在另一封信里他说他要把他的犯人转移到默伦去;在他看来,律埃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亲爱的朋友,您要知道,就是这后一封信给我带来很大的希望。我和我手卜的六十个人都分别埋伏好我包围了城堡,又叫人准备了几匹马,交给机智的格力磨领着,我等着你们出来。我原来估计也许要等到明天早上。我想,要救你们脱险,总得发生一场小小的冲突,没料到你们今天晚上就得到自由了,不用武力拼一拼就得到自由了,真太好了!你们是怎么样从那个马萨林坏蛋手中逃出来的?你们想必受了许多苦要抱怨吧。”   “还好,”达尔大尼央说。   “真的吗?”   “我甚至还要说,我们应该赞美他。”   “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确实如此,多亏了他我们才得到自由的。”  “多亏了他?”   “是的,他叫他的随身仆人贝尔奴安先生把我们送到橘园里,然后,我们跟着他从那儿到了拉费尔伯爵待的地方。他向我们提出恢复我们的自由,我们接受了,他非常殷勤,甚至给我们指路,亲自送我们到花园的墙前,我们刚刚十二万分幸运地翻过了墙头就遇到了格力磨。”   “好呀,”阿拉密斯说,“这样一来,我便和他讲和了,我多么愿意他现在在这儿,我可以当面对他说,我简直无法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高尚的行动。”   “大人,”达尔大尼央再也忍不下去了,开口说道,“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埃尔布莱骑士先生,正像您刚才能够听到的那样,他希望当面对阁下表示他的敬意。”   他向后退了几步,狼狈不堪的马萨林出现在阿拉密斯惊愕的眼睛前面。   “哎呀!”阿拉密斯叫起来,“是红衣主教?多么辉煌的战果!喂,朋友们!马,把马拉过来!”   几个人骑马奔过来。   “果然不错,”阿拉密斯说,“我多少会有些用的。大人,恳请您能接受我全部的敬意!我敢打赌,这一物仍旧是这位圣克利斯托弗·德·波尔朵斯580干的,对不对?对啦,我忘记了……”   他低声地对一个骑马的人吩咐了几句话。   “我想小心点好,我们走吧,”达尔大尼央说。   “说得对,不过我要等一个人……阿多斯的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伯爵说。   “喏,那不是他吗,他骑着马穿过荆棘丛奔来了。”   “伯爵先生!伯爵先生,”一个年轻人的嗓音喊道,阿多斯听到后不禁全身颤抖起来。   “拉乌尔!拉乌尔!”拉费尔伯爵叫道。   年轻人片刻之闻忘记了通常的礼貌,他奔过来紧紧拥抱住他的父亲。   “您看呀,红衣主教先生,我们这几个人如此相亲相爱,要把我们彼此分开岂不是非常叫人遗憾的事!先生们,”阿拉密斯又对那些越聚越多的骑马的人说,“先生们,在主教大人四周围成一圈,来向他表示我们的尊敬,他一定会赐给我们这样的光荣,准许我们和他作伴同行。我希望你们感谢他。波尔朵斯,好好照看好大人。”   阿拉密斯走到正在商量什么事的达尔大尼央和阿多斯的身边,和他们一起商量起来。   “好啦,”经过五分钟的讨论以后,达尔大尼央说,“上路吧!”   “我们去哪儿?”波尔朵斯问。   “去您那儿,亲爱的朋友,去皮埃尔丰,您的漂亮的城堡能够提供最好的条件接待红衣主教大人。此外,它地点非常适中,离巴黎不大近也不太远,从那儿可以很方便地和京城建立起联系。走吧,大人,您在那儿会像一位亲王一样受到款待,和您原来的身分相配。”   “一位失去了一切的亲王,”马萨林显出一副可怜相说。   “打仗总有输有赢,大人,”阿多斯回答道,“可是请您放心,我们不会因为胜利而滥用我们的优势的。”   “不会滥用,可是会利用,”达尔大尼央说。   在这一夜后来的时间里,这些劫持者飞快地奔驰,就和从前一样不知疲倦地赶路。马萨林身不由己,夹在这些鬼魂一样的人当中向前飞奔,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拂晓时分,一行人马一口气己经跑了十二法里,护送队伍中有一半的人精疲力竭.支持不住了,好几匹马累倒在地上。   “现在的马也比不上从前的马了,”波尔朵斯说,“什么都退化了。”   “我已经打发格力磨到达马尔丹去了,”阿拉密斯说,“他会给我们带来五匹精力充沛的好马,一匹给红衣主教大人,四匹给我们。最要紧的是我们不能离开大人,队伍中其他的人可以以后再赶上我们,只要过了圣德尼581,我们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格力磨果然带来了五匹马,他去请求帮忙的爵爷正是波尔朵斯的朋友,显得十分热心,他没有照别人提出的那样收这几匹马的钱,而是全部奉送。十分钟以后,护送的队伍在埃姆农维尔停下来休息,那四个朋友重新精神抖擞地护送马萨林先生继续往前走。   中午时分,他们进入波尔朵斯的城堡的林荫路。   末司革东骑马在达尔大尼央身边跑着,一路上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时候开口说话了:“啊!先生,如果您愿意听,请相信找说的是真话,自从我离开皮埃尔丰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能好好地呼吸。”   他催马快奔,去对别的仆人通知杜·瓦隆先生和先生的朋友到来的消息。   “我们是四个人,”达尔大尼央对他的朋友们说,“我们轮流看守大人,每个人看三小时。阿多斯去检查一下城堡,要使它遭到围攻后不会攻破,波尔朵斯负责供应粮食武器,阿拉密斯安排人马驻扎的事。这就是说,阿多斯是总工程师,波尔朵斯是军需长,阿拉密斯是要塞司令。”   他们暂且把马萨林安顿在城堡里的一套最豪华的房间里。   当他给领进这套房间里的时候,他说:“先生们,我猜想你们不会把我长期地秘密藏在这儿吧?”   “不会的,大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相反,我们打算很快地公开宣布您在我们手中。”   “那时候.你们就会受到围攻。”   “我们已经考虑到了。”   “你们预备怎么办?”   “我们要自卫。如果已故的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还活着的话,他会讲给您听某一个圣日耳韦棱堡的故事,我们四个人加上四个仆人和十二具死尸,抗击了整整一支军队。” “这样的壮举只会出现一次,先生,不会出现第二次的。” “所以,今天我们并不需要表现得那样英勇了,明天,巴黎的军队就会得到这儿的消息,后天,他们便赶到这儿了。战斗不会在圣德尼或者夏朗东进行,而是在贡比涅或者堆莱科特雷那一带展开。” “大亲王先生将会打败你们,就像他以前总是把别人打败那样。” “大人,这是可能的,不过在开仗以前,我们要把大人送到我们的朋友杜·瓦隆的另一座城堡里去,像这样的城堡他有三座。我们不愿意让大人受到战火的威胁。” “好啦,”马萨林说,“我看只得让步了。” “在围攻之前吗?” “是的,也许条件要好谈一些。” “啊,大人,说到谈条件,您会看到我们都是十分通情达理的。”   “那么你们有些什么条件呢?” “您先休息一下,大人,我们要考虑考虑。” “先生们,我不需要休息,我需要知道我是在朋友的手中还是在故人的手中。” “朋友,大人,是朋友!” “那好,请立刻告诉我你们想得到什么,好让我看看在我们之间是否可能达成协议。说吧,拉费尔伯爵先生。”   “大人,”阿多斯说,“为了我个人,我毫无所求,为了法国,我想提的要求又太多了。所以,我不发表意见,请埃尔布莱骑士说吧。”   阿多斯鞠躬以后,向后退了一步,靠着壁炉站在那儿,就像一个普通的旁观者,看着谈判进行。   “那您说吧,埃尔布莱骑士先生,”红衣主教说。“您有什么要求?不要转弯抹角,也不要含含糊糊。要清楚明确,简单扼要。”   “我吗,大人,我会把牌都摊在桌子上的。”   “那就快摊吧。”   “在我的口袋里,”阿拉密斯说,“我有一份各项条件的清单,我也参加的那个代表团前天在圣日耳曼已经把这样的清单交给您了。我们首先要尊重从前的权利,写进清单的要求希望接受。”   “那些条件我们几乎都已经谈妥了,”马萨林说,“让我们谈谈您个人的条件吧。”   “您以为我会有个人的条件吗?”阿拉密斯微笑着说。   “我以为您不会像拉费尔伯爵先生那样大公无私,”马萨林说,同时转过身来对阿多斯点头致意。   “是吗?大人,您说得很对,”阿拉密斯说,“我很高兴看到您终于对伯爵做出正确的评价。拉费尔先生是一位优秀的人物,他超然于世俗的愿望和人类的热情之上,这是一位少有的保持古人作风的人。伯爵先生这个人完全与众不同。您说得很对,大人,我们比不上他,我们首先要向您承认这一点。”   “阿拉密斯,”阿多斯说,“您是在说笑话吧?”   “不,我亲爱的伯爵,不,我说的正是我们所想的,正是所有熟悉您的人所想的。不过,您说得很对,事情跟您无关,只跟大人和他的卑微的仆人埃尔布莱骑士有关。”   “那好!先生,除了那些我们将重新提到的一般条件以外,您要求什么?”   “大人,我要求将诺曼底赐给隆格维尔夫人,完全免予处分,并且送她五千立弗。我要求国王陛下能赏脸做她刚生下的男孩的教父,还有,大人在参加洗礼以后能去罗马向我们的圣父教皇致敬。” “这就是说,您要我辞去首相的官职,要我离开法国,要我过流亡的生活?” “我希望一出现教皇空缺期,大人就会当上教皇,到那时候能够允许我申请对我和我的朋友进行大赦582。” 马萨林做出一副难以形容的尴尬相。 “您呢,先生?”他问达尔大尼央。 “我吗,大人,”这个加斯科尼人说,“我完全同意埃尔布莱骑士的意见,只除了最后一点,在这一点上我和他的想法完全不一致。我不但不愿意大人离开法国,而且愿意大人留在巴黎,我不但不希望大人成为教皇,而且希望大人继续担任首相,因为大人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我甚至会尽力帮助大人,让大人早日平定投石党之乱,只要他以后能稍稍记得起国王的几个忠实的仆人,并且将火枪队第一连交给我挑选的人指挥。杜·瓦隆,您有什么要求?” “对,先生,轮到您啦,”马萨林说,“您说吧。” “我吗,”波尔朵斯说,“我希望红衣主教先生能给予我的这座给他避过难的府邸荣誉,作为对这次经历的纪念,把我的领地升为男爵的领地,还有,陛下一旦要提升人的时候,请保证我的一位朋友得到勋章。” “您知道,先生,要得到勋章一定要经受种种考验。”   “这位朋友会做到的。况且,如果非要不可的话,大人也会告诉他如何避开那种官样文章。”   马萨林咬紧了嘴唇,因为这句话切中了要害,他立刻冷冰冰地说道:   “先生们,我觉得意见很难一致,因为,如果我满足了这一位的要求,就势必得罪另一位。如果我留在巴黎,就不能去罗马,如果我成了教皇,就不能再当首相,如果我不是首相,就不能任命达尔大尼央先生为火枪队队长,封杜·瓦隆先生为男爵。”   “这倒是实话,”阿拉密斯说。“由于我是少数,所以我收回我的关于请大人去罗马和辞职的建议。”   “我继续当首相吗?”马萨林说。   “一言为定,您继续当首相,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法国需要您。”   “我,我撤回我的要求,”阿拉密斯又说道,“大人依旧是首相,甚至依旧是王后陛下的宠臣,只要大人接受我和我的朋友为了法国和为了我们所提出的请求。”   “你们关心自己的事吧,先生们,至于法国就让它照它的打算来和我和解,”马萨林说。   “不行!不行!”阿拉密斯说,“应该和投石党人订一个协定,大人要当着我们的面拟订和签字,同时保证能得到王后的批准。”   “我只能担保找自己的行动,”马萨林说,“我不能担保王后会怎样做。万一王后陛下拒绝呢?”   “啊!”达尔大尼央说,“大人完全清楚王后陛下绝对不会拒绝您的。”   “喏,大人,”阿位必斯说,“这就是投石党人的代表们提出来的协定;请大人过目审查。”   “我知道它写些什么,”马萨林说。   “那就请签字吧。”   “先生们,你们想一想,在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签字,很可能被人认为是使用暴力的结果。”   “大人可以对人说是自愿签的。”   “可是,如果我拒绝签呢?”   “那样的话,”达尔大尼央说,“大人就只能对您自己拒绝签字的后果负完全责任。”   “你们竟敢对一位红衣主教动手吗?”   “大人,您早就对国王的火枪手动手了。”  “王后会替我报仇的,先生们!”   “虽然我认为她有这样良好的愿望,可是我相信她是绝对办不到的。我们将带着大人同去巴黎,巴黎人会保护我们……”   “目前,在律埃和圣日耳曼大家该是多么焦急不安啊!”阿拉密斯说,“他们准会奇怪红衣主教上哪儿去了,首相上哪儿去了,王后的宠臣上哪儿去了!他们准会在大大小小角落里寻找大人!准会议论纷纷。如果投石党知道大人失踪的事,他们该会多么得意!”   “啊!太可怕了,”马萨林低声说。   “大人,请在协定上签字吧,”阿拉密斯说。   “可是,如果找签了字,王后不肯批准呢?”   “我负责去觑见王后,”达尔大尼央说,“保证得到她的签字。”   “您要小心,”马萨林说,“在圣日耳曼您不会受到您认为有权受到的接待。”   “没关系!”达尔大尼央说,“我会设法被人欢迎的;我知道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我带一封信给王后陛下,大人在那封信里通知她国库里已经一无所有了。”   “然后呢?”马萨林脸色变得苍白,说道。   “然后,等到我看到王后陛下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就领她到律埃去,我带她走进橘园,指给她看某一个弹簧,它会使一只栽培箱移动。”   “够了,先生,”红衣主教低声地说,“够了!协定在哪儿?”   “在这儿,”阿拉多斯说。   “您看到我们都是很宽厚的,”达尔大尼央说,“因为我们利用这样一个秘密,本来可以做出许许多多事情来。”   “好,请签字吧,”阿拉密斯把羽笔递给红衣主教,说。   马萨林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一两分钟,那模样不大像垂头丧气,而是在思索。接着,他忽然站住了说:   “先生们,我签了字以后,有什么能为我保证你们不会反悔?”   “我以名誉保证,先生,”阿多斯说。   马萨林哆嗦了一下,向拉费尔伯爵转过身来,对这张高贵正直的脸看了一会儿,拿起笔来,说道:   “伯爵先生,这对我足够了。”   他签了字。   “现在,达尔大尼央先生,”他又说,“请您做好准备动身去圣日耳曼,替我带一封信给王后。” [注] 580 圣克利斯托弗,基督教圣徒,活动时期约在3世纪。据传他身材高大,信奉基督教后,专门背人过河。因波尔朵斯长得高大,阿拉密斯这样称呼他。 581 圣德尼,在今塞纳—圣德尼省。 582 指天主教的赦罪。 第四十八章 笔杆和威胁比利剑和忠诚有用   达尔大尼央有他自己的一套神话。他认为机会只有一绺头发,抓住这绺头发就能抓住机会,他不是那种不抓住那绺头发捉住机会而让它白白过去的人。他计划了一个迅速和安全的旅行方案,他先把驿马送到商底伊,好让他能在五六个小时以内赶到巴黎。可是,在动身前,他又想到,对一个富有经验又机智灵活的人来说,情愿放弃平安的环境走向吉凶难卜的未来,这样的处境可真有些古怪。 “确实,”他骑上马要去完成他的危险的使命的时候,对自己说道,“阿多斯在宽厚大度方面可算得是一位传奇故事中的英雄,波尔朵斯是一个杰出的人,但是很容易受人影响,阿拉密斯脸上的神情总叫人捉摸不透,也就是说很难理解。我不在这儿把他们团结在一起的时候,这三个人会发生什么事呢?……也许会把红衣主教放掉。一放掉红衣主教,我们的希望就全部破灭了。我们的希望是二十年来直到今天的辛苦服务唯一的酬报,即使是赫拉克勒斯完成的功绩和我们的事迹相比,也只能算是小人国的小人干的事情583。”   他去找阿拉密斯。   “您,亲爱的埃尔布莱骑士,”他对他说,“您简直是投石党的化身。您要小心阿多斯,他对人间的俗事不屑一顾,甚至他自己的事。您特别要小心波尔朵斯,他把伯爵看成世上的天主一样为了讨好伯爵,会帮助他让马萨林逃走的,只要马萨林懂得哭哭啼啼,装出骑士风度的话。”   阿拉密斯笑了笑,那是他特有的既狡猾又果断的微笑。 “丝毫不用担心,”他说,“我有我提出的一些条件。我并不是为自己考虑,而是为了别人。我的小小的希望只应该为了有权享受成果的人的利益得到实现。”   “好,”达尔大尼央心里想道,“在这方面我可以放心了。”   他握过阿拉密斯的手,又去找波尔朵斯。   “朋友,”他说,“您利我一起为了寻求我们的功名吃尽千辛万苦,现在到了收获我们的辛劳的果实的时候,如果您让阿拉密斯左右,那将会莫名其妙地上了当,您知道他为人乖巧,乖巧,我们两人间以在私底下说说,总免不了自私。或者让阿多斯左右,他是高尚无私的人,可是也是对什么都腻烦的人,他为他自己毫无所求,也不知道别人有别人的愿望。如果我们的两个朋友中有一个向您提出要放走马萨林,您怎么说呢?”   “我会说,我们捉到他花了许多气力,不能这样轻易放掉他。”   “好极了!波尔朵斯,您说得有道理,我的朋友,因为一放掉他,您把您已经到手的男爵爵位也放掉了,更不必说,马萨林一旦离开这儿就会叫人吊死您。”   “怎么,您这样认为吗?”   “我完全可以肯定?”   “那么我宁愿杀死他,也不让他逃掉。”   “您说得有道理。您要知道,我们以为是在做自己的事的时候并不是在做投石党人的事,况且,他们像我们这些老兵一样,也不理解什么政治问题。”   “您别怕亲爱的朋友,”波尔朵斯说;“我从窗口看您骑上马,我一直目送您直到您人影消失为止,然后我回来待在红衣主教的房门口,那扇上部装了玻璃的房门口,从那儿我可以看见整个房间有一点点可疑的行动,我就把他干掉。”   “太好了!”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在这方面,我相信红衣主教准会给看守得牢牢的。”  他握过皮埃尔丰的领主的手,又去找阿多斯。   “我亲爱的阿多斯,”他说,“我要走了。我只有一件事要对您说:您熟悉奥地利安娜的为人,只有囚禁马萨林先生,才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如果您把他放掉,我就没命了。”   “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我根本不需要多作考虑,早就决定干监狱看守的行当了。我向您保证,您把红衣主教留在哪儿,您以后仍旧会在哪儿再见到他。”   “这句话比任何王家的签字都叫我放心,”达尔大尼央心只想。“现在我得到了阿多斯的保证,可以出发了。”   达尔大尼央终于一个人动身了,身上只带了一把剑和一张马萨林给的普通的通行证,凭这张通行证他可以到达王后身边.   他离开皮埃尔丰以后六小时,到了圣日耳曼。   马萨林失踪的事大家还不知道;只有奥地利安娜一个人清楚,但是她将她的焦急的心情掩盖起来,连对她的最亲信的人也不暴露。在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的房间里,人们找列了两个被捆起来、嘴巴塞住的士兵,立刻使他们的四肢恢复了自由,取出塞嘴巴的东西,可是他们只能说他们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们被捉住、捆牢、剥去衣服的经过,别的就说不出来了。至于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一从士兵进来的那个缺口出去以后干了些什么,他们和城堡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不清楚。   只有贝尔奴安比别的人知道得稍微多一点。贝尔奴安没有看见他的主人回来,听到敲十二点钟了,就决定不顾一切到橘园里去看看。第一道门全被家具堵住,这已经使他产生了一些怀疑,不过他不想把他的怀疑告诉任何人,他耐心地从这些堆在一起的家具中间穿过去。后来,他走到了走廊里,发现那儿所有的门全都开着。阿多斯的房间的门和花园的门也开着。到了花园,他就能够很容易地眼着雪地上的脚印走。他看到这些脚印通到了墙跟前,在墙那边,他发现了同样的脚印,还有马蹄印,还有大队人马向恩根方向584奔去的痕迹。从这时候起,他就毫不怀疑红衣主教是给那三个犯人劫走了,因为三个犯人和他一起不见了。他急忙赶到圣日耳曼向王后禀报红衣主教失踪的事情。   奥地利安娜叮嘱他不要声张,贝尔奴安自然小心翼翼地遵命。她只是要他去向大亲王先生报告这件事,她对大亲王是什么也不隐瞒的。大亲王先生立刻下令五六百名骑兵出动,在附近地区搜索,发现任何离开律埃不管去哪个方向的可疑的队伍就带回圣日耳曼。   但是达尔大尼央是单身一人,并不是一队人马,他不是离开律埃,而是向圣日耳曼走来,所以没有人注意他,他一路顺利,没有受到留难。   他走进古老的城堡院子里的时候,第一个着到我们的使节的是贝尔奴安先生本人,他正站在门口,等待他失踪的主人的消息。 贝尔奴安一看见达尔大尼央骑马走进正院,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达尔大尼央向他点了点头,表示一点友好的意思,然后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一个路过的仆人接住。他向那个随身男仆走去,嘴角含笑地走到他跟前。 “达尔大尼央先生!”贝尔奴安叫起来,好像一个做恶梦的人闭着眼睛在说话一样;“达尔大尼央先生!” “就是他,贝尔奴安先生。” “您上这儿来干什么?” “带来马萨林先生的消息,最新最新的消息。” “他怎么样啦?” “他的身体像您我一样好。” “他没有发生什么令人遗憾的事吗?” “绝对没有。他只是觉得需要在法兰西岛上跑一圈,请求我们,拉费尔伯爵先生、杜·瓦隆先生和我陪伴他。我们都是他的仆人,所以不能拒绝这样的要求。我们在昨天晚上出发了,就是这样。” “是这样。” “大人有些话要我禀告王后,是些秘密的、私下的话。这样一个任务只能交给一个可靠的人完成,因此他派我来圣日耳曼。所以,我亲爱的贝尔奴安先生,如果您愿意做些会讨您主人喜欢的事,那就请您禀报王后,说我到了这儿,有事面告。” 不管达尔大尼央说的是真话,还是仅仅说说笑话,事请很明显,在目前这样请况,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消除奥地利安娜不安的人。于是贝尔奴安不再多问什么,马上去把这个古怪的使节的事禀报王后,正像他事先料到的,王后听说后,下令立刻领达尔大尼央先生去见她。   达尔大尼央带着最恭敬的态度向王后陛下走去。   他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跪下一条腿,把信呈上。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一封简单的信,一半是介绍信,一半是委托书。王后看了信,认出这确确实实是红衣主教的笔迹,尽管有点抖动;但是这封信丝毫没有提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就询问详细的经过。   达尔大尼央一一禀告,他的态度十分天真纯朴,他知道在某些场合应该表现这样的态度。   王后听着他说,越来越惊奇地望着他。她不明白一个人竞敢想到做这样的事,更不用说他居然如此大胆地对一个有利害关系、甚至有责任惩办他的人说这些详情。   “怎么,先生!”达尔大尼央说完以后,王后气得满脸通红,叫道,“您竟胆敢向我承认您犯的罪行!对我说您的背叛行为!”   “请原谅,夫人,可是我觉得,或许是我说得不清楚,或许是陛下没有很好地听明白我的话,这件事里面既没有什么罪行,也没有什么背叛。马萨林先生把我们,杜·瓦隆先生和我关进监牢,因为我们不相信他派我们去英国是为了不声不响地观看您的丈夫先王的妹夫,您的妹妹和客人昂利埃特夫人的丈夫查理一世国王被人斩首,我们曾经尽了我们全部力量来拯救受难的国王的生命。我们,我的朋友和我终于相信,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什么错误,我们是这种错误的牺牲品,在我们和红衣主教大人之间把问题说说清楚是很必要的。为了让这样的谈话产生效果,应该让它安安静静地进行,远远离开一些不相干的人的纠缠,所以我们把红衣主教先生带到我的朋友的城堡里,在那儿我们交换了意见。是呀!夫人,我们预料的事证实了,其中是有差错。马萨林先生原来想的不是要我们为查理国王效劳,而是为克伦威尔将军效劳。这真是一种耻辱,这不只是我们的耻辱,也影响到红衣主教大人,又从红衣主教大人影响到陛下。一种可耻的行为可能玷污您的卓越的儿子的继承的王权。我们向他提供反面的证据,这个证据我们准备向陛下本人呈上,使陛下能想到那位住在陛下慷慨地让她居住的卢佛宫里的尊贵为未亡人。这个证据使他十分满意,所以,就像陛下所见到的,他因为满意才派我来求见,和陛下商谈一些自然有关向这几位被不公正对待、受到不应有的迫害的贵族道歉的事。” “我听您陈说,并且对您表示佩服,先生,”奥地利安娜说。“说真话我几乎没有看到过如此大胆无礼的行为。” “是呀,”达尔大尼央说,“瞧陛下也和马萨林先生当初那样误解我们的意图了。” “先生您弄错了,”王后说,“我并没有怎样误解,所以十分钟以后您将被逮捕,一小时以后我亲自率领我的军队去救我的首相。” “我肯定陛下不会干出这样轻率的事情,”达尔大尼央说,“首先是因为这样做是毫无用处的,只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红衣主教在还没有被救出以前,他就会死去。他完全相信我对他说的会发生的事实,所以相反,他请求我在看到陛下心情激动的时候,尽一切可能让陛下改变计划。” “那好!我只叫人逮捕您。” “夫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要逮捕我的事和救红衣主教的事都已经预料到了。如果到了明天预定的时间我没有回去,后天早上红衣主教就会被送往巴黎。”  “先生,很明显.因为您的处境,您对许多人和许多事情大不了解了,不然的话,您准会知道红衣主教先生已经回过巴黎五六次,都是我们离开那儿以后的事。他在巴黎会见了博福尔先生,布荣先生,助理主教先生,埃尔贝夫先生,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想到要逮捕他。”   “对不起,夫人,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的朋友们不会把红衣上教先生带到博福尔先生或者布荣先生那儿,也不会把他带到助理主教先生或者埃尔贝夫先生那儿,因为这几位先生是为了他们自已的利益打仗的,红衣主教先生只要稍花一点儿代价就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可是我的朋友们会把红衣主教交给最高法院,当然那里面个别的人可能会被收买,可是马萨林先生本人没有那么多的钱把最高法院整个儿都收买下来。”   奥地利安娜盯住达尔大尼央看,在一个普通女人身上,这种目光表示蔑视,而在一位王后身上,这种目光就变得十分可怕。她说:   “我认为您是在威胁您的国王的母亲。”   “夫人,”达尔大尼央说,“如果说我威胁,那也是别人逼得我这样做的。我因为必须应付一些事件和一些人物,所以也变得成熟了。可是,请您相信一件事,夫人,它就跟我的胸膛里有一颗为您跳动的心一样真实,请您相信,您是我们终生崇拜的永恒的偶像。您清楚地知道,我的天主啊,我们曾经无数次地为陛下出生入死。陛下的仆人二十年来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从来没有在一声叹息里泄漏出那些庄严神圣的秘密,当年他们有幸和陛下共同保守这些秘密,今天难道您就对他们毫无怜悯之心吗?夫人,请看着我,看着在对您说话的我,您刚才指责我抬高嗓门,话里有威胁的口气。而我是怎样的人呢?一个没有财产和靠山的穷军官,如果王后的眼睛不稍稍对我望一望的话,我永远也不会有好前程。我一直在寻求王后这样的眼光。请您看看拉费尔伯爵先生,他是一位标准的贵族,骑士中的典范,他反对他的王后,不,更确切地说,他反对的是他的首相,我相信他是没有什么要求的。请您再看看壮·瓦隆先生,这个忠诚的好人,胳臂像钢铁一样的汉子,二十年来,他就等着从王后嘴里说出一句话,使他得到纹章,其实从感情和才能来看,他早该得到了。最后请看看您的百姓吧,对一位王后来说他们应该受到重视,您的百姓,他们爱您,然而他们在受苦,您爱他们,然而他们在挨饿,他们一心希望为王后祝福。然而您……不,我错了;您的百姓从来没有抱怨过您,夫人。是呀!只要说一句话,一切就都会结束,和平将取代战争,欢乐将取代眼泪,幸福将取代灾难。”   奥地利安娜有些吃惊地望着达尔大尼央的威武的面孔,在这张面孔上又能看到一种奇特的温柔的神情。   “为什么您不在行动之前把这些事都告诉我呢?”她说。   “夫人,因为,我认为重要的是要向陛下表明一件您一向怀疑的事情,那就是我们这些人依旧有一些本领,应该略微重视一下我们。”   “照我所看到的,这些本领对什么都不会让步,是吗?”奥地利安娜说。   “在过去,它们对什么都不让步,”达尔大尼央说,‘为什么在将来,它们会作一些让步呢?”   “在受到拒绝,因此而发生对抗的时候,你们会不会运用你们的本领把我从宫廷中劫持走,交给投石党人,就像你们想把我的首相交给他们那样?”   “夫人,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这样做,”达尔大尼央带着那种加斯科尼人的夸张的口气说,不过这种口气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天真,“但是,如果我们四个人决心要做的话,我们肯定会做成功的。”  “我早就应该知道,”奥地利安娜低声地说,“你们都是硬汉子。”   “天哪!夫人,”达尔大尼央说,“这说明了只是今天陛下才对我们有一种公正的看法。”   “是的,”安娜说,“可是,如果我终于有了这个想法……”   “那么,陛下将会正确地对待我们。只要对待我们公正,陛下就不会再把我们看成是普普通通的人。您会看到我是一个配得上负有重大使命的使节,我有许多重大的利害问题要和您商讨。”   “协定在哪儿”   “就在这儿。” [注] 583 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曾完成十二项英雄功绩,这里达尔大尼央是说不能和他们做的事相比。 584 是朝北方向。 第四十九章 笔杆和威胁比利剑和忠诚有用(续) 奥地利安娜对达尔大尼央呈递给她的那份协定看了一下,说道:   “我只看到一些一般性的条件。孔蒂先生,博福尔先生,布荣先生,埃尔贝夫先生,以及助理主教先生的条件都列上了。可是你们的呢?” “夫人,我们衡量了自己的地位,所以有自知之明。我们认为我们的名字不配放在这些高贵的名字旁边?” “可是您,我猜想,您不会不再想当面对我谈谈您的要求吧?”   “我相信您是一位伟大的、有权势的王后,夫人,可是您如果不恰如其分地奖赏将把红衣主教大人带回圣日耳曼的好汉,那是和您的伟大和权势不相配的。” “这正是我的想法,”王后说,“好,您说吧。” “处理这件事情的人——请原谅我从我开始,可是我不得不占第一位,这不是我自己要这样做,是别人的意思。——处理赎回红衣主教先生事情的人,我觉得,应该得到与陛下的地位相称的奖赏,他应该成为卫队的队长,如像火枪队的队长。”   “您向我要的是特莱韦勒先生的位子!”   “这个位子现在空着,夫人,一年前特莱韦勒先生就离职了,还没有人接替。”   “可是这是国王卫队中一个最高的军职呀!”   “夫人,特莱韦勒先生和我一样是一个普通的加斯科尼的投军学武的贵族子弟,他担任这个职务有二十年之久?”   “您真会应付各种问话,先生,”奥地利安娜说。   她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授职敕书,填写好后,签上了她的名字。   “夫人,”达尔大尼央拿过这张敕书,鞠了一个躬,说,“这是一笔丰厚高贵的奖赏,可是世间的事情变化无常,一个人如果失去陛下的宠爱,明天就会失去这个位子。”   “那么,您要我怎么样呢?”王后说,她因为这个人的头脑和她同样机敏,识破了她的心思,不禁脸上发红。   “在他的服务不再使陛下称心的那一天,付给这位可怜的火枪队队长十万立弗。”   安娜犹豫不决起来。   “想想吧,”达尔大尼央又说下去,“巴黎人有一天曾经按照最高法院的判决提出过,谁将红衣主教交给他们,不论死活,赏金是六十万立弗,活的处以绞刑,死的拖往垃圾场。”   “好的,”奥地利安娜说,“这很合理,因为您向一位王后要求的只是最高法院提出的六分之一。”   她签了一张十万立弗的付款字据。   “还有吗?”她问。   “夫人我的朋友杜·瓦隆很富有,因此他在金钱等方面没有什么要求,可是我相信我还记得他和马萨林先生之间谈到过将他的领地升格为男爵领地的事,就我记将起的,这件事同样已经得到了允许。”   “一个乡巴佬!”奥地利安娜说。“大家会笑话的。”   “让大家笑话吧!”,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有一件事我完全可以肯定,就是那些当着他面取笑他的人,是不可能取笑他第二次的。”   “那就升为男爵领地,”奥地利安娜说,同时签了字。   “现在.只剩下埃尔布莱骑士或者埃尔布莱神父,陛下怎么叫他都可以。”   “他想做主教吗?”   “不是夫人,他要求的一件事是比较容易做到的。”   “什么事?” “就是希望国王能赏脸做隆格维尔夫人的儿子的教父。”   王后露出了微笑。   “隆格维尔先生出身王族夫人,”达尔大尼央说。   “是的,”王后说,“可是他的儿子呢?”   “他的儿子,夫人……也应该是王族,既然他的母亲的丈夫是王族。”   “您的朋友没有其他什么要为隆格维尔夫人要求的了?”   “没有了,夫人;因为他猜想国王陛下肯赏脸做她的孩子的教父,就不可能送给做母亲的少于五十万的立弗做为安产感谢礼585的礼金,不用说,同时会替做父亲的保留诺曼底的管辖权。”   “关于诺曼底的管辖权的事,我相信我可以答应办到,”王后说;“可是说到五十万立弗,红衣主教先生一直不停地对我说国库没有钱了。”   “如果陛下准许的话,我们一起来找找我们会找到的。”   “还有吗?” “夫人,您问还有吗?”   “对。”   “全说完了。”   “您不是还有一个伙伴吗?”   “是的,夫人;是拉费尔伯爵先生。”   “他有什么要求?”   “他没有任何要求。”   “什么都不要吗?”   “是的。”  “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他能够提出要求,却什么要求也不提?”   “就有这样一位拉费尔伯爵先生,夫人;拉费尔伯爵先生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是什么呢?”   “拉费尔伯爵先生是半神半人。”   “他没有一个儿子,一个年轻人,一个亲属,一个侄子吗?科曼热对我提起过,说那是一位勇敢的孩子,和夏蒂荣先生一起把朗斯一战的旗帜带到巴黎来的?”   “陛下说的很对,他有一个受他监护的孤儿,叫布拉热洛纳子爵。”   “如果把一个团交给这位年轻人指挥,他的监护人会怎么说呢?”   “也许他会同意的。” “也许,”   “是的,如果陛下亲自要求他同意的话。”   “您说得不错,先生,这的确是一位古怪的人。好吧,我们考虑考虑,也许我们会要求他同意。您满意了吧,先生?”   “是的,陛下。不过有一件东西王后还没有签字。”   “什么东西?”   “这件东西是最重要的。”   “是要同意这份协定吗?”   “是的。”   “那有什么要紧?协定我明天签。”   “有一件事我相信可以对陛下肯定地说,”达尔大尼央说,“就是,如果今天陛下不签字同意,以后就不会有时间再签了。我请求您,正如您见到的那样,在这份确实由马萨林亲手写的协定下面写上,    ‘我同意批准巴黎人提出的协定。’”   安娜完全失去主动权,无法拖延只得签了字。可是她一签好字。她的自尊心就像暴风雨一样突然出现她哭起来了。   达尔大尼央看到她的眼泪,不禁全身颤抖。从这时起王后哭得就像普通的妇人一样。   加斯科尼人摇了摇头。王后流的眼泪好像火一样烧着他的心。   “夫人,”他跪了下来,说,“请您看看跪在您脚下的不幸的贵族,他请求您相信,只要陛下做一个手势,他什么事情都能为您去做。他信任他自己,他信任他的朋友们,他也愿意信任他的王后,可做证明的就是他无所畏俱,他也绝不投机取巧,他将毫无条件地把马萨林先生带回来交给陛下。夫人,这儿是陛下签过字的神圣的字据,请拿去吧。如果您认为应该给我,到那时候再给我。可是,从此刻起您就丝毫不受它们的约束了。”   达尔大尼央一直跪着不起,他的眼睛里闪着骄傲和无畏的光芒。他把他费了好大的劲一张一张得到手的字据叠在一起交还给了奥地利安娜。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切都好也不是一切都坏,有些时候,一种慷慨的感情,受到极端激动流出的眼泪的浇灌,在最冷酷无情的心里也会发芽生长。如果没有别的一种感情在它萌生时代替它,只有自私和骄傲才会把它压下去。安娜现在就处在这样的时刻。达尔大尼央屈服于他自己的激情,和王后的激动情绪一致,因此他的巧妙的外交手腕得到了成功。依照对他的才能或者他的指使他行动的清醒的头脑的评价,他的机智和他的公正立刻就得到了报偿。   “您说得对,先生,”安娜说。“我以前对您不够重视。这些签过字的字据,我自愿地还给您。尽快地去把红衣主教给我带回来吧。”   “夫人,”达尔大尼央说,“我一直怀着美好的回忆,记着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在市政厅大厦的帷幔后面,我荣幸地亲过这双美丽的手中的一只586。”   “这儿是另一只手,”王后说,“为了使左手和右手一样慷慨把这只戒指拿去,保存好,作为对我的纪念。”   说着,她从手指上脱下一只和前次差不多的钻石戒指。   “夫人,”达尔大尼央一面站起来,一面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下一次您吩咐我做什么,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他站直以后,走了出去,他显出的那种气派是任何人也模仿不了的。   “我以前看轻了这几个人,”奥地利安娜望着离开的达尔大尼央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我要使用他们已经太迟了,一年以后国王就成年了。”   十五小时以后,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把马萨林送到王后面前,一个得到了委任为火枪队队长的敕书,另一个得到了男爵的封书。   “怎么样你们满意了吗?”奥地利安娜问   达尔大尼央躬身行礼。波尔朵斯捏着他的那张封书在手上转来转去,同时望着马萨林。   “还有什么事?”首相同.   “大人,是关于许诺给一级骑士勋章的事。”   “可是,”马萨林说,“男爵先生,您知道,没有杰出的表现是不能得到骑士助章的。”   “啊!”波尔朵斯说,“大人,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请求蓝色绶带。”   “那么是为了谁呢?”马萨林问。   “为了我的朋友拉费尔伯爵先生。”   “啊,是他,”王后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的杰出的表现是够了。”   “他以后会得到吗?”   “他现在就会得到。”   就在当天,巴黎协定签了字。到处都说红衣主教三天来闭门不出,专心致志地起草这份文件。   以下是每个人从这份协定中得到的好处:   孔蒂先生得到了当维利埃这块领地,由于他像一位将军那样经受了各种考验,所以他依旧做一名军人,没有成为红衣主教。此外,有些人还传出他要和马萨林的一个侄女结婚的消息,亲王听到这样的传闻心里暗暗高兴,别人要他娶谁做妻子,这无关紧要,只要结婚就行。   博福尔公爵先生回到宫廷里,从前他受到的种种侮辱,如今全都得到补偿,并且又有了按照他的身分应该享受的所有荣誉。曾经帮助他逃出监狱的人都得到全部彻底的赦免。他还继承了他的父亲旺多姆公爵的海军元帅的军衔。他的被布列塔尼的高等法院毁坏的房屋和城堡也全得到了赔偿。   布荣公爵得到了一些和他在色当的封地价值相等的一些产业,他八年里由于不能享用这处封地受到的损失也得到了赔偿。他和他的家族被授予亲王的封号。   隆格维尔公爵先生当上蓬德拉什的总督,他的妻子获得五十万立弗,他还得到年轻的国王和英国的年轻的昂利埃特将他的儿子放进洗礼盆里的荣誉。   阿拉密斯提议巴汕来主持这次隆重的仪式,布朗舍供应所需的糖果。   埃尔贝夫公爵得到几笔应该付给他的妻子的款项,他的长子得到十万立弗,其他三个儿子每人各得二万五千立弗。   只有助理主教,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别人一口答应他为他的帽子587的事情和教皇商谈,可是他知道从王后和马萨林嘴里说出的这类保证无法信赖的。和孔蒂先生相反,他没有能成为红衣主教只好依旧当一名军人。   因此,当全巴黎由于国王决定后天回返京城人人欢天喜地的时候,只有贡迪一个人,在这一片欢乐的气氛中情绪恶劣,他派人立刻去找那两个他平时心情不好就想见到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罗什福尔伯爵,另一个是圣厄斯塔什教堂门前的乞丐。   他们像往常一样准时到来,助理主教和他们在一起待到半夜。 [注] 585 天主教中产妇产后进教学接受祝福的仪式。 586 见《三个火枪手》上册第二十二章。达尔大尼央为王后去伦敦白金汉处取回金刚钻坠子,为王后立一大功,王后从帷幔后面伸出一只手给他吻,并赠他一只戒指。 587 指做红衣主教。 第 五十 章 有时候国王回京城比出京城难   当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送红衣主教去圣日耳曼的时候,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在圣德尼跟他们分手,回到了巴黎。   他们都要分别去拜访一些人。   阿拉密斯一脱下长靴,就跑到市政厅去见住在那儿的隆格维尔夫人。漂亮的公爵夫人一听见讲和的消息就大声表示不满。打仗588使她成了王后,一讲和她就要失去现在的地位。她宣称她永远不会在协定上签字,她希望的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战争。   但是,阿拉密斯把这次讲和的内情告诉了她,就是说一一说明了带来的全部好处,他又对她指出,作为交换,她失去巴黎的临时性的、受到争议的统治地位,可是给她蓬德拉什的总督的职位,也就是说能管辖整个诺曼底地区,他又告诉她红衣主教答应给她五十万立弗,这就像是对着她的耳朵摇动这些钱币似的,接着,她听说国王将做她的孩子的教父,这样的荣誉使她的眼睛都发亮了。这时候,隆格维尔夫人不再提出异议了,只是像一些漂亮的女人习惯的那样咕噜了几句,心里已经毫不抗拒,暗暗屈服了。   阿拉密斯假装相信她的反对是真的,而且他也不愿意放弃面对面地说服她的这份功劳。   “夫人,”他对她说,“您曾经希望一次就能击败您的兄弟大亲王先生,也就是当代最伟大的统帅。非凡的女人有这样的希望,总是会成功的。您成功了,大亲王先生给击败了,因为他不再能打仗了。现在把他拉到我们的党这边来。让他慢慢地离开他并不喜欢的王后和他轻视的马萨林先生。投石党运动这一出戏,我们只不过演了第一幕。我们等着看结局时的马萨林先生会如何吧,也就是说是在大亲王先生由于您的关系转身反对宫廷的那一天。” 隆格维尔夫人给说服了。这位公爵夫人,女投石党人,对自己美丽的双眼的魅力很有信心,相信它们能起很大作用,甚至对孔代先生也会这样。根据当时流传的有关的丑闻,她的估计并没有过分589。 阿多斯在王家广场离开阿拉密斯以后,就去石弗莱丝夫人那儿。这又是一位要设法说服的女投石党人,不过她比她的年轻的女对手更难说服。协定上没有订出一条优待她的条款。石弗莱丝先生没有被任命为任何一个省的总督。如果说王后同意做教母的话,那也只能是她的孙子或者孙女的教母了。 所以,一说到讲和的事,石弗莱丝夫人就皱起了双眉,尽管阿多斯有条有理地对她解释,进行一场长期的战争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却坚持战争应该继续进行下去。 “可爱的朋友,”阿多斯说,“请允许我对您说,所有的人对打仗都厌倦了,也许除了您和助理主教先生外,所有的人都渴望和平。您将会像先王路易十三在位的时候那样遭到放逐。相信我吧,我们已经越过了用阴谋取得成功的时代,您的美丽的双眼何必为巴黎流泪而失去它们迷人的光芒,只要您待在巴黎,这儿永远有两位王后。”   “啊!”公爵夫人说,“我不能一个人独自作战,可是我能向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后和这个野心勃勃的宠臣报仇,是……公爵夫人的誓言!我一定要报仇。”   “夫人,”阿多斯说,“我恳求您,不要害了布拉热洛纳先生的前程。他已经有了很好的开始,大亲王先生对他很照顾,他年轻,让他成为一位年轻的国王吧!哎!原谅我的软弱,夫人,有时候,一个人在他的孩子身上会重新获得生命和青春。”   公爵夫人微微一笑,一半显得很温柔,一半又带有嘲弄的意味。   “伯爵,”她说,“我非常担心,您已经给宫廷拉过去了。您口袋里有没有什么蓝色绶带?”   “有,夫人,”阿多斯说,“我有一根嘉德勋章的蓝色绶带,是查理一世国王在他去世的前几天赠给我的。”   伯爵说的是事实。他并不知遭波尔朵斯提出的那个请求,也不知道他除了这一根外另外又有了一根。   “好啦!不得不变成老太婆了,”公爵夫人感慨地说。   阿多斯拿起她的一只手,吻了一下。她望着他,叹了一口气。   “伯爵,”她说,“布拉热格纳应该是一处可爱的住所。您是高雅的人,您那儿一定有花木和小河。”   她又叹了口气,她的手雅致地弯起,托着她那漂亮的脑袋。她肤色始终是如此洁白,外貌依旧是如此娇媚。   “夫人,您刚才说的什么呀?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您这样年轻,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您这样美丽。”   公爵夫人摇了摇头。   “布拉热洛纳先生留在巴黎吗?”她问。   “您有什么想法?”阿多斯反问道。   “把他留给我吧,”公爵夫人说。   “不行,大人,如果您忘记了俄狄浦斯590的故事,我却记得。”   “说真心话,您很可爱。伯爵我多么喜欢在布拉热洛纳住上一个月。”   “您就不怕给我引来许多嫉妒我的人吗,公爵夫人?”阿多斯讨好地说。   “不会,我会隐姓埋名地去的,伯爵,我会化名为玛丽·密松。” “夫人,您真叫人又敬又爱?”   “可是拉乌尔,不要把他留在您的身边。”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爱上人了。”   “他,一个孩子!”   “所以他爱的也是一个孩子.”   阿多斯思索起来。   “公爵夫人,您说得对,这种对一个七岁女孩的古怪的爱情可能有一天会使他十分不幸;马上大家就要去弗朗德勒打仗了,他也要去。”   “等他回来以后,您把他送回我的身边,我会给他穿上一副抵御爱情的铁甲。”   “天哪!夫人,”阿多斯说,“今天,爱情和战争一样,铁甲对它们已经变得毫无用处了。”   这时候,拉乌尔走了进来。他来是告诉伯爵和公爵夫人说他的朋友吉什伯爵来通知他明天国王、王后和首相将隆重地回到京城。   第二天,天刚刚亮宫廷就做好一切离开圣日耳曼的准备。   王后在昨天晚上召见了达尔大尼央。   “先生,”她对他说,“别人对我肯定地说,巴黎还不太平。我替国王担心。您守在国王马车右面车门旁边。”   “请陛下放心,”达尔大尼央说,“我负责保卫国王”   他向王后行了礼,走了出去。   达尔大尼央从王后那儿出来的时候,贝尔奴安过来对他说,红衣主教等他商量要紧的事。   他立刻去见红衣主教。   “先生,”红衣主教对他说,“据说巴黎正在闹事。我坐在国王左边,我会首先受到威胁,请您守在马车左面车门旁边。”   “请大人不用担心,”达尔大尼央说,“没有人会碰您一根头发的。”   “见鬼!”他一走到候见厅里就对自己说,“我该怎么办呀?我总不能又在马车的左边又在马车的右边。有啦!我保护国王,波尔朵斯保护红衣主教。”   这样的安排大家都很满意,这倒是难得的事情。王后信任她了解的达尔大尼央的勇敢,红衣主教信任他领教过的波尔朵斯的力气。   回巴黎的队伍上路了,先后次序事先己经确定好。吉托和科曼热在卫队最前面,带领卫队先走,接着是国王的马车,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各自守卫着两旁的车门;再后面是火枪手,他们都是达尔大尼央二十二年的老朋友,他做了他们二十年的副队长591。从昨天起成了他们的队长。   到了京城城门的时候,许多人欢呼:“国王万岁!”“王后万岁!”向马车致敬,人声中也有几声叫喊:“马萨林万岁!”但是没有人响应。   队伍先去圣母院,要在那儿唱感恩赞美诗592。   全巴黎的人都涌到了街头。御前瑞士卫兵分派到沿路站岗。可是,这条路太长,隔七八步远才能站一个人。这排防线完全不能起到作用,人群像海浪一样不时地冲破这道堤坝,它要再连接起来可是难上加难   巴黎人是怀着热烈的心情这样一次次冲击的,因为他们渴望再见到已经失去一年的国王和王后,奥地利安娜显得很不安地望着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用微笑来使她安心。   马萨林花了一千个路易雇人喊“马萨林万岁!”他认为他听到的这些叫声连二十个皮斯托尔也不值,他也焦急不安地望着波尔朵斯,可是这位巨人般的卫士用好听的低音回答他的眼光,说,“请放心,大人”马萨林听了后,果然渐渐安下心来。   到了王官那儿,人更加多了,他们都是从相连的街道涌到这个广场上来的。这些百姓就像一条波浪翻腾的大河,奔流到国王的马车跟前,迎接它的到来。在圣奥诺雷街人群前挤后拥,一片嘈杂的声音。   国王的队伍抵达广场的时候,四处响起响亮的欢呼声,“国王和王后万岁!”马萨林把头伸到车门外面看了看,这时叫起了两三声“红衣主教万岁!”对他的露面表示敬意。可是.几乎立刻就响起了一阵阵嘘声和嘲笑声不客气地把这两三声喊声盖下去了。马萨林脸色发白连忙缩回到车厢里。   “这帮恶棍!”波尔朵斯低声骂了一句。   达尔大尼央什么也不说,只是用一种他特有的动作卷着他的胡子,这表示他的加斯科尼人的好脾气也忍耐不住,他要发火了。   奥地利安娜低下头对着年轻的国王的耳朵低声地说: “我的儿子,做出亲切的姿势,对达尔大尼央先生说几句话。”   年轻的国王将头伸到车门外面。   “达尔大尼央先生我还没有向您问过好呢,”他说,“不过我早就认出来是您了。那天夜里,巴黎人想看我是不是在睡觉,当时您藏在我的床幔后面。”   “如果陛下准许,”达尔大尼央说,“只要发生危险,我总会待在您的身边。”   “先生,”马萨林对波尔朵斯说,“假使这些人全都向我们冲过来,您打算怎么办?”   “大人,我会来多少就杀多少,”波尔朵斯说。   “嗯!”马萨林说,“尽管您力大无比英勇过人,也无法把他们全都杀死。”   “这倒是事实,”波尔朵斯踏着马蹬站起来,好看得更清楚些,只见四周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说道,“这倒是事实,人真不少。”   “我相信我更喜欢另外一个人”马萨林说。   他向座位背上一靠,藏在马车最里面。   王后和他的首相感到不安是有道理的,至少首相是有道理的。人群在表面上对国王和摄政王后表示尊重,甚至敬爱,可是现在也开始乱纷纷地动荡起来了。响起一阵阵低沉的嘈杂声。这样的声音掠过海浪,暴风雨就即将来临,这样的声音传遍人群,骚乱便准会发生。 达尔大尼央朝火枪手的队伍转过身去,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百姓无法觉察的手势,可是那些勇敢优秀的卫士人人都懂得他的意思。 马队渐渐靠拢,人群中出现轻微的骚动。 到了军士门,队伍不得不暂时停下来。科曼热原来走在最前面,这时来到王后的马车跟前。王后朝达尔大尼央望,用眼光征求他的意见,达尔大尼央也用眼光回答她。 “向前进,”王后说。 科曼热回到他的位置上。队伍费了一番力气,百姓组成的活动栅栏给猛烈地冲破了。 人群中发出一些表示不满的低语声,这一次不仅是针对首相,同时也针对着国王。 “前进!”达尔大尼央大声喊道。 “前进。”波尔朵斯也叫了一声。 可是,人群仿佛就等待着这样的表态,一听见这样叫喊,原来压在心头的敌视的感情全都一起迸发出来。四面八方响起了叫喊声:“打倒马萨林!”“打死红衣主教!” 同时,从格勒内尔——圣奥诺雷街和公鸡街又各自涌出来两股人流,突破了御前瑞士卫兵组成的薄弱的人墙,像旋风似地再向前冲,一直冲到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骑的马跟前。 这一次冲击比前几次更危险.因为这些人全都拿着武器,甚至武器都很精良,这是在这种情况下少见的。看得出来这次行动不是偶然发生的,不是一些心怀不满的百姓因为目的相同临时聚到了一起,而是共同的敌对情绪组织了这样的进攻。   两群人都有一个领头的,一个不像是百姓,而像是可敬的乞丐行会里的一员,另一个虽然装做百姓的模样,可是一看就看出来是一个贵族。   两支队伍很明显都受到同样动机的推动。   国王的马车里也感到了强烈的震动。接着,响起无数的叫喊声,汇合在一起,震耳欲聋,当中又夹杂着两三声枪声。   “火枪手过来!”达尔大尼央叫道。   护送队分成了两行,一行在国王的马车右面,一行在马车左面,一边是来帮助达尔大尼央,一边是来帮助波尔朵斯。   于是一场混战开始了,因为它没有目的,所以就更加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又为了谁打,所以这场厮杀就更加可悲。 [注] 588 指投石党之乱。 589 指两人关系不正常。 590 俄狄浦斯是神话中底比斯国王拉伊俄斯的儿子,神曾预言他将杀父娶母,以后果成为事实。 591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结局》,当时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委任达尔大尼央为火枪队副队长。 592 天主教在感恩时赞美天主的歌。 第五十一章 有时候国王回京城比出京城难(续)   这一次人流的冲击就像所有的百姓的骚乱一样可怕。火枪手的人数太少,队形又排得不好,在这么多人当中,马也无法行动,于是阵势开始混乱了。   达尔大央尼想叫人放下马车窗帘,可是年幼的国王伸出胳臂,说:   “不,达尔大央尼先生,我要看看。”   “如果陛下想看,,达尔大尼央说,“好吧,请您看吧!”   达尔大尼央愤怒地转过身来,他的神情可怕,向那个闹事群众的头头冲过去,那个人一手拿着手枪,一手拿着长剑,想开出一条路冲到马车门跟前,两个火枪手挡住他,不让他靠近。   “让开,该死的!”达尔大尼央叫道,“让开!”   拿手枪和长剑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抬起头来;可是己经太迟了,达尔大尼央一剑刺中了他,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啊,见鬼!”达尔大尼央想收回剑却来不及了,他叫道,“伯爵,是什么魔鬼把您带到这儿来的?”   “在劫唯逃,”罗什福尔倒下去,跪着一只膝盖,说道。“您曾经刺过我三次剑,我都能站起来,可是第四次我站不起来了593。”   “伯爵,”达尔大尼央有些激动地说,“我刺的时候不知道是您。如果您没有救.您会怀着对我的怨恨死去,我感到真难过。”   罗什福尔对达尔大尼央伸过手来,达尔大尼央握住了它。伯爵想说话,但是一口鲜血涌上来,把他的话压下去。他最后抽搐了一下,全身挺直,断了气。   “向后退,恶棍!”达尔大尼央喊道。“你们的首领已经死了,你们在这儿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罗什福尔伯爵是攻打国王的马车的领头人,所有的人都跟着他走,听从他的指挥,现在看见他倒下了,立刻纷纷逃跑。达尔大尼央带领二十来个火枪手向前猛冲,一直冲进公鸡街,这儿的骚乱已经平息,就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那些闹事的人从圣日耳曼一奥塞尔广场四散奔逃,直奔沿河马路。   达尔大尼央回过身来看波尔朵斯是不是需要帮助,可是波尔朵斯在那边和达尔大尼央同样认真地完成了他的任务。马车的左面和右面一样打退了来犯的人。马萨林不像国王那样爱看战斗场面,叫人放下车门的窗帘,现在它又拉了上来。   波尔朵斯显出一副十分忧郁的样子。   “波尔朵斯!见鬼您怎么这样愁眉苦脸?一个打赢了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神情!”   “可是您呢,”波尔朵斯说,“我看您也很激动不安!”   “该死的,这是有道理的!我刚刚杀死了一位老朋友。”   “会这样?”波尔朵斯说。“他是谁?”   “那个可怜的罗什福尔伯爵……”   “哎呀!这和我一样,我刚才也杀了一个面孔并不陌生的人。糟糕的是我一刺中他的脑袋,他的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倒下去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吗?” “不,他喊了一声……喔唷!” “我明白了,”达尔大尼央禁不住笑出声来,“如果他没有说别的话,那么您就不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怎么样啦,先生?”王后问。 “夫人”达尔大尼央说,“道路已经完全畅通,陛下可以继续前进。” 果然,全部队伍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圣母院,在教堂的正门口,助理主教率领全体教士恭候国王、王后和首相,为了庆祝王室回到京城.教堂里将歌唱感恩赞美诗。 仪式将近结束的时候,一个男孩慌慌张张地走进教堂,奔到圣器室,匆忙地穿好侍童服装,靠着这身他刚穿上的受人尊敬的服装,他从塞满教堂的人群中挤了过去。他走到巴汕跟前,巴汕穿的是他那件蓝色道袍,手上拿着一根包银的小棍,一本正经地站在祭坛入口的教堂侍卫对面。 巴汕觉得有人拉他的袖子,低下原来怡然自得仰望的眼睛,他认出了是弗里凯。 “哎呀!小家伙,出了什么事,您竟敢在我执行职责的时候来打扰我?”这位教堂执事问道。   “先生,”弗里凯说,“您知道的,那个马亚尔先生,就是圣厄斯塔什教堂的那个给圣水的人。”   “知道,他怎么啦?……” “唉!他在打架的时候头上挨了一剑;就是那个高大的汉子刺的,您看,他就在那儿,衣服上到处绣了花。”   “是吗?这么说,”巴汕说,“他一定伤得很厉害。”   “很厉害,就快死了,他希望在临死前向助理主教先生忏悔,据说助理主教先生有权赦免一切大罪。”   “他以为助理主教先生会丢下这儿的事上他身边去吗?”   “是的,他当然相信,因为似乎助理主教先生曾经答应过他。”   “谁对你说的。”   “是马亚尔先生本人。”   “你见到他啦?”   “自然,他倒下去的时候,我就在那儿。”   “你在那儿干什么?”   “哈!我大声叫喊‘打倒马萨林!打死红衣主教!绞死这个意大利人!’这不是您叫我这样喊的吗?”   “你闭上嘴好不好,小家伙!”巴汕不安地向四周望了望,说。   “所以,这位可怜的马亚尔先生对我说:‘去找助理主教先生,弗里凯,如果你能领他到我这儿来,我就让你做我的继承人。’巴汕老爹,您看呀,马亚尔先生的继承人,圣厄斯塔什教堂给圣水的人!嗯!我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了,不管怎样,我要替他办好这件事,您说怎么样?”   “我就去报告助理主教先生,”巴汕说。   他必恭必敬地慢慢地走到助理主教身边,对着他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助到主教点了点头来回答他,然后,他用和走过去的时候一样缓慢的步子走回来。   “你去告诉那个快死的人,叫他耐心等着,过一个小时大人会到他那几去的。”   “好呀,”弗里凯说,“我的饭碗没问题了。” “对啦,”巴汕说,“他现在给放在什么地方?” “在圣雅各一拉布舍里塔楼。” 弗里凯因为完成了他的使命,十分高兴,他连侍童的衣服也没有脱掉,出了大教堂,况且,这套衣服使他能方便地穿过人群。他拼命地向圣雅各一拉布舍里塔楼奔去。 果然,歌唱感恩赞班诗的仪式一结束,助理主教先生就像他答应过的,向那座他非常熟悉的古老的塔楼走去,甚至连圣袍都没有脱下。 他到得正是时候。虽然受伤的人越来越不行了,但是还没有断气。 有人给他打开了临终的乞丐躺着的房间的门。 不一会儿,弗里凯走出了房间,手上拿着一个大皮袋,他一走到门外,立刻打开来看,里面全是金币,他大吃一惊。 这个乞丐没有对他失信,让他做了继承人。 “啊!娜内特大妈,娜内特大妈!”弗里凯喊道,他激动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他再不能说得更多了,但是他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行动还是能够的。他发狂似地向街上跑,就像手拿月桂树的那个马拉松的希错人跑到雅典的广场就倒下了一样594,弗里凯跑到布鲁塞尔参事的家门口,一到门口他就摔倒了从口袋里撒出一地的金路易。 娜内特大妈先拾金路易,然后再扶起弗里凯。 在这时候,国王的队伍回到了王宫。 “母亲这位达尔大尼央先生真是一位盖世无双的好汉。”   “是的,我的儿子,他曾经替您的父亲做了许多重大的事情。您要好好对待他,这对您的将来是非常有用的。”  “队长先生,”年幼的国王走下马车的时候对达尔大尼央说,“母后要我邀请你们,您和您的朋友杜·瓦隆男爵今天和我们一同吃晚饭。”   这对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是一个极大的荣誉,波尔朵斯不禁欣喜若狂。可是在吃饭的时候,这位可敬的贵族好像一直心事重重。   “男爵,您怎么啦?”达尔大尼央走下王宫的楼梯的时候,问波尔朵斯;“吃饭的时候您始终愁眉苦脸。”   “我在渴力想过去在哪儿见过那个乞丐,我也许已经把他杀死了。”   “您没有想起来吗?”   “没有。”   “那就再想吧,我的朋友,再好好想吧,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您就告诉我,好不好?”   “那还用说!”波尔朵斯说。 [注] 593 见《三个火枪手》,在该书中罗什福尔和达尔大尼央是对对头,在该书《尾声》里写两人比了三次剑,达尔大尼央刺伤罗什福尔三次。达尔大尼央说:“到第四次,我大概会刺死您。”这里果然成为事实,所以罗什福尔说“在劫难逃”。 594 公元前490年希腊人在马拉松大败波斯侵略军,士兵斐迪辟从马拉松平原不停顿地跑到雅典报捷后即死亡。 结局 两个朋友回到旅店以后,看到了阿多斯的一封信,约他们第二天早上在查理大帝旅店见面。 两个人早早地上床了,可是谁也睡不着。一个人朝思暮想的事情全都如愿以偿以后,成功的心情会驱散睡意,至少第一夜是这样。 第二天,在指定的时间,他们两个人到了阿多斯那儿。他们看到伯爵和阿拉密斯都穿上了出门的衣服。   “好呀!”波尔朵斯说,“难道我们都要走了?我在今天早上也把行装准备好了。” “我的主啊,”阿拉密斯说,“正是这样,在巴黎,既然没有投石党运动了,也就无事可做了。隆格维尔夫人请我去诺曼底住几天,在别人为她的儿子行洗礼的时候,又托我到卢昂去替她准备住处。我就要去执行这个使命了,以后,如果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发生,我就回到我的诺阿西-勒-塞克的修道院去,闭门不出了。”   “我呢,”阿多斯说,“我要回布拉热洛纳。您知道,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我只不过是一个老实正派的乡下人,拉乌尔除了我的财产以外没有别的财产,可怜的孩子,我应该关心这份财产,因为我可以说只是一个代管人。”   “拉乌尔呢,您怎样安置他?” “我把他留给您,我的朋友。就要在弗朗德勒打仗了,您带他去吧。我担心待在布卢瓦对他年轻的头脑很不利。请把他带去,并且培养他成为像您一样勇敢忠诚的人。” “我,”达尔大尼央说,“我以后不能再和您在一起,阿多斯,可是,总算有这个金黄头发的可爱的人在我身边,虽然他还是个孩子,然而在他的身上充分体现出您的全部心灵,亲爱的阿多斯,我会始终认为您就在我的身旁,陪伴着我,支持着我。” 四个朋友热泪盈眶互相拥抱然后,他们分手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以后能不能再见面。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回到蒂克通街。波尔朵斯一直是心事满怀,在想他杀死的那个人是谁。他们走到小山羊旅店门前的时候,看到男爵的行装马匹都准备好了,末司革东已经骑上了马。 “喂,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说,“丢开您的剑,和我一起去皮埃尔丰,去布拉西安,或者去瓦隆吧;让我们在一块儿谈论我们的伙伴,来消磨光阴吧。” “不行呀!”达尔大尼央说。“该死的!马上就要开战了,我想去打仗,我希望再好好得到一些东西!” “您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法国元帅,这还用多说,” “啊!啊!”波尔朵斯望着达尔大尼央说,达尔大尼央的那种加斯科尼人的夸口本领,他是永远也捉摸不透的。 “跟我走吧,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我会使您成为公爵。” “不,”波尔朵斯脚,“末司东不愿意再打仗了。此外,家里人准备隆重地欢迎我回去,我的邻居们看了都会气死的。”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达尔大尼央说,他是深深了解这位新封的男爵的虚荣心的。“那么,再见了,我的朋友。” “再见了,我的队长,”波久朵斯说。“您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您想来看我,在我的男爵领地上您总会受到欢迎的。” “好,”达尔大尼央说,“等我从战场上回来以后,会去看您。” “男爵先生的随从等待动身,”末司革东说。   两个朋友紧紧握过手后,就分手了。达尔大尼央站在门口,他忧伤的目光望着波尔朵斯渐渐远去。   可是波尔朵斯走了二十步远,忽然停了下来拍了拍前额,又转身回来。 “我想起来了,”他说。 “想起了什么?”达尔大尼央问。 “那个我杀死的乞丐是谁。” “啊!是吗?他是谁?” “他就是那个恶棍波那雪595。” 波尔朵斯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去追末司革东,然后他们在街角消失了踪影。 达尔大尼央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儿,像在想着什么事,接着,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漂亮的马德莱娜,她因为达尔大尼央最近的高升感到十分不安正站在门口等他。 “马德莱娜,”这个加斯科尼人说,“您把二楼的套间给我住,现在我当了火枪队的队长,不得不讲究排场,不过六层楼上的那间房间要给我一直留着;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全书完) [注] 595 见《三个火枪手》,波那雪是达尔大尼央的房东,他的妻子是达尔大尼央热爱的对象。此人是黎塞留的小爪牙,干了不少坏事。